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商】晋城旧事(十四)
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时间很快又到了一年尾牙。
陈志穿着一件厚厚的崭新棉袍,朝着谭老板交换了一个眼神,才跟着马三从酒店门口走了出来。
马三咧着嘴说:“这个谭老板真是个爽快人,人满实在的,可以接着合作下去。”
“我说的没错吧马三哥,谭老板可是晋西赫赫有名的大老板,跟我是老乡知根知底的。也就是乡下时局不稳,需要一些防身……我听他的意思,可有不少大老板都在找这些门道……”
“好……很好,”马三拍了拍陈志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挑眉说道:“以后送货这事我是干不成了,还得靠你,今天难得出来,马三哥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哎,”陈志点头答应,顺着他的话说:“现在是怎么了...
旧雪未及消,新雪又拥户。时间很快又到了一年尾牙。
陈志穿着一件厚厚的崭新棉袍,朝着谭老板交换了一个眼神,才跟着马三从酒店门口走了出来。
马三咧着嘴说:“这个谭老板真是个爽快人,人满实在的,可以接着合作下去。”
“我说的没错吧马三哥,谭老板可是晋西赫赫有名的大老板,跟我是老乡知根知底的。也就是乡下时局不稳,需要一些防身……我听他的意思,可有不少大老板都在找这些门道……”
“好……很好,”马三拍了拍陈志的肩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挑眉说道:“以后送货这事我是干不成了,还得靠你,今天难得出来,马三哥今天带你去个好地方。”
“哎,”陈志点头答应,顺着他的话说:“现在是怎么了?”
马三摇了摇头:“我现在很难离开厂子,处里看的太紧,时不时一个电话,也就是今天上层开大会,我猜瞅着机会溜出来。人都快憋死了!”
陈志嘿嘿一笑,“马三哥你放心,以后就看我的吧,不会让你失望的。”
马三拍了拍陈志的肩膀。
马三带着陈志一路上走街过巷的,黑云在天边积攒了一层,天气算不上顶好,路边积雪未消,路上行人并不多,呼吸间白雾吞吐。
这里平常多数都是居民住处,陈海子平常很少走到这边来。他们绕着路进了一片院子里,人高的黄土院墙内,低矮的平层亮着暖黄的灯,陈海子好像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嘈杂人声。
马三走到一座插着茅草的院子前,那扇门并没有锁,被他一推就推开了。院子内房门紧闭,陈志走近了那声音越发明显,直到马三推开了房门,里面嘈杂的人声跟浓郁的酒香肉香扑面而来,房间里面摆着几张桌子,桌子上摆着汤锅子,锅内肉香四溢,油脂沉浮。
“两位里面请,”一个中年男人迎了上来,引导着他们往两边走。
马三回头朝着他一笑:“看见了没,这才是享受呢。”
“原来是来吃汤锅子啊,我还以为干嘛呢,马三哥你神神秘秘的。”
陈志话音刚落,中年男人跟马三不由得一笑,马三朝着中年男人一笑:“我兄弟第一次来。”
“懂!懂!马三哥,你还是照旧吗?”
“对,让小红等我。”
陈志有些莫名其妙,两个人坐下开始喝酒吃肉。浓郁的汤锅很快端了上来,陈志很有眼色地将第一块肉给了马三,才给自己也夹了一筷子,他是穷苦人出身,填饱肚子比什么都重要。即便他当兵之后又进了兵工厂,吃的是白面,留下来的习惯也很难更改。
马三端着酒杯看着他胡吃海塞的样子,不免有点想笑他没见过世面,趁着陈海子吃饭的空隙,说:“你可别吃了,海子,呐,看那边”
陈志抬头一看,便看见两个涂脂抹粉的女人走了过来。两个女人看起来年纪不小,脸上都涂着厚厚的粉,细细的眉毛高高挑着,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挨着陈志坐下,伸手就去摸陈志的酒杯
“哥、哥……你这是干什么?”陈志手忙脚乱地跳了起来,一手护着着自己的酒杯,被女人的大胆吓得语无伦次。
马三搂着一个女人,看见陈志这样不由得哈哈大笑,“哥哥带你见见世面啊,整天地窝在厂里不得憋死?”
陈志再傻此时也咂摸出味道来了,他别扭地看了一眼女生,又将眼神投向马三。
“怎么不喜欢?没关系……”马三朝着老板说:“还有没有,给我兄弟换。”
“有、有、我们这里什么样都有,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小兄弟你喜欢什么样的?”
陈志又看了一眼女子,那厚厚的白粉底下是一双沧桑的眼睛,看着在朝他笑,笑容却很勉强,就像是强挤出来的。
他摆了摆手:“不用、什么女的我都不要。”
中年老板追问了一句:“我说兄弟,厂里面可是一年半载都见不到女人,你真不要?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陈志面上勉强,他不喜欢又怕下马三的面子,只好小声地对马三说:“不用……我真不要女的。”
“不要女人……哎呀我懂了……”中年老板想到了什么,凑到马三耳边又说了几句,两人嘿嘿笑了几声。
“马三哥,这里我们也有……不过不好拿出来,这位小哥你跟我走吧?”
“海子,我懂……人嘛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
陈志一脸迷茫:“懂什么?”
马三朝着他一挥手,“没事没事。你跟老板走吧,做完你再回去,不用来找我了。”
陈海子一脸迷茫地跟着老板走了出去,刚开了门,寒冷的风夹杂着细雪扑来,冻的他直呵气。老板引着他绕到后院,带着他到了一个一个黑漆漆的楼梯口停下。
“你呀上去就行。”
“啊?老板你不跟我走啊?”
“傻小子,这我怎么能上去。”中年男人笑了一下,转身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走了。
陈志抬头看了上去,可以看出这是一座上了年纪的楼梯,从屋外一直延伸到二楼。狭窄的木制楼梯上还残留着雪,每踩一步就会发出声音。他沿着楼梯向上,看见靛蓝色麻布厚厚地压着漆刷大门。
“进来吧,外面冷。”门内传来男人的声音,隔着布帘含含糊糊。
是男的……陈志更搞不清楚了。
他挑帘推门进去,屋内亮着一盏油灯,一个男人半靠在小床之上,手里捏着一根烟杆,缓缓地吐出了一口烟,看见他来又柔柔一笑,朝着陈志缓缓露出了一整张脸。
陈志心头一惊。像,太像了,眼前这个男人跟商见诚真的是太像了,可是商见诚的眼神却不是这样的。他跟商见诚吃了半年的大锅饭,商大少爷有个怎样的眼神他可太清楚了,骄傲、锐利、精明,哪怕说商见诚贪图富贵,但这种眼神是绝对不可能在商见诚身上出现地。
烟雾之中,对面人的笑容懒散,半闭半合的朝着他睨了一眼。在陈志愣住的当口,那人起身下了床,一步步走到灯旁长长的衣物拖过床板,垂落在他脚边。那人身材高挑,刚才躺着的姿势陈志没有注意,他身上竟是穿着一套女装。
许是长期抽烟的缘故,对面的人声音轻细却沙哑,一边说着一边缓慢地解开自己的扣子,深情里透露出一种慵懒,“第一次来?要关灯吗?”
陈志瞠目结舌:“男人?跟男人?”
“对,男人跟男人。”
那人说话的口音并不是本地人,有一些南方口音,陈志借着灯火看他,这人看着也要比商见诚年纪大一些。
陈志心头复杂,盯着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男人停止解扣子的手,听见他这一问才抬头看他,“我?你叫我阿仁就行。”
陈志沉思片刻,才问:“你……你为啥做这些啊?”
阿仁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脸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为了抽烟。没钱了不就就来卖了呗。做吗?”
他回答地如此自然,陈志盯着他看了片刻,想从他面上看出来一丝被迫的影子,他下意识地觉得这张脸不该带上如此神情,这张脸应该是骄傲的乃至是自负的。至于为什么会这么想,他也不明白。
“……不,不了。”陈志朝着他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脚步声快速地落在楼梯之上,梯上的残雪很快被他震落下来。陈志跑出了院子,很快又跑出了巷子,来到了大街的路灯下之上才停下。他跑地极快,停下来按着自己的膝盖直喘气,大股大股的白烟融入空气之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地那么快。
“陈海子!”远远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好像……好像听见了……
陈海子惊地一转头,便看见穿着商见诚出现在不远处。
商见诚一身白色西装,外套着一件厚厚的西式米色毛呢风衣,插在兜里的双手露出了一截棉质白手套,一条红色围巾从风衣里露了出来。商见诚人长的高大俊帅,穿着也讲究,入了冬他甚至白了,连能证明他训练痕迹的晒痕也少了,整个人哪里看得出是当兵的,又是那个仪表堂堂的少爷了。
雪花终于纷纷洒洒地落了下来,黄色的灯光下细碎的雪花飘舞。
商见诚笑得眼睛弯弯:“我老远就看见你了,叫你呢,你倒是越跑越快。”
陈志含含糊糊地回答:“没……没听见。”
纷飞的雪花越下越大,落在他们的肩头发上,两个年轻仁并肩走在安静的路上,路灯讲他们的影子拉成长长的一条。
商见诚仰头看着满天飞雪,灯光下它们仿佛泛着暖色的光,“还有三天,新的一年又要来了。”
“是啊,又要过年了。商少爷,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打算吗?”
商见诚笑了一下:“我有什么打算,过了年我就要毕业了,后面分配出来,我就是上尉连长了。”他望向了陈志,“怎么?你不为我高兴?”
陈志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高兴,怎么不为你高兴。对了商少爷,我改名了,现在我叫陈志,志气的志。”
“好名字啊,志向高远。你小子终于有点出息了。”
陈志憨憨地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两人沿着长街走了一段路程,他远远地看见远处一处公馆墙边斜斜长出了一树红梅,那树花从精致的铜制栏杆内伸到大街之上,白雪压于其上,开的热烈灿烂。
陈志余光扫到商见诚的围巾,他正在整理了一下自己围巾,许是太冷了,他将围巾厚厚地又围了一层,半张脸完全藏在布料之下,只露出一双微微上挑的眼睛,一只笔挺俊秀的鼻子。
那一晚之后,那条围巾的鲜艳颜色永远印在了他脑中,素色风衣下称托下,那条红色围巾仿佛同红梅一样鲜艳。陈志辗转反侧,梦境里两种红色不断交叠。
陈志感觉自己在一条黑暗的走廊里走了很久,每一步落地时都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音,他走了许久许久,终于看见了一个房间。他推门进去,看见床上半躺着一个人。
那人朝他转了过来,阿仁……还是商见诚?陈志浑浑噩噩,脑子里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化,他穿着一身白色风衣,围着一条红色围巾,朝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恍惚间,商见诚穿着一件衬衫,发梢仿佛还带着水汽,他的脸逐渐浮现出一种慵懒的神情,他低垂着眼睛勾着唇喊他的名字。
陈志从床上惊醒,胸膛不住地起伏,他猛地掀开了被子往里面看了一眼,面上露出一种恐惧。
他完了。
【陈商】晋城旧事(十二)
陈海子重复地在每日宿舍工厂两点一线的工作,仿佛他的下半辈子就将这样消磨了,但是在他的心里总是隐约埋藏着一点东西,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明明白白提醒着他不甘心蛰伏于现状。
夜已经深了,拐角处亮着一盏路灯,一闪一闪的。陈海子看见四处无人,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封面正是《牛氓》。
那是黎梅给他的。
说来也巧,那日他出厂晚归,正看见两个男人紧跟着一个女人进了一个暗巷,没想到居3然是两个特务。他顺手就把人救了下来,没想到那个女人便是黎梅。
他知道黎梅就是共/党,黎梅对他有所怀疑,他请求黎梅让他入党。黎梅问了他为什么要入党。他说他要跟几个入党的朋友混。
黎梅对他如此...
