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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亦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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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小姐

《放弃我抓紧我》——白雪之下绽玫瑰

其实蛮简单甚至老套的故事的。


婚纱品牌玲珑设计总监厉薇薇与同婚纱品牌度集团董事长陈亦度有过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从此在生意场上专业掐架很多年。


后厉薇薇意外失足落水,记忆从三十岁直退二十三岁,没有了过往的干扰,与陈亦度再生情,最后重新走到一处。


我不说那么多的故事与发展,只谈他们的心与情。


整个故事三十八级,时间线贯穿一年,仅仅一年,就是六次有余的分分合合,过于集中的快节奏叙述,不给人任何喘息余地,把故事质感拉低不止一个档次。


但是,如果抛开这个问题暂时不看呢?


呼应故事而言,只有解开那一层层的裙撑,才能窥见故事的本质。


其实,......

其实蛮简单甚至老套的故事的。



婚纱品牌玲珑设计总监厉薇薇与同婚纱品牌度集团董事长陈亦度有过些不为人知的过往,从此在生意场上专业掐架很多年。



后厉薇薇意外失足落水,记忆从三十岁直退二十三岁,没有了过往的干扰,与陈亦度再生情,最后重新走到一处。



我不说那么多的故事与发展,只谈他们的心与情。



整个故事三十八级,时间线贯穿一年,仅仅一年,就是六次有余的分分合合,过于集中的快节奏叙述,不给人任何喘息余地,把故事质感拉低不止一个档次。



但是,如果抛开这个问题暂时不看呢?



呼应故事而言,只有解开那一层层的裙撑,才能窥见故事的本质。



其实,以情为出发点,从来都只是两个人的故事。



很早很早的当年,陈亦度和厉薇薇从零做起,共同成立小小的工作室,厉薇薇是陈亦度一手带起来的,日久就生情。



那时候的陈亦度温暖,爱笑,会一笔一划的教小姑娘画稿,会在飘雪的那些冬日背着薇薇随着飘洋的雪花转圈圈。



他们爱的那么单纯,那么美好,小姑娘会隔着稿子红着脸向师父求婚,陈亦度也愿意在小姑娘嫁给自己的时候亲手为心爱的姑娘设计独一无二的婚纱。



可是随着父亲被莫凡所害,年轻蓬勃的爱情敌不过不明的真相迷雾,陈亦度背上这莫须有的罪名,自己那么爱的薇薇却一把把母亲推下了楼梯,他看着楼上的姑娘,心里只有道道血痕。



陈亦度与厉薇薇,从此一拍两散。



厉薇薇失去了亲情与爱情,靠一己之力成立玲珑,只为和曾经的爱人,放在心里爱的人并立。



哪怕是血淋淋的对立。



你说内在那我偏要重外在,我要你的全部目光全部集中于我处,盼着你能看透我千疮百孔的伪装,那么暖的臂弯啊,重新把我环住。



厉薇薇满身盔甲的站在陈亦度面前好多年,但是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陈亦度捧着一颗温热的真心,怀着一腔冷不下去的情,从对方的眼里,只看到了冰冷的刀。



陈亦度被刀的满身是伤,再多苦涩的泪也只能无声的和血吞。



可是哪怕你变了,我因为爱你,依然会竭尽全力保护你。



当二十三岁的姑娘再次站在自己面前,看着她眼里温热的情意,哪怕不知真伪,明明嘴上说着“同一个坑里不会掉两次”,却还是迟疑的张开了臂弯,和当年一样,稳稳的接住了姑娘。



眼前的姑娘,明明已经三十岁,却突然铁了心似的,一下一下往自己心上敲啊敲,那心门之后,是属于薇薇的雪原。



心上的雪,已经停了那么多年,如今纷纷扬扬,重新催生了地表下沉眠的玫瑰。



玫瑰摇摇摆摆,迎着风,蔓出铺天盖地的香。

这香啊,有些冷了,但是如此真。



暖了彼此的心。



你为我雪飘,我为你花开。



隔了那么多年,终于盛景重现。


——end——

安大略

【林绍涛/陈亦度】缓带轻裘

别离没有对错,要走也解释不多。破镜重圆,霸道度总救风尘(不是)。一发完。


.


深秋的清晨恒常弥漫着一股凉意,陈亦度躲在大衣里,还没完全醒透,觉得还待在温暖的床上。当他看到人群中的那个影子,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

对方又晃了晃,这下离他更近。陈亦度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两张脸同时写满欲言又止。

他想走开,又觉得尴尬,更多的是被铺天盖地的旧爱新愁笼住了脚步。不等他开口,林绍涛已经来到他身边,轻飘飘问了一句:“你也在啊?”

“啊。”他应道,“那小孩儿,算是我表弟。”

他们去殡仪馆见过遗体,一位死去的孩子,小小的身体被白色的被单盖着。陈亦度走过去的时候能看到胸口处的被单还在微...

别离没有对错,要走也解释不多。破镜重圆,霸道度总救风尘(不是)。一发完。


.



深秋的清晨恒常弥漫着一股凉意,陈亦度躲在大衣里,还没完全醒透,觉得还待在温暖的床上。当他看到人群中的那个影子,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

对方又晃了晃,这下离他更近。陈亦度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两张脸同时写满欲言又止。

他想走开,又觉得尴尬,更多的是被铺天盖地的旧爱新愁笼住了脚步。不等他开口,林绍涛已经来到他身边,轻飘飘问了一句:“你也在啊?”

