阿基里斯之歌/忒堤斯與帕特洛克羅斯眼中的阿基里斯
讀完對忒提斯這個角色頗有感觸,來談一下忒提斯和帕特洛克羅斯眼中的阿基里斯。
他在諸神之中是位階最小靠奉承其他神明得到力量的海洋女神,只因為一個預言,說他的孩子力量會遠遠勝過生父,就讓原先對忒提斯有一絲覬覦的宙斯卻步。諸神決定把忒提斯許配給對諸神信仰虔誠的凡人珀琉斯,畢竟哪怕是小神,對於凡人而言能夠與女神同格都是莫大的尊榮,沒有凡人會拒絕這種恩賜。
然而特提斯不願意,於是宙斯教導珀琉斯要在沙灘上埋伏忒提斯,無論擅長變幻形體的忒提斯變成什麼動物都不能鬆手,這是強暴。
後世的戲劇中著重忒提斯是如何偏執殘酷地想抹去他兒子身上的人性,無論是浸泡冥河水或者是最過分的版本:把他丟進神火焚燒他作為凡人出......
讀完對忒提斯這個角色頗有感觸,來談一下忒提斯和帕特洛克羅斯眼中的阿基里斯。
他在諸神之中是位階最小靠奉承其他神明得到力量的海洋女神,只因為一個預言,說他的孩子力量會遠遠勝過生父,就讓原先對忒提斯有一絲覬覦的宙斯卻步。諸神決定把忒提斯許配給對諸神信仰虔誠的凡人珀琉斯,畢竟哪怕是小神,對於凡人而言能夠與女神同格都是莫大的尊榮,沒有凡人會拒絕這種恩賜。
然而特提斯不願意,於是宙斯教導珀琉斯要在沙灘上埋伏忒提斯,無論擅長變幻形體的忒提斯變成什麼動物都不能鬆手,這是強暴。
後世的戲劇中著重忒提斯是如何偏執殘酷地想抹去他兒子身上的人性,無論是浸泡冥河水或者是最過分的版本:把他丟進神火焚燒他作為凡人出生的那一部份。
你能怪他嗎?畢竟對於忒提斯而言這個半神的誕生並不是出於他情慾,而是迫不得已。被諸神和區區一個凡人箝制住他本來可以依託的未來,他的孩子的力量被凡人的部分大幅減弱。
他偏執地想把阿基里斯打造成完美的半神,獲得足夠響亮的功績,成為永垂不朽的星宿,這是他和命運女神爭取來的牌,不是最好的組合,所以他不能出錯,為此他甚至預先留下阿基里斯的子嗣。
他看到的是阿基里斯離神還欠缺什麼,與之相對的是帕特洛克羅斯在阿基里斯身上看到的他作為一個凡人的至善至美。
許多時候帕特洛克羅斯會忘記阿基里斯是半神,畢竟他對男孩而言都太過純粹了。
帕特洛克羅斯的遊魂對阿基里斯的回憶是那個會拿無花果雜耍,擅長彈奏里拉,還喜歡自己作曲的男孩,從來都不是在戰場上預言裡提到的那個最偉大的戰士阿基里斯,不是在未來以人命記數的功名千古流傳的英雄。
在忒提斯忘了參與的那部分,帕特洛克羅斯知道阿基里斯先是以凡人之軀誕生,蘊含你難以在凡人身上發現的純真美好,然後才是那個被母親在每次會面時念叨著要取得聲譽,過分在意尊嚴以至於悲劇的箭矢筆直射中他的胸口的英雄。
【谢伊中心】《往事如烟》
(预警:关于谢伊对阿基里斯的复杂师徒情感 )
又名《关于谢伊去希腊找盒子路过阿基里斯神殿想起往事》
(前几天玩奥德赛看见阿列在阿基里斯神庙,然后突然感想,极速摸鱼。)
“毕竟作为希腊的战神,阿喀琉斯可谓是一个英雄……”
阿基里斯?谢伊停下脚步?虽然不懂希腊语,但从音节里听出来阿基里斯这个单词。还在嘀咕着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阿基里斯呢?他抬起头注意到不远处的神殿,谢伊一步一步地走上去,发现一个金色的神像屹立在神殿旁边。上面写着——阿基里斯。
阿基里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战神,更是攻克特洛伊城的英雄,他看着这个神像没有说一句话,只是...
【谢伊中心】《往事如烟》
(预警:关于谢伊对阿基里斯的复杂师徒情感 )
又名《关于谢伊去希腊找盒子路过阿基里斯神殿想起往事》
(前几天玩奥德赛看见阿列在阿基里斯神庙,然后突然感想,极速摸鱼。)
“毕竟作为希腊的战神,阿喀琉斯可谓是一个英雄……”
阿基里斯?谢伊停下脚步?虽然不懂希腊语,但从音节里听出来阿基里斯这个单词。还在嘀咕着为什么会突然提到阿基里斯呢?他抬起头注意到不远处的神殿,谢伊一步一步地走上去,发现一个金色的神像屹立在神殿旁边。上面写着——阿基里斯。
阿基里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战神,更是攻克特洛伊城的英雄,他看着这个神像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转身离去,他对阿基里斯这个名字太熟悉了。
曾经,阿基里斯给了无家可归的他一个栖息之地。尽管同伴们很喜欢欺负他,看不起他,甚至觉得他玩世不恭,但这一切他不在乎,不过他真的不在乎吗?特别是对阿基里斯,他真的不在乎阿基里斯对他的看法吗?
在出海的时候,他和连恩讨论过阿基里斯是不是真的不信任他,其他人他不在乎,但他内心深处真的渴望得到阿基里斯的信任,当阿基里斯把每一个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他都会尽心尽力出色的完成。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基里斯真的就是对的吗?他看着手中阿基里斯送给自己的传奇刺客大师爱德华用过的火铳。他陷入了沉思,阿基里斯并不是完全都是对的。直到里斯本让他的信仰彻底崩塌了,连恩对阿基里斯的盲目崇拜更让他失望透顶。
为什么你们就不信任我?阿基里斯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他站在悬崖峭壁边,面对着往昔的同袍用枪指着自己。同伴的眼神中充满了鄙夷和自责,他听到。“谢伊,把密文交出来吧,阿基里斯会原谅你的。”
阿基里斯真的会原谅他吗?他看见阿基里斯眼中自以为是又固执己见的眼神,他摇了摇头。
这一切都无法回头了。
接下来,他一直用自己的行为去纠正阿基里斯的错误,然而他也一步一步踏进更加黑暗的深渊。
“阿基里斯他错了!”他一遍遍地重复这句话。往昔的同伴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止他。他们的脸上都写着。谢伊你这个叛徒,你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了,阿基里斯会看着你走进地狱。
往昔的同伴们一个个倒在他的袖剑之下,染红了他无名指上的戒指。也撕碎了他那颗孤独寂寞的心。他甚至可以听见刀子插进自己心脏的声音。
他知道,即使下地狱,他也会挺起胸膛毅然决然无悔地走下去。
这一路,谢伊竭尽全力去试图证明阿基里斯错了。
同时,阿基里斯却在用同伴的鲜血证明他是对的。他们俩越来越远,直到北极相遇,然而事实证明他们两个都错了。
“我想,谢伊他是对的。 虽然我不及他。”
“你终于明白了。”这句话谢伊足足等了四年多。他是对的,阿基里斯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看着昔日的导师,谢伊这一刻感觉到了释然,内心一阵激动和兴奋。对着阿基里斯指指点点起来,“要是你早点听我的话,这一切本可以避免。”
可是,本可以避免的事情发生不是吗?更无法挽回了,连恩试图杀了他,但阿基里斯阻止了他。这一切被谢伊看在了眼中。毕竟阿基里斯曾经是他的导师,可是这一切根本回不去了,他成为了圣殿骑士,成了他导师的死对头。
“你背叛了阿基里斯,背叛了所有人,为什么?”连恩致死也无法理解。
“或许为了拯救世界。”谢伊无奈地回复着。
“我希望你拯救的世界会更好。”
连恩也倒在了他的身边,他失去了所有。他开启鹰眼寻找阿基里斯和海尔森肯威。
鹰眼下,两个红色的身影在交战,阿基里斯很快不敌海尔森剑术,倒在地上。
“不——”谢伊连呼带喘的奔了过去拦下正要给阿基里斯致命一击的海尔森。
谢伊努力救下了阿基里斯,谢伊于心不忍,出于怜悯还是同情,还是对阿基里斯的旧情不忘,他不清楚,总之,阿基里斯现在不能死,他看着面前的海尔森·肯威,他真的了解这个圣殿骑士大师吗?他摇了摇头。在鹰眼下,海尔森在那一瞬间变成了红色。他知道,尽管海尔森不会杀了阿基里斯,但绝对不会让他好过。即使在他已经劝说下。
“绝对不要忘记今天这里发生了什么”肯威大师的一声枪响打断了阿基里斯·达文波特的腿。
“我不会,但世界会的。”阿基里斯痛苦地倒在雪地里。翻滚着。
谢伊叹了口气,毕竟阿基里斯至少还活着。
他此时此刻站在神殿,听着当地人讲着阿喀琉斯的故事,他摇了摇头,过去的事情 就让它过去吧。就让阿基里斯成为他记忆里的一朵浪花吧。
他顶着朝阳回到了莫琳根号上,毕竟,他寻找先行者之盒依然长路漫漫。
【阿帕】我是如此念你的名字 (AU,短完)
我是如此念你的名字
又名,阿基里斯一言不发
By sarahyyy
翻译by目攸
“帕特罗克罗斯,”他在黑暗中叹息。意思是我希望是真的,我希望我有勇气,以及 我希望你也同样想要我。
“吻我”,他说。这虽是纯粹的一时冲动,却又是个绝佳计划:帕特罗克罗斯从来没有亲吻过什么人,可能也挺想试试的。而阿基里斯可以帮忙。阿基里斯自愿帮忙。
他没告诉帕特罗克罗斯他也从未亲吻过谁,他也从没打算去亲哪个男孩女孩——不过既然帕特克罗斯没有问,而且这和此事无关,他也乐于沉默。一切打算都是为了帕特克罗斯,不是他。
帕特罗克罗斯的眼睛张大了。“阿基里斯,”他说。阿基里斯...
我是如此念你的名字
又名,阿基里斯一言不发
By sarahyyy
翻译by目攸
“帕特罗克罗斯,”他在黑暗中叹息。意思是我希望是真的,我希望我有勇气,以及 我希望你也同样想要我。
“吻我”,他说。这虽是纯粹的一时冲动,却又是个绝佳计划:帕特罗克罗斯从来没有亲吻过什么人,可能也挺想试试的。而阿基里斯可以帮忙。阿基里斯自愿帮忙。
他没告诉帕特罗克罗斯他也从未亲吻过谁,他也从没打算去亲哪个男孩女孩——不过既然帕特克罗斯没有问,而且这和此事无关,他也乐于沉默。一切打算都是为了帕特克罗斯,不是他。
帕特罗克罗斯的眼睛张大了。“阿基里斯,”他说。阿基里斯立马就察觉到帕特克罗斯又想多了。
他时常考虑得太多。他两个人中是更有脑子和理智的那位,阿基里斯喜欢,不,爱他这一点。但此事实在无需多虑,帕特罗克罗斯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做什么事都在一起,为什么这件事就要破例呢?
他握住帕特罗克罗斯的手,快活地念到:“帕特罗克罗斯。”
在阿基里斯的口中,“帕特罗克罗斯”听上去并不总是单纯的一个名字。这个时候,它听起来像来吧 。
阿基里斯微笑起来:帕特罗克罗斯叹了口气,倾身让他们俩嘴唇相接。帕特罗克罗斯的嘴唇柔软而干燥,阿基里斯感觉到亲吻下自己忍不住微笑。他们没有再进一步做些什么,尽管阿基里斯心知肚明亲吻可以远不止于此。
一秒过去,两秒,三秒,然后帕特罗克罗斯放开了他。他脸上又带着那种“我在想事儿”的表情,于是阿基里斯顺着他的小臂攥住了他的手指,将帕特克罗斯拉近了一些。
最后他把脑袋歇在阿基里斯的肩头。他没有放开阿基里斯的手。
阿基里斯没有告诉他自己心脏狂跳,仿佛就要挣脱胸腔而去。或许这是亲吻的副作用,他想,然后擅自决定这个副作用才是他最喜欢亲吻的部分:他胸口的暖意,几不可闻的、满足的哼声,(还有握在手中的、帕特罗克罗斯的手)。
或许这就是亲吻的本质,每个吻都是这样的。
再没有其他人的吻给他同样的感觉。他亲过许多男孩女孩,技巧日渐娴熟。他只得到该如何挪动嘴唇,知道如何舔吻吮吸——这些吻理应更好,胜于和帕特克罗斯的三秒接触,可是它们都还差得远。
哪些吻就是不如亲吻帕特罗克罗斯那样对劲。而他再也没感受到胸膛里的那股暖意。
(他内心隐约感受到,当帕特罗克罗斯看着他微笑的时候,他想要更多——他总想要更多。)
他用了两年时间明白为什么。
然后选择了置之不理。
帕特罗克罗斯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他应不应该对帕特罗克罗斯抱有这样的感觉。它可能会毁掉这段友谊,可能会让帕特罗克罗斯离开他。而他不想,永远都不愿。
于是当帕特罗克罗斯坐在阿基里斯床边的时候,在阿基里斯想蜷在他身侧让两人的心跳渐渐合一的时候,阿基里斯沉默了。当帕特罗克罗斯朝他微笑,当他想把对方唇上的笑容吻去时,阿基里斯沉默了。当帕特罗克罗斯用肩膀撞他,他想牵起对方的手时,阿基里斯沉默了。
在学校里,阿基里斯是别人口中最快最强壮最勇敢的那个,可在帕特罗克罗斯前面,这一切都一丁点都不重要。
他觉得这是因为帕特克罗斯不像一场比赛或什么游戏,输了也不要紧(倒不是说他输过)。他可以输给对手,可以失去朋友,可以输掉名声,但他不能离开帕特克罗斯。
所以他沉默。
“帕特罗克罗斯,”他耳语道,说给自己听。他躺在床上,不敢将老老实实搁在肚子上的手拿开——无论他再怎么非常想。“帕特罗克罗斯,”他在黑暗中叹息。意思是我希望是真的,我希望我有勇气,以及我希望你也同样想要我。
又过了一年,他才意识到,每次他偷偷瞥眼看帕特罗克罗斯的时候,总能撞上对方的目光。
他脖子上的红晕像阿基里斯。他凝视又突然躲开的眼神像阿基里斯。他咬住嘴唇的样子像阿基里斯。
他内心暗含希望,或许帕特罗克罗斯心里也像他一样。想到这里阿基里斯就无法克制高涨的喜悦。
接下来一整节课他都收不住脸上的笑意。
然后开始正大光明地瞅帕特罗克罗斯。
“我今天学到了一个新词。”几天之后,他们两人都在房间里无所事事,阿基里斯这样告诉帕特克罗斯。即使已经前思后想,左右排练,他仍紧张不已。我无所畏惧,他摇了摇头。才怪,他想,在帕特克里斯面前他从来进退失据,可他必须得试试。“Philtatos。”
帕特克罗斯嗯了一声,仍然闭着眼睛。“那是什么意思?”