陈海子重复地在每日宿舍工厂两点一线的工作,仿佛他的下半辈子就将这样消磨了,但是在他的心里总是隐约埋藏着一点东西,这个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明明白白提醒着他不甘心蛰伏于现状。
夜已经深了,拐角处亮着一盏路灯,一闪一闪的。陈海子看见四处无人,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封面正是《牛氓》。
那是黎梅给他的。
说来也巧,那日他出厂晚归,正看见两个男人紧跟着一个女人进了一个暗巷,没想到居3然是两个特务。他顺手就把人救了下来,没想到那个女人便是黎梅。
他知道黎梅就是共/党,黎梅对他有所怀疑,他请求黎梅让他入党。黎梅问了他为什么要入党。他说他要跟几个入党的朋友混。
黎梅对他如此江湖气的说法有些无奈,最终她给了他这本书,“等你知道了党的宗旨、章程跟奋斗目标再来不迟,我们不是青红帮,一切都很危险,不是单纯讲江湖义气的地方。”
黎梅没有继续,陈海子最后只问了她那本书的名字。
陈海子听见脚步声,连忙讲小册子放回自己的怀中,匆匆走回宿舍。最近兵工厂又在加班加点地干活,不少人才下了夜班,工作增加了了不少但是工钱没有涨,铸铁二车间的人因为过度劳累无意中讲手臂绞进机器,厂里面怨声载道。
他猜测,兵工厂罢工也是早晚的事,只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隔天,陈海子依旧在自己的工位上,检验车间的枪击声一声连着一声。身着工服的检验车间工人们还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换枪间隙。陈海子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一看,却见厂长、车间主任陪着一伙人走进车间大门,为首者是一个瘦高个中年人,着一身少将军服,陈海子看着他有些面熟。
随着他们进来,车间的人也逐渐安静,扭头看着他们,领头那个将军在一处停下,厂长上前介绍,“这位是公安管理处的娄处长,大家欢迎!”
众工人鼓掌,陈海子迟疑跟着拍了两下。娄吉之微笑着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掌声遂息。
娄吉之语气却很温和:“今天,共党在厂里组织罢工,各车间都有人受到蛊惑,唯独你们车间没有受到赤化,我知道后非常高兴啊,特别向你们厂长要求,来看看大家。”
厂长紧跟着大声宣布:“鉴于检验车间今天的表现,厂里决定,本月给每个人发一元的特别薪水!”
“今天外面罢工啦?”陈海子藏在人群里,朝身边一位校枪员凑了凑,小声问道
“我也不清楚啊,这儿整天枪响,外头什么也听不见啊。"
娄吉之的目光在每一位校枪员身上移动着,满意道:“你们这批校枪员都是从新兵五团挑来得吧?”
“是的,长官!”
娄吉之点了点头:“你们是没有辜负阎主任呀,好,好好工作吧。”说完,一群人转身离去。
娄吉之安抚好了工人,一边走仍旧一边朝着手底下的人吩咐道:“你们要抓住那个领头罢工的曲文,此人即便不是共/党,也是个跟共/党走的很近的左倾分子,你们抓住他顺藤摸瓜,就能破获他们的地下组织,这叫擒贼先擒王。”
手下人连声应对,“处座高见啊,高见。”
陈海子跟在他们身后,走出了车间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往日热热闹闹的车间现在一片安静,举目四望都是特务。
当日收工之后,陈海子搬着一箱工具走进库房,正听见两个工人边收拾工具边嘀嘀咕咕。
“据说领头闹罢工的是那个曲文。”
“谁知道呢,厂里的工人都这么传,说他是共/党在兵工厂的头目。”
“就他那呆头呆脑的样儿,能折腾出这么大动静?”
“这就叫人不可貌相!”
两个工人收拾完工具,继续嘀咕着离去。
陈海子望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突然,他听到身后有动静,忙转过身,警觉起来。
那声音是从仓库的一角传过来的,声音很轻。
陈海子犹豫一下,双眼紧盯着声音发出的方向,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他的动作很慢,脚步压在土地上几乎没有声音。周遭都静悄悄的。
突然,他收住脚,推开身边一只木箱,刹那间,曲文那因紧张而喘着粗气的脸暴露在他面前。
陈海子也是一惊,忙看看左右。却没想曲文一愣之后,继而猛地跳起来,一把抱住陈海子的腰就往墙上撞。曲文冷不丁来这一招,陈海子练家子的本能出现地比脑子更快,下意识一拧腰,就把曲文摁倒在地。
几乎是同时,几名工人党员从旁边箱子后一跃而起,拿着锤子扳手等逼向陈海子。
“放开他,不然我们就砸碎你的脑袋!”
陈海子一听,不由得咧嘴一笑,压低了声音说:“就你们几个?都给我站着别动!外头到处是他们的人,我一嗓子喊出去,你们都得玩儿完!”说着,慢慢松开手,曲文这才从地上爬起来,很难受地捂着脖子一阵咳嗽。
陈海子目光扫过众人,对于自己的身手颇有些得意地说:“这么久了,我一直在找厂里的共/党,却怎么也找不到,今儿好了,一下全齐,跟我走吧!”
一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仍旧对陈海子保持怀疑。
陈海子一看,紧接着说:“你们现在是打不过我的,况且我真的要抓你们大喊一声就行了。”他又转头看向了曲文:“上一次可是我帮你们出去的,别的说,我陈海子的人品敢拍胸膛保证,我绝对不会害你们。”
曲文捂着自己的脖子,眼色中透露着惊疑。
夜幕降临,兵工厂内仍然戒备森严。陈海子去马三那里送完酒出来,装作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慢慢溜达。路过拐角处,他机警地四下看看,见无特务布防便一闪身,隐进了路边的树丛。前方不远处,就是那个下水道的入口,他猫腰走过去,小心推开伪装,向后望了望,就钻了进去。
黑暗中,陈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摸着,不知走了多远,对面突然有人问:“谁?”
陈海子忙答:"是我。"
对面随即有了亮光,曲文手持打火机,和几个工人出现在亮光里。
陈海子朝他们点点头,继续往前走,曲文和几个工人紧随其后,鱼贯而行。
出口处到了,陈海子先探着身子爬出去,见四周无人,才转过身,伸手把曲文等一一拉上来。
“好了,那帮特务奈何不了你们了。走吧!”
即便对陈海子持怀疑态度,曲文此时也是满心感激,握住他的手连声道谢“太谢谢你了!”几个工人也围上来,千恩万谢。
陈海子头一摇,“现在你们去哪儿?我跟你们一起走!”
曲文一怔,立刻拒绝:“请原谅。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我们现在去哪儿也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你们还不相信我?”
曲文沉吟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说实话,他点点头,“在没有彻底弄清楚你的底细之前,我不能让你知道太多关于我们组织的事情,这是原则!”
陈海子一听就急了:“你知道我找你们多久了吗?"
一个工人党员看看陈海子,想劝曲文,却被曲文摆手制止,“我们不能只听他的陈述!我们必须对组织、对革命负责任!”说着,他转向陈海子,“陈师傅,多谢你的帮助,咱们后会有期!”
曲文朝着他手一挥,带着几个工人党员消失在夜色里。
陈海子望着曲文等人离去的方向,心头瞬间火起,他做了那么多还是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他气极了,扭头便走:“原则?什么原则?!去你娘的原则!榆木疙瘩!”
曲文带领工人离开之后,地下党重新召开秘密会议,地点正是早已经转移出去的夏征住所。夏征原本负责这一带的工人运动,被特务发现之后转移,接替他工作的正是曲文,而曲文原本的工作便被黎梅接手。
一盏油灯之下,一行人围坐在桌子边。
夏征说:“罢工产生了重大的影响,震动了山西军阀,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但是,在肯定成绩的同时,我们也要看到,罢工的组织工作存在不少漏洞,需要好好总结。比如,对敌人反制我们的手段,我们在思想上就准备不足。”
曲文立刻站起来检讨,“这主要是我的责任。”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我们在外围也没有给予你们及时的指导和帮助。”夏征深知他工作的不易,随后抬手让曲文坐下,“曲文同志,你和转移出来的几位同志已经暴露身份,不再适合再留在兵工厂,组织上决定,将你们转移到吕梁山开展工作。”
“那兵工厂的工作怎么办?”曲文忙问。
夏征显得有些遗憾,“只能重建党组织了。现在特务机构对那里加强了监控,如果再从外面派人进去,很容易被盯上,我看最好还是从留在那里的积极分子中,发展党员,重建支部。曲文同志,你认为有哪些成熟的积极分子可以发展入党?”
曲文想了想,逐个评价“于四保应该算一个,在这次罢工斗争中,他表现得很勇敢,还有三车间的孟大贵、五车间的秦春生。”
夏征一边听,一边提笔在小本上记录着,突然,他问:“陈海子怎么样?这次你们几个党员能出来,不是他帮的忙吗?”
“他?不行不行!他背景太复杂了,几个月前,我就见他和一个军官碰头,而且关系很好!那人叫商见诚,我怀疑姓陈的也是特务,而且不是一般的特务!他救我们,很可能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坐在一侧的“邢老板”刘有田紧接着点头:“这个我作证,陈海子本人同兵工厂的马三走的很近,跟商见诚本人也很是交好。”
夏征却摇了摇头:“整个兵工厂的地下党组织,就是娄吉之本人,都不愿放过,难道还不算一条大鱼吗?至于商见诚,据我所知,他与陈海子是老乡,又是一起当的兵,我们可不能单凭一个人和谁见过面说过话就断定他是特务!”
“夏征同志,我这可是对革命负责!”曲文激动地站了起来,他不能让陈海子这样的危险分子钻到革命队伍里来!
夏征的脸沉了下来,“曲文同志,我知道你的原则性强,但在这件事情上,你过于保守了,这是犯了关门主义的错误!那个陈海子,我心中有数!”说着,他停顿一下,走到曲文身边,深思熟虑地说:“曲文同志,你准备一下吧,在离开太原之前,我想请你做一件事情——介绍陈海子入党。”
【陈商】晋城旧事(十一)
在商见诚和陈海子走后,一辆轿车从他们身边驶过,若是陈海子回头,便能认出车上两个商人模样的人正是他交易过的“邢老板”跟他的工友曲文。
两人真实身份是潜伏在济世诊所的地下党,邢老板原名刘有田,此时正是他在开车。曲文前段时间由学生运动转为工人运动,他的工作由黎梅接手,他们时不时会见面交接工作。
刘有田一边跟他说着情况:“济世诊所平时来往的同志较多,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掌握夏征同志的情况,所以只是监视,想守着钓大鱼。幸亏发生了昨天的情况,坏事变好事,提醒了我们,夏征同志得以及时转移,不然,造成的损失可就难以估量了。”
昨天夜里,一个工友于四保发烧,一......
在商见诚和陈海子走后,一辆轿车从他们身边驶过,若是陈海子回头,便能认出车上两个商人模样的人正是他交易过的“邢老板”跟他的工友曲文。
两人真实身份是潜伏在济世诊所的地下党,邢老板原名刘有田,此时正是他在开车。曲文前段时间由学生运动转为工人运动,他的工作由黎梅接手,他们时不时会见面交接工作。
刘有田一边跟他说着情况:“济世诊所平时来往的同志较多,引起了敌人的注意,不过,他们似乎并没有掌握夏征同志的情况,所以只是监视,想守着钓大鱼。幸亏发生了昨天的情况,坏事变好事,提醒了我们,夏征同志得以及时转移,不然,造成的损失可就难以估量了。”
昨天夜里,一个工友于四保发烧,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到了济世诊所,济世诊所正是他们的接头地点之一。也是趁着这个时间,他们得以让夏征安全转移。
曲文点了点头,“真是万幸,没有发生什么岔子……等等,你慢点。”
刘有田立马放低了车速。
曲文顺着车窗望出去正好看见商见诚跟陈海子正在说着什么,最后商见诚揽着陈海子走远。没错,这人真是陈海子,他怎么在这里?那个国民党军官是谁?