“啊。”他应道,“那小孩儿,算是我表弟。”

他们去殡仪馆见过遗体,一位死去的孩子,小小的身体被白色的被单盖着。陈亦度走过去的时候能看到胸口处的被单还在微微起伏,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但他母亲说那只是屋里的风罢了。

现在那孩子活在一方黑白照片里,相框旁边花团锦簇,他父母把美国队长的盾牌和一些超级英雄的模型搁在案上。陈亦度望着相片,时至今日,逝去的人究竟去了哪里这样的问题还在困扰他。

“总觉得他还在。”陈亦度说,一面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过年那会儿还见了他一次,个子真不小,但躺在那里的时候怎么就……”

他想说人躺在棺木里看着要比活着的时候要瘦小,三十岁的人问出这样的问题似乎有些幼稚,母亲却被此情此景勾出了几分幽思,进而红了眼眶。陈亦度的父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年幼,相关记忆早已变得七零八落,以至于母亲有时缺乏共鸣。她转身走向这房子的主人,握紧他们的手,一同窃窃私语起来,陈亦度离开了这个房间。

搜寻着人群,他在找他。

更多是为了不和那班亲戚搭话。对于可预见到的无聊问题,他没有力气,更没有兴趣去应付。于是他的脚步和目光都带有了的目的性,最终重新发现林绍涛,他松了一口气。

俩人钻到阳台上抽烟,陈亦度问他怎么也在,然后漫不经心地听林绍涛说完那弯弯绕绕的关系。

他刚才一直没仔细端详他的脸,接着点烟的空子,飞快打量了两秒钟。重新别过头以后,他背靠在栏杆上隔着玻璃门看向影影绰绰的客厅,清一色着黑衣的宾客们好像一个个浮动的幽灵。

林绍涛左手无名指戴着一枚亮闪闪的婚戒,陈亦度,朝他那手一抬下巴:"爱人没跟你来?"

"前妻。"林绍涛一笑,"上星期刚领证。"

"怎么弄的?"

"不爱了呗,我俩又没孩子,离起来更干脆。"

"那你还带着戒指?"陈亦度说,"是她不爱你了还是你不爱她了?"

"戴戒指是为了避免被骚扰。还有这两者有区别么?"

"挺好。"陈亦度朝旁边吐了口烟,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一直一个人啊。"林绍涛说。

"别提有多自在了。"

俩人都很久没说话,直到各自的一根烟燃尽,身上变得有些冷,不约而同地决定要回去了,陈亦度忽然略带轻蔑地笑了笑:"谁骚扰你啊?"

骗子。林绍涛心里想。明灭的火星与烟雾间一闪而过一点跃动着的狡黠,曾经老练的勾/引者变得更老练,整场沉闷葬礼上唯一的新鲜。

车子在道路上疾驰,变得苍黄的树冠间缓缓移动着氤湿了的云朵。陈亦度坐在后座,半梦半醒地闭上了眼睛,脖子支撑不住上下摇晃的头,间或穿插一些乱梦。清醒的片刻一瞬一瞬出现,隐隐约约目睹了林绍涛的半张侧脸,炯炯有神地望向窗外,递给司机一片口香糖,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听不太清他们在说什么,陌生如另外一种语言。

转眼间到了林绍涛最近暂住的酒店,他跟陈亦度道谢并告别。陈亦度这才醒,略略扫了一眼酒店的大门,层次还不错,没他想的那么落魄。林绍涛开门下车,陈亦度再自然不过地提醒了一句:"以后别喝那么多了。"

汽车缓缓驶离,陈亦度发现林绍涛并没有直接进去,而是站在路边目送。今天是苦雨凄风的天气,寒风中他裹紧了大衣,没梳起来的额发飘散,像风尘仆仆的旅客,这一幕显得相当萧索。司机小马敏锐地通过后视镜察言观色,适当抛出话题:"长住的话,洲际可不如短租公寓划算,是吧度总?"

"有些人就是人傻钱多,轮不着咱们操心。"陈亦度伸手打开顶灯,开始处理起文件。长住?他刚才可什么都没听到。看来是把房子留给前妻了,自己连个住处都没有。

房子对陈亦度而言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外加他的洁癖,他们家常年累月干净得像精装修的样板间。算上这些年在世界各地出差在外的日子,他在酒店度过的时光比在家要多得多。缺乏了日积月累的磨合,他对自家生不出什么信任感。公司办公室的一个抽屉里,躺着一只深蓝色丝绒方盒子,规规矩矩塞着枚玫瑰金戒指。回去以后,陈亦度头件事就是把戒指拿了出来。犹如面见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那样,他在心里跟自己对话:距离上次看到你,整整五年光阴过去了。

很多事情在经年累月之后会显得愚蠢,不过陈亦度一直将这视作自己没变差劲的铁证。曾经诸多宏图伟愿次第实现,同时巧妙地避开婚姻和世情的纠缠,将生活的能耗下降到最低。他认为这世界存在着太多精彩,没必要将自己困在同样的循环里。和他在创意方面秉持的观点一样,切忌重复。

林绍涛结婚的时候没通知他。他朋友多,不缺他这么个捧场的。就算通知了,他也未必肯去。然而今天看到他手上的婚戒时,他心里还是被狠狠扎了一下。有些东西缺席了就是缺席了,本来可以有更美好的时光的。

晚上他自己开车去了洲际,林绍涛听到在电话里是他,没说什么,只是道:“我不在房间,来三楼餐厅找我吧。”

一进餐厅就看到他的背影,陈亦度径直走过去,一声不吭地拉开椅子坐下。

“吃过晚饭了么?”林绍涛问,一面拎起醒酒器倒酒。

陈亦度笑道:“单身的日子,蛮滋润的。”

“要不要和我一起庆祝?”林绍涛找服务生要了只高脚杯上来。

陈亦度没推脱,看着晃动的杯中酒液,"林绍涛,混得够惨呀,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我太太没工作,所以我把房子留给她,净身出户了。"

"打算一直住酒店?"