阿基里斯垂下眼睛,注视着隔开他们的那道银色空隙,然后伸手摸索够到帕特克罗斯的手掌。当他看向帕特克罗斯的时候,对方的眼睛张大,嘴唇惊讶地微张。可毫无疑问,毫无疑问他明白空气中酝酿着什么。他已经等了太久。
“Philtatos,”他重复,握紧了帕特罗克罗斯的手。“挚爱。”
帕特罗克罗斯一动不动。
“帕特罗克罗斯。”阿基里斯开口,声音不高过耳语。帕特-罗-克罗斯。他这么说,听起来像我爱你。或许他一直是这么说的。或许他一直想说的就是我爱你。
帕特罗克罗斯吻了他,拽着他的T恤拉过来然后继续、不停地吻他。他们都比13岁时最初那个生涩的亲吻要娴熟了。现在,他们知道如何迎合与取悦,如何运用舌头,以及如何给对方带来欢愉的颤抖。
“帕特罗克罗斯,”阿基里斯气喘吁吁,他在说,求你,还要,别停。
帕特罗克罗斯贴着他的嘴唇笑起来,好像完全明白了阿基里斯的请求。帕特罗克罗斯没有停,给予他的比他所求的多得多。
“帕特罗克罗斯,”阿基里斯重复。这次是我爱你,是我曾爱着你那么久,是我将爱着你到永远。
而帕特罗克罗斯不需要回答——至少,不是用言语。
Fin.
注:我一般不太翻AU,因为阿帕既视感在很多CP中都很强。也是我:真香。
【阿帕】特洛伊的废墟之上 III(完结)
Ruins of Troy--
三年过去,距离我从死者之界逃离已经有足足1144天,27465个小时和1647902分钟。我了解时间的概念正如我了解自己已经作古了3200年,多少差不多这个数——这个时代的居民对时间抱着很强的执念
时间测算工具随处可见。现在的人不再像我们以前在希腊一样使用漏壶。现在的计时器叫钟表,它们无处不在、惊人准确。它们在每一堵墙上滴答作响,在城市广场上报鸣计时,在车子里闪着莹绿色的光——车就是替代马匹的、危险又令人着迷的机器。人们走哪儿都带着钟表,背包里、口袋里、甚至手腕上。
结果就是,不像冥河中感知不到时间的折磨,我现...
Ruins of Troy--
三年过去,距离我从死者之界逃离已经有足足1144天,27465个小时和1647902分钟。我了解时间的概念正如我了解自己已经作古了3200年,多少差不多这个数——这个时代的居民对时间抱着很强的执念
时间测算工具随处可见。现在的人不再像我们以前在希腊一样使用漏壶。现在的计时器叫钟表,它们无处不在、惊人准确。它们在每一堵墙上滴答作响,在城市广场上报鸣计时,在车子里闪着莹绿色的光——车就是替代马匹的、危险又令人着迷的机器。人们走哪儿都带着钟表,背包里、口袋里、甚至手腕上。
结果就是,不像冥河中感知不到时间的折磨,我现在非常清醒地意识到逝去的每一秒。痛苦地、折磨地清醒着。我总是知道时间。
还有一些事情是我后来弄明白的。比如说旧神——我认识的神祇——已经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什么时候,人类开始不再相信神的存在,他们不再供奉旧神的神庙,不再为他们献上祭祀。神就这样消失了。
神可省了不少麻烦,我想。
另一个神替代了旧神的位置。新神没有名字,没有存在,从不像旧神一样日日沉浸于各种碎屑的口角纷争和地上政治的站位。这么看那时的神是多么富有人性。新神不一样。
但故事并不止于此。据我所知,新神也在慢慢消失了。人类不再需要他,人类现在不需要神了——或许过去也是如此。我现在意识到了。旧神让我、我们这些凡人相信,只要在短暂的一生中完成足够伟大的行径、获得足够崇高的荣耀,我们就能在天上占有一席之地,就能成为燃烧着划过夜空的星星。就能不朽。我曾相信着,一直到明白了恒星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我学到的第三件事。科学。
在我第一次遇见现代人的时候,我完全不明白这个世界的运行准则。我要从其他人打小就明白的道理、掌握的技能开始学。怎么开灯。怎么上电梯。怎么系安全带。帕特克罗斯如果见到我如此谦卑的模样,他一定会放声大笑。我曾经是我们时代里最伟大的战士,名字就能让远方的国家颤抖——而我甚至不会给自己系鞋带。而以上这些还算不得太难受的话,我还说着一门和旧神一样死的语言。古希腊语,现代人这么叫它。我用了数年时间才学会了一些现代用语:现在的希腊语和英文。
一旦我能够和周围的人交流,他们立刻把我当成了疯子。他们告诉我我经历了一场精神崩溃。我讲起帕特克罗斯,他们说这是幻想症。我为我们的分离悲伤流泪,他们告诉我这叫抑郁。
起先我试图娴熟的武技证明自己,但我的看守者不为所动。我很快意识到了现在武士已经失去了地位。人们不再为你战场上杀死的敌人写下传颂的歌谣。取而代之的是创造力。作家、歌手、音乐家成为了新的英雄。人们重视智慧和仁慈。医生也是英雄。
帕特克罗斯,我的爱,我时常这么想。你的思想超越你的时代,是真正高贵的阿开亚人。
当然,美貌的力量仍然强大。我对自己的容貌有一些大概的认识——帕特克罗斯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但我其他的天赋使得我不需要倚仗它。但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当我微微躬身,人们总是对我更加耐心。当我让额发在眼前垂下,他们总是更加宽宏。
我相信这也是最终从康复机构中放出来的原因。我假装我的名字不是阿基里斯。我假装我从未征战于特洛伊的战场,假装我从未杀戮,而我的母亲也不是湮灭于时光中的大海女神。我假装我残缺的灵魂没有孤独的在这片现在叫做土耳其的土地上游荡。我假装。然后心理医生看了看我的紧绷的牛仔裤,被胸肌撑起来的T恤,锋利的颧骨和柔软的金发。
他说,“嗯,状态不错。”然后我自由了。我离我巅峰时期相去甚远。但我自由了。
现在我回到了特洛伊。找到路并不容易,时过境迁,土地的形貌已经无法辨认。我不知道我的人民在哪里埋葬我、纪念我,而不论它曾在何处,现在也早已消失。我一度希望回到特洛伊会让我知道下一步怎么走,或许我会感觉到帕特克罗斯,或许他的灵魂还在等我。
我感觉不到他。也没有人等着我。
我希望有一点头绪,我坐在特洛伊的废墟上,巡视着这座城市。只有一些被晒褪色的石头留存。我所见只有这里一片残垣,那里一处断壁。
我在废墟上徘徊,破碎得如同这些光滑的巨石。
我躺下,注视着夜晚的星空。我现在知道星星是什么了:距离地球千万里之外,一团由气体构成的燃烧着的巨大火球。现在的天空看不到当年那么多星星,但我知道即使是过去的漫天星河,也不过茫茫宇宙中渺小的一隅。在我学会希腊语之后,有人告诉我,现在机器可以绕着这个星球飞行,像望远镜,但威力大得多。现代的科学家曾将这台机器对准两颗星星之间的黑暗。他们发现了什么?一整个星系。两颗星星微弱的光之间,有成千上万个星系,藏在那一小片黑暗之中。
我背过星空,脸颊贴着审下冰冷的石头。我曾经多么愚蠢,多么自大、盲目、高傲。我曾真心实意以为自己能得到永恒的生命。我母亲对我低语,讲述着荣耀、神性和永恒,而我曾相信他。我将帕特克罗斯推向死亡,为我们两个的命运宣判无止境的痛苦,只为了追求一个我现在明白的不可能。
忘掉神祇与英雄。不朽只是传说。在无垠无距的宇宙中,我终于可以承认自己有多么渺小。
我坐起身,夜风将我的头发吹乱仿佛美杜莎的杰作。我想起奥德修斯和我说的话。
我们谁也不知道,谁会在记忆的屠杀中幸存。
我痛苦地意识到,他是对的。我的名字仍被今人传颂,但正是帕特克罗斯最不愿的方式。人们谈起我的怒火,谈起我是如何玷污赫克托耳的尸体。他们说起我的弱点,和我不光彩的死亡。
而最糟糕的是——再也没有人提到帕特克罗斯。他是真正高贵的阿开亚人,但只有我被人们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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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时常会回到废墟之上。
有些人来参观废墟,它们叫做游客。从世界各地赶来呆视这一块他们不理解的历史。有时他们会和我搭话。我耸肩走开。
更多的时候我会以体力劳动赚取报酬。美丽和力量是我仅剩的财富。我无意出卖自己,所以我努力工作。无趣,但是十分有必要。没有一刻我不在想念帕特克罗斯。
其中有这么一天,与其他时钟滴滴答答走过的一天稍显不同。过了一段时间,我存够钱买了一只吉他。我试过找里拉琴,但现在它已经失传了。但是吉他适合我,和里拉琴差不了太多。我对音乐总有些天分。
再之后,我把吉他带到废墟之上。我坐在草丛间,拂过乐器光滑优美的琴颈。我的手扫出了新的和弦组,手指寻找着记忆中的旋律。我开口歌唱。游客经过我身边,往吉他盒里扔下零钱,我并不在意。
我决定用现代的调子写一首新歌。我坐在废墟上常呆的位置,吉他在我腿上。琴声响起,歌声从我口中流泻,低沉而柔软。
多么愚蠢的判断
高傲蒙蔽我的眼
以血还血
你离开我的身畔
日渐灰暗
死亡不过代号
以悲伤或苦痛
将我宣判
吾爱,请你了悟
回到我身边
战争我早已厌恶
我会向你证明
证明它,它,还有全部
我记得你的所有
你的唇与我
像葡萄破裂
酿成醇香美酒
我长跪众神享殿
让他们留下我的荣耀
在书册抹去我的名字
只要让我再见你一眼
吾爱,请你了悟
回到我身边
战争我早已厌恶
我会向你证明
证明它,它,还有全部
证明它,它,还有全部
旋律从我灵魂深处泉涌而出,流淌在太阳照耀的大地上,我的身边。我垂着眼睛,注视着琴弦与指尖相接处。
它,它,还有全部。我唱道,它,它,还有全部。
一曲终了,我仍然没有移开眼神。我做不到。我胸膛上下起伏,气喘吁吁,像是刚刚跑过遥远的国土。我的心跳如奔马,感觉它将随时离我而去。
终于,我抬起眼睛——然后用力地眨了眨。因为在我对面,坐着帕特克罗斯。
他的黑发无法驯服地披散下来,泄露出温和面容遮盖下的火热内心。纤长的颈项终点是随着呼吸起伏的锁骨。再往下就在衣服的遮盖之处。他有着和我相似的现代人打扮,可我绝无可能错认。
我笑了起来,这首歌像蜂蜜酒一样在我舌头上徘徊不去。我品尝着这股甜蜜。我怎么可能拒绝如此景象呢?我常常想象帕特克罗斯在我身边,但没有哪一次这么清晰鲜活。
帕特克罗斯也笑了。和善与爱意在他眼中闪耀,甚于阿波罗的光芒。
“阿基里斯,”他说,“我找到你了。”
我紧紧攥着我的吉他。
他俯身向前,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你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说。然后他碰到了我的腿。
我立刻朝后弹开。我感觉到了他的碰触。他的手。
“可你是个幽灵。”我低声道。
“你也一样。”他说,离得更近了。他就跪在我面前,手掌从我的腿移到没有被衣料覆盖的手臂。我又缩了一下。
我的手有自己的主意:它们捧住了他的脸。我牢牢地握着他,深深地看进那双眼睛。“这又是什么把戏?”
“不是什么把戏,”他说,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刷过我的脸,“泊尔塞福涅和我说了阿波罗的怒火,以及他是怎么把你困在冥河底的。当阿波罗消失的时候,你就放出来了。我和哈迪斯做了个交易——让我和你一起释放。但世界早已变样,非常抱歉我过了这么久才找到你。”
“你在冥界?”我问,太多事情想说,但我找不到该说的话。帕特克罗斯一直比我口齿伶俐。
“和你呆了差不多的时间。”
“哈迪斯没有消失?”这个问题毫无意义,但是给了我时间。我需要时间用手指轻轻拂过帕特克罗斯的眉毛,鼻梁,他嘴唇上的弯钩。我需要这是真的。
帕特克罗斯学着我的动作。他将手歇在我的肩膀上,“新神统治天堂和地面,但他需要有人管理地下世界。你在这里听说过‘恶魔’吗,指的就是哈迪斯。当然,只是谣传。哈迪斯没什么变化。”
我几乎要被自己的笑声呛住。我那么久没有笑过,几乎想不起来大笑是什么样子。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问。
帕特克罗斯的额头与我相抵。他在我双臂间颤抖,我想伸手稳住我们两个,才发现我也在颤抖。这是真的。
神啊,这是真的。
“我跟着你的歌声。”他说。
我钝钝地点头。毕竟,帕特克罗斯在佛提亚找到了我,在皮立翁和斯库罗斯岛找到了我。既然他的存在就是神迹,再加一个奇迹又有何妨?
他把吉他从我腿上抽走,放到旁边枯黄的草坪上,自己占据了空出来的位置上。游客在我们身边经过,余光中我看到他们探头探脑的样子。我毫不在乎。
“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最终,我附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这是我神圣的誓言,也是我唯一需要的神性。“从今往后,我发誓。”
“上一次你这么说的时候,我没相信你,”帕特克罗斯回答,“我是对的。我们的誓言没能拯救我们。”
“这一次有什么不同?”