曲文眉毛跳了一下,心情非常复杂。
他观察他几次,陈海子这个人很敏锐,很关注几个思想进步的人,有意无意地贴近那几个他发展出来的党员,他又听说他是从山西军队出身,心里更是加重了对他的怀疑。看来他真的没有猜错,陈海子真是个特务。
刘有田随着他的视线望了出去,问道:“怎么了?”
曲文脸色暗了下来,他还要在观察观察,面对刘有田的疑问,他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在前面下车,你转告夏征同志,兵工厂的工作请他放心,只要机会合适我们就组织罢工。”
这厢曲文下车,陈海子同商见诚却并不知道,两人勾肩搭背地向酒馆走去,走到半路上却听见有人在连连叫住他们。
“两位两位……”
回头一看,却看见算命摊后一人连连朝着他们招手,他带着圆框墨镜,头顶道帽身着长衫,一副走江湖的算命褂子相。
两人走了过去,商见诚看着他不由得一乐,随手拨弄了一下他的东西,“我说你不是看的见吗?怎么还装瞎子。”
算命的呵呵一笑,“老道可没有装瞎子,世人先入为主罢了。”
陈海子不由得一撇嘴,“你叫我们过来干嘛啊?”
算命的笑了一下,“观相测字啊,这不也是为了糊口,老道今日也没有叫您两位的名字,这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偏偏就您两位过来了,这不就是我们有缘吗?”
“装神弄鬼。”陈海子不屑地说道,他是跑江湖的,对于这种江湖把戏不知道见了多少,要么是吹捧几句,要么是说有灾有难花钱消灾这类的,实在是懒得理他。
他转头想拉走商见诚,却没想到商大少爷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那你一卦多少钱啊。”
陈海子没想到商大少爷会起了这个念头,连忙在他抢话先说:“老道,桥梁水路命有道,你可想着点。”
这句话正是江湖上的暗话,三教九流各有各的门路,走江湖的多少都守着江湖规矩。商见诚一看就是不缺钱的主,报价高了照样出。陈海子可不想他吃这个亏。
算命的乐呵呵地刚想报价,转头看见陈海子杀气腾腾的,心道:今天碰到个硬点子,立马转口比了个二,“一口价,两个钱。”
“行,你给我算算。”商见诚拉着陈海子坐在一边,笑容满面地:“坐啊反正又不贵,你也算算,你那份钱我给你出了。”
大少爷就是大少爷命,陈海子小声嘟囔了一句,无奈地在他一边坐下。
商见诚摸出了钱,老道看着他手里的大票子一脸的遗憾,直到被陈海子瞪回去才收敛。
这边收了钱就没有不好好看的道理,算命老头看着商见诚的掌心,询问道:“先生那年生人啊。”
“民国一年。”
算命的皱了皱眉毛:“先生是富贵命,这一生富贵逼人,有权有势,家庭美满,只是在三十七岁那年有一劫,若是渡过去了一生美满,若是渡不过去就怕是……”
商见诚收回了掌心,眉头不太高兴地皱了一下,谁乐意花钱买难听话呀,他心里算了一下时间,说道:“民国三十八年?那还久呢?我行伍之人,死不死的哪里由得我,不管了,你帮他看看。”
老道也不纠结,一边又给陈海子看着,“这位命就不算富贵,小有权势,好在一生顺遂,虽然有些小波小折但终究能顺利度过,奇了奇了……这位先生,这位小哥可是你的贵人啊。”
商见诚这回可来劲,问道:“怎么说?”
老道哈哈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以后有机会说不定这小哥可能救你一命,至于其他的,信不信就由你们了。”
商见诚突然笑了一下,:“海子,这人不会是你买通来骗我的吧?”
陈海子一愣,便看着商见诚一脸的笑意,“你说啥呢?我是那样的人吗?再说了骗你又什么好处啊,你又不能天天请我喝酒。”
“你说的也对,不说了,走我请你喝酒去。”商见诚鲜花也觉得没什么兴趣,干脆拉着陈海子走了。
商见诚因为黎梅的事情分明是苦恼的,陈海子又曾是爱慕黎梅的人,两个人是“情敌”的身份,他也不便说的太多。陈海子是个懂眼色的人,也不会去主动提到这件事,两人在酒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现状,默契地没有提到黎梅的事情。
喝了一轮,商见诚站了起身,说:“我现在是学生不好太晚回去,也不好喝太多酒,这店的酒你随便喝,我跟掌柜的交代好了。”
“哎……”
商见诚打断了他的话,笑着说:“说好的我请客,你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嗯。”陈海子不好拒绝,朝着他点了点头。
临走前,商见诚笑着对陈海子打了声招呼,这才又转身走进了街道内,很快消失在远处。
陈海子看着商见诚的背影,默默地喝着酒。
【陈商】晋城旧事(十)
陈海子跟马三便逐渐熟悉起来,陈海子天生长了一张憨厚脸跟一张巧嘴,一路装傻讨好地马三心花怒放。
这一夜夜色已深,两人在厂内闲逛。
马三吩咐说:“你得多用心,多弄一支枪出来,就等于多捡到一袋子大洋。"
陈海子点点头表示知道:“马三哥你放心”
马三高兴,正要拉陈海子去喝酒,突然左右看看,把目光停留在铸工宿舍区一角,眉头一皱,“都几点了,怎么灯还亮着?”他警惕起来,快步走过去,扒着窗户向里面张望。
陈海子还没有看见人,便听见一句,“九一八的时候,日本人为啥那么快就占领了东三省?几十万东北军,有的是好枪好炮,为啥都逃到了关内?就因为政府软弱...
陈海子跟马三便逐渐熟悉起来,陈海子天生长了一张憨厚脸跟一张巧嘴,一路装傻讨好地马三心花怒放。
这一夜夜色已深,两人在厂内闲逛。
马三吩咐说:“你得多用心,多弄一支枪出来,就等于多捡到一袋子大洋。"
陈海子点点头表示知道:“马三哥你放心”
马三高兴,正要拉陈海子去喝酒,突然左右看看,把目光停留在铸工宿舍区一角,眉头一皱,“都几点了,怎么灯还亮着?”他警惕起来,快步走过去,扒着窗户向里面张望。
陈海子还没有看见人,便听见一句,“九一八的时候,日本人为啥那么快就占领了东三省?几十万东北军,有的是好枪好炮,为啥都逃到了关内?就因为政府软弱无能……”
陈海子往宿舍看了一眼,这个宿舍是铸造车间的宿舍,他跟铸造车间的人不熟,里面的人声音听着也生。
马三的脸上闪过一丝阴云。陈海子不明所以,凑到窗前往里看看,不禁自言自语:“这人是谁?好像没见过。”
马三没理他,沉着脸转身就走,陈海子见状忙追过去。
马三显得心烦意乱,“这人叫曲文,是我介绍进厂的,刚来。”
陈海子一愣,心下却注意起来。
马三埋头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解释“他是和咱做生意的一个老板的亲戚,说是原来在大通织布厂干,最近失业了,没有特别手艺,求我在铸工车间给他找点儿活干,这不关系嘛,就答应了。”
“马三哥,听这人说话,该不是共产党吧?”
马三膘一眼陈海子,“海子,这事儿可不能乱说啊,毕竟人是我介绍来的,万一……往后,你替我盯着点儿,有什么不对劲,立刻向我报告!”
两人走了几步,又到了马三的办公室。两个人几乎养成了习惯,马三掏出两碟花生,陈海子一边给马三倒酒一边说:“马三哥,你觉着曲文是共产党吗?”
马三笑道:“不可能。”
陈海子膘了马三一眼,“马三哥,你该不是因为他是你弄进来的,就有意护着他吧?”
马三把眼一瞪,“你这是什么话?!如果是共产党,就是我亲爹,我也抓!”
“你怎么肯定他就不是?”陈海子故意反问。
“我马三跟共产党打交道有六七年了,见的共产党多了去了。那种人比猴都精,天天跟你睡一张床你都辨不出,哪有他这么笨的,一眼就让人瞧出不对劲。要是共产党都这么笨,还不早被咱们抓光了?我看这姓曲的,顶多就是一个激进分子,这种年轻人现在有的是,要是把他们都抓进去,得再修一百座监狱!”
正说话时,电话铃响了。
马三伸手抓起电话,刚把电话架到耳边,立刻就站了起来,现出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是,科长!我是马三。明天八点开会,好,我准时到!”
放下电话,马三的脸上飘过一丝愁云。陈海子给他满上一盅酒,小心翼翼地递过去,“马三哥,咋的了?”
“处里通知,明天一早过去开会。可我已约好了邢老板,明天送货,这可是一笔五百块大洋的大买卖。怎么办?”马三低头思忖着,突然说:“要不,你替我跑一趟?”
陈海子心中一动,脸上却不显,“我?马三哥信得过我?”
马三一咬牙,“咱兄弟在一起这么久了,我还有什么信不过?跟我来!”
陈海子跟着马三在厂区一角停下。马三见四下无人,推开墙角的一只木箱,木箱下是一块下水道盖板。他冲陈海子摆摆手,然后掀开盖板跳下去。
漆黑的下水道内,马三打着手电往前走,陈海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后面跟着。大概走了十几步,二人停下,马三用手电照了照,几只木箱出现在二人眼前。
第二天中午,陈海子按照马三的嘱咐走进福来客栈,来到柜台前,“请问掌柜的,有没有一位邢老板在这儿住店?”
掌柜的看看陈海子,转头冲楼上喊:“邢老板,有客人找!”
随着喊声,一个二十来岁、身着长袍的年轻人出现在楼梯上。那人打量了一下陈海子,“你找我?”
“是马三哥让我来的,他有事儿来不了,东西托我带来了。”陈海子点点头,向门外望了一眼。
客栈外,一辆平板车停在路边,上面盖着麦秸,麦秸下,隐约可见木箱的轮廓。
邢老板走到客栈门口,朝大街上看了看,随即回过头,对陈海子道:“随我来。”
不一会,陈海子提着一只小藤箱从楼上下来,兴奋地离开客栈。他一脸愉悦地看看小藤箱,心想,总算逃出牢笼了,还有这么大一笔盘缠,太好了,以后想去哪儿去哪儿,终于是自由人了!
陈海子迈着轻快的步伐,快步往车站方向走去,可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下来,不行,马三说过,共产党是搞工运起家的,厂里有上万名工人,这么大一池水,不可能没有大鱼。要是厂里真有共产党,岂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到这儿,他犹豫一下,转身踏上了回厂的路。
在马三的办公室,陈海子把小藤箱往办公桌上一放,“马三哥,你交代的事儿办成,这是货款。”马三打开箱子,整整一箱白花花的大洋立刻呈现在二人面前。陈海子看得两眼发直,马三看得心花怒放。
“海子,你够实诚,我马三没瞧错人!”
马三拿起一块大洋掂了掂,然后合上箱子,从一旁的夹子里取出一样东西递过来。陈海子一脸不解,马三说:“这是通行证,有了它,你想什么时候出厂都成。快收好,这东西可不好弄,光厂长签字不行,还得公安管理处盖章。”
陈海子接过通行证,揣进怀里,"你就不怕我跑?"
马三拍拍箱子,笑:“你要是要跑,今天不就是跑的最好时间了嘛?”