"酒店多好,酒店省心啊。我打算先当一段时间的上帝,之后再找房子。"

装,接着装。陈亦度懒得揭穿他,抿了口酒。

"我记得你自己也有家公司。"陈亦度上下打量他一眼,"看来工作不足以让你忘记悲伤。"

"我悲伤了?你哪里看得出我悲伤?"

"那你还没日没夜的喝酒,而且每次都喝醉?"

"我吃完了,要不要上我房间看看?"

一进电梯,陈亦度便被紧紧抱住,那张脸近在咫尺,将吻欲吻,最后只是沉沉枕在他肩上。陈亦度感到腰后被金属横栏硌得生疼,轻轻推了推林绍涛,"注意影响啊,光天化日的。"

"我不管,现在谁还能管得了我。"

我管你啊,陈亦度听见自己这么想,但这句话把他吓了一跳,到底也没说出口。他攥住林绍涛的胳膊,用力挣了出来,"别在这儿。"

进了房间,两人一言不发,林绍涛开始脱他衣服,羊毛毛衣太厚,凌乱地在脖颈处纠缠成一团。林绍涛伸手开灯,陈亦度用力抻着胳膊把灯关了。

“怎么了?”林绍涛问,一边又开了灯,“不想看见我?”

“不想你看见我。”

层层叠叠衣服间,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头顶乱发支棱着,恍然间还是多年前那张青涩的小面孔。他也在观察着林绍涛。

“你老了。”陈亦度说。

“我是老了。”

“倒不至于色衰。”陈亦度赞许似的点点头,迎上去抱住他。

快天亮的时候他先醒了,借着窗外一点儿亮,这才注意到玻璃上写满了字,他有点发笑,用手指恶作剧似地抹掉了几个字的笔画,又坐回床上。

一只从被子伸出来的暖烘烘的手抚上他的脊梁骨,拽他回到那片温柔乡里。林绍涛略显沙哑的声音传来:“你之前,有没有想过今天?”

当然想过,不过陈亦度说他没有。

“但我梦到过你。”陈亦度说,“有一回上新加坡出差,晚上做梦,梦到我骑脚踏车去找你,没骑了多久,就找到了,梦里看不见你的脸,可我喜极而泣,早忘了咱们中间隔着好几个时区。”

又睡了一觉到半上午,陈亦度起床穿好衣服,说自己要走了,没留下和林绍涛一起吃早餐。临走前他看了一眼那扇写满字的落地窗,笑着问:“这就是你的伟大理想?”

“度总有何高见?”

“我对你们通讯业不太了解。”陈亦度边穿大衣边说,“不过我的建议是,理念都是空中楼阁,每天蹲在高楼大厦里自我幻想是做不出什么成果的。”

“康德一生没离开过柯尼斯堡,照样写出了《纯粹理性批判》。”林绍涛说。

“你跟康德比?”

“等着瞧吧。”

“我有什么好瞧的,你过得好我衷心祝福,你要是过得不好,”陈亦度拉开门,“我也不是养不起你。”

他一度无法理解林绍涛的天真,对他这等白手起家的无权无势之辈而言,得天独厚的富家子弟最令他愤怒的不是他们一出生就在罗马,而是他们明明已经身在罗马,在某些方面却显得出奇平庸。如若不是家世背景这些外在因素给予加成,大概率他们根本无法安稳地处在现有的位置。陈亦度一路走来全凭个人的天才,深谙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却也悲哀地明白除了自己之外世上再无人可兜底。

所以他一点不好奇为什么那么多人迫不及待地要结婚要和某人建立联系,对孤独的恐惧随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昨天的葬礼上,应有不少人面对着过早撒手人寰的他的表弟暗自庆幸,觉得自己至少已经活了很多个年头,实则是为了掩盖某些从未说出口的悲哀。

林绍涛要回前东家上班了。酒店房间不再是他待最多的地方,再继续住下去显得有些亏。他试图跟大老板沟通,希望公司在薪资待遇里增加一项提供住处,结果陈亦度的电话先到,说要送他一份入职礼物。

他在距离VG通勤时间不超过十分钟的一间小区里有套闲置的房产,直接能拎包入住。司机小马给林绍涛介绍了大致情况然后撂下一套门禁卡和钥匙就跑了,留下林绍涛一人矗立于客厅充满遐思。冰冷洁净的装修风格确实很陈亦度,不知道他之前是不是也送别的什么情人来这儿住过。林绍涛大男子之心膨胀作祟,婉言谢绝才最好,但他又不太愿意惹陈亦度生气,自上次共度良宵之后,他有日子没见过陈亦度,目前他正处在爱火重燃并被文火慢炖的甜蜜时刻——正在陶陶然地一点点烹出汁。

他几个哥们儿闹着要他请客吃饭暖暖房,林绍涛决定这房子还是先靠别的东西来暖。当夜,他亲自动手备了一桌子好菜,一开门,陈亦度翩翩来到,还是那张不咸不淡的冷面孔,开口却不自禁流露出关心:“住着还习惯么?最近太忙了,这事情我全权交给其他人办的。”

“很好啊,所以我才要谢谢你,请坐。”林绍涛穿着条崭新如初的围裙,替陈亦度拉开椅子。

陈亦度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肴,餐具漂亮,灯光得当,摆盘好看,水果切得不错,就是目测尝起来一般。兵荒马乱一整天,他也没什么好胃口。灶上还开着火,他想跟林绍涛说别做那么多菜了,但这时林绍涛却端着一盘蛋包饭上来,还用番茄酱画了一张脸。

“我记得你最爱吃蛋包饭。”林绍涛笑着说,“尝尝味道成不成。”