我能感觉到帕特克罗斯贴着我的脸颊笑起来,然后他开口道,“只有两件事能改变凡人的命运:痛苦的折难与伟大的爱情。现在我们两个都知之甚多。从今往后,我们的未来自己写。我发誓。”
在永恒的时间里,我终于第一次拥抱了帕特克罗斯。久违的平静与我同在。
Fin.
注:终于铲完了,我爱阿帕!请大力捉虫,大力推文,以及大力和我搞最伟大的希腊夫夫。嘤。
【阿帕】特洛伊的废墟之上 II (翻译)
Ruins of Troy---
冰层之下,时间停滞。我永远清醒,永远活在现在;这里没有过去或者未来,只有无尽地“现在”。作为永生的魂灵等待一个没有尽头的未来实在是折磨。我就像琥珀里的苍蝇,完美地停留在了禁锢的瞬间。
这也是为什么直到开始动起来我才意识到变化的发生。我听见远处的轰隆声,像是攻城的飞石冲撞城墙,震动一层层袭来,冲刷我的冰棺。一旦轰隆声停下,我就挣脱出来。
但是它没有停下,声音更近、更大了。
随着最后一下巨大的震动,环绕我的冰层彻底破裂。冰冷的河水让我抽气。我毫无头绪,只得跟随我的直觉(它们一直是我的好伙伴),扭转身体踏到了河床,用力一蹬。
动。噢,动起来,即使...
Ruins of Troy---
冰层之下,时间停滞。我永远清醒,永远活在现在;这里没有过去或者未来,只有无尽地“现在”。作为永生的魂灵等待一个没有尽头的未来实在是折磨。我就像琥珀里的苍蝇,完美地停留在了禁锢的瞬间。
这也是为什么直到开始动起来我才意识到变化的发生。我听见远处的轰隆声,像是攻城的飞石冲撞城墙,震动一层层袭来,冲刷我的冰棺。一旦轰隆声停下,我就挣脱出来。
但是它没有停下,声音更近、更大了。
随着最后一下巨大的震动,环绕我的冰层彻底破裂。冰冷的河水让我抽气。我毫无头绪,只得跟随我的直觉(它们一直是我的好伙伴),扭转身体踏到了河床,用力一蹬。
动。噢,动起来,即使是一个灵魂,能动也让我欣喜若狂。我想大笑。我想像曾经那样笑起来。
我用力划水,小心避开周围沉浮的冰块。一下又一下,我朝上游去,直到碰到第一块不属于液体的表面——但是,那不是空气。
我慢慢蹬腿,让自己在这个奇妙的界面上稳定下来。显然,有人给冥河盖了个天花板,还是一个……我用手指刮了刮,感觉到指甲中有点泥土。我上方是土层。
我沿着泥土天花板游,寻找一处让我逃离的出口,没有。我一边游一边希望帕特克罗斯在我身边。他很聪明,比我更甚。我制造问题,他解决问题。他总知道怎么办。
但我只有我自己。我的心在胸膛狂跳,我渴求逃离。绝望之中,我决定走唯一一条路;我不再摸索着上方,我伸手插进土层,用力地一拉。
泥土慢慢随着河流漂走,很快我变挖出了一块能让脑袋露出来的洞口。这是我第一次在漫长的时间里感受到,空气。我在呼吸。
我不确定上方的土层还有多厚,我开始向上攀爬,让自己在泥土之中腾挪,手指穿过土壤寻找缝隙。我艰难地攀爬,泥土让我窒息,蒙上我的嘴、鼻子和耳朵。我向上,那里只有更多的土。
直到头上一轻。最后一下挖凿让我冲出地面。我上来了。
我把自己从柔软的泥土中拽出来,进入这个未知的世界。
一开始涌上来的是疼痛。光线亮得不可思议,像匕首一样直戳眼球。这一定是阿波罗的诡计,我惩罚契约的第一条。我用手牢牢盖住双眼。
“阿波罗!”我鲁莽地高喊着神的名字。呼唤神总是僭越的。“阿波罗!”
没有回音。
我让自己冷静下来,捂住眼睛。调整,我对自己说,放马过来。
我吸气。呼吸的时候,其他的感官开始显示出他们的存在。暖意,真真实实的温暖,我从离开帕特克罗斯之后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了。暖意包围着我。
还有气味。甜蜜青草的味道,散落泥土的味道。还有撩起额发的微风,不知道什么刮过脸颊的粗粝尘埃。这是我从来没有闻过的味道。
等我慢慢适应之后,我睁开了眼睛。第一眼,我确定这里不是极乐圣土。这里一点也不像冥界。我看到高达挺拔的树木长着针一样的叶子,在风中摇曳。一条河——一条真正的河正在我左边平静流淌。我抬起头,蔚蓝的旷野中,几朵白乎乎的云懒散飘着。
我心里并不恐惧。我低下头,身上一丝不挂。我甩甩脑袋,泥头从头发上斗下来。我举起手。我触摸着自己:我的脸颊,我的肩膀,我的小腹,我的双脚。我用一根手指点在颈边,指尖下是一下下的脉搏,奏着战鼓。
我从泥土中重生,就像雅典娜从宙斯的脑袋诞生一样。我活过来了。
同时我也很迷惑。我看不到熟悉的景象,周围的草木,远处的山峦,还有空气里的味道——都令我感到陌生。这里不是特洛伊,甚至不在希腊。
以及,当然了,我还是一个人。
我躺回泥土里,闭上眼睛,让阳光落在皮肤上。
我开始呼唤神的名字。阿波罗没有回音,或许其他人会。我呼唤着每一个可能同情我,或是帕特克罗斯的神:阿尔忒弥斯,雅典娜,赫拉。没有回答。阿芙洛狄忒,宙斯本人。
什么都没有。
或许神无视了我,毕竟,我没有什么可以献祭。但我的确希望我的名字能多少有点效果。也或许他们听不见。
最终,我的选项用完了。我呼唤我的母亲。我难以开口,但如果我能帮到帕特克罗斯我愿意再见她。我喊她的名字,甚至踏入河水寻找她。这是一条淡水河,不是海,但总比在地上要好。
沉默。
我在河边坐下,让自己振作起来。我的身体开始彰显它们的存在感。饥饿。口渴。我需要找到人群。
我无意识地摸到了河床上的卵石,指尖碰到小小的、光滑的石头。我捡起了三、四、五块,开始抛接。这个动作做起来仍是得心应手。灵敏没有抛下我。
然后我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念头:帕特克罗斯爱看我玩杂耍。石头从我手中落下。他的缺失是我灵魂中填不满的坑洞。深渊呼唤我,像我呼唤神祇一样,怂恿着我回到黑暗。我执意不让自己听它的声音。
我站起身,开始奔跑。
我会跑着回特洛伊,去他妈的众神。
我在林间穿行,我能听见血液在全身鼓噪,空气涌入肺部的喘气。尖锐的石头和小树枝扎着我的脚底。我听见远处出来莫名的噪声。我朝声音的方向跑去。
终于,我见到了有人的地方。他们围成一圈,穿着奇异的服装、拿着奇怪的物品、说着我从未听过的语言。我困惑地停下来了。这里安全吗?我该怎么判断?
我开始想困在冥界这些时日,外面究竟已经过去了多久。
一个年长的女人恰好从人群中走开,她看见了隐藏在树林边缘的我。本能占据上风,我将重心平稳置于双脚中间,腿上的肌肉绷起。我不需要长矛也能杀人,无论他们是谁。
就像兔子见到鹰鹫的阴影,那女人一下子惊住了。她手中还捧着一大盘食物。她眼神上下游移动了一下,从我泥迹斑斑的脸到裸露的身子再到沾血的脚。
盘子重重摔在地上。她惊声尖叫。
其他人立刻围了上来。我挥拳,放倒了好几个对手,可他们拿着我从未见过的武器。一人拿着一个黝黑的东西对着我,我感到仿佛被雷电击中。
我错了。我谁都赢不了。
tbc
下一章完结
【阿帕】特洛伊的废墟之上 I (翻译)
Ruins of Troy
by HailMary
Achilles X Patroclus
译者语:太喜欢这篇阿帕文了,非AU,居然还能HE。预计三更完结。
箭头隐约破空之声传来,从我的血肉中穿透。有一瞬我以为我的肌肉会再一次背叛我、让我避过箭矢的轨迹。它不顾我血淋淋的心和灵魂,让我一次次躲过死亡。我步伐轻捷,强壮灵敏。我已习惯了我的身体总有自己的一套主意。
但我没有动。我不抱希望,转身背向城墙,箭矢最尖锐的一点将背上的皮肤和切开。箭杆穿过我的胸口,坚实的肌肉和光滑的骨头以鲜血欢迎,像油从瓮中倾泻。我闭上了眼睛。...
Ruins of Troy
by HailMary
Achilles X Patroclus
译者语:太喜欢这篇阿帕文了,非AU,居然还能HE。预计三更完结。
箭头隐约破空之声传来,从我的血肉中穿透。有一瞬我以为我的肌肉会再一次背叛我、让我避过箭矢的轨迹。它不顾我血淋淋的心和灵魂,让我一次次躲过死亡。我步伐轻捷,强壮灵敏。我已习惯了我的身体总有自己的一套主意。
但我没有动。我不抱希望,转身背向城墙,箭矢最尖锐的一点将背上的皮肤和切开。箭杆穿过我的胸口,坚实的肌肉和光滑的骨头以鲜血欢迎,像油从瓮中倾泻。我闭上了眼睛。
感谢神祇,我想。终于。
这是自从我辜负了帕特克罗斯之后,第一次感到除了鼓噪的愤怒和绝望以外的情感。我感到轻松。我倒下,箭矢穿过心脏。我轻轻笑了。
我最后的想法是:帕特克罗斯。
--
我在极乐圣土( Elysium)中醒来。这个是噩梦。
我找到不到帕特克罗斯。从最深的海底中翻涌出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我悍勇的武技毫无用处,我曾经优雅的躯体简直是个笑话。鲜血溅湿尘土,死亡曾带给我的宽慰现在仿佛在嘲笑我。我找不到他。
英雄从我身边(或者身上)穿过。死亡让他们的灵魂虚无。赫拉克勒斯在黑暗中闪过,还有玻耳修斯,喀戎的另一个学生。我嚎向虚空,像一只受伤的野兽。没人听见我。
帕特克罗斯。我重复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帕特克罗斯。帕特克罗斯。无尽之后,时间仿佛停止。没有事物能在这片该死的黑暗中有任何意义。在这个没有帕特克罗斯的地方。
我孤身一人,我愤怒万分。他在哪里?他答应了会在阴影中等着我。有那么一个可耻的瞬间,我猜想这会不会是他给我的惩罚。因为我拒绝战斗。因为我的骄傲和自大胜过了我对他的爱。因为我让他死去。因为我亲手为他披上了我的盔甲。
然后我想起了帕特克罗斯漆黑的眼睛,那双眼里的光比我的战甲更加闪耀。他下颌坚定的线条。他紧紧握住我的双手。我曾以为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那并不是理由。
不。帕特克罗斯是最忠诚、最和善的人。他不是我。我无法想象一个他会抛下我的世界。如果他不在冥府,那只是因为他被困在这里的什么地方,没办法行动。
一股新的愤怒涌上来。我感到背叛、无助、空虚。我无法一个人面对死亡,正如我无法一个人面对生存。在这里我无能为力。但总有其他什么办法。
我慢慢安静下来,在冥河边坐下,让遗忘的河流从我手中穿过。黑色的河水不带涟漪地缓慢流淌,寒冷刺骨,仿佛是一块流动地冰涨落起伏。
或许这是我们的转机。如果帕特克罗斯不能找我,我就去寻他。让我喝了这冥河的水重生——喝下冥河水意味着忘记过去,但我万分肯定我不会忘却帕特克罗斯。如果我洗去一切记忆,我的灵魂总是认得他的。如果我重生,我会回到特洛伊,让我们的骨灰在一处停歇。我会让一切回到正轨。
我做得到。我确信。否则,前方只有无尽的等待。
我坐在河边,盘着腿,冰冷的河水从我手中穿过,在难忍的黑暗中已过经年。我会找到帕特克罗斯。我向自己发誓。我会找到他。直到这是我剩下唯一的念头。
我从河里捧起一抔水。河水碰到嘴唇的时候仿佛在燃烧,不过我知道那不是真的,因为我的嘴唇也不是真的。我是个幽灵。我咽下冰冷的河水,等待人生重启。
那一刹那,我身边环起来一道金光,黑暗像一只卵一样割裂成两半,空虚中走出了一个男人。他的褐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落在挂在胸口的弓箭上。他有光滑的、金色的皮肤,漆黑的双眼,漂亮得摄人心魂。
有那么一瞬,我内心深处的渴望让我相信帕特克罗斯回来了。
然后那个男人笑了起来,在那笑容中我看见我的母亲。我看见了神的样子——我曾经满心渴盼成为的样子:一切生命的终结者。
我勾起了不存在的嘴唇。来者不值得我尊重,“阿波罗。”
阿波罗黑色的眼睛眨了眨,笑容消失了,表情坚硬得像一块老面包。我母亲早先告诉过我这就是惹恼神的下场。但我不在乎,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为何饮冥河水,佩琉斯之子?”阿波罗问,“或许,你丢了什么东西?”
我的手下意识地去够长矛,抓了个空。
“你自己造成的后果,”阿波罗摊开双手,用一种没什么耐心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你烧毁了我的神庙。你践踏了我钟爱的凡人的躯体。直到现在还要和我过不去。这是无法宽恕的罪行。”
环绕他的光芒慢慢亮起来,就像海面上的破晓。我无法转开眼睛,我已注视着黑暗太久。
“帕特克罗斯在哪里?”我质问道。为什么他没有和其他幽灵在一起?