第一陆军预备学院坐落在太原城一隅,白底黑字简单几个字挂在匾额之上,这作学校原是一座晚清贵族的老宅子,如今却翻新做了学院,给这座老宅子平添了几分新进的气息。
趁着放工,陈海子兜里揣着几个大洋,喜气冲冲地走向预备学院。
他怀揣着一种特殊的喜悦,他总感觉同商见诚之间总隔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陈海子才十九岁,这些感觉如今他还不懂得。
他只知道,这个东西从一开始便已经出现,后来化作两个大洋躺在他的手上,只要将这大洋还给商见诚,他们之间的东西便能结束罢。想到这里,陈海子心里都觉得舒畅,脚步也不由得轻快。
走到了校门之前。毕竟不同于其他学校,在门口他便被传达室的岗哨拦下。
“你干啥的?学校重地,闲人勿进。”
“我找人,找你们这里的学生,二年级的商见诚。”
“等着,我让人给你找。”
传达室的人打了拨通了电话,等了有一会,才重新抬头说:“商见诚出去了。”
陈海子心里有些失望,有些说不出的意味。
他想到商见诚可能去见黎梅,于是便举步往国民师范大学走去,他想着,即便商见诚没有来见黎梅,把钱让黎梅转交也是好的。
相比与陆军学校的肃穆,太原国民师范大学便带着一种沉淀着的文化气息,校门口人员来来往往,陈海子好奇地四处看着。在一个学生的指引下,陈海子看到了一身学生装的黎梅。
黎梅正坐在树下的长椅之上,双手捧着书轻声诵读着。
“小梅……”
陈志看见一身笔挺军装的商见诚从一边走了过来,果然,商见诚来黎梅了。
黎梅放下书本,静静地看着商见诚,她的脸上有些微冷淡,“表哥?你当军官了?”
陈海子闪身转入了墙后,静静地听着他们讲话,他也说不清什么,只是下意识地不想让他们发现。
商见诚露出了一个得意地笑容,在黎梅身边坐下,“我现在是中尉区队长,等毕业我就是上尉连长。这都是赵副主任亲自交代的。我们团长说了,只要是赵副主任看上地,将来一定能当军长,当师长。”
“哦……”黎梅拉下了脸,继续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诗集,对于他的话明显毫无兴趣,甚至感到一丝反感。
商见诚尴尬地转过了脸,放软了声音说道:“小梅,我给你写了五六封信,你怎么也不回啊?”
“我对那信的内容不感兴趣。”
“那我还是你最心爱的人吗?”
很难想象,嚣张的商大少爷居然会问出这种话,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段爱情里的处境。黎梅比商见诚还要坚定,或许这是多思的女人所拥有的优势吧,黎梅对待爱情的认知比他还要成熟。
在寻求爱人肯定这一件事上,他们几乎是互换了,商见诚简直是处于“女人的位置了。”
不过这三人此时还各自陷在自己的思考里。
陈海子也在墙后,静静地等着黎梅的回答,他也很想知道,他们究竟还是不是互相爱着。
黎梅从书本上抬头,对着商见诚无奈地说道:“见诚,现在大家关心地都是沦陷地东北、关心得是抗日救国,而你呢成天想着当官想着飞黄腾达。”
商见诚脸色微变,“想着飞黄腾达不对吗?年轻人就应该有远大地理想和抱负。”
黎梅猛地站了起来。
大概是上课时间到了,周围的人都走的稀稀疏疏,整个树下便只剩下他们三人。
陈海子便能更清楚地听见黎梅的话。
大概还带着对商见诚的爱意,黎梅生气到了极点,对着商见诚却还是压低了声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国破家亡、山河破碎,我们年轻人最大的抱负应该是挽救民族的危亡!你难道忘了那句歌词——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我们不愿做奴隶而青云直上。”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这已经不是他们第一次争吵了,黎梅逐渐从心里生出一种无力感。
商见诚被噎得一时无语,看见他要走立马叫住了她,“小梅,你去哪儿。”
“我去参加一个读书会。”
商见诚笑得很温柔,试探着问道:“我可以去吗?”
或许,商见诚了解到这些先进的思想之后,也会同她一样?带着希冀,黎梅点了点头。
陈海子看着二人离去,心头百般滋味,他从墙头探出脑袋,紧跟着走了过去。
读书会在一座中式教学楼之内,陈海子蹑手蹑脚地跟过去,黎梅的声音从房间内传了出来。“不管我活着,还是我死去,我都是一只牛蛇,快乐地飞来飞去。”
黎梅在台上高声朗诵,一群学生围着她,黎梅在台上高声朗诵,台下,商见诚背着手站在学生后面,脸色并不是很晴朗。
朗诵结束之后,很快便响起热烈的掌声,黎梅和青年学生们讨论起来,“不管什么时候,青年人都是社会最活跃的分子,我们青年人是国家和民族的希望。当年扛起'五四'大旗的就是青年人,而今东北沦亡,三千万同胞在日寇的铁蹄下饱受蹂躏,华北局势也危如累卵,如果我们青年人不站出来,那该让谁站出来?!"
“我们站出来!我们站出来!”学生们激情地响应着。
商见诚听着,脸色却越来越阴沉,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就往外走。黎梅见状,喊住了他,“见诚,你要走吗?”
商见诚转过身,道:“我是一名军人,我不应该待着这里。不过我要提醒你们,你们的言论很激进,这很危险。”说完,便头也不会地出去。
“见诚……见诚!”
黎梅追在商见诚身后,看着商见诚决绝的背影,长叹一声,眼神里露出了失望。她一转头,却看见陈海子站姿窗边。
“黎小姐。”
“是你?”
“是我。商少爷帮我把钱还你了吗?”
蓦然听见商见诚的名字,黎梅有些不喜,但抬起头还是对陈海子露出了个笑容。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小伙计倒真的把钱还了,一开始商见诚拿给她的时候,她倒是意外。对于守信的人,向来是讨人喜欢的。“有的。”
“那就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了。”陈海子望着远处,商见诚已经快从他的视角消失,“……对了,你的话我听着在理,你念的那首诗也很好。”
两个人互相点了一下头,陈海子快步追了上去。
他是在校门口拉出的商见诚。
“商见诚——商见诚——”
商见诚一脸怒容地往前走,猛地听见身后有男人在叫他,回头一看,却看见穿着一身蓝色工装的陈海子。近一年没见,陈海子现在这一身挺拔的样子,简直无法同之前那个小伙计联系在一起。
“海子?你怎么在这?”商见诚露出了个笑容,却看见陈海子从校内出来,他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你这是打扮是?”
陈海子咧嘴一笑,“我没被分配到队伍里去,被分到兵工厂了……今天我去你学校找你你不在,我就想着你是不是在这里呢?”
“是这样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陈海子从口袋里翻找了一会,从口袋里掏出五个大洋,“我来还你钱。”
“这事啊……”商见诚不由得笑了一下,却没有收下“亏地你还记得。”
陈海子认真地说:“那当然,大丈夫要说话做事要算数。”
估计他不收是不行了,商见诚不由得一笑,从他手上接过大洋,陈海子这才又露出笑容。“我看你脸色不好?跟梅小姐吵架了?”
商见诚无奈地摇头,“别提了,走,陪我喝酒去。”
【陈商】晋城旧事(八)
商见诚半躺在晋成医院的病床之上,他身上穿着一件半开的米黄色衫子,头上卷了一圈绷带,一边喝水,一边跟陈海子说着话。
商见诚醒来第一时间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估计自己在医院里。他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才问道:“几点了。”
晋城医院只有进门大厅挂着一个巨大的洋时钟,不久前,响过九声。陈海子顿了一会,说:“九点刚过不久。”
商见诚点了点头,朝着陈海子微笑:“昨晚的事情谢谢你了。我商见诚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陈海子抬眼看了他一眼,另外说了一句:“昨晚我跟教官说的是你踩空掉山坡下了,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他能信?”
“信。......
商见诚半躺在晋成医院的病床之上,他身上穿着一件半开的米黄色衫子,头上卷了一圈绷带,一边喝水,一边跟陈海子说着话。
商见诚醒来第一时间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估计自己在医院里。他慢慢地喝了一口水才问道:“几点了。”
晋城医院只有进门大厅挂着一个巨大的洋时钟,不久前,响过九声。陈海子顿了一会,说:“九点刚过不久。”
商见诚点了点头,朝着陈海子微笑:“昨晚的事情谢谢你了。我商见诚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说。”
陈海子抬眼看了他一眼,另外说了一句:“昨晚我跟教官说的是你踩空掉山坡下了,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他能信?”
“信。”陈海子说道,“新兵团并不会在他手下待很久,只要我们不说,他追究下去也没有用。”
商见诚冷笑了一声,“那汤从凛呢?”
陈海子压低了声音,脸上出一股贼贼的笑,“在你隔壁躺着呢……教官问起来啥都不敢说。”
昨晚间,陈海子背起商见诚把教官先喊起来,新兵团拉练只有教官一辆车,于是他们优先用车把商见诚送到医院。后来听说,车子刚走汤从凛就从树林里被人抬出来,最后怎么到的医院真是不敢想。
陈海子一想到这事就乐。
商见诚想到他的结果,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忿忿道:“他这是活该,还真就说对了,新兵分了队谁还知道谁是谁……唉”商见诚突然想到什么,“对了,你有打算去的地方吗?”
陈海子却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自己的想法,只是露出了个憨厚的笑容,“我哪里知道啊,看连长安排吧。”
商见诚抿了一口水,也没有接话。
“见诚……表哥!”
一身学生装扮的黎梅从门外急急地冲了进来,人还未到声音已经先到。
黎梅被通知去医院的时候,脑子里嗡地一响,即便跟商见诚吵架,在听见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她第一反应也是焦急担心,之前的吵闹全部被搁在一边。
她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发现陈海子在病房之内时,她不由得一愣,商见诚跟陈海子上一次见面剑拔弩张,这一次竟然会来看望他。
愣不过一瞬间,黎梅很快便恢复原状,客气地朝着陈海子点了一下头,焦急地走到商见诚床边,仔细地打量着他。
“没事吧?怎么受伤了?”
商见诚握住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拿了下来,笑了一下安慰道:“我没事,只是摔了一下……表妹,你不生气了?”
黎梅娇嗔一句:“说的什么话!”
陈海子拘谨地抓住了自己的衣角。眼前他们两个交谈的样子,才是两情相悦的样子,他深刻地意识到这两人的世界他插不进去,原本对黎梅的那点心思,也在此刻彻底成了灰。
陈海子垂着头,低声对两人说:“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黎梅站了起来,面对着陈海子,“表哥的事真的是谢谢你了,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请尽管开口。”
听听他们的话,说的都相似。这就是共同语言罢!陈海子心中一阵酸涩,但仍旧保持着面上的平和,“这都是小事……不说了,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黎梅转身,朝着陈海子说道。她并不知道陈志跟商见诚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并不妨碍她表达她的谢意。
“不用不用……”
按下蠢蠢欲动的黎梅,陈海子独身走了出去。出门回头一看,黎梅正帮商见诚垫着枕头,他们都笑的很甜,真的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他走出了医院,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上午的阳光照在他脸上,竟然让他觉得有些炫目。他第一次喜欢人,这段可以称之为初恋的男女之情,在今天结束了。
商见诚修养了三天就出了院,那一下看着严重,但检查完之后也就是皮外伤,大概是下手的人被他挣扎的时候吓到了,打的位置不准确,不然商见诚也不会那么快就恢复的。
至于汤从凛,商见诚回来的几天便再没有看见他,估计还在修养。
这一日,商见诚被叫到新兵团的办公室,郭树琨坐在办公室内,手里还在批复文件。
“报告!”商见诚洪亮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进来。”
商见诚在郭树琨面前停下,朝着他敬礼,“连长,你找我?”