刚才拒绝的话顿时说不出口,陈亦度站在餐桌边用勺子蒯着吃,嘴里嚼着没什么滋味儿,因他莫名有点想要掉泪。他想起林绍涛弯着腰用那酱汁瓶子往上边画笑脸,场景透露着滑稽。他四十岁了,在别人的房子里干这个。

“好吃么?”林绍涛问。

“好吃。”陈亦度满嘴食物,含含糊糊地点点头。

他心头警铃大作——同情对方是产生爱情的开始。

他们躺在床上,不疾不徐地说着话,讲到这些年,讲婚姻,工作,家人,旅行,看过的书和电影,又回到童年,共度过的一段青春,朋友,八卦。陈亦度率先感到困倦,他搁在林绍涛大腿上的手,慢慢滑落到床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困了?”林绍涛问。

陈亦度点点头,他已经无法像从前那样聆听他的激情应对他的输出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衰老的征兆,当你对周遭一切的反应越来越平淡并且不再被新鲜事吸引的时候,只有靠强行制造外力刺激才能感到自己在活着。他闭上眼睛又睁开,最后下定决心,翻身而上,“你躺着,我来。”

他抓起林绍涛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又摸到那枚戒指,他把戒指褪下来,在半空举着,“不许再戴这个。”

“总得给我些时间悼念逝去的婚姻吧。”

“依我看你的服丧期太久了,参加了那场葬礼还不够么?”陈亦度说,“林绍涛,你一把年纪了,别那么矫情,人生有许多比感情更重要的事。”

“哦?那你说,咱们俩的事,算不算感情?”林绍涛支起身子,每一次断句,他都动作一次。

“啊……不、不算,咱俩的事,算购买和服务。”陈亦度气喘吁吁地说,然后蛮横地凑上去吻/他。

陈亦度并不计较这些日子以来的暧昧和犹豫,他算了算,反正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把他们变成购买和服务,所以林绍涛不会再做向他讨巧的事,那太像笼中雀的歌唱,刻意又卑贱,而这两个词儿向来不能与他林少爷沾边。他在VG怎么上的班,打算怎么暗渡陈仓,这些陈亦度都不过问,他心里有把握的是林绍涛早已不是昔日潜力无限的林绍涛,诸多锋芒和敏锐早就没了。陈亦度又恨又怜,想:看看你把自己活成了什么样。

林绍涛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亲姐姐泼了一杯水的事陈亦度也听说了,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去安慰一下,但他觉得仅仅是被泼水实在算不得什么人生的挫折,他没必要插手。助理Tiffany,蕙质兰心,觉得即使不由度总出面,自己代他送去一捧花或者一盒点心来慰问总是应该的。

电话递到陈亦度手上的时候他正在面试几位模特,林绍涛说谢谢度总的礼物心意他领了东西他扔了。

陈亦度满头雾水,“什么东西?”

身侧的Tiffany面露难色,而那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

面试完毕,陈亦度单独叫Tiffany回办公室召开私人会议,“第一,你是我的助理不是管家,没必要对我的私事这么上心;第二,林绍涛,他只不过住了我一间公寓,以为我把他当男朋友吗?”

后来是林绍涛率先服了软。星期五晚上,他在新家宴请群朋,问陈亦度要不要来玩,陈亦度答应了,携鲜花赶到。他进了门,穿过一群人,来到林绍涛面前,把一捧紫玫瑰丢进他怀里,似笑非笑地对他说:“周末快乐,这回可别扔了。”

众人面面相觑,简直大开眼界。早已过世的一对儿爱侣死灰复燃,就在林绍涛离婚不久以后。贾宽刘映霞夫妇对视一眼,觉得所谓感情不过如此;惠子天真烂漫,抱着周一鸣的胳膊悄悄问这个帅哥是哪路神仙,周一鸣摸不清状况,做出保守回答,道这是林绍涛的一个朋友,同时心里盘算着能不能帮女朋友争取到DU的时尚资源;姜楠默默用纸巾擦着刚才淋在白衬衫上的菜汤,察言观色,直觉使然,有些郁闷。陈亦度于怀疑的电波里泰然自若,在林绍涛手边的座位坐下,这是他的主场他的地盘,他才是此时此地真正的主人。

林绍涛去把花放下,惠子大大咧咧跟陈亦度搭讪:“这花真漂亮!紫玫瑰很少见呢。”

陈亦度抬起眼笑笑,“它的花语更有意思,你猜猜是什么?”

“猜不出来。”

“用手机查查看。”

“哦……是'忧郁,梦幻,爱做梦'。”

林绍涛正自把最后一道香菇炒青菜装盘,听到惠子的话,便觉芒刺在背,握炒勺的手微微一抖。

“林大厨,别忙活了,来走一个先!”

倒酒,举杯,豪气千云,汩汩而饮。

再次添酒时林绍涛不小心碰倒了细脚伶仃的高脚杯,酒液泼洒出来,淋到陈亦度的裤子上。刘映霞“哎哟”一声:“今晚怎么了这是?第二起事故了。”

“对不起对不起。”林绍涛一叠声地道歉,抽面巾纸帮陈亦度擦,又攥住他的手腕,笑道:“正好,帮你拿件我的衣服换上吧。”

来到衣帽间,砰地一关门,林绍涛没往里走,转身将陈亦度逼在自己和门中间,“你什么意思?”

“我还想问你呢!故意把红酒撒我身上,要给谁难看?”

“陈亦度,你有完没完?今晚叫你来是为了缓和关系的,我现在特别后悔。”

“你后悔?最该后悔的人是我。房子是我的,不乐意住就搬。”

“你以为我真的没地儿住了?搬就搬!现在我就出去跟他们说别吃了,然后收拾东西走人。”林绍涛抬起手,恨铁不成钢似的地用力拍在门板上,他想开门,陈亦度又全身靠在门上,于是走去拉开衣柜,把衣服往外扽。

陈亦度喘着气,“那点心是我助理自作主张送的,我完全不知情。可你那天没听我说完就挂了电话,臭脾气!”