“想知道这个,你得去问自己的亲人。”阿波罗的光芒还再闪耀,让人难以直视。“你母亲和儿子不会让他的名字玷污你的纪念碑。这,当然也不关我事。”
我为阿波罗的话语惊愕。那么,不是阿伽门农。不是梅涅劳斯或是奥德修斯。这是来自我母亲和子嗣的背叛。阿波罗管他们叫我的亲人。但只有帕特克罗斯才是我唯一的亲人。我踩进河水里。
“我知道痛失所爱的感受,”阿波罗说,话语从他漂亮的嘴唇说出,像里拉琴的音符。那是属于阿波罗的乐器,我曾经还以为自己的弹奏技巧可以让帕特克罗斯不离去。“我不会允许哈德斯得到雅辛托斯的灵魂。他会一直在我身边,因为我永远不会与他分离。这就是你的惩罚。你不会遗忘,也不会重生。你只能永远留在这里,孤身一人,直到星星从天庭陨落。”
痛苦卷席我的全身,就像绕着我打旋的河水一样让我血液冷却。不,我必须找到帕特克罗斯。他需要我。阿波罗困不住我,我会与他战斗。
我举起双手,伏低身体。阿波罗仁慈地笑了,也举起了他的手,然后朝虚空中一挥——那层环绕他的光芒突然间四散开来。
我重重地坠入水中,空气从肺里压迫出去,冰冷的水替换了它们。我的肋骨像有人在碾碎一只甲虫。我的手彷徨地划着水,我的腿像海豚尾巴一样颤动。但收效甚微。我像被扔进塘里的石头一样沉浸至底,河水涌来抗议这外来者的侵袭。
我无法呼吸。我感到后背撞上河床,想马上把自己推回水面,可是不行。我眼前的河水开始渐渐结冰,在我的面前形成了一层水晶样的冰层。然后冰块覆上了我的身体、遮盖我的眼睛、我的胸膛、我的大腿。我看不到,也动不了。
光线消失,但冰没有。我等待着,什么都好,带来一点点变化。但什么都没有发生,我被困在了河底。
我一直不是一个思前想后的人——我们两个人中间,帕特克罗斯才是多虑体贴的那位;他是我平衡上的另一头——但既然我已被放逐至冥河河底,我除了想,什么都做不了。即使帕特克罗斯来到了冥界、到了极乐圣土,他也找不到我。阿波罗已经保证了这一点。
我是鬼魂中的鬼魂。下一个永恒的时间里,我只能不断地想。
想。
想。
想。
帕特克罗斯。
tbc.
又,Hades的阿帕太香了,不愧是把肉鸽玩成Galgame的我……所以最近为什么开始翻文了呢,因为我锤坏了手柄orz
阿克琉斯之歌———一本旧瓶装新酒的出柜小说
副标题:神话架空小说中薛定谔的柜子
大概六七年前,我从kindle上下了《阿克琉斯之歌》,看完之后哗哗哭了一阵,然后就把它放在一边了。前几天我摸鱼上老福特,看见了@行素菌 大大对《阿》是本打着平权大旗的玛丽苏小说的评价,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片场。这个比较尴尬,因为在我(塞满了黄色废料)的脑海中,《阿》是本受老司机们钟爱的恋爱同人,由于很受欢迎而进入了主流市场。当年它的封面也进一步肯定了我的猜想:
[图片]
Sexy,dangerous,mystical
看这燃情的封面!看这奖项下面“性感,危险,神秘“的推荐语!还有标题下方”令人着迷...
副标题:神话架空小说中薛定谔的柜子
大概六七年前,我从kindle上下了《阿克琉斯之歌》,看完之后哗哗哭了一阵,然后就把它放在一边了。前几天我摸鱼上老福特,看见了@行素菌 大大对《阿》是本打着平权大旗的玛丽苏小说的评价,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片场。这个比较尴尬,因为在我(塞满了黄色废料)的脑海中,《阿》是本受老司机们钟爱的恋爱同人,由于很受欢迎而进入了主流市场。当年它的封面也进一步肯定了我的猜想:
Sexy,dangerous,mystical
看这燃情的封面!看这奖项下面“性感,危险,神秘“的推荐语!还有标题下方”令人着迷,无法放下“ 的评论! 这目标读者是谁简直不能再明显了好吧,就差把”老司机们快上车“写脸上了!我寻思在这种读物里寻找平权和正史,岂不是跟用《暮光之城》研究中世纪民间传说,或者在P站上寻找哲学启迪一样神奇?但是我很快发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大大并非空穴来风,几年不见,这本书的宣传基调似乎不是我想的那样。首先,由于作者本人是古典专业毕业,又声称自己为写小说查了不少资料,本书的宣传开始往”考究“那一边靠。又由于本书拿了橙奖(现在的女性奖),宣传开始往”女性为女性写的书“,”平权“ 那一边靠。还有罗玲大大举平权大旗为其助阵,效果更加翻倍。其实橙奖获奖作品的主题十分广泛,战争,犯罪,恋爱,家庭,传记等等都有,不如说是颁给女性作者的奖。这种宣传的偏差是有很大风险的,我不知道作者是故意蹭热度还是身不由己就上了风口,我衷心希望是后者。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奔着历史考究,平权等主题翻开本书的读者可能会被雷得魂不附体。这是由于,从特定角度来看,《阿克琉斯之歌》其实是一本旧瓶装新酒的出柜小说。首先声明,作者倒不一定是故意这么写的,但这个故事有意无意地踩中了出柜小说几乎所有的G点,相信这也是它赚了不少老司机眼泪的原因。喜欢历史小说,同性题材的读者应该都熟悉玛丽·瑞瑙特大大,可能还读过大大写的《御者》。《御者》虽然设定在二战时期,但内核是一个极具古希腊风范,讲述灵肉合一的故事。《阿克琉斯之歌》则是反其道而行之,用一个精心复原的古希腊陶瓶装了一个内核十分现代,主题是发现自我的恋爱故事。虽然书评经常提到《阿》是在致敬瑞瑙特大大的古希腊系列,但这致敬只局限在表层,比如场景,描写手段等等。考究的历史小说,如瑞瑙特大大的作品,应当是由当时的历史文化来塑造人物情感。《阿》则是一本架空同人,其中人物的情感是独立于历史文化存在的。《阿》虽然设定在古希腊,其中的人物口口声声说”男孩同床没什么奇怪的“,但这跟他们的行为并不相符。这就跟口口声声说要让座但自己死坐着不起来一样,言行不统一。《阿》中声称没有柜子,但读者处处都可以发现柜子的痕迹。这倒跟现实生活中号称没有歧视但口正直体嫌的行为有几分相似,可谓是薛定谔的柜子。现在咱们就逼着这柜子显形,把《阿》旧瓶中的新酒分析一下。
1.帕特罗克罗斯的负罪感
亲爱的帕特罗克罗斯同志在《阿》中是提供给读者带入的角色。他像一个二十世纪的柜中人一样思考。这种思维模式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帕特罗克罗斯那隐隐约约的负罪感,贯穿了他和阿克琉斯的整个关系,也在他的性格和行为当中得到体现。且容我细细道来。打从一开始,作者就给了帕特罗克罗斯自卑和内疚的理由:一位智障母亲,一位不关心他的父亲(无力感和家庭的拒绝),过失杀人和因拒绝说谎被流放(对自我品行的怀疑)。接下来,这种负罪感又和性行为联系到了一起。帕特罗克罗斯第一次手淫之后的第一反应是惊恐,内疚。同志们,这是在古希腊啊!一个把性交场面往陶器上画的时代!当然也不排除有特别害羞的人,但一个古希腊男孩第一次之后的反应更可能是好奇,兴奋,甚至自豪,而不是往往和基督教时代联系在一起的罪恶感。然后,顺理成章的,帕特罗克罗斯在和阿克琉斯变得亲密之后,感觉到的第一种情绪是害怕。这要真是荷马笔下帕特罗克罗斯,他泡到了阿克琉斯之后,估计高兴得可以大摆筵席,载歌载舞给众神献祭了,害怕个屁啊!《阿》中的帕特罗克罗斯还担心别人发现他和阿克琉斯的关系,这放在原诗中简直是无稽之谈,但在《阿》中算是有理有据,因为他们身在隐形之柜当中。这个宇宙里人们对同性恋的包容真的停留在表面上。忒修斯那恶婆婆的行为和神仙妈妈恨不得掐死帕特罗克罗斯的表现再清楚不过地向他展示了男友家人的拒绝。至此为止,帕特罗克罗斯集齐了柜中人标准套装:
原生家庭的拒绝
对无能为力的自卑
对自我品行的怀疑
对性行为的罪恶感
对亲密关系的恐惧
害怕别人发现自己与男友的关系
男友家人的拒绝
这一神奇的套装缝合在一起,保证了帕特罗克罗斯会以特定方式思考和行动。他的和平主义就是表现之一。这其实是一个二十世纪柜中人在重重负罪感之下会做出的选择。帕特罗克罗斯拒绝杀人,首要原因不是绝对的和平主义,而是他对负罪感的恐惧。他的和平主义是“只要我不杀人就可以了”,与支持阿克琉斯追求荣誉并不矛盾。作者试图突出“在一个以暴力为荣誉的世界里,保持和平需要莫大的勇气”,效果较为生硬,但仍突出了这一信条对帕特罗克罗斯的重要性,也暗示后文他抛弃信条约等于失去自我。
帕特罗克罗斯柜中人内核的另一个可能影响是,作者不知如何开始他和阿克琉斯的恋情。纵观全文,作者是在试图保存阿克琉斯希腊人身份的。阿克琉斯视荣誉高于一切,基本上像古希腊人一样思考,除了牵扯到恋爱关系时。我猜作者可能难以安排帕特罗克罗斯这位精神现代人跟古希腊人陷入爱河,所以只好一笔带过,以至于很有王子灰姑娘既视感。阿克琉斯的思考模式在恋爱问题上是分裂的,被植入了现代人碎块。这就导致了后文不少矛盾之处,特别是在他对女性的态度上。处理这些问题时,作者的手段不算高明。这些短处值得再写一篇文章,探讨如何处理BL恋爱小说中的女性配角,以及古典世界里女性地位的问题。作者下笔的时候,估计根本没有考虑过女性权益,而且她对女性配角的平板阵营划分(支持主要配对恋情的就是正派配角,反对主要配对恋情的就是反派)简直是二流同人风范。考虑到这是作者的处女作,我甚至有点怀疑她以前是混同人圈的·······作者对女性角色的处理更像是忽视,而不是故意牺牲,因为牺牲至少得赚点啥吧,这啥正面效果也没有啊!不过,这在这篇文里可说不完。所以此时我们只需接受阿帕已进入亲密关系这一事实。在这段关系当中,阿帕两人的地位在他人眼中是不对等的,帕特罗克罗斯是影子一般的存在。阿克琉斯也许的确是白马王子,帕特罗克罗斯是他的灰姑娘。但是在隐形之柜当中,爱上王子并不会让灰姑娘变成公主,而会让她更加灰暗。阿克琉斯在帕特罗克罗斯的世界里越明亮,他世界的其他部分就会越暗淡,直到一无所有。这一点很快会在故事中得到体现。
2.出柜等于社会性死亡
故事中段的高潮,也是两位主人公命运的转折点,是奥德修斯劝阿克琉斯去参加特洛伊战争。作者事前为阿克琉斯树立了一个天生的战士形象,指出这是阿克琉斯的命运,也是他唯一取得荣誉,实现自己价值的机会。帕特罗克罗斯很不想让阿克琉斯参战,但是他认识到夺走阿克琉斯获得荣誉,实现价值的机会,对他来讲才是最大的伤害,因此一番挣扎之后同意陪阿克琉斯去特洛伊。仔细想想,不去参加战争,做一个平静王国的国王终老,有那么可怕吗?作者一再强调,阿克琉斯视成为最强战士为自己的天命,突出当时的价值观,试图让这个选择显得合情合理。在故事当中,这可能只是一段情节。但从出柜小说的角度来看,这一场景惊人地重现了柜中人要么牺牲自己的愿望,要么令爱人失去名誉,失去上升机会的现象。帕特罗克罗斯想为阿克琉斯避免的可怕命运不是和平终老,而是社会性死亡。
帕特罗克罗斯自己倒是亲身体会了这种社会性死亡。纵观全书,阿帕的关系越亲密,帕特罗克罗斯的社会地位就越低,形成了有趣对比。故事的开头,帕特罗克罗斯是个王子。认识阿克琉斯之前,帕是个流放到他国受训的贵族子弟。认识阿克琉斯之初,帕还和别的训练伙伴基本平级。与阿克琉斯成为朋友之后,帕开始被看为阿克琉斯的附属,别人都不直接跟他搭话了。等跟阿克琉斯成为恋人,前往特洛伊之后,帕特罗克罗斯基本被当作阿克琉斯的佣人或奴隶看待。当然,在荷马的诗中,这个滑坡是不存在的。原作中的帕特罗克罗斯的地位应该是逐步上升才对。一位富有英雄气概的希腊王子,以最强战士的挚友,甚至精神导师的身份出现在特洛伊战场上。以出柜小说的视角来看,《阿》中社会地位滑坡传递的信息相当明显。柜中人帕特罗克罗斯逐步放弃了自己拥有的一切。这种放弃永远没有尽头。
3.放弃一切的人,失去一切的人
在结尾前几章,帕特罗克罗斯穿上阿克琉斯的铠甲,走上战场。这是《伊利亚特》中帕特罗克罗斯的高光时刻,体现了他作为战士的勇猛,对战友的同情,对阿克琉斯近乎无限的体贴和忠诚。但这却是《阿》中帕特罗克罗斯的至暗时刻,象征着他为了保护身边的人,保护阿克琉斯的荣誉,只能放弃包括自我在内的一切。《阿》的作者描写这一段时,处处透露着疯狂。帕特罗克罗斯原本的计划几乎立刻就被打得粉碎,黑白颠倒。他既不能控制自己的行动,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更不能控制行动的后果。阿波罗亲自出场,命运之手像摆弄无力的婴孩一样摆弄帕特罗克罗斯。他失去了控制,很快也失去了生命。
接下来的情节是整本《伊利亚特》的高潮,阿克琉斯神圣的愤怒。《伊利亚特》的前半部分可以说是在为这一刻做铺垫,交代了双方阵容,阿波罗的惩罚希腊人的起因,阿克琉斯和阿伽门农的争执,希腊人的惨状,帕特罗克罗斯的恳求,等等等等。这一大堆儿铺垫完了之后,当年的观众才能体会到英雄阿克琉斯失去这么一位高贵而忠诚的挚友,他生命的另一半,那得是何等的愤怒。他为了给朋友复仇宁愿去死,放弃一切,曾经看重的生命,恋人和荣誉都弃若敝屣。在《伊利亚特》中,作为一个古希腊英雄,这是阿克琉斯人性和武力值的高光时刻。荷马着重描写了阿克琉斯(已经超出礼仪范围)的哀悼,体现了其悲痛之深。观众们可以看到,一个半神的英雄在痛苦面前也显得如此无助。接下来是古希腊悲剧传统的“宣泄”(catharsis)时刻,阿克琉斯化悲痛为力量,武力值爆表,那叫一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手撕(?)赫克托尔·····杀完仍不解恨,开始破坏尸体,展现出丧失理智的狂怒。但是,随后到来的环节才是阿克琉斯英雄精神的体现。当痛失爱子,备受折磨的普里阿摩斯来到阿克琉斯的营帐中恳求他归还赫克托尔的尸体时,阿克琉斯仍能对他展示出同情。虽然他已经失去了挚友,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但仍没有失去人性。阿克琉斯与普里阿摩斯和解,放下了疯狂的仇恨,随后坦然面对自己必死的命运。《伊利亚特》的故事也就在阿克琉斯放下仇恨时结束。
在《阿》中,我们是从死去的帕特罗克罗斯的视角旁观这一切的。总的而言,作者没有对这一段剧情做太大改动,不过在《阿》中,由于主题的转变,阿克琉斯所宣泄的不仅有愤怒,还有帕特罗克罗斯在这整整一本书中属于柜中人的压抑。阿克琉斯的自我毁灭可以说是在传达这样的一个信息:他也愿意为了帕特罗克罗斯放弃一切,不管是荣誉还是生命,就像帕曾经做过的那样。以出柜小说的视角来看,这是对爱人最高的肯定,相当于砸破柜门,走出柜子,坦然面对随后的命运。不过,最有意思的是作者在阿帕两人死后,又加入了由于阿克琉斯的儿子不让两人的名字一同刻在墓碑上,从而导致阿帕不能在阴间相见的剧情。同志们,对于出柜小说来讲,这一段简直不能更点题了!它基本传达了这么一个信息:一对恋人为彼此付出了一切,结果,在他们死后,其家人还是不愿意承认他们的关系!基本只有出柜小说能有这种情节好吗,这比罗密欧和朱丽叶还惨啊!至少朱罗殉情之后,红蓝两家还握手言和,立了个雕像不是······
《阿》中的旧瓶:作者带你去浪漫的土耳其~~
综上所述,《阿》的内核十分摩登,帕特罗克罗斯整个一精神现代人,这个故事完全可以搬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搞个商战或者黑帮AU,几乎完全不会有人OOC,人际关系也不会有大的变动。同志们可以脑补一下试试:小帕,一个深感自卑的同性恋,有着残疾妈妈和冷血爸爸;阿克琉斯,一个前程远大的商业奇才,爹妈对其抱有厚望,恨不得掐死小帕;特洛伊战争,一单有内幕冲突,双方不惜溅血的大生意·····等等等等。这要是用一本历史小说来套,比如瑞瑙特大大的《残酒》,立马就行不通了。首先现代社会就没有两位主角之间那种坦坦荡荡,引导者和学生,爱者和被爱者的关系。主角在爱人死后和其遗孀结婚的决定在现代社会中也难以解释。《阿》的作者完全没有用古希腊的人际关系来塑造她笔下的角色。
那么,同志们不禁要问了,那作者古典学出身,还说她查了资料,敢情她到底查了点啥?答曰:据我观察,似乎是在查怎么画背景板。《阿》在写作手法上,的确像在致敬瑞瑙特大大,甚至连大大的缺点也学到了,包括略显流水账的叙事和突如其来的景物描写。帕特罗克罗斯即使是在气昏头的时候,也不忘描述一下大厅里挂着的武器和紫色挂毯。阿帕两人在河边碰见水蛇时,还描述了水蛇的颜色和脾气。作者在官网上说自己查了不少资料,给出的例子是“当时的船帆看起来是什么样“和”当时希腊的植被有哪些“。结合这些信息,我有理由怀疑作者的手段跟歌剧作曲家差不多,先写一个标准的恋爱故事,然后搬到一个对观众相对陌生的场景里。《图兰朵》,《阿依达》,《采珍珠人》中国埃及印度满世界乱窜,其中的主角却个个都是标准套路,有靠新奇背景吸引观众的成分。
总结:从《伊利亚特》,《会饮录》,《天堂之火》,《特洛伊战争》,《阿克琉斯之歌》到《Hades》,下一部阿帕故事将走向何方?