郭树琨靠在椅子之上,眼光在商见诚身上逡巡,看的商见诚有些莫名。
“连长,怎么呢?”
郭树琨的话语里有些酸,“你小子挺有官运。”
商见诚更加莫名,“官运?”
郭树琨慢悠悠地说:“训练结束了,明天新兵就要分配到各连队,团长下了命令,你被报送到军官训练团。”
听见这个消息,商见诚不由得露出了一个笑容。
郭树琨慢慢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商见诚面前,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肩上地徽章,不由得感慨一句,“知道吗见诚,从那个地方出来可就是上尉连长了,我都混了这么多年了,不也就是一个上尉连长吗,”
“谢谢连长栽培。”商见诚连忙道。尚且二十出头的青年对于这种事情还十分稚嫩,听见这件事第一反应便是感谢。
郭树琨不由得一笑,“我可没有那么大地能耐,我听团长说,这是赵副主任亲自交代地,。”
“赵副主任?”商见诚又喜又惊,他还不知道他自己有什么能耐能让堂堂一个晋军副主任亲自交代。
“好了,回去好好干吧,”郭树琨打断商见诚的思考,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不了几年我郭树琨还要靠你栽培呢,回去吧,好好准备准备。”
“是。”商见诚立正行礼,还未出去变听见门外一声响亮的报告。
“进来。”
商见诚转身便看见陈海子站在门口,他想,刚才的对话陈海子肯定听见了一部分,不禁暗自得意。在两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商见诚昂首挺胸,特意撞了一下陈海子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俨然已经是上尉连长了。
“干什么呢?”郭树琨看见他的样子,不由得喝了一句。
陈海子莫名之后,这才反应过来,紧跟着接了一句,“你干什么呢你?”
“好了!”
陈海子还想说哈,却被郭树琨示意下闭了嘴。
“什么事啊,”郭树琨脸一板,又恢复了以往的威严。
陈海子满脸堆笑地朝着郭树琨道:“我有一个事想请连长帮忙。”
郭树琨微微点了点头,他就知道这人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请我帮什么忙?”
陈海子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连长,你看能不能把我跟我舅……就,就是那个新兵葛大康,把我们能不能都分到河防部队上去啊。”
“河防部队?”郭树琨微微不解,河防靠近陕北,是比较接近共党根据地的地方,向来是遍地冲突,虽然自由一些。
陈海子憨憨一笑,“连长,这点事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大事吧。”
郭树琨却摇头,说道:“葛大康去可以,你不行。”
“为啥呀?”陈海子一听见这话,当场就急眼了
郭树琨解释道:“上峰已经来了指示,你和另外十个人要接受一项特殊训练。”
“特殊训练,啥训练啊?”
“射击。”郭树琨解释道,他对陈海子的印象不错,所以语气也客气,“海子,你有这个天赋值得培养。”
听见这话,陈海子顿时呆住。
商见诚是隔天上午走的。
军营门口停放着专门接送的汽车。商见诚手里依旧提着他出来时用的藤箱,与之前的学生装不同的是,他身上已经是灰色军装。身材挺拔,眼神犀利,身上已经隐隐有着军人杀伐果断的精神。
陈海子站在军营门口送他,若是在几个月前,谁能想到他陈海子居然有一天会给商见诚送行呢。
陈海子朝着外面一望,军营外空空如也,“梅小姐呢?没来送送你?”
商见诚无奈地摇头,“又吵架了。”
“不是我说你,男子不能跟女子一般计较,女孩子呀,还是要让让她地。”
“说来你也不懂,”商见诚摇了摇头,近日他跟黎梅在思想上的分批越来越大,她更偏向于左倾,在山西这种地方有这种思想实在是危险,他想拦着黎梅不要去靠近那些人,却将两人推得越来越远。
商见诚不想多说这些,笑着转移了话题,“你不是喜欢小梅吗?怎么开始教我了?”
陈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你这话说的……我对梅小姐死心了,一开始吧确实挺喜欢她的,但是人家不喜欢我,我还能强求啊?她倒是说得对,我们之间还没有共同语言,我这啊早就没感觉了。”
商见诚拍了拍陈海子的肩膀,“你这朋友,我交了。”
商见诚从口袋里掏出个红纸包,递给了陈海子。
陈海子没有接,疑惑道:“这是啥?”
“打开你不就知道了。”
陈海子这才在商见诚催促的眼神里接过,打开红纸包一看,里面是五块大洋。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能收……你们不也是私奔出来的吗?”陈海子急了,要讲钱还给商见诚。
商见诚的眼神落在红纸包上,“你救我一次,我商见诚也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些钱对你先拿着,将来多的是用钱的地方,对你来说这是最实用的了。”
陈海子的指尖在红纸包上摩挲,垂下头沉默了片刻,才说道:“谢谢。”
“客气什么,这是你应得的。”
运送学生的汽车发出了催促的鸣笛,商见诚回头看了一眼,对陈海子说:“我要走了,将来还有的是机会见面的。”
“等等,”陈海子摸出了三枚大洋,重新递给了商见诚,“这三个大洋你替我还给梅小姐。说好是借的,现在我还给她,剩下的一个是利息。”
陈海子一脸倔强,大有商见诚不收就不让他走的意思。
商见诚盯着他掌心的三枚钱币了,心情复杂,没想到陈海子竟然还记得这件事。当时他跟黎梅出来的时候,陈海子跟黎梅借了钱,当时他还嘲讽了一句,谁能想到现在居然会这样呢。
怀着复杂的心情上了车,商见诚将大洋收进了手心,朝着陈海子郑重道:“再见。”
【陈商】晋城旧事(七)
商见诚跟陈海子从禁闭室出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晚饭之后了。葛大康跟在警卫之后,看见他们两个走出来就迎了上去。
两个人脸上胡子拉碴,眼底下都有一层阴影,头发乱糟糟,连军装都显得有些凌乱。
两个人走出房门的时候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葛大康刚凑近便露出一股嫌弃,“呵,你们身上这什么味啊。”
商见诚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三天没有换洗,里面还有一堆臭味,他这衣服也带上一股味,他们倒是习惯了,葛大康一闻就闻了出来。
陈海子一脸嫌弃,三天吃喝拉撒都在里面,那里面的味道可不要提多大,能没有味吗?一开始他还笑商见诚受不住,到后面他跟商见诚没两样,就靠...
商见诚跟陈海子从禁闭室出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晚饭之后了。葛大康跟在警卫之后,看见他们两个走出来就迎了上去。
两个人脸上胡子拉碴,眼底下都有一层阴影,头发乱糟糟,连军装都显得有些凌乱。
两个人走出房门的时候都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葛大康刚凑近便露出一股嫌弃,“呵,你们身上这什么味啊。”
商见诚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服,三天没有换洗,里面还有一堆臭味,他这衣服也带上一股味,他们倒是习惯了,葛大康一闻就闻了出来。
陈海子一脸嫌弃,三天吃喝拉撒都在里面,那里面的味道可不要提多大,能没有味吗?一开始他还笑商见诚受不住,到后面他跟商见诚没两样,就靠着跟彼此偶尔聊两句,算着时间,才觉得稍微有了些盼头。
出来的感觉真好,陈海子心想。即便是被警卫叫回去让他们收拾干净禁闭室,他们也没有什么话。
葛大康跟陈海子两个人走回去,确定四处无人注意,才眉飞色舞地小声问:“海子,我怎么感觉你们进去一趟之后,你跟商见诚关系缓和了不少?”
陈海子暼了他一眼,回忆了一下他跟商见诚的关系,才说道:“……算不上缓和吧,这小子有两下子,有点子志气。反正以后还不知道见不见面呢,管他呢。”
陈海子闭口不言,他其实想说,以后见面还不知道是不是一个阵营的。
陈海子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扎进了澡堂洗澡,等他洗好出来的时候,商见诚已经洗好了,正在水龙头底下洗着衣服。
商见诚只穿着一件打底的衬衣,头发上还挂着水珠,外貌高大俊秀,用姓汤的话说:少有看见这么水灵的。
真是的……自己真是被姓汤的带歪了,居然也开始看起男人来了。
陈志摇了摇头,自己就近也去洗衣服去了。
第二天,新兵团开始进行实弹射击,陈海子一行五人,正趴在靶位之上,全神贯注地盯着靶心。此时的陈海子还不知道,正是这次射击,改变了他的一生。
靶场之上立着十来块靶子,新兵们趴在地上瞄准,郭树琨站在他们身后。随着一声令下,靶场上响起接连不断的枪声。
陈海子的脑子里浮现起陕北红军教给他的技巧,——“缺口、准星、靶心三点一线,瞄准了再射!这是太原造的,瞄准的时候准心要放低。”
陈海子屏住呼吸,扣下了扳机。
陈海子接受黎老爷子的嘱托,前往榆林收账,后来遇见了红军,跟着他们过了相当一段日子,若不是心里想黎老爷子的嘱托,一心想着娶黎梅,他一开始就跟着红军走了。直到他后面逃了出来,想去一开始的地方投靠,却发现他们早就转移。
世事难料。
靶场上枪声不断,拉枪杆与破靶声不断,直到枪声停止。
“报告连长,射击完毕。”
“报靶。”
“是。”
“报靶!”
一群报靶员接连上去,开始报告靶数。
“一号环,三十八环!”
……
“六号靶,四十九环!”
“七号靶,四十二环!”
四十九环?这一群人可都是一群新兵蛋子。郭树琨诧异,回头问了一眼,“六号环是谁?”
“报告连长,是陈海子。”
“陈海子?”
郭树琨不由得一愣,这两个名字他真的是不能再熟悉了,这个名字跟商见诚一样,突出得让他不注意也不行。
郭树琨走到陈海子旁边叫了一声,“陈海子”
听见有人叫他,陈海子站了起来立定行礼,“到!”
郭树琨眯着眼睛,上下打量陈海子一眼。陈海子拄着枪,绷紧了身子,紧张地问,“怎么了连长?”
就像所有的新兵一样。
“你小子真的是第一次打枪?”