林绍涛撂下手里的衣服,发乱了,垂下一绺在额前,冷笑道:“你是见我离婚了,公司又倒了,所以你突然出现,来施舍我。”

“我施舍你?”陈亦度忽然笑了,声音明快,“林绍涛,你——”

他居高临下地扳过林绍涛的脸,突然弯腰凑近了狠狠地吻他,贴着他的唇喃喃道:“你管这个叫施舍。”

他们在衣帽间里关了太久,总不能把客人一直晾在外面。陈亦度阴着脸,脱下沾满酒渍的衬衫,随便拽了件干净套头衫换上,自顾自回餐厅去了。

厉薇薇出差回国,陈亦度替她接风,请去了一家日料店。席间厉薇薇有意无意地说道:“听说你最近又去吃回头草了?”

“唔,就是那位林某人。”

“林绍涛!我记得他。当年你们俩分手,你赌气地跟我说,要么咱俩结婚算了,吓得我那段时间都不敢和你联系。这么久过去了,原来你还爱他。”厉薇薇笑道,“他真倒霉,一把年纪了,可不像年轻人那样经得住爱情的折磨。”

陈亦度斜了她一眼,“你怎么就知道他要倒霉?”

“来一个,丢一个,你一直都这样。”

陈亦度也不知道厉薇薇说得对不对。爱他,又恨他。胳膊甩了几个轮回,打算狠狠丢掉,摔碎在地上,却始终在掌心紧紧攥着,到底也没丢出去。

他很少有这样踌躇不定的时刻。

贾宽的电话不知道怎么就打到了他手机上,用十万火急地语气告诉他赶紧来医院一趟,说林绍涛出事了。

林绍涛半躺在病床上,鼻梁贴着一张创可贴,双目紧闭。陈亦度快步推门而入,绕过所有人直直朝病床看去,心里第一反应:还活着没?

“怎么回事儿?”他问。

“最近公司裁员,上午一群员工聚在大楼门口闹事,涛儿下去劝,倒是劝住了,自己也被打了。”贾宽痛心疾首地摇摇头,“流了特别多的血,那现场,真惨啊。”

“哦,他在弥留之际让我给你打电话。”又补了一句。

陈亦度俯下身仔仔细细在林绍涛脸上瞧了好半天,除了那张创可贴再没发现别的伤口,这才有了底气,幽幽开口道:“这点皮外伤就别在医院躺着了吧,占人家病房。”

“病房是公司第一时间安排的,自家高管因为这种事受伤,他们总得有个态度。”贾宽说。

“好在没伤到眼睛。”陈亦度在床边坐下。

贾宽十分识趣地离开凳子,“度总,您先在这儿待着,我出去看看要不要买点午饭。”

门关上了,房间里空荡荡的安静。陈亦度垂目望着林绍涛,发出最后通牒:“你要是再装睡,我可就走了。”

林绍涛将手搭在陈亦度的手背上,语调平静、疲倦:“你可怜可怜我吧。”

“我以为你是最不需要同情、怜悯和施舍的人。”陈亦度弯起唇角微笑了,轻轻一抹他的鼻尖,“回家吧,你乐意住院?”

在车上,林绍涛靠于椅背,再次合上眼睡着了,睡梦中一直抓着陈亦度的手。而在梦里,他又回到了多年以前的香港。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可以毫无顾忌地牵起另外一个人的手。

十号风球来到,他们紧闭起公寓的门窗,相依为命在沙发上看电视。断电了,只有窗外苍青色的天透过一点亮,瓢泼的雨点与风猛烈拍打窗棂,“咣朗朗”响,像在大海上航行,世界摇摇欲坠。

车早已抵达公寓楼下,想是刚才经过小区路上的减速带,所以才觉得颠簸。

陈亦度静静地用手机处理文件,天黑了,只剩下荧幕一点亮,白森森模糊糊照在脸上。他没叫醒他,等他自己醒过来。

这里是北京,一个晴朗、无风,似乎飘着若有若无花香的夜里。

“记得之前在香港上学,你为了赚外快去当手模。”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林绍涛突然开口说:“第一支广告是蛋挞,那公司分了你们一些剩下的产品,咱俩就吃了一星期的蛋挞当早饭。”

“那会儿是真窘。你呢,在大排档送外卖,林少爷哪受过那种苦啊?和人打架,第一个月就被开除了。”陈亦度笑着说,“我气死了,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都赔了人家医药费。”

“香港人又矮又瘦,他们打不过我,只好被我打了。”林绍涛得意洋洋,又有些唏嘘,“现在……”

“现在你不敢随便和人打架了,只有挨揍的份儿。”陈亦度说,“文明人。”

“要是我刚才也动手,Andy非把我开了不可。”

“下一份工作是什么来着?”陈亦度想了想,“哦,去酒吧当驻唱。”

“那可谓是轰动兰桂坊,别看歌唱得一般,但好多人愿意来看我,有星探问我有没有兴趣拍电影,还有一些有钱的男女……”林绍涛意味深长地停顿,没再说下去。

“有一回我下了课去找你,咱们俩还在台上合唱了一首《似是故人来》。”陈亦度说。

“感觉像昨天一样。”林绍涛抚上陈亦度的脸。家里没开灯,和刚才梦里的情景如出一辙,窗口流入月光,让他们都看起来非常年轻。林绍涛于是想起十号风球来的那一天,停电夜,空调无法运转,不能开窗,汗流浃背,可越闷热越要贴近,自虐般地追求融化,干渴,身体像被风卷起的沙尘,不成形,不成像。