从荷马下笔写(开口唱?)《伊利亚特》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特洛伊战争是否基于历史事件尚存争议,阿帕两人是否真实存在更是无从可考。在以特洛伊战争前后为主题的古希腊故事中,仅有《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两部保存的较为完整,其它的只有零星片段。各个版本的故事五花八门,情节经常互相冲突。如果把各版本中阿克琉斯爱过的女人列个名单,其长度会相当惊人,甚至包括海伦本人。相比之下,感谢《伊利亚特》,阿克琉斯和帕特罗克罗斯之间传奇的情谊倒是相当清晰。但从《伊利亚特》前后梳理出一条能塑造人物性格,吸引现代观众的故事线仍十分困难,更别说两位主角还有一些不符合现代价值观的活动,如贩卖奴隶等。从古到今,各个社会都按照当时的标准来解读这一对英雄。《会饮录》中,阿帕是爱者与被爱者的恋人关系。中世纪往后,人们则将其解读为最忠诚的友谊。到了近代,瑞瑙特大大在60-80年代出版了亚历山大三部曲小说,虽然没有正面描写阿帕,但赫菲斯提昂和亚历山大之间的关系处处都有阿帕的投影,囊括了所有关键元素:挚友,爱人,双性恋,并肩作战,共享荣誉,一方死去后另一方紧紧跟随。这种塑造在今天看来相当平权而且忠于历史,但在当时,其主要受众是小众的同性小说市场和古典爱好者。2004年的电影《特洛伊战争》中,导演承认他不知该怎么定义阿帕之间一直以来都有争议的关系,在当时主流影片市场的环境下,将其改成了亲情。《阿克琉斯之歌》出版于2011年,将一个现代爱情故事投射到了两位主人公身上,其受众似乎应该是会受新奇背景吸引的恋爱同人小说读者。选择古典背景的原因可能是作者相关专业出身,对此比较熟悉和喜爱。随着平权运动的越演越烈,2019年,阿帕以爱人关系在面向主流市场的游戏《Hades》中出现。下一部阿帕故事会是什么样子呢?从《伊利亚特》中,我们能确定的元素有挚友,并肩作战,一方死去后另一方紧紧跟随,以及双方都有女性伴侣。如果阿帕以纯精神关系出现,作者要如何应对平权呼声之下,主流市场默认阿帕是恋人关系的情况?如果阿帕以恋人身份出现,作者会如何处理这种与现代社会不同的人际关系?是像《阿克琉斯之歌》一样完全无视,还是会试图还原?人物性格又会发生哪些变化?让我们拭目以待。
伪装成平权大作的玛丽苏小说——评阿喀琉斯之歌
柏拉图在会饮篇中曾反驳过埃斯库罗斯对于阿喀琉斯和帕特罗克洛斯的关系的判断:“阿喀琉斯死了,不仅为他的朋友而死,而且紧接着他的朋友去死。正因为他如此珍视他的爱人,因此诸神才给了他这种荣耀。我可以说埃斯库罗斯把他们俩的关系搞颠倒了,因为他说阿喀琉斯把帕特罗克洛斯叫作亲爱的,而我们知道阿喀琉斯比帕特罗克洛斯要俊美得多,比其他任何一位英雄都要俊美,而且按荷马的说法,他还没怎么留胡子,比帕特罗克洛斯要年轻得多。我要指出,诸神在任何情况下都尤其敬重被爱情激发出来的勇敢。一旦被爱者(the beloved)对爱他的人(lover)表现得如此忠心,诸神就会更加惊愕、兴奋和仁慈,因为一般说来,在爱情的激励下爱者...
柏拉图在会饮篇中曾反驳过埃斯库罗斯对于阿喀琉斯和帕特罗克洛斯的关系的判断:“阿喀琉斯死了,不仅为他的朋友而死,而且紧接着他的朋友去死。正因为他如此珍视他的爱人,因此诸神才给了他这种荣耀。我可以说埃斯库罗斯把他们俩的关系搞颠倒了,因为他说阿喀琉斯把帕特罗克洛斯叫作亲爱的,而我们知道阿喀琉斯比帕特罗克洛斯要俊美得多,比其他任何一位英雄都要俊美,而且按荷马的说法,他还没怎么留胡子,比帕特罗克洛斯要年轻得多。我要指出,诸神在任何情况下都尤其敬重被爱情激发出来的勇敢。一旦被爱者(the beloved)对爱他的人(lover)表现得如此忠心,诸神就会更加惊愕、兴奋和仁慈,因为一般说来,在爱情的激励下爱者总是比被爱者更加接近诸神。所以我要说,这就是诸神赐给阿喀琉斯的荣耀比赐给阿尔刻提斯的荣耀更加大,把阿喀琉斯的亡灵送往福岛的原因。”
然而柏拉图和埃斯库罗斯可能都犯了一个错误,就是他们用他们所处时代男性之间的爱情模式去套阿喀琉斯所在的时代。在柏拉图的时代,恋爱关系一般发生在一位年长的男性和一位少年男孩之间,年长者是lover,少年是the beloved,年长者拥有丰富的阅历和经过磨练的智慧,可以引导和教育少年,而少年拥有最美好的肉体,吸引年长者的爱情,这样的关系被认为是理想智慧与完美肉体的美妙结合。然而在公元前十世纪的希腊,这样的爱情模式很可能还没有出现,从伊利亚特中我们无法判断阿喀和帕特是否是存在性关系的恋人,但即使是,他们俩之间大概也不存在lover和the beloved的区分。
而玛德琳米勒在《阿喀琉斯之歌》中犯了相同的错误,就是用我们所处时代的道德观去套三千年前的古人,因而把阿喀琉斯描写成一个厌恶与女性发生性关系的忠贞的gay,而把帕特罗克洛斯描写成一个反对掠夺与杀戮的现代和平主义者。当然不论是从作者的学历还是书中的一些细节都能看出,作者对古希腊时期的人类的行为模式与价值理念其实很了解,然而也许是为了借古讽今、借伊利亚特来表达对同性平权的诉求,又或者是为了避免刺激到对人道主义精神还未诞生的人类早期文明时期不了解的读者的幼小心灵,作者最终还是选择了将21世纪的价值观强行填塞给了她笔下的两位男主角,却又不敢对荷马史诗及后续希腊罗马时期衍生剧本的剧情进行大刀阔斧的修改,导致阿喀和帕特二人不仅在性格上前后多处矛盾,且毫无人格魅力可言。
经典爱情悲剧一般是通过构建来自社会和家庭的阻挠带来的巨大压力来凸显男女主角间爱情的坚韧和忠贞,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又比如孔雀东南飞。为你对抗全世界虽然中二,但至今依然是写好爱情故事的不二法门,也难怪有人调侃说,等到同性爱情彻底被社会接受的那一天,就是同性爱情小说失去市场的那一天。然而在阿喀和帕特的时代,两个男人之间发生关系实在不存在什么社会压力,即使是两个已婚男性,由于当时女性地位的低下,男性并不需要在性生活上对妻子忠贞,因此一个古希腊男人大可搞基撩妹两不误,在生理和心理上同时爱着男人和女人。伊利亚特中阿喀和帕特虽然住同一个帐篷,晚上不也是各上各床各睡各女仆,阿喀甚至在奥德修斯过来劝他重返战场时愤怒的控诉阿伽门农:“凡人中,难道只有阿特柔斯的两个儿子才知道钟爱自己的妻房?不!任何体面懂事的男子都喜欢和钟爱自己的女人,像我一样真心热爱我的布里塞伊丝,虽然她是我用枪矛掳来的女俘。”可见对帕特的爱并不影响他喜欢女人。
但在《阿喀琉斯之歌》中,作者不仅为了凭空制造社会压力而把忒提斯写成一个标准的恶婆婆,还为了符合现代人的价值观,强行把阿喀琉斯描写成了一个对除了帕特之外的所有人毫无兴趣的忠贞的gay,这反而使阿喀看起来像一个自私冷血的混蛋。因为阿喀不能对女人有兴趣,所以他和得伊达米亚的孩子只能被解释为迫不得已,然而因为期望取悦母亲好让母亲同意他和帕特见面就和一个自己毫无兴趣的女孩发生关系,事后也完全不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任何责任还对怀孕的女孩使用冷暴力,这实在也没有多符合现代人的价值观。包括后来的伊菲琴尼亚事件,阿喀明明对女人毫无兴趣也不想结婚,此处却反常的对阿伽门农提出的婚约欣然接受,甚至为那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在自己面前被杀死而痛苦了很长时间,为自己没能拯救一条无辜的生命而悲伤自责,与之前对得伊达米亚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而最令我震惊的是,刚刚还在为生命逝去感到悲伤惋惜的阿喀在登上特洛伊的土地后,就立刻从习惯性自我道德谴责的日漫男主角变成了享受杀戮追逐荣誉的标准希腊人,变脸速度之快川剧直呼内行。
还有帕特,我就不说以《阿喀琉斯之歌》中帕特那惨不忍睹的战斗能力他是如何杀死萨耳裴冬的了,也不说一向对自己毫无战斗力一事心知肚明的帕特究竟哪来的勇气追击特洛伊军队(伊利亚特中帕特战斗力很强,所以乘胜追击不奇怪),这本书对帕特“热爱和平”这一特质的刻画本身就是灾难性的。既然帕特如此厌恶杀戮,反感战争的无意义,并且对争夺荣誉毫无兴趣,那他究竟是如何和自从上了特洛伊战场之后就立刻变成冷血无情杀人如麻狂战士的阿喀有共同语言的?还是说他只是因为自己太过弱小所以才厌恶杀戮,而阿喀向他夸耀自己那用敌人的尸体垒起来的赫赫战功时他只感受到死者与我无关的小确幸,以至于当他穿着阿喀的盔甲上战场时他立刻就体会到了对敌人赶尽杀绝的极致快乐并彻底失去理智?