陈海子自然不会说出以前红军教他的事,于是便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第一次呀。”
“五枪打出2四个十环,一个九环,不简单啊。”
陈海子没有说话,郭树琨上前接过他的长枪,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这枪是太原造,不好打啊。要么你是个天才,要么你跟我撒谎。”
“连长,这太原造的枪我确实没打过,不过以前在家里的时候,我用土铳子打过兔子,我这准头啊,就是打兔子练出来的。”
“兔子?”郭树琨盯着陈海子的脸,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他说的话。
郭树琨坐在办公室之内,桌面上是团部新到的命令,他盯着上面的名单,终究还是另外把商见诚的评价附了上去:此人成绩优异,学历优秀,但性格不驯,曾受禁闭处分。
军队最不缺的就是训人的手段,商见诚的缺点跟前面的优点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但,自己是兼任新兵团团长,这事瞒不住,总不能显得自己太过护短。
商见诚此时还不知道郭树琨对自己的复杂心情,如今新兵连还在另行拉练。新兵队伍一开始还是整齐的,跑到中途已经稀稀拉拉,商见诚一马当先,一直持续跑在队伍前头,但没有完全脱离队伍。
要是放在以前的话,他早已经跑到队伍前面去了,队伍里能跟上他节奏的廖廖数人,汤从凛便是其中一人。汤从凛一开始也是比较突出的新兵,商见诚观察过他,明显也是有过系统的训练,估计家庭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怎么想的。
他想到陈海子说的话,整个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海子的话他终究还是听进去了。
他跟陈海子关系不和,他能告诉自己就算是不错了,商见诚是不打算靠他们。陈大饼倒是老实人,但是太弱,真动起手来也不是个事,商见诚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干脆就跟着人流走,他们总不能当着一群人上来。
汤从凛还不知道自己已然知晓他的阴谋,所以他暂时还有自救的余地,只要惊醒众人,他们自然就会收手。
“商见诚你是不是跟海子打一架虚了啊?怎么今天跟我们跑一起啦。”有个人看见商见诚,带着笑问了一句。
若是放在平常,商见诚也就当开玩笑,整个新兵团都知道他跟陈海子关系不好,往往这话说完他就被激将。
商见诚默默记下他的脸,一个月的时间名字记不住,但脸基本都熟。
“大饼太弱了,排长让我带带他。”
理由是早就想好的,他说的是实话。陈大饼听见他这话,一脸感动,一边气喘吁吁得道:“商大哥,恁对俺真好。”
商见诚气息还算稳定,脚步已经比平常要慢:“别说话,调整呼吸,跟着我的脚步。”
陈大饼个子不大,胜在年纪轻精力旺,平常的成绩不强,但基本保持在队伍中断,不至于落后太多。商见诚跟着他跑,基本也就保持了自己呆在队伍中间。
拉练到了终点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商见诚也基本到了体力尽头,背着重物气喘吁吁。陈大饼跟在他身后,拖着步子,累的跟条狗似的。到了终点,教官报了成绩,商见诚面上平平,陈大饼却高兴地不行。
“商大哥,俺好高兴,这是俺目前最好的成绩嘞。”
“最好就好,”商见诚一边喝水,一边敷衍回答,眼神却在周围的人身上转。
新兵团总有吊车尾的,在他们到来之前还有一段的休息时间。一群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往往这时的位置也是过夜的地方。这破庙虽然破,但是位置也有分好坏,破庙完整的屋顶之下,挡风挡雨便是最好的。其次是墙角,勉强能挡一下风,最靠近庙门的是最差的,挡不住风雨也吵闹。
商见诚来得晚,自然是挑不到那种好位置的。不过他也不急,也没有去占位置,就跟陈大饼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休息。
后面的人稀稀拉拉地来着,到齐之后,教官组织点名之后,才宣布解散吃饭。
陈海子跟葛大康坐在一起,两个人干粮就着水吃着。陈海子猛地咬了一口干粮嚼着,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众人。商见诚跟陈大饼坐在一起,掰着干粮吃着,有意无意地也在打量着周围。汤从凛坐在最好的位置,身边围着另外两个人,他的眼神倒是没有落在商见诚那边,仿佛一切跟他无关似的。
葛大康看见他的样子,压低了声音说:“你这是真打算出头?”
“就算不出头,也不能让一好好的人吃亏吧。”
葛大康啧了一声,“我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看他顺眼了。”
“谁说我看他顺眼了?”陈海子连忙否认,“这是两码事。”
葛大康摇了摇头,另外扯了话题,“你这是在看啥?”
“……看来姓汤的是真打算今晚下手,叫的人可不少。”
“你怎么知道的?”
陈海子用下巴点了点他的方向,“看见没有,他虽然眼神没有落在商的方向,不过他可没停下观察,那边那个,还有那个,都跟他有过眼神交流。越野的时候我就发现了,这群人基本把商包起来……商见诚今晚够呛。”
葛大康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问道:“你是真打算出头啊。”
陈海子啧了一声,眼神里都是对葛大康的谴责,大有下一秒就嫌弃他没良心的意思。
“行行行。”
吃完饭之后,一行人开始准备休息,原本散落四处的人开始往庙里集合,按照自己占好的位置休息。商见诚跟陈大饼睡在一块,陈海子跟葛大康跟他们不挨着,但也睡的不远。
月色半明,夜风从破庙的缝隙里透了进来。
商见诚睡的并不是很熟,夜间常有人起夜走动,脚步声悉悉索索。
有人放低了脚步声,缓慢地接近了商见诚,布鞋落在石砖之上,几乎没有声音。
商见诚半梦半醒之间发觉有人靠近,他猛地翻起身还没来得及动作,后脑勺就挨了一下,紧接着嘴巴就被捂住,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东西。他伸脚要去踢旁边的人想把其他人弄醒,下一秒就被人拖走。
商见诚眼前一片发黑,后脑勺一片濡湿,四肢挣扎没有多久便感觉没了力气。有两个人一边提着他的脚,一边手插在他肋下,将他抬出了破庙。
破庙之外,陈海子提了提裤子,一回头却看见陈大饼打着呵欠走了出来,陈海子一愣,急忙问道:“你商大哥呢?没有跟你出来?”
“恁说啥嘞?商大哥干啥跟俺出来?恁别拉俺,俺要尿尿。”
陈海子回去一看,果然看见商见诚位置空空,转身拉住陈大饼说:“你去把葛大康叫出来,就说我出去了。”
“啊?”
陈海子说完往庙外狂奔,他在外面没看见人才多久,商见诚肯定被带走不久,明早点名那些人肯定要在,他们也不会走远。这事还不能闹大,明早点名商见诚要不在,教官发动所有人去找……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破庙周围有一个小树林,他估计他们会在那里。果然,追了没有多久,便远远地看见有了人影,估计是在给姓汤的放哨。
陈海子从地上挑了根粗壮的树枝在手上,一边摸了过去。
陈海子从后面给他一棍子放倒,没想到那人喊出了声,人群之中立马就有人喊了一句:“是谁!”
他们的注意力都转到陈海子那边过去,突然那姓汤的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捂着胯下,惨叫声凄厉,听得陈海子下意识夹紧了裤裆。商大少爷下手真狠。
商见诚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朝着汤从凛的肚子又是一脚。
原本的人被惨叫吸引住,陈海子趁机用树枝讲他们放倒,商见诚也迅速加入战圈之中。汤从凛一边夹着腿,一边喊着:“给我把他们打死,出事了我负责。”
商见诚瞬间火气上来,一脚踢开过来的人,冲着汤从凛去,颇有拉着他一起下地狱的势头。汤从凛吓了个半死,忍着痛跑了几步,“拦住他快拦住他……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商见诚从后面给了他一脚,又在他胯下补了几脚。
陈海子用木棍拦住一群人,一边将人拦在一边,朝着商见诚喊道:“快走!”
商见诚打出了火气,他本来后脑就挨了一砖头,脸上血污一片,眼神杀气腾腾,看起来跟罗刹降世似的。他要走,竟然一时间没有人敢拦他。
就趁着这一瞬间,陈海子将树枝一扔,拉着商见诚在月下狂奔。
两人跑了有一段时间,终于看见了破庙的轮廓,两人这才放下了脚步,气喘吁吁地看了一眼对方。月色之下,两个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笑容。周围一片寂静,早春抽出的幼芽,如今已经是郁郁葱葱地形成了树冠,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陈海子笑出了一口白牙,“你小子不赖。刚才怎么回事?”
商见诚撑着膝盖直喘,听见这话笑了一下,“他们几个人按着我,我只好装晕,趁着他不注意给他一脚……”他说着站了起来,突然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人当场倒了下去,正被陈海子稳稳当当地扶在臂上。
“商见诚?商见诚?”
那边葛大康终于寻来,听见陈海子的声音连忙跑了过来。
【陈商】晋城旧事(六)
被绿白菜卷出来的第六章
禁闭室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招眼一看便只有一片黑暗,即便房门大开,陈海子也只能借着光亮看个大概:里面十分狭窄,中间两侧并排着两张铁床,宽不过两臂,一个大点的男人在上面也很难翻身,上面放着一床薄被子,床后放着两个尿壶。
天花板幽幽悬了一盏油灯。
卫兵喝了一声,将他们两个人推了进去。
一进去,一股霉味便扑鼻而入,禁闭室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土味,床上的被子散发着霉味,混着骚臭味,那股味道简直像马厩。陈海子斜眼看了一眼商见诚,果然,商大少爷脸上蒙上一股子阴霾,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嫌弃。
陈海子以前在黎家干活的时候,就经常钻马厩。马厩里味道大,管工的人不...
被绿白菜卷出来的第六章
禁闭室的铁门吱呀一声打开,招眼一看便只有一片黑暗,即便房门大开,陈海子也只能借着光亮看个大概:里面十分狭窄,中间两侧并排着两张铁床,宽不过两臂,一个大点的男人在上面也很难翻身,上面放着一床薄被子,床后放着两个尿壶。
天花板幽幽悬了一盏油灯。
卫兵喝了一声,将他们两个人推了进去。
一进去,一股霉味便扑鼻而入,禁闭室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土味,床上的被子散发着霉味,混着骚臭味,那股味道简直像马厩。陈海子斜眼看了一眼商见诚,果然,商大少爷脸上蒙上一股子阴霾,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嫌弃。
陈海子以前在黎家干活的时候,就经常钻马厩。马厩里味道大,管工的人不爱接近,再加上马厩宽敞,伙计们就爱在马厩里扎堆聊天,铺垫松软的稻草,一人接着一人地侃大山。
商见诚自己就近在另外一张床上坐下,伸手摸了下被子。这床被子不知道已经使用了多久,边缘都发着黑,里面的棉絮已经结成块,在这种天气里,居然摸出来一股粘腻感。
他抬眼看了一眼陈海子,他已经在另外一张床上坐下,一只脚翘到床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禁闭室是很狭窄的,两张床并排放着,便只剩下一条仅供一人过的通道。两人大男人住在一起,就两个字:憋屈。
商见诚突然朝这边一动,陈海子挺直了身子。商见诚俯身去解自己的鞋带,陈海子这才知道他是想脱鞋,而不是想跟自己再打一场。
他将被子往里面一推,背对着陈海子趟下。床不大,商见诚高大的身子不得不曲起脚睡着,整个背影竟然有些委屈。
陈海子在心里骂了一下自己:商见诚有啥好委屈的,他才是最委屈的!
盯着商见诚的背影,陈海子想起了姓汤的事,酝酿了一会,说:“我跟你说件事……这事我本来是不想说,说出来不代表我怕你,而是我良心过意不去。隔壁宿舍姓汤的叫……汤从凛的他看上你了,说是趁着分配结束前几天,趁着拉练时把你拉到破庙,把你奸了……唉,你听见没有。”
商见诚不耐烦地动了一下。
陈海子皱了皱眉头,“喂,商见诚,你听见没有……”
商见诚猛地翻过了身,朝着陈海子一脸怒容,“陈海子!你是嫌今天架没有打够,存心恶心我呢是吧?”
眼前人一脸怒火,分明是将他的话当做挑衅,根本不在意他说的话。陈海子脸上也跟着上了火气,指着商见诚道:“你爱信不信,反正老子对得起自己良心,免得你哪天夹着屁股回来还不知道谁下的手!”
“陈海子!”
“商见诚!”
商见诚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猛然深吸一口气,迫使自己压下怒火。他还陷在跟黎梅争吵低落的情绪中,早上为了见黎梅并没有吃饭,现在可以说是身心俱疲。
“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不要跟我说话。”说完,整个人栽进床里。
又猛然吸到一股霉味,生气地将被子踢了下床。自此,商见诚就真的背对着陈海子不再说话。
陈海子看了他一眼,也不在说话,啪的一声倒在了铁床上,铁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过了不知道多久,铁门吱呀响了一声,警卫带进来一个热水壶,往墙角一放又退了出去。
商见诚爬了起来,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房间里只有一个水杯,他勉强用水杯接着喝了,水壶里的水冷到冻牙,估计也就是水龙头接的。
陈海子挑了挑眉毛,“我说商少爷,我劝你还是少喝点水,这地方能少解决就少解决,到时候都是味……唉,你一个大少爷受不了。”
商见诚看他不对劲,连带着听见陈海子这话都带着点阴阳怪气。
“我做什么管你屁事?”