他吻他。鼻梁上的伤口阵阵作痛,陈亦度闻得见隐约的碘酒味儿。

“好热。”陈亦度说,像要被煮熟了。

他睡着了,头靠在林绍涛肩膀上。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醒过来,揉揉额角,“头有点痛。”

林绍涛动了动,打算翻身下床,“我去倒点热水来。”

“别忙活了。”

陈亦度抱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半张脸贴在他身上,蹭了蹭,梦呓似地说:“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

林绍涛心底那根弦在微颤。

可他呢,不是不知道游荡在陈亦度身边的那些狂蜂浪蝶。他们不在一个圈子,之前上学时的大多数共同朋友也早已不联系,是周一鸣最近因为惠子的事情了解到了一些传闻,好心好意敲打了他。

到底是因为之前的分手闹得太难看而刺激到了他,还是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不知道,没答案。他们早就过了把情浓时的誓言当真的年纪。他只知道陈亦度在很小时候死了父亲,多年来一直都在寻求被爱,从没停过。

前岳母忽然一声不响地来到,筹划着帮女儿挽回逝去的婚姻,约林绍涛见面,问起他最近住在哪儿。林绍涛顿一顿,"朋友帮忙找的房子。"垂下眼睛给对方夹菜。

"搞不清楚你们为什么要离婚。简艾,她不会跟我说这些。"岳母推推眼镜,很沉地叹气,"小涛我是信任你的,当年你为了她跑到欧洲,结果你们说不爱就不爱了。以我过来人的身份,夫妻么,在一起久了都会淡的,感情得培养。"

“武老师,简艾有自己的想法,我没资格勉强她。您吃菜。”

“你们应该有个孩子,否则真的太容易分开。也是我失职,自己的事情都没料理好。小涛啊,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还爱不爱她?”

“您想听实话?实话就是我不会爱不爱我的人,可能您会觉得我无情,可我不想骗您,说我爱她那种假话,给您幻想。这些年我对不起她,为了支持我创业,她辞职在家,而我又忙,经常天南海北地出差,有时候一个月都回不了家几天。最开始确实是为了她好,觉得我自己累一点无所谓,至少能让她不用到职场上受罪。但久而久之就不一样了,人都得和社会接触。她不是没向我提出过异议,而我太自大了,从不往心里去。武老师,您到现在还坚持拍戏,坚持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您是不是也觉得一个人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确实重要?简艾想要这些,我给不了,所以我们分开了,对大家都好。”

武老师沉默了。林绍涛举起杯子喝水,长篇大论说这么多话对他而言不是难事,唯独轮到自己身上,才觉出一点艰难来。

“简艾怀孕了。”武老师突然说,“妇幼保健医院的验孕单,我在她书房发现的。”

“这怎么可能呢?”

“你最好自己去跟她确认一下。”

林绍涛知道那孩子一定不是他的,但如果是别人的……对方是否不想要这个孩子?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年纪不轻,怀着孕。他应该和她谈谈。

“什么?我妈去找你了?那验孕单不是我的,我之前陪刘映霞去医院做了检查。”简艾在电话里答得很干脆,“放心,就算是我的,我也不会找你麻烦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关心。”

“并不需要你的关心。”

“我不和你吵。”

闹剧一场。林绍涛挂了电话,掌心贴到胸口,心脏在砰砰跳着。被离婚那天他也像今天这样,空荡荡坠入茫然,陡然的下坠带来的是心跳加速,那滋味非常不好受。

他在客厅里踱着步,觉得有些事情没必要再拖泥带水下去,对双方都没好处,就像他当年讨厌香港绵延不绝的潮热。他从来都不喜欢香港,只是因为那个小岛上曾经有陈亦度在罢了。

曾经他热爱挑战,向往自由,如今他不再心甘情愿地承受那些不确定,除了给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生活带来负担以外,再也无法带来别的好处。他累了,北京春天的大风都让他烦,更不用说那些台风天。

陈亦度从来都不避讳跟他谈起身边那些男男女女。他家里摆着一幅照片,是圈子里和他关系很好的某位模特,也是DU的代言人之一。他非常喜欢她,形容她的红头发“像斜阳照在上边一样”。

他像块在太阳下慢慢融化的冰,消逝又吸附,明白了很多从前不愿意去细想的问题。

林绍涛代表公司去参加一个行业峰会,住酒店期间,他拜托姜楠帮他找一间合适的公寓。

“您又要搬家了?”姜楠一愣。

“对,越快越好。要求已经发给你了。”

“可是地址在深圳哎,我得确定我没看错。”

“你没看错,我已经向上边提出申请调我去深圳分部了。”

“那行,您去哪儿我去哪儿。”

“年轻就是好,无事一身轻。”

他抽空去了趟DU,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陈亦度的大本营。陈亦度在会议室,助理把他请到办公室去等,他把房门钥匙和门禁卡放在办公桌上,然后缓缓在桌后的转椅上坐下。

以陈亦度的眼光俯视着一切,如今他已经应有尽有。这宽敞明亮有两扇巨大落地窗的办公室,这竞拍到的美轮美奂的抽象派挂画,错落有致的日式纸雕灯,讲究的牛油果绿色的皮沙发。他从不吝惜展示自己的奢侈品味,也从不中止及时行乐的信条。

毗邻办公桌的是工作台,上面非常艺术家地堆满了图纸铅笔和杂志,橡皮屑落得到处都是。林绍涛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回来,闲来无事打开了工作灯,铁皮铅笔盒内便闪闪发起了光,一枚戒指,躺在那里。他将它拿起来,温热,光滑,一看便被主人摩挲多时。

无端想起之前他拉着陈亦度在阳台上跳舞,被蹭了一手铅灰。他辛勤画图,右手的侧面都被纸张和铅笔磨亮了。有好几次,他被摄影师和商家斥,因为他画画时沾上了颜料影响拍摄。可正是这样一双手,在广告里扮养尊处优,再赚来蛋挞和钱。钱进了他们的共同基金,然后在某天钻进旺角一家金店,买下一对戒指。回家的路上途径蒂凡尼,望着橱窗,他俩纷纷想起赫本,好笑又幸福,心里怀揣的是对未来的雄心壮志。

戒指从来没戴过,最开始是因为珍惜,怕磨损。再后来分手,天涯各自一端。那戒指他早弄丢了,因为担心简艾问起,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没想到他还留着。

陈亦度进门来了。

“我听说你收拾了东西腾空了房子。”他说。

“打算去深圳。”

“就这样走了?”