这就是这本书最大的问题——作者将不属于那个时代的价值观强行塞进了故事里,而角色的性格和故事的剧情走向是密切相关的,如果又要改变角色的性格,又不肯改变故事的情节,那最后制造出的就只能是这样一本令人尴尬的拼贴产物。而导致这个问题的原因,我个人认为,是玛丽苏,是作者从一开始就抱着写一本玛丽苏爱情小说的心态来写这个故事。在她的构想里,帕特是身世悲惨天真善良的灰姑娘,而阿喀是独属于他一个人、降临到人间来拯救他的一切苦难的白马王子,所以王子见到灰姑娘的第一眼就必须爱上他,即使灰姑娘从容貌到能力没有任何杰出之处还性格难以相处,因为王子就是会给予灰姑娘远超其他所有人的耐心和温柔来融化他冰封的心;王子平常可以对其他人彬彬有礼,但面对足以对灰姑娘的地位产生威胁的人时,王子必须表现的足够冷漠无情来证明他的专一,即使这和他以往表现出的教养毫不相称;王子必须要会吃醋,要占有欲强烈,甚至不惜加害喜欢灰姑娘的其他人来宣告自己对灰姑娘的绝对主权。这样的写法甚至无法刻画一个足够令人喜爱的情人,更别提两位史诗里的英雄了。
我想纽约时报能推荐这样一本书显然政治作秀的成分更大,借古人的故事来标榜自己在同性爱情平权领域已经占据道德高地,然而我以为,一切的平权本质都是要求把人当人、尊重每一个人,而玛丽苏小说在陶醉于两位主角的爱情故事中时,把其他所有“有碍于两位主角的爱情”的其他人都踩在脚下,纵容自己笔下的主角打着爱情的名义伤害他人利用他人,这样的故事又有什么资格高举平权大旗为自己脸上贴金呢?
【阿帕】春秋
帕特洛克罗斯视角,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bb什么。题目正文无关只是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就跟着上篇的辈分(?)叫了这个名。
之后还有一篇阿喀琉斯视角,但是也没有什么新意了。就来来去去都是这些……看我能不能福至心灵突然开窍写点别的吧。
有时帕特洛克罗斯想,若不是年幼失手杀人,现在自己会是怎样一番光景?阿喀琉斯总忧心他过于悲悯,于是时常劝他,留着你的不忍给阿尔戈斯人罢,他们是背井离乡来到这被神袛所厌弃的土地上,并有许多是注定无法归乡。但他实在无法接受鲜血会带来荣耀这一既定事实,即使这与他的名字如何的相配。
父亲的荣耀不是让你年幼杀死贵族的孩子,不是让你被流放,不是让你在战场上踟躇...
帕特洛克罗斯视角,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在bb什么。题目正文无关只是不知道起什么名字就跟着上篇的辈分(?)叫了这个名。
之后还有一篇阿喀琉斯视角,但是也没有什么新意了。就来来去去都是这些……看我能不能福至心灵突然开窍写点别的吧。
有时帕特洛克罗斯想,若不是年幼失手杀人,现在自己会是怎样一番光景?阿喀琉斯总忧心他过于悲悯,于是时常劝他,留着你的不忍给阿尔戈斯人罢,他们是背井离乡来到这被神袛所厌弃的土地上,并有许多是注定无法归乡。但他实在无法接受鲜血会带来荣耀这一既定事实,即使这与他的名字如何的相配。
父亲的荣耀不是让你年幼杀死贵族的孩子,不是让你被流放,不是让你在战场上踟躇着顾虑对方的性命——尤其是在自身有足够实力一击致命的情况下。前两者只会让别的君王嘲笑他的父亲不懂教养儿子,后者则是阿喀琉斯投出他的矛,在一片矛与盾牌的撞击声中淡淡对他讲。你要学会杀人。他说。没有人远征来此是为了悲悯特洛伊的将士,更不要提妇女。我与你,我们的名字将响彻希腊的土地,从特洛伊到佛提亚,沿着太阳神马车的轨道,我们高贵的名声将永远流传下去,一待城破,不贞的海伦的庇护者的血浸透城下的每一寸土地,阿喀琉斯与帕特洛克罗斯的名字将刻在史书里,一代代传唱下去……阿喀琉斯最后说,这是配得起你我的荣耀,配得起你名字的荣耀。
阿喀琉斯的愿景成了真。很多年以后,罗马的帝王恭谨地朝拜他们高大的坟墓。但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这仅仅只是意气风发的战士随口许下的祈愿。
帕特洛克罗斯知道阿喀琉斯对于战争隐秘的渴望,从多早之前开始呢?大概在他问神袛为何以浓雾遮蔽着带走帕里斯不让他与海伦法律上的丈夫决斗时,阿喀琉斯选择用浅淡微笑作答的时候吧。命运女神都注定好了,阿喀琉斯擦着他的渴血的矛,仿佛是漫不经心地答,眼中却毫不掩饰闪出期待的光。这是千古一役,二十年的远征不会如此轻易地结束。帕特洛克罗斯知道,只要他愿意那矛能贯穿至少三个特洛伊人的体腔。
这场名正言顺并被赋予重大意义的的战争有盛大的铺垫,早在远航之前。他们献祭肥美的牛腿、雪白的羊羔、最后是洁净的处女。伊菲革涅亚死的时候阿喀琉斯伤心了好几天,以至于茶饭不思。她是为我而死。他最后说。帕特洛克罗斯安静地陪在他身旁,听他讲。阿伽门农玷污我的名誉,夺走我的新娘。阿喀琉斯最后平静下来,眼里闪着哀愁的光。他仿佛忘记了得伊达弥亚,他从前的新娘。她的面容像春日里盛开的花朵,命运女神却残酷地注定在她容颜盛时再无人欣赏。帕特洛克罗斯曾盼望阿喀琉斯能懂得一些,至少是一点点的悲悯,但当阿喀琉斯顺着他的期望走时,他又替着斯库罗斯岛上的公主悲哀了。大抵这世上并不存在从一而终,远征的男子在长久的,看不到尽头的征程里寻找新的面颊上盛开着故乡花朵的女孩仿佛也不是什么无法原谅的事情。
这只是荣耀的小插曲,并无损他后世的英名。异乡的妇女温驯而顺从,她们很快学会最简单并且实用的希腊语。是。遵命。我将听从您的吩咐。她们甚至没有学会恨,仅仅在思念亲人时掉一两滴泪,但那泪珠很快就跌落尘土,连同最后的一点感伤也摔得粉碎。
预言家已看见象征吉兆的景象,很快特洛伊就会屈服。希腊联军将带着荣耀与财富满载而归,而所有动人的光辉事迹将被编成歌谣,万世传唱。
怎么看都是再好不过的,足以告慰任何人的结局。
那末,帕特洛克罗斯。
你为何悲伤呢?
无数个清晨或夜晚,在光芒万丈的朝阳或皓月高悬的夜空之下,阿喀琉斯这样问他。你不必挂心你的家人,你的父亲并不只有你一个儿子。你亦不必担忧没有子嗣,涅俄普托勒摩斯会在我们的坟前倾满上好的佳酿,你与我将共享全希腊作为人类可得到的最高祭祀。你更不必为荣耀发愁——你知道的,当普里阿摩斯的城门向阿尔戈斯人敞开,得到诸神乐意见到的失败的屈辱的时候,与我一道进入城门的,必定是你,亲爱的帕特洛克罗斯。
阿喀琉斯说这些的时候,神情温柔,语气平静。即使描述的是那样惊心动魄、足以令人血脉偾张的情景,他面上也并未有一丝动容。他生来就是历史的缔造者,帕特洛克罗斯想。命运女神究竟给他一种什么样的心境,让他的情绪在某些极小处有如海啸山洪,却在谈及乃至制造尸山血海时漫不经心如同晨起用餐或是晚间散步?在他所受的教育,他并不把被杀戮的人看做与他平等的生命……这样的人,又如何能懂那些浓重的、令人无法喘息的悱恻?
战争会带来荣耀,带来英名,会在和平年代演变为英雄的传说。同时也会带来灾厄,带来瘟疫,带来死亡,带来夜晚的低声啜泣与不被认同的怜悯。奥德修斯是如何机敏,他规避可能到来的一切祸殃,并以自己的智慧在阿尔戈斯人中巧妙地保持着地位。但这场战争中的大多数人并无此等才能,只能披坚执锐,为了异国的妇人与命运注定得到胜利的阿尔戈斯人对阵,以鲜血滋养故国的泥土,在不知第几次混战中灵魂丢弃了肉身,前去哈得斯的居所。
神袛是喜爱你的啊,阿喀琉斯。
帕特洛克罗斯如此作答。事实上,这并不像,而本质也的确不是一个答案,而仅仅是被陈述的事实。海浪拍打着他们所坐的礁石,星光落在阿喀琉斯的眼底,分外好看。那双眼睛因为这意料外的答案怔了半秒,只有半秒——而后笑起来,像小孩子得到渴慕已久的玩具。他们也喜爱你,单凭你在特洛伊城下的英勇,你应当得到不输赫拉克勒斯的祭祀。说完他就凑过来,轻轻亲吻帕特洛克罗斯的眼睛。
多么大逆不道啊,阿喀琉斯。
帕特洛克罗斯微微偏一偏头,睁开眼。阿喀琉斯的表情是天真而活泼的,一如幼时,他们初见。一晃十几年,当年不够长矛高的小孩长成英俊勇猛的战士,眼里却依旧有昔日的光。
于是帕特洛克罗斯忽然惊觉,阿喀琉斯还是当年养在深宫的小孩。他不明白,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他不明白忒提斯将他打扮成少女的良苦用心,因而轻易踏进奥德修斯的计谋。他不明白忒提斯即将失去独子的悲痛,只道儿女情长怎能阻住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青史留名。他不明白战争会带来什么,于是给新生的婴儿起名涅俄普托勒摩斯……他什么都不明白,如此天真,却又任性得可爱。
神袛是喜爱你的啊,阿喀琉斯。
可是神袛赠予的好运是有限度的。用光了,一辈子也就到头了。
那末,阿喀琉斯,你的好运还剩下多少呢?
他们在礁石上接吻,听着海浪的声音,凝视彼此的容颜。朦胧中他仿佛见到涅柔斯的女儿,她踏浪而来,身形模糊,目光悲悯。唉唉……帕特洛克罗斯。她仿佛在叹息,却不是为了她命定早逝的独子。帕特洛克罗斯一惊,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忒提斯的身影却消失了。
特洛伊是个好地方。阿喀琉斯忽然开口。你回去可以跟他们讲,特洛伊出产美丽的女孩、葱郁的森林、还有你们带回去的财富。即使这些东西希腊也有,但感受上并不相同。
臣服的美丽、战火边上的森林、掠夺的财富。
若谈话对象换做阿伽门农、奥德修斯或是其他任何战士,帕特洛克罗斯都不得不怀疑那一番话是别有用心。但这话正是从阿喀琉斯口中说出。他的评判不带任何刻意为之的深奥,只陈述最直接的观感。
阿喀琉斯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并且能以命运女神对自己的判词在帕特洛克罗斯那儿讨到些许好处。我要与你合葬。不止一次他这样说。当我的骨殖被收进金瓮,你要将它带回希腊,我父亲的国度或是你想旅居的地方——然后你在那儿娶妻生子,并且交代后辈需得在你死后,将骨殖放入金瓮。
通常帕特洛克罗斯不会拒绝在这段话之后的亲吻或情事。
在经历非常长的一段磨合之后,帕特洛克罗斯才想到,大抵阿喀琉斯与自己都是天真的人,只是天真的角度不同,程度也不同。阿喀琉斯的天真更像一种童稚的残忍,而自己的天真却近似于不可实现的虚幻。正如阿喀琉斯所言,收起你的悲悯,它并不能起到任何作用。
然而死去的都是活生生的人,他们也是别人的父亲或丈夫啊,阿喀琉斯。他们死在你的矛下,妻女作为战利品被当作物品一样分配,牲口一样使用……不是只有己方才配得到眼泪与追思的。
他尚自斟酌着这注定不被采纳的劝诫,不多时阿喀琉斯却已抱着他尚存余温的尸身大放悲声,像当年任性闹脾气的小孩。幼时阿喀琉斯固执非常,认定的事就必须做到,无论以怎样的方式。这个习惯延续至今,但无论如何,帕特洛克罗斯的灵魂不会再从哈得斯的居所归来。
涅柔斯的女儿赶来,以一些毫无新意的话语劝他。然而阿喀琉斯不为所动,他向她要求一副新的战甲,他知道她可以设法得到。这海洋的有着不幸命运的宁芙含着泪答应了儿子的请求,即使她知道,这只会更快地促成他的死,光辉灿烂的死。
阿喀琉斯,不要再悲伤了。
阿喀琉斯,你没有吃东西。
阿喀琉斯,将我在异国的土地上焚烧吧。
阿喀琉斯从梦中惊醒,帕特洛克罗斯的魂灵果真来过并且说了那些温和哀婉的话语吗?他不知道,但他决定遵从帕特洛克罗斯的意愿。百英尺见方的大火葬堆已然垒好,对于仄费罗斯与柏瑞阿斯的发愿亦已完成。十二个漂亮的特洛伊男孩昨天还穿着昂贵的织物,有着高高在上的贵族身份,如今却变成阶下囚,要为敌方的英雄殉葬了。
你在看着吗?帕特洛克罗斯。
我将以赫克托耳的死尸祭奠你,就在不远的将来。
童稚的残忍失去了限制之后,是非常可怕的。小孩撕烂蜻蜓的双翼,碾死蚂蚁或蟋蟀都不是什么要紧事,但对象一旦换成人即是阿喀琉斯可怖的复仇。忒提斯避居海中女仙的洞府,不听闻这些。帕特洛克罗斯降到哈得斯的居所,不得见这些。
命运女神规定赫克托耳死后,你的死期也近了。
克珊托耳似乎在劝诫,又似乎只是提醒。然而这让他想起死去的帕特洛克罗斯,胸中更生出翻滚的无处发泄的恼怒。他驳斥他的神马,脱口而出的词句却更像在证明自己短暂却光辉的生命并没有不值得选择的地方。欧墨尼得斯掩住战马的口,仇恨填满了他的心。一切都按命运的轨道行走,直到走向光辉的死。
但是,在那之前。
阿喀琉斯还是寻到一个足以慰藉的理由。帕特洛克罗斯,他亲吻半满的金瓮。没有温度的金属在月夜下闪着淡薄的光辉,沉默地倾听他的低语。我们的合葬可以不必等许多年,只要我杀掉赫克托耳,很快。
这一次帕特洛克罗斯没有入梦。但不要紧,很快他就会重新见到他。哈得斯的居所开满灰白并且了无生机的花朵,而帕特洛克罗斯将候在那里,期盼他终结他长久的等待。
——END——
注:
二十年的远征:一说远征特洛伊用了二十年,因为第一次去的时候走错路。这种说法给了足够的时间让阿喀琉斯的小孩长大成人,攻打特洛伊。
大逆不道:赫拉克勒斯的年代比阿喀琉斯的早一些,(忘了在哪看的,赫克托耳在做他的冒险的时候遇到过十几岁的普里阿摩斯并且解救了他)并且他最后成神了,希腊的神心眼好像都挺小……大概会觉得是对神袛的冒犯。
涅俄普托勒摩斯:《荷马3000年》将其解释为“新的战争”,别的版本译为“青年战士”。
【阿帕】春生
重发补档。TSOA设定,接阿开奥斯人离开特洛伊。沿用帕特洛克罗斯第一人称。
我在特洛伊空茫辽远的土地上已经飘荡很久。久到那些记忆一点点模糊,又更加清晰。我不记得阿喀琉斯熟睡的侧脸是什么模样,只记得昏黄的光晕和细细的绒毛。这令我感到沮丧。于是我拼命回想我唯一的财富,我只剩下零散的回忆。除此以外我一无所有。于是我想起拿着橄榄枝花环的男孩,喀戎浅玫瑰色蔷薇石英的山洞,佛提亚泠泠奏起的七弦竖琴。阿喀琉斯深夜归来时身上的海水味道,他一字字念出我名字的所有音节,深绿色的眼睛锁定我所在的方向。还有珀琉斯讲的睡前故事——正是那个故事加速了毁灭。
我只能想起这么多。我不愿意回想之后的种种...