“行行行,你爱听不听。”
水凉,商见诚就喝了几口当做润润嗓子。
陈海子盯着商见诚一会,想着今天的事。他脸上的火气掩盖不住,又想到他跟黎梅的争执,估计是这两人真的出了问题。
“你跟梅小姐是出问题了?”
“我跟小梅怎么了也不归你管,我寻思你这个人事怎么这么多呢?陈海子你有完没完?”
搪瓷被子往地上一放,溅起一地尘土。陈海子看似肉疼地说:“小心杯子呐。”
“你就不觉得你跟梅小姐思想上是不一致的?她可是一心想着共党……”
“她跟我思想不一致跟你一致啊?”商见诚反嘴就回,突然咂摸出别的味,皱眉一问,“我突然想起来了,一开始你跟着我们出来就是因为你有共党嫌疑,听你这意思你这是很认同他们了?”
陈海子的事商见诚并不太清楚,他只知道当时闹得很大,外面就在传抓赤匪,陈海子本身是有嫌疑的,只是当时因为他跟黎梅私奔,所以才没有去说破。
“……我看你嫌疑很大。”商见诚下了判断。
陈海子说出去一瞬间便知道自己失言,他也没有想到这句话会引来商见诚这么大的反应,这事有大有小,以现在的形势,他说出去肯定会死。
面上依旧是冷静的,他笑了一下“如果我是又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是叫人抓人。”
“如果我真的是,梅小姐知道是你做的,她还能继续和你好?如果我不是,你就是个害人性命的杀人犯……况且你以为团长会相信你?”
商见诚一窒,“……梅子她只是一时糊涂,我会说服她弃暗投明的。”
陈海子听见他这话,坐直了起来,“共党那套有什么不好……好歹他们尊重我们穷人。”
“你真信了那套虚话?”商见诚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摇摇头道:“陈海子,一开始以为你是聪明,没想到你也是个这么容易被煽动的人。那一套在我们山西行不通,在我们山西行得通的,只有公道主义。”
两人再说下去也没有作用,陈海子摇了摇头,干脆也不再跟他说话。
午饭是警卫员送进来的,就是四个大馒头,商见诚跟陈海子两个人吃了东西以后,两个人躺着,眼神交汇在一处又很快撇走。
两个人相对无言,各自盯着屋顶发呆。禁闭室的房顶很低,两个大男人呆在一起很是逼仄,随之时间的推移,烦躁感便开始出现。
黑暗的铁房只有门口的铁窗有些光亮,太阳西斜之后,那点光亮很快便被抹去,更是显得黝黑一片。
陈海子已经没有了时间的观念。
铁门除了送晚饭那会,被人短暂地打开之后,便再也没有再次打开过,再也未曾透出一丝光亮。
陈海子头一次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灯光。
他爬了起来,透过逼仄的小铁窗往外看,远处还有一点光亮微微地晃动着,那是宿舍门口跟值班岗哨点着油灯。
商见诚早就睡死了,在这种满是味道的地方,亏得他睡得深沉,发出稳定的鼻息,看着他的样子,恨不得一脚把他踹起来。
想想又算了。
躺回床上之后,他一动不动地,铁房内一片安静,商见诚的鼻息便清晰起来,听起来竟然让他有了一份安心感。
伴随着商见诚的呼吸,陈海子闭上了眼睛。
光亮再一次从方方正正的铁窗上面投射下来,陈海子猛然从梦中惊醒,这种逼仄的环境让他睡得腰酸背痛。暂时还混沌的脑子突然清明。陈海子向商见诚望过去,便看见商见诚坐着,眼神直勾勾得盯着自己。
“你……一大早的你想吓死老子。”陈海子愤愤地说着,一边起身走到墙角解决生理问题。
商见诚的眼神跟着他的走动移动,陈海子一边解着腰带,被他看得背后发毛,干脆也不上了,抱着裤子愤愤道:“艹,老子被你看得尿不出来了。”
商见诚幽幽地说:“……你睡觉打呼。”
“你放屁,你昨晚睡得比我早。”
“我起地也比你早。”
“……”
陈海子被堵得无话可说,叹了一口气坐回去,商见诚抱着腿坐在床上,直勾勾得盯着他的脸。
“……你到底想干嘛啊,商大少爷。”
商见诚抿嘴,随后仿佛妥协般道:“我们聊聊天。”
“聊什么?”
“聊什么都行。”
陈海子坐正了身体,怀疑地打量了一下商见诚。此时商见诚抱腿坐在床上,微弱的光从窗口打了进来,勉强能看清他的脸。平常不可一世的少爷正抿着嘴,看起来竟然有些……脆弱?
他倒是听说过,有人被关起来直接关疯了,商见诚这是害怕了?
稀奇。
他这边兀自好奇地思考着商见诚的话,商见诚那边一抿嘴,妥协地说道:“聊什么都行,我商见诚发誓,今天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会透露出去。”
商大少爷这是在暗示自己即便说共产那套也没有关系了?商见诚脸上的表情明显还是不相信,梗着脖子又带着妥协,请求人到这种地步的,大少爷真不愧为大少爷。
陈海子心想,我跟你有这么熟,还能相信你?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陈海子也没有主动先说,反倒是问:“那你为什么相信公道主义呢?”
“山西是阎主任管理,行得是这一套,自然只有公道主义最有用。”
“也就是说,如果山西是别人管理,即便是另外一套,你也可以了?”
“有何不可?”
“这种说到底换汤不换药”
商见诚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外面,警卫站在远处,确定没有走过来,才压低了声音说:“你说这话真不要命了……陈海子,你真的是……”
“我就是真看不惯现在这种情况,柳时驹父子勾结,不分青红皂白,如果不是他们,我现在还在老家供养老娘呢……”
说起这件事,商见诚心里也有点疙瘩,“民不惹官,官官相护,古来如此。所以我才要当兵,只有手里有钱有权,才能护得住自己想护的人……”
商见诚扭过了头,眼睛涣散地盯着铁门的某一点,说着便想到了黎梅,又想到那场争吵,黎梅是他的初心之一,心下难免唏嘘。
陈海子看着商见诚的侧脸,很想问他,若是真的有一天,世间清朗,当官的选举正常,没有官官相护,像他这样的穷人也能够分到土地,也能够当官当兵,他会不会为此而努力……
但是又转念一想,商见诚这种大少爷,即便是维持现状也会过的比他好得多,人家凭什么要改变?
“……希望你当官的时候,可以做个好官。”
商见诚嘴角翘起一丝笑容,得意地道:“你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陈志心下觉得好笑,这个表少爷真的是。
【陈商】晋城旧事(五)
军营里发生的事,此时商见诚还未清楚,此时他正在军营之外,一路小跑着奔向自己的表妹。商见诚穿着整齐笔挺的军装,在黎梅面前立定,整整齐齐地朝着她敬礼,“表妹。”
军营的生活让他消瘦了几分,身上的男性魅力却越发明显,半高的皮靴裹着他的笔直的小腿,褐色的皮带勾勒出一幅宽肩窄腰的样子。
黎梅歪着头,看着商见诚脸上洋溢不住的喜悦,扑哧一笑,“表哥,你今天什么事啊,把你高兴成这样。”
商见诚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他兴致勃勃地想要将这份喜悦分享给爱人:“今天我见到赵副主任了。”
“哦。”黎梅应了一声,勉强点了一下头。
商见诚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收敛,兴致...
军营里发生的事,此时商见诚还未清楚,此时他正在军营之外,一路小跑着奔向自己的表妹。商见诚穿着整齐笔挺的军装,在黎梅面前立定,整整齐齐地朝着她敬礼,“表妹。”
军营的生活让他消瘦了几分,身上的男性魅力却越发明显,半高的皮靴裹着他的笔直的小腿,褐色的皮带勾勒出一幅宽肩窄腰的样子。
黎梅歪着头,看着商见诚脸上洋溢不住的喜悦,扑哧一笑,“表哥,你今天什么事啊,把你高兴成这样。”
商见诚脸上是掩盖不住的喜悦,他兴致勃勃地想要将这份喜悦分享给爱人:“今天我见到赵副主任了。”
“哦。”黎梅应了一声,勉强点了一下头。
商见诚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收敛,兴致勃勃地道:“你知道吗?他给我们全连提了一个问题,全连的人都没有人回答得出来,正好之前我看过焉主人的公道主义这本书,所以我就给回答出来了。赵副主任挡着全连人的面,夸奖了我。”
黎梅一怔,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明显是兴趣缺缺,“就这么一件事啊。”
商见诚纳闷,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看见表妹脸上的不悦,问道:“怎么了,你也不替我高兴高兴。”
黎梅白了他一眼,“你就这么在意人家的一句夸奖?”
商见诚讪讪笑了一声,并不明白眼前人怎么突然不高兴,于是便转移了目标,“那倒没有,表妹,怎么样你在学校过得好吗?”
说到这里,黎梅才重新扬起笑容,眼睛一亮,脸上烦躁的神情一扫而光,“挺好的,太原跟汾西就是不一样,学校的进步人士很多,这儿可以吸收到自由的空气,还可以接触发到新的思想,”黎梅从包里拿出来一本杂志,递给商见诚“表哥你看,我还给你带了杂志。”
商见诚脸上的表情一变,瞬间拉下脸来,眉头一皱“你怎么看这种东西啊。”
这会不解的人变成了黎梅,“怎么了?”
商见诚微微皱眉,“这不是共产党那一套吗?这在我们山西是行不通的。”
黎梅一怔,反问道:“那什么行得通。”
商见诚表情自然地接下话,“当然是阎主任的公道主义了。”说完将杂志还给了黎梅。
“公道主义?”
黎梅听见这话,脸同样也拉了下来。
她自然是知道阎锡山的公道主义的,这位阎长官认为自己的公道主义是超越一切的主义,认为人心是造成社会动荡的原因:强凌弱、众暴寡、富欺贫、智诈愚社会之不平也,赖公道以平之;老无养,幼无抚,鳏寡残废无救恤,社会之缺陷也,赖公道以补之;贪官贪,污吏污,劣绅土棍害良民,人群之四害也,尤赖公道以除之。
本质上,他是一个相当循旧的儒家官吏,维护的是统治阶级,并不会给工农上升的机会,这与他们共产党人的思想是相悖的。
可是,商见诚不知道。他不懂!甚至他不愿意去懂。
黎梅想,在太原这座城市里,他们是最亲近的亲人,但他们思想上已经越走越远。
黎梅怔怔地看着眼前人,她低着头,手在书面上扣下了一个指印。还有同志之间的血海深仇,斗争是避免不了流血的……黎梅看着商见诚身上的军装,或许某一日,这件军装上会沾上她战友的血,甚至她的血。
此时的商见诚还未知道眼前人的想法,这对昔日的爱人从小城镇走到大城市,已经不知不觉地逐渐远离。
商见诚神情严肃,一字一顿地道,“小梅,我劝你的,你离那些左倾分子远一点,这样很危险。”
近几月陕北地区交战逐渐进入白热化,原本的正规军对付这些半路出家的赤匪,本该是快刀切菜,却没有想到居然打得焦灼。内部收紧下,对待共党手段十分强势,颇有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势头。
“有没有危险我自己知道。”
商见诚一听急了,“反正我不管,我就告诉你离他们远点。”
黎梅不耐烦,这位向往自由不喜欢束缚的新青年,不喜欢这种咄咄逼人的指令,商见诚话语里的指令让她下意识得感到烦躁,“我跟谁走得近用得着你管吗?!”