“不然呢。”林绍涛仍靠在椅子里,缓缓转了一圈儿,“咱俩继续耗着?重温一番旧梦,然后再分开?”

“现在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婚了。”陈亦度说,“因为你自大,从来懒得去理解别人。”

“我理解你,你只是想报复我,因为我之前把你抛下去了欧洲然后又和别人结了婚。”林绍涛说,“你的目的达到了,我不想在北京继续待了,我走。”

陈亦度失声大笑。

“你说对了,我是想报复你,要不是因为恨,我也不至于一鼓作气创立起了DU,说不定现在还在替资本家打工呢。看到你林少爷又离婚又公司倒闭我特别高兴,我觉得以你的性格,该,真该。”

林绍涛举起那戒指,一字一句地说:“没想到你还留着它。是为了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陈亦度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那闪耀着的金属刺痛了双目,一瞬间眼眶内浮起泪光。

“滚,从我这儿滚出去。”他大步绕过办公桌,拎起林绍涛的领子将他往外拖。

戒指掉落在地毯上,被踩在脚下,但谁都没去管。

陈亦度在club认识一个美院雕塑系的大学生,当晚就带去了酒店,第二天他因为宿醉头痛欲裂到起不来,对方自顾自地边穿衣服边和他讲自己家的故事。他不带脑子地聆听,得知对方父母在他很小时候就离异了,他跟着妈妈生活,所以他甜甜蜜蜜地叫陈亦度"哥",觉得年龄大的男人让他心安。

什么?陈亦度心惊肉跳,他现在已经是"年纪大的男人"了。

等他年纪再大点要怎么办呢?他终有容颜逝去的一天,很难想象谁还会单纯地爱他,到时候他会变成一个可怜兮兮乞求青春肉体爱慕的老人,用金钱维持着在爱情中的地位,如果他那时还有钱的话。

对着镜子,他觉得自己看上去非常憔悴,几乎可以预见到有朝一日脸皮不再能抵抗地心引力的样子。那大学生抱了抱他然后哼着歌走了,陈亦度忽然发现自己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因为他年轻,健康,看上去足够单纯,所以他决定向他索取,他相信他看他也是一样的,一个"看上去可靠的年纪大的男人",一个自我创设出的幻象。

不知道什么时候注意力已不再像从前那样集中,眼光总是不能安定于当下,看向未来,看向过去,看向假设,唯独不去抓住眼前。浮华而忙碌的生活带来太多,也剥夺了人对当下的体验。他暗自庆幸自己早已过了凭借一己之力贩卖创意的年纪,如今他有资格凌驾于创意之上,去做"更有价值"也更乏味的事。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陈亦度对个人生活的一些总结。

年后他的身体不太舒服,听朋友的建议去做了个检查,最后证明是虚惊一场。他清楚这一次纯属侥幸,阴性结果是命运对他的一次严厉警告,所以他觉得有必要收束一下自己的心态与生活。医生说最好有稳定的伴侣,陈亦度把"稳定"这个词儿在心里咀嚼了几个来回,决定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

他不抱希望地给林绍涛发了条短信,因为不确定他去了深圳以后还会不会继续用北京的号。他写:"如果我阳了,你还会爱我吗?"

刚点击了发送他就觉得自己像个傻子,慌不择路之时林绍涛的电话就来了,劈头问他怎么回事。

陈亦度想起《不见不散》那片子里的情节,沉默片刻:"就是短信里写的那样。"

林绍涛回北京过年,还没走,半个小时后他就出现在陈亦度家门口,两人见面后不发一言,林绍涛像要把他箍碎了那样抱住他。

"大夫怎么说的?"林绍涛一直低着头,不去看他的眼睛,"现在不比八十年代了,这病只要坚持吃药就没事,你……"

"大夫说我没几天活头了,所以我才给你发短信,想见见你。"陈亦度说。

林绍涛说不出话,依旧捏着他的胳膊,把整张脸埋在他肩膀上,陈亦度觉出他在微微发抖。

"我决定辞职。"林绍涛仰起脸望着他,"陪你看病,中国治不了就去美国,或者你还有什么想去玩的想吃的,我都陪你。"

"你不能说辞职就辞职。"陈亦度说。

"我当然能,大不了我激流勇退回我姐手底下做事。"林绍涛又抱紧他,嘴唇碰了碰他脖子,"我很后悔之前对你说那样的话。"

"正好我也打算休息一下,出门散散心。"陈亦度眼眶红红的,在林绍涛看来这是所有绝症病人强颜欢笑时的反应,他让陈亦度蜷缩在自己怀里,像搂住一只小动物那样,轻轻顺他的背。

过年期间北京可玩的地方不多,正好贾宽周一鸣四口子约林绍涛同游古北水镇,令他们惊掉下巴的是陈亦度再次出现在了林绍涛的身旁,两人看上去心态良好浓情蜜意。一度企图刺激林绍涛赶紧去找个对象的旅行目的顿时改弦更张,众人很欣慰。

晚上,他们在月光下的古镇里漫步。林绍涛望着当夜的圆月,心里想的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陈亦度,默默期盼,想的是下一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途径一家一家的酒吧,“遇见”“相见恨晚”“再次爱你”“不见不散”。

“瞧瞧这都什么名儿啊。”

“年轻人喜欢。”

陈亦度抬手一指,“这家不见不散看着不错,要不要进去坐坐?”