重发补档。TSOA设定,接阿开奥斯人离开特洛伊。沿用帕特洛克罗斯第一人称。
我在特洛伊空茫辽远的土地上已经飘荡很久。久到那些记忆一点点模糊,又更加清晰。我不记得阿喀琉斯熟睡的侧脸是什么模样,只记得昏黄的光晕和细细的绒毛。这令我感到沮丧。于是我拼命回想我唯一的财富,我只剩下零散的回忆。除此以外我一无所有。于是我想起拿着橄榄枝花环的男孩,喀戎浅玫瑰色蔷薇石英的山洞,佛提亚泠泠奏起的七弦竖琴。阿喀琉斯深夜归来时身上的海水味道,他一字字念出我名字的所有音节,深绿色的眼睛锁定我所在的方向。还有珀琉斯讲的睡前故事——正是那个故事加速了毁灭。
我只能想起这么多。我不愿意回想之后的种种。那是厄运的开端,也是阿喀琉斯光辉荣耀命运的开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注定要成为最伟大的希腊人了?从奥德修斯灼灼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起,还是我手里的橄榄枝花环戴到他头上那刻?喀戎的预言从回忆里挣脱,山一样沉重地压下来,我突然了解忒提斯的心情。
他原本可以成为神。
她红得过分的嘴唇,尖而白的牙齿,喑哑撕裂的声音。海洋女仙的裙裾不染落尘,周身弥漫着海水的气味。我不知道这是哪一位神曾降下的神谕,但它没有实现。
回想这些不能为我带来什么,善手工的妇人或是几塔兰同黄金。然而我早已不再需要了。如同阿喀琉斯为我举办盛大的丧葬宴会时所设的奖品,很诱人,但只有生者渴慕。忒提斯骨一样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猜她看不见我,或者根本不想看见我。宁芙的眼中不会有凡人,无论是我,还是阿喀琉斯的父亲。抑或是那个不幸的被欺骗的女孩。她远离海洋女仙洞府的原因只是阿喀琉斯,她唯一的儿子。现在则是涅俄普托勒摩斯。我知道那个孩子,他的名字是新的战争。我也知道奥德修斯的孩子,名字是远离战争。
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期望,在以后都会得到验证。但涅俄普托勒摩斯不再需要了,他已经接替他父亲成为最伟大的希腊人。命运女神已给予他配得上他血统的荣耀,于是收回他的生命,在忒提斯试图将他变为神之前。她终于没有理由停留在世间,但为什么不回去?
于是我常常能看到她。骨一样白的皮肤,没有感情的瞳仁。宁芙不老不死。漫长的岁月丝毫无损她的容颜,珀琉斯没有运气娶到可以与他白头偕老的妻子。我能感受到她的怨恨,全希腊都传颂的怨恨。她原本该是司雷霆者的新妇。
但是,没有关系了。她的儿子也同她一样不老,生命定格在最光辉的年岁。阿波罗将他美好的生命终结于光辉的箭矢,曾划破震地之神给予的无边黑暗的箭矢。它在他的胸膛里生生开出一条血路,从此开启了我长久的寻觅。
这是多么好。听说倾城的海伦的故乡,斯巴达的公民们将长命百岁视为一种耻辱。最英勇的战士应当在衰老前战死沙场。忒提斯。我叫她。希冀着她能同从前我们出发去特洛伊前一样,愤怒地呵斥我或是别的什么——怎么样都好,至少能表明她能感知到我。
忒提斯。
阿喀琉斯。
可以感知到我吗?
沉默的海洋女仙消失在我面前,月光洒在我们的墓碑上。虽然只刻了阿喀琉斯的名字,但那终究还是我们的墓碑——他活着的时候亲口说过的。
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神谕,只是人们盲目的相信。世间胜过父亲的儿子多得是,虽然我不是其中一个。最强大的在阿喀琉斯之前死去的希腊人也未必是我,十年的战争,死了那么多希腊的勇士,何以最终断定是我?
因为其他藉藉无名的士兵不会被记住。阿喀琉斯杀掉的人数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更别说其他希腊人所杀死的。史书不会记载没有门第的希腊人,忒提斯的名字将会流传于世,成为唯一一位流芳百世的宁芙,只因她是阿喀琉斯的母亲,生了最伟大的希腊人。而我——帕特洛克罗斯,父亲的荣耀,被流放已是为家族蒙羞,史书不会记载为家族蒙羞的有着这样可笑名字的希腊人。只会记载手握重兵的阿伽门农,掌管伊塔卡的奥德修斯,以及阿喀琉斯,有着半神之血的希腊最伟大的战士。甚至被硬塞给他的波吕克赛娜。
怎么样都好,我不在乎这些。我无意舍弃生命成全一早加在我身上的命运。但是阿喀琉斯不行。诸神不会允许,阿开奥斯人也不会允许。我们的命运是完全两样的,平凡的命运总是被伟大的命运裹挟着走。例如阿喀琉斯和赫克托耳,例如十年里战死的无数阿开奥斯人和特洛伊人,例如与他生死同行的我。
在他死掉之前我会死。
如果我留在希腊了此余生,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没有阿喀琉斯,阿开奥斯人将无法攻下特洛伊。
要是忒提斯将他养在海洋女仙的洞府而不是人间,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国王没有遵守与忒提斯的盟约,让奥德修斯观看了歌舞表演。
如果那天阿喀琉斯不出现,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不知道。我想起喀戎说的,人们将风闻你的武艺,并希望你为他们而战。这是一个无可逃避并且无法选择的问题,我仿佛看见梅利埃格悲伤的眼睛,虽然我并没有见过他。
但他不是梅利埃格,我也无需扮演另外的角色。布里塞伊斯不懂这些,所以她没办法面对那张与阿喀琉斯肖似却完全两样的脸。我看着锋利的矛投进她的身体里,撕开温热的体腔使血液有机会喷溅而出——皮洛斯,火,鲜血的颜色。这即是养在海洋女仙洞府中阿喀琉斯的孩子对他名字的诠释,我不愿意看到的诠释。
那张与阿喀琉斯肖似的脸庞,找不见一丝淘气或天真的模样。他才十二岁,我想。阿喀琉斯十二岁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原本坚固的记忆在时光的打磨下愈发美好而将要看不清楚了。真奇怪,我记得他穿怎样颜色的丘尼卡,记得喀戎教我的医术,记得阳光是如何穿透层层的树叶顽强找出缝隙倾泻在他脸上,却记不起他十二岁的模样。火一样的他的子嗣扬着非遗传自他的过于小巧的下颌,抿着唇看着她沉下去的方向。海水的味道愈发浓重了,我知道忒提斯在看着。我又想起阿喀琉斯第一次上战场回来跟我说的话:杀人原来这么容易。
一次漫不经心的投掷、一次盾牌不可避免的敲击,一次瞄准射出的箭簇。结果一个人的性命原来这样容易,当金戈之声响彻大地,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海伦倾城的美貌为特洛伊带来十年的战火,普里阿摩斯死去的儿子堆叠起来要烧三天三夜才能烧得完。但是他们不恨她,一点也不。某种意义上他们全是为她而战之后又为她而死,灵魂降到黑暗的地府,再也感觉不到痛。
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值得,但作战的两方似乎都很兴奋的样子。他们大喊,大笑,拼命战斗并且各怀鬼胎。阿伽门农的弟弟是为了夺回自己的妻子,全希腊最美的女人。阿伽门农本人是为了征服特洛伊,为自己光彩的名声狠狠地再添上一笔。阿喀琉斯是为了命运,命运安排他须得死在远离故乡的地方,并得到配得起他死亡代价的名声。阿开奥斯人来的时候,海伦是否就在城楼上远眺?这些希望得到名声与财富的勇士最终大都死在异乡,为着她倾城的美貌与侥幸的不忠。
一切都已成为过去。阿开奥斯人班师回朝已经很久。在我已无法归去的希腊的故土,佛提亚或伊塔卡,女人们将会欢呼着迎接她们的丈夫,阔别十年的英雄们。而那些埋骨他乡无法被迎接的战士会和阿喀琉斯一道留在史诗里,连同倾城的海伦与那场名垂千古的战役。人们将在吟游诗人口中认识他们,知道阿开奥斯人中曾出了这许多英雄。特洛伊的断壁残垣会被一点点修复,被烧焦的荒土亦会慢慢生出青草,随春风摇曳。土地吮吸了那样多的血,于是在和平年代的春日开出鲜妍娇艳的花朵。
但对于我而言,还没有。我得不断地、长久地寻找他。我不知道他的灵魂去了哪里。忒提斯依旧常常来,眼中依旧没有凡人的魂灵。渐渐地我对她的畏惧也消减了大半。涅柔斯的女儿是无法对飘荡的魂灵造成伤害的。我想。并且那应该不是我的命运,我又开始相信命运了。
正当我就要相信我的命运大抵逃不过在特洛伊的城墙下看日升月落,在漫天星光下寻找可能早已去到冥府的阿喀琉斯时,终于有一天,忒提斯肯分一点目光给我,虽然我看不懂她骇人的瞳孔里闪烁的星芒,但她终于肯理我。她的从未印着凡人倒影的眼瞳盯着这曾被她深深厌弃的,却在冥冥中印证了神谕的希腊人。于是我开口讲述,所有那些她知道和所不知道的事情。
我原以为自己依旧憎恨,依旧愤怒。但没有什么抵得过时光长河的冲刷。比起持续不断却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憎恨,我还是喜欢在往日温暖的甜美的回忆里找一丝慰藉。身披星光的橄榄树,清澈闪着日光的河流,拥有甜美汁液的无花果,他最喜欢吃。
——但是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你知道的。
——无论是憎恨、和解抑或怀念,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是,应该有一个结局。
——所有为之拼命努力过的事情,都应该有一个结局。
她没有讲话,特洛伊新生的春草从地下探出头,在嗅到她裙摆上的海洋气息后惊惶地倒伏。她从来不受地上生物的欢迎,包括珀琉斯王国里的人。所以阿喀琉斯要见她一面须得是海边的夜晚,没有地上生物的地方。
那是多遥远的过去了。我有一瞬间的恍惚。魂灵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宁芙更不会有,日升月落只是固定不可更改的程式而非判断生命流逝单位的标准。我望向赫克托耳葬礼上木材砍伐的地方,那里一片青翠。
新的春天,新的生命,新的十年,新的一切已经降临。而我被困在这里,不能离开,无法离开。墓碑旁丛生着萋萋的春草,我探出手去,想象着它们接触掌心的柔软。
时间在流逝,生命在轮回。宁芙复又消失不见,而我依旧在旧日的特洛伊寻找出口。我反复地背诵自己的记忆,我只剩下这些东西。这里是从前的军帐,那边是阿喀琉斯的战车常常停放的地方。布里塞伊斯在这里摔了一跤,普里阿摩斯从那边来,在此处跪下亲吻阿喀琉斯的双手。要记得这些东西。我对自己说。十年的特洛伊战争,只有相当少的一部分人将被写进史诗为后人所传唱。但只要还有人记得,没有机会被写进史诗的人就不会被遗忘。
没有人应该被遗忘,但我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在不被任何人记起的异国他乡寻找着缥缈的亡魂,执著地记忆物是人非的战场。或许有一天阿喀琉斯会出现在海边、河流或是高大的橄榄树旁,打着盹或是盯着我目光如电。若是前者我不会叫醒他,他漂泊了太久,应该享有不被打扰的睡眠。若是后者我会迎上去,在没有命运驱使的时间里与他双手交握。
总有一天。
特洛伊新生的橄榄树已经很高,也不会有闲得发慌的阿开奥斯人漂洋过海为我们祭扫。春风吹过海面漾起层层的涟漪,新生的春草布满了大地。战争的痕迹似乎已然是消逝得全然不剩了,但或许他们只是被掩藏起来不被记起,而不是忘记。我不在乎这句话是否正确,只要它传达出的信息是我终有一日会寻到他,我就深信不疑。
——END——
注:涅俄普托勒摩斯的名字在《荷马3000年》中被解释为“新的战争”,在其他版本中是“青年战士”。
另一本推薦的書:The Song of Achilles by Madeline Miller💙
似乎在國內不是很出名,但在國外是從2012起就很火很火的小說,基於荷馬史詩裡阿基里斯的故事🌿
先聲明一下,我並不經常看愛情小說,更少看男男的愛情小說(看過的兩隻手指都數得過來,Call Me by Your Name和這本🙈),所以我可能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這本書實在是太震撼了吧!!!
先說作者:Madeline Miller從小就喜歡希臘神話,特別是荷馬史詩裡面的故事,一...
另一本推薦的書:The Song of Achilles by Madeline Miller💙
似乎在國內不是很出名,但在國外是從2012起就很火很火的小說,基於荷馬史詩裡阿基里斯的故事🌿
先聲明一下,我並不經常看愛情小說,更少看男男的愛情小說(看過的兩隻手指都數得過來,Call Me by Your Name和這本🙈),所以我可能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但這本書實在是太震撼了吧!!!
先說作者:Madeline Miller從小就喜歡希臘神話,特別是荷馬史詩裡面的故事,一直到大學也是學希臘語拉丁語和歷史~她最喜歡的兩個角色就是Achilles和Patroclus,喜歡到什麼程度呢?她碩士論文的主題本來是想闡述這兩個角色是同性伴侶而不是朋友關係的🙈~但由於一次幫助朋友改編莎士比亞成戲劇的經歷,讓她意識到,自己並不真的想寫論文說這兩個角色,而想寫小說🙈於是寫了十年以後,這本書終於誕生了~
網上有一段神評論: 這難道不是同人小說的極致嗎😂是不是極致我不知道,但這起碼是妥妥的質量保證~
關於小說本身,我是兩天一口氣看完的,之後在震撼的感覺中度過兩三天,瘋狂在網上找Madeline Miller的訪談看~(有這樣待遇的小說真的不多的
書裡面有我最喜歡的幾個元素:比較長的時間跨度(處理地很自然),宏大的歷史背景和簡約但細膩的人物關係描寫,自然,自然,自然。Madeline Miller 對五感寫得太有既視感了! 書裡的每一段話都能變成電影裡的一幀,但同時讀完書後我無法忍受看到的相關畫作,就連我忍不住畫的一幅也不是小說裡的畫面。它是一種感覺和情懷,是一個mood。它已經被完美地刻在了我的腦神經迴路裡了,所有physically存在的畫只會毀掉這個完美的存在。它是石榴,無花果,橄欖和檀香,是海浪和沙灘,鹹味和甜味,是魔法與人的平凡,是不朽與命運的不可抗力,是愛與功名。是所有的東西加在一起。有什麼藝術作品,除了這本書以外,能包含所有的這些東西呢?
。
P.s. 以上評論僅針對英文原版,中文版好不好看我不敢擔保~豆瓣上有人說好看,有人給一二星,我看了看書摘覺得非常一般🙈
。
六月的以上~
七月我會變成什麼樣子?誰知道呢😂
【阿帕】春生
TSOA设定,接阿开奥斯人离开特洛伊。沿用帕特洛克罗斯第一人称。
我在特洛伊空茫辽远的土地上已经飘荡很久。久到那些记忆一点点模糊,又更加清晰。我不记得阿喀琉斯熟睡的侧脸是什么模样,只记得昏黄的光晕和细细的绒毛。这令我感到沮丧。于是我拼命回想我唯一的财富,我只剩下零散的回忆。除此以外我一无所有。于是我想起拿着橄榄枝花环的男孩,喀戎浅玫瑰色蔷薇石英的山洞,佛提亚泠泠奏起的七弦竖琴。阿喀琉斯深夜归来时身上的海水味道,他一字字念出我名字的所有音节,深绿色的眼睛锁定我所在的方向。还有珀琉斯讲的睡前故事——正是那个故事加速了毁灭。
我只能想起这么多。我不愿意回想之后的种种。那是厄运...
TSOA设定,接阿开奥斯人离开特洛伊。沿用帕特洛克罗斯第一人称。
我在特洛伊空茫辽远的土地上已经飘荡很久。久到那些记忆一点点模糊,又更加清晰。我不记得阿喀琉斯熟睡的侧脸是什么模样,只记得昏黄的光晕和细细的绒毛。这令我感到沮丧。于是我拼命回想我唯一的财富,我只剩下零散的回忆。除此以外我一无所有。于是我想起拿着橄榄枝花环的男孩,喀戎浅玫瑰色蔷薇石英的山洞,佛提亚泠泠奏起的七弦竖琴。阿喀琉斯深夜归来时身上的海水味道,他一字字念出我名字的所有音节,深绿色的眼睛锁定我所在的方向。还有珀琉斯讲的睡前故事——正是那个故事加速了毁灭。
我只能想起这么多。我不愿意回想之后的种种。那是厄运的开端,也是阿喀琉斯光辉荣耀命运的开端。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注定要成为最伟大的希腊人了?从奥德修斯灼灼的目光定格在他身上起,还是我手里的橄榄枝花环戴到他头上那刻?喀戎的预言从回忆里挣脱,山一样沉重地压下来,我突然了解忒提斯的心情。
他原本可以成为神。
她红得过分的嘴唇,尖而白的牙齿,喑哑撕裂的声音。海洋女仙的裙裾不染落尘,周身弥漫着海水的气味。我不知道这是哪一位神曾降下的神谕,但它没有实现。
回想这些不能为我带来什么,善手工的妇人或是几塔兰同黄金。然而我早已不再需要了。如同阿喀琉斯为我举办盛大的丧葬宴会时所设的奖品,很诱人,但只有生者渴慕。忒提斯骨一样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我猜她看不见我,或者根本不想看见我。宁芙的眼中不会有凡人,无论是我,还是阿喀琉斯的父亲。抑或是那个不幸的被欺骗的女孩。她远离海洋女仙洞府的原因只是阿喀琉斯,她唯一的儿子。现在则是涅俄普托勒摩斯。我知道那个孩子,他的名字是新的战争。我也知道奥德修斯的孩子,名字是远离战争。
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期望,在以后都会得到验证。但涅俄普托勒摩斯不再需要了,他已经接替他父亲成为最伟大的希腊人。命运女神已给予他配得上他血统的荣耀,于是收回他的生命,在忒提斯试图将他变为神之前。她终于没有理由停留在世间,但为什么不回去?
于是我常常能看到她。骨一样白的皮肤,没有感情的瞳仁。宁芙不老不死。漫长的岁月丝毫无损她的容颜,珀琉斯没有运气娶到可以与他白头偕老的妻子。我能感受到她的怨恨,全希腊都传颂的怨恨。她原本该是司雷霆者的新妇。
但是,没有关系了。她的儿子也同她一样不老,生命定格在最光辉的年岁。阿波罗将他美好的生命终结于光辉的箭矢,曾划破震地之神给予的无边黑暗的箭矢。它在他的胸膛里生生开出一条血路,从此开启了我长久的寻觅。
这是多么好。听说倾城的海伦的故乡,斯巴达的公民们将长命百岁视为一种耻辱。最英勇的战士应当在衰老前战死沙场。忒提斯。我叫她。希冀着她能同从前我们出发去特洛伊前一样,愤怒地呵斥我或是别的什么——怎么样都好,至少能表明她能感知到我。
忒提斯。
阿喀琉斯。
可以感知到我吗?
沉默的海洋女仙消失在我面前,月光洒在我们的墓碑上。虽然只刻了阿喀琉斯的名字,但那终究还是我们的墓碑——他活着的时候亲口说过的。
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神谕,只是人们盲目的相信。世间胜过父亲的儿子多得是,虽然我不是其中一个。最强大的在阿喀琉斯之前死去的希腊人也未必是我,十年的战争,死了那么多希腊的勇士,何以最终断定是我?
因为其他藉藉无名的士兵不会被记住。阿喀琉斯杀掉的人数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更别说其他希腊人所杀死的。史书不会记载没有门第的希腊人,忒提斯的名字将会流传于世,成为唯一一位流芳百世的宁芙,只因她是阿喀琉斯的母亲,生了最伟大的希腊人。而我——帕特洛克罗斯,父亲的荣耀,被流放已是为家族蒙羞,史书不会记载为家族蒙羞的有着这样可笑名字的希腊人。只会记载手握重兵的阿伽门农,掌管伊塔卡的奥德修斯,以及阿喀琉斯,有着半神之血的希腊最伟大的战士。甚至被硬塞给他的波吕克赛娜。
怎么样都好,我不在乎这些。我无意舍弃生命成全一早加在我身上的命运。但是阿喀琉斯不行。诸神不会允许,阿开奥斯人也不会允许。我们的命运是完全两样的,平凡的命运总是被伟大的命运裹挟着走。例如阿喀琉斯和赫克托耳,例如十年里战死的无数阿开奥斯人和特洛伊人,例如与他生死同行的我。
在他死掉之前我会死。
如果我留在希腊了此余生,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没有阿喀琉斯,阿开奥斯人将无法攻下特洛伊。
要是忒提斯将他养在海洋女仙的洞府而不是人间,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国王没有遵守与忒提斯的盟约,让奥德修斯观看了歌舞表演。
如果那天阿喀琉斯不出现,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不知道。我想起喀戎说的,人们将风闻你的武艺,并希望你为他们而战。这是一个无可逃避并且无法选择的问题,我仿佛看见梅利埃格悲伤的眼睛,虽然我并没有见过他。
但他不是梅利埃格,我也无需扮演另外的角色。布里塞伊斯不懂这些,所以她没办法面对那张与阿喀琉斯肖似却完全两样的脸。我看着锋利的矛投进她的身体里,撕开温热的体腔使血液有机会喷溅而出——皮洛斯,火,鲜血的颜色。这即是养在海洋女仙洞府中阿喀琉斯的孩子对他名字的诠释,我不愿意看到的诠释。
那张与阿喀琉斯肖似的脸庞,找不见一丝淘气或天真的模样。他才十二岁,我想。阿喀琉斯十二岁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原本坚固的记忆在时光的打磨下愈发美好而将要看不清楚了。真奇怪,我记得他穿怎样颜色的丘尼卡,记得喀戎教我的医术,记得阳光是如何穿透层层的树叶顽强找出缝隙倾泻在他脸上,却记不起他十二岁的模样。火一样的他的子嗣扬着非遗传自他的过于小巧的下颌,抿着唇看着她沉下去的方向。海水的味道愈发浓重了,我知道忒提斯在看着。我又想起阿喀琉斯第一次上战场回来跟我说的话:杀人原来这么容易。
一次漫不经心的投掷、一次盾牌不可避免的敲击,一次瞄准射出的箭簇。结果一个人的性命原来这样容易,当金戈之声响彻大地,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海伦倾城的美貌为特洛伊带来十年的战火,普里阿摩斯死去的儿子堆叠起来要烧三天三夜才能烧得完。但是他们不恨她,一点也不。某种意义上他们全是为她而战之后又为她而死,灵魂降到黑暗的地府,再也感觉不到痛。
我不知道这么做是否值得,但作战的两方似乎都很兴奋的样子。他们大喊,大笑,拼命战斗并且各怀鬼胎。阿伽门农的弟弟是为了夺回自己的妻子,全希腊最美的女人。阿伽门农本人是为了征服特洛伊,为自己光彩的名声狠狠地再添上一笔。阿喀琉斯是为了命运,命运安排他须得死在远离故乡的地方,并得到配得起他死亡代价的名声。阿开奥斯人来的时候,海伦是否就在城楼上远眺?这些希望得到名声与财富的勇士最终大都死在异乡,为着她倾城的美貌与侥幸的不忠。
一切都已成为过去。阿开奥斯人班师回朝已经很久。在我已无法归去的希腊的故土,佛提亚或伊塔卡,女人们将会欢呼着迎接她们的丈夫,阔别十年的英雄们。而那些埋骨他乡无法被迎接的战士会和阿喀琉斯一道留在史诗里,连同倾城的海伦与那场名垂千古的战役。人们将在吟游诗人口中认识他们,知道阿开奥斯人中曾出了这许多英雄。特洛伊的断壁残垣会被一点点修复,被烧焦的荒土亦会慢慢生出青草,随春风摇曳。土地吮吸了那样多的血,于是在和平年代的春日开出鲜妍娇艳的花朵。
但对于我而言,还没有。我得不断地、长久地寻找他。我不知道他的灵魂去了哪里。忒提斯依旧常常来,眼中依旧没有凡人的魂灵。渐渐地我对她的畏惧也消减了大半。涅柔斯的女儿是无法对飘荡的魂灵造成伤害的。我想。并且那应该不是我的命运,我又开始相信命运了。
正当我就要相信我的命运大抵逃不过在特洛伊的城墙下看日升月落,在漫天星光下寻找可能早已去到冥府的阿喀琉斯时,终于有一天,忒提斯肯分一点目光给我,虽然我看不懂她骇人的瞳孔里闪烁的星芒,但她终于肯理我。她的从未印着凡人倒影的眼瞳盯着这曾被她深深厌弃的,却在冥冥中印证了神谕的希腊人。于是我开口讲述,所有那些她知道和所不知道的事情。
我原以为自己依旧憎恨,依旧愤怒。但没有什么抵得过时光长河的冲刷。比起持续不断却已经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憎恨,我还是喜欢在往日温暖的甜美的回忆里找一丝慰藉。身披星光的橄榄树,清澈闪着日光的河流,拥有甜美汁液的无花果,他最喜欢吃。
——但是一切都没有意义了,你知道的。
——无论是憎恨、和解抑或怀念,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是,应该有一个结局。
——所有为之拼命努力过的事情,都应该有一个结局。
她没有讲话,特洛伊新生的春草从地下探出头,在嗅到她裙摆上的海洋气息后惊惶地倒伏。她从来不受地上生物的欢迎,包括珀琉斯王国里的人。所以阿喀琉斯要见她一面须得是海边的夜晚,没有地上生物的地方。
那是多遥远的过去了。我有一瞬间的恍惚。魂灵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宁芙更不会有,日升月落只是固定不可更改的程式而非判断生命流逝单位的标准。我望向赫克托耳葬礼上木材砍伐的地方,那里一片青翠。
新的春天,新的生命,新的十年,新的一切已经降临。而我被困在这里,不能离开,无法离开。墓碑旁丛生着萋萋的春草,我探出手去,想象着它们接触掌心的柔软。
时间在流逝,生命在轮回。宁芙复又消失不见,而我依旧在旧日的特洛伊寻找出口。我反复地背诵自己的记忆,我只剩下这些东西。这里是从前的军帐,那边是阿喀琉斯的战车常常停放的地方。布里塞伊斯在这里摔了一跤,普里阿摩斯从那边来,在此处跪下亲吻阿喀琉斯的双手。要记得这些东西。我对自己说。十年的特洛伊战争,只有相当少的一部分人将被写进史诗为后人所传唱。但只要还有人记得,没有机会被写进史诗的人就不会被遗忘。
没有人应该被遗忘,但我能做的也只能是这样。在不被任何人记起的异国他乡寻找着缥缈的亡魂,执著地记忆物是人非的战场。或许有一天阿喀琉斯会出现在海边、河流或是高大的橄榄树旁,打着盹或是盯着我目光如电。若是前者我不会叫醒他,他漂泊了太久,应该享有不被打扰的睡眠。若是后者我会迎上去,在没有命运驱使的时间里与他双手交握。
总有一天。
特洛伊新生的橄榄树已经很高,也不会有闲得发慌的阿开奥斯人漂洋过海为我们祭扫。春风吹过海面漾起层层的涟漪,新生的春草布满了大地。战争的痕迹似乎已然是消逝得全然不剩了,但或许他们只是被掩藏起来不被记起,而不是忘记。我不在乎这句话是否正确,只要它传达出的信息是我终有一日会寻到他,我就深信不疑。
——END——
注:涅俄普托勒摩斯的名字在《荷马3000年》中被解释为“新的战争”,在其他版本中是“青年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