空间比他们以为的要小,坐下有些挨挤,室内暖烘烘的,人人都坐着,喝酒聊天,台上有歌手在唱歌,音响效果普通,暖红色的灯光衬得这里像在举办一场家庭聚会,幼年的冬天记忆。林绍涛望着前方的舞台,恍然间置身于若干年前的某一天,于是十分想要唱歌。

“还会唱《似是故人来》么?”林绍涛偏过头问陈亦度。

“不大会了,我粤语本来也不好。”

“我更不行。”林绍涛笑着叹气,“原来脸皮厚,站上去随便唱也不在意。那我唱一首别的吧。”

陈亦度以为他在开玩笑,未曾想他真的站上去了。红色法兰绒的幕布中间,挂着月亮和星星形状的灯,叮咚作响,有些像小孩儿房间里的风铃。

乐队开始演奏,林绍涛唱:

爱到尽头 覆水难收

爱悠悠 恨悠悠

为何要到 无法挽留

才又想起 你的温柔

他们还去到月老祠,那里姻缘树成双,系一束红丝,求得天长地久。林绍涛把那支笔递给他,叫他先写。

陈亦度写: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你想写什么?”他问林绍涛。

“我想写'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林绍涛说。

“有这一刻就够了。”陈亦度笑笑,把红丝线挂在树上,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他不好再在月老的注视下说什么,有些心思,他留给面前的人说,牵着林绍涛离开祠堂。

“DU最开始只是个小工作室,启动之初遇到了资金问题,我不得已去求了我爸那边的亲戚。他们能帮忙不假,可我爸毕竟走了好多年了,我总觉得拉不下脸来。结果,是你姐出面,帮我周旋,还借了我一笔钱,他说这是你嘱咐过的,'我对不起他'。”

“按理说我早就该忘了你了,但因为后来这些事,我忘不了。我甚至弄不明白自己是不是在恨你,觉得你用这些来做补偿,简直是在羞辱我。”

站在冬日的石桥上,古木枯藤,河水初融,天地间少有亮色。陈亦度摊开掌心,那里躺着一枚亮闪闪的戒指。

“我一直都留着。”

林绍涛久久没有说话,甚至没察觉到自己何时落下泪来。

“林绍涛。”陈亦度说。

“嗯?”

“别哭了,我没病。”陈亦度深吸一口气,“检测结果是阴性,化验单的照片就在我手机里存着。你有没有看过《不见不散》?”

“陈亦度你别说话。”林绍涛打断他,悲与喜在他脸上次第徘徊,“你太过分了。”

“我想看看能不能把你找回来。”

“这就是你的方式?你完全可以直接给我打个电话,你知道我当时在北京。”

“你大概率又会觉得我在没事儿找事儿,我之前为你忙前跑后,你不也说我是为了报复你?”

“你难道不想报复我吗?你自己都承认了。”

“行,我没病,所以你原形毕露了是吧?”

“你自己看看你办的这叫人事儿吗?幼稚!可笑!”

“你不幼稚不可笑?还本土化改革呢,说跑深圳就跑深圳去了。”

“你不想想我是因为谁?”

“因为我!”陈亦度看着戒指冷笑,合上掌心,转身,抡圆了胳膊,将它朝河水丢去。

“你……”林绍涛瞠目结舌,“你把它丢了?”

陈亦度点点头。

林绍涛,同样不给他反应的机会,脱下大衣扔到一边,三步并作两步奔跑起来,一个箭步飞身越过石栏,纵身跃入水中。

疯了,陈亦度想。

林绍涛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游着,不停下,不回头,周身温度当然很低很低,但只要他不停下来,就总能挣脱那些寒冷。河面茫茫,清波微荡,那戒指会在哪儿呢?他看不清,全凭刚才观测到的抛物线揣度。

这时候他听到陈亦度在岸上朝他大声呼喊:

“快回来!戒指在这儿呢!我骗你的!”

林绍涛眯起眼,艳阳之下,看不清陈亦度手指间有没有东西发着光。

所幸这条河并不宽,他拼尽全力地游回去,湿漉漉地瘫倒在岸上,身子又冷又重。他因为呛水剧烈地咳嗽,气喘吁吁,急切地去找那戒指在哪儿,陈亦度伸出手,它好端端地待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

他曾想着随时把戒指丢掉,扔进水里,闪着光发出一声“噗”,每一次他都没那么做。最后他终于选择把它戴回到手指上,然后再紧紧攥住另外那个人的手。

林绍涛哑然失笑,眼眶发热,看着自己身上淌下来的水混合着地上的尘土变成脏兮兮的泥,而他就躺在这滩泥泞中,头发上还沾着沙子。周围的路人纷纷向他们投去好奇的目光,想也知道这幅场景一定很滑稽。陈亦度摘下围巾,给他擦干了头发上的水,搀着他站起来,被风一吹,林绍涛这才觉出难受。不过他的眼睛仍然盯着陈亦度手上的戒指,好像突然明白了时间的微妙,它不是只管向前,还会像浪潮那样回卷。而他们呢,从来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无所不能,可以抵抗这股潮流——刚才他甚至差点连河水都抵挡不了。

生平第一次,林绍涛迅速谅解了自己的平庸。


END.


按照那句话“作者和角色之间并不存在绝对意义上的统治关系”,放任俩人走下去,好像也就那么分开了,但是我决定还是制造一个温情的结局,希望大家喜欢。



白泽
一只度总,串亲戚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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