商见诚听见她这话,立马接口“怎么用不着我管呐?你是跟着我一块私奔出来的,我不管谁管啊。”
黎梅眼睛一瞪,“那好。我今天告诉你,以后你不要管我了。”说完,转身便要离开。
商见诚见此,拉住黎梅的手,“表妹,怎么说着说着就生气了?”
黎梅烦躁地道,一边挣脱商见诚的手,“你放开我。”
陈海子把马厩里的事跟葛大康一说,考虑到宿舍里跟商见诚说不方便,刚拉上葛大康出去打算碰商见诚,没想到路过边看见商见诚跟黎梅的争执。他最看不起欺负女孩子的男人,来的目的也给忘了,第一时间先朝着商见诚一喝:“干什么呢?”
商见诚看了一眼陈海子,又看了一眼清秀的表妹,气立即不打一处来:“我干什么用得着你管吗?”
陈海子上前一步,脸上的神情都是一阵蔑视,“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姑娘家,你算什么呀?”
商见诚也跟着上前一步,黎梅一看见他们两个这个剑拔弩张得样子,也顾不得她跟商见诚的争执,下意识的就讲他拦在身后,挡在两人之间。商见诚道:“算什么?你知道我们俩什么关系吗?”
陈海子勾起了痞气的笑容,下巴一抬,“呵,你们俩什么关系呀?你不知道啊,她差点成我老婆。我怎么就不能管。”
陈海子一提这件事仿佛火上浇油,商见诚瞬间急了,朝着陈海子怒吼一声:“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赶快给我走。”
“怎么的想打架啊?”
“打你怎么着打你?”
陈海子也不是个好脾气的,当即就要上前,葛大康跟黎梅早有准备,当即拦住两人。两个人气性上头,黎梅拉着商见诚,终于不耐烦地道:“好了!”
听见黎梅这话,商见诚才冷静,他手掌捋顺自己的军装,稍微压制下自己的怒火,“陈海子我告诉你,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你一直再打小梅的主意!暗地里你就对她没死心。”
陈海子嘴巴一撇,指着自己道:“我陈海子什么人,我要真打主意我还不明着来呀。”
听见他这话商见诚更是大为光火,嘴比脑子快——“我告诉你,你就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梅子已经是我的人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是一惊,黎梅没有想到商见诚能说出这种话,一巴掌把他推开,生气地说:“你说什么呢你!谁是你的人,少胡说!谁是你的人?讨厌!”黎梅用布包泄愤地朝着商见诚锤了几下,商见诚这会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能由着黎梅出气,黎梅捶打了几下,又羞又气地跑开。
商见诚愣在哪里,陈海子两人也一下子呆住了,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商见诚火气还没有完全下去,指着陈孩子又补了一句:“我告诉你,别打小梅的主意。”
陈海子头一歪,笑嘻嘻地:“我可不像你涂脂抹粉的,还只会欺负女人!”
商见诚听见他这话一下子急了,冲上去就给他一拳,陈海子挥拳还击,两个人瞬间扭打在一起,葛大康立马冲上去拉开了商见诚,一边拉一边劝,“别打了这里是军营,被看见了是要被处分的!”
陈海子趁机还锤了几拳,两个人看着对方都冒着火。
商见诚被拉开还显得理智些,葛大康拉偏架,两个人在讨不了好。商见诚冷哼了一声,甩开了葛大康得手,气喘吁吁得走回军营了。
陈海子摸了摸嘴角嘶了一声,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商见诚可是一拳拳都朝着他脸上来的,他多打他几拳,不过分。
葛大康看着陈海子青青紫紫的脸,无奈地撇过脸去,回过头才试探着问:“姓汤的那件事要不要告诉商见诚啊?”
陈海子现在怒气上头,哪里还管什么姓汤地姓菜的,气冲冲地顺着葛大康的话应下:“老子管他去死!”
商见诚知道同在一个军营,他跟陈海子还是同一个宿舍,早晚有遇见的时候,但是没有想到碰面得机会会这么早。两人如今正站在团长办公室内,早上打架的一腔怒火全部没了,乖巧地像两个落水的鹌鹑。
郭树琨坐在办公桌后,看着面前鼻青脸肿的两个人,他对这两人不和早有耳闻,却想到这两个人都是好苗子,商见诚更是被点名重点培养的。这两个人他还没有动作呢,今天军营里居然就公然违规了!他的眼光来来回回地在两个人脸上逡巡,冷笑了一声:“挺好的啊。”
笔记本重重地落在桌面上,郭树琨拍桌而起:“军营门口大打出手!公然违规!你们当军营是什么?你们家吗?”
两人完全不敢接话。
郭树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对着他们下判定,“禁闭三日,你们两个都去禁闭室呆着!对,你们可以去禁闭室打。”
陈海子张嘴还想说话,郭树琨看见他这个样子,眉毛几乎要竖起来:“怎么?不服气?”
“收到!服从命令。”还未等陈海子解释,旁边的商见诚腿一跺,洪亮的声音打断了陈海子发言。
郭树琨一脸疲倦,朝着他们扬手,“走。”
两人走出了办公室,立马又执行的士兵押着他们去禁闭室,商见诚一出办公室就往侧面一走,恨不得跟陈海子拉开距离,一身的嫌弃挡都挡不住。
陈海子皱着眉头,脸上愤愤不平,“老子就是好心没好报。”他本来是好心去找商见诚,又以为黎梅被他欺负,这又出于好心拦下,没想到最后居然起了冲突。
商见诚斜斜瞥了他一眼,“你刚才再说下去,禁闭就不止三天了,蠢货。”
陈海子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着他,“商见诚你是不是又想打架?”
“不许说话!快走!”看见他们又要起冲突,后面押送的士兵厉声喊了一句,陈海子讪讪闭嘴。
两人一路走着,走到一座独立的铁铸小房间。铁门用军绿色油漆刷成,只在顶部开了个小窗口,窗口全部用钢条焊死,整个房间透露出一股严肃冰冷的味道。
【陈商】晋城旧事(四)
一群新兵在匆匆训练过几天之后,郭树琨拉着新兵开始操练,陈海子已经习惯了这群教官的摧残,就连葛大康也开始认真对待。
他们两人从小是练武的,陈海子天生一把好力气,当时还经常吃不饱,现在好歹是饭菜管够。陈海子观察郭树琨有有一段时间,这个老兵脸上颇有些中年人的麻木,但对于新兵的训练却不含糊。
新兵多数训练之后便开始分配到不同军营,换言之他们将来都未必能再见一眼。一个还有良心的老兵油子,这是陈海子给他的评价。
几日下来,陈海子不显山不露水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多数人都是穷苦出身,身上带着特有的憨厚跟老实……除了商见诚。
陈海子并不知道商见诚其实是国民师范体育生毕业的,很多东西他在学校都有学过...
一群新兵在匆匆训练过几天之后,郭树琨拉着新兵开始操练,陈海子已经习惯了这群教官的摧残,就连葛大康也开始认真对待。
他们两人从小是练武的,陈海子天生一把好力气,当时还经常吃不饱,现在好歹是饭菜管够。陈海子观察郭树琨有有一段时间,这个老兵脸上颇有些中年人的麻木,但对于新兵的训练却不含糊。
新兵多数训练之后便开始分配到不同军营,换言之他们将来都未必能再见一眼。一个还有良心的老兵油子,这是陈海子给他的评价。
几日下来,陈海子不显山不露水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多数人都是穷苦出身,身上带着特有的憨厚跟老实……除了商见诚。
陈海子并不知道商见诚其实是国民师范体育生毕业的,很多东西他在学校都有学过,他单单知道商见诚是学生出身,却不知道商见诚是学什么,在专业这一块,商见诚的眼识跟专业要比他高地多。
列队训练又进行了有半月,郭树琨开始教新兵单兵技术战,在阻止刺杀训练时,他安排了一群人进行刺杀对抗,用以检验训练效果。
商见诚学过刺杀,跟他对抗的第一个新兵王大富只抵挡了两三下,便被他放到在地。幸好倒地的时候有人接住,扶着他的是新兵何顺昌。他紧接着上来,便跟商见诚缠斗在一起。陈海子看着商见诚越打越手热,看得出商见诚是有底子,便歪着脑袋低声跟坐在他身边的葛大康道:“舅,这商家少爷还有两下子啊。”
葛大康听着笑笑,陈海子一撅屁股他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商见诚是有两下子,但比起陈海子还差得远,他这大外甥就佩服那些真汉子。商家少爷他们原来都看扁了,没想到身手还不错,看陈海子跃跃欲试的样子,估计待会一定要上去试试手。
两人私下交流不过几下,场上何顺昌几下也被商见诚刺倒;第三个新兵上来,底子更弱,还未靠近,便被他两三下放倒,场上立马响起一片欢呼,掌声一片借着一片。
商见诚打到手热,木枪抵着地面,郎声道:“谁还想来?”
“我!”陈海子坐在人群之中,举起手郎声道。
连长一看陈海子举手,朗声道:“陈海子,出列。”
陈海子应声出列,朝着连长敬礼道:“报告连长,他已经打了三个了,现在我跟他打的话,不公平。”
郭树琨接话,“那怎样才公平?”
“你也先派三个人跟我打,打完以后我再跟他打。还有,为了节约时间……”陈海子露出一个必胜的笑容,“三个一块上吧。”
郭树琨微微点了个头,心里一动,回头朝着连长看了一眼。连长会意,从人群中点出来三个人“你们三个,出列。”
一群人应声出列。
商见诚将木枪扔回原位,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围观场上,陈海子已经同三个人缠斗在一起,出手游刃有余。葛大康便在场下开始轻声吹牛,“你知道这陈海子是我什么人吗?”满意地得到旁边人否认,葛大康开始侃大山,“我外甥,他五岁起就跟着我练武。别说三个,就算是十三个也弄不过他。”
“真的假的?”
“你不信看看。”
陈海子已经一挑三,随意几下便将三人放倒在地,这才朝着郭树琨立正回礼:“报告连长,现在就可以了。”
陈海子一挑三的时候,郭树琨看着微微皱眉,陈海子拼刺动作都不标准,出手动作到有几分练土功夫的路子。连长还没有说话,郭树琨心道怕是有隐情,但军令出口不改,于是出声道:“商见诚出列。”
商见诚与陈海子两人各持木枪对立,商见诚分腿站立,摆了个标准姿势,率先发起了攻击。陈海子接连挡下他的攻击,立即变守为攻,接连刺去,逼的商见诚连连后退。
一击而去。
商见诚接下,陈海子一愣,形势瞬间大转。商见诚转而向他攻去,两人互不相让,攻势互相咬死。两人缠斗了又一阵,颇有不分伯仲!最后一击,定输赢!
商见诚木枪向着陈志胸口刺去——
陈海子看着离自己一拳远的枪头,朝着商见诚露出了得意一笑。陈海子的枪头,已经压在商见诚的扣子之上。
人群之爆发出一股热烈的掌声,众人连声较好。
训练本就是为了检验效果,没必要真的有所损伤,这一场有一种结果也好。郭树琨道:“好了,这一场不分胜负……”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远处有人叫道:“赵副主任到。”
人群匆匆起立,连长立马起身整队,郭树琨立马抱臂行礼:“报告赵副主任,新兵团第五连正在操练,请指示。”
几个将官模样的人大步走了进来,为首的一个正是阎锡山的一行手下,其中一行八人,其中一人站在他身侧,眼神里带着寻常人少有的锐利阴森,在人群之中格外明显,此人便是晋军重要特务头目娄吉之。
赵副主任看了新兵一眼,满意笑道:“训练地不错啊。”随机转头朝娄吉之对了个眼神,才说道:“不过光军事训练是不够的,还要多讲一讲政治。兄弟们,回答我一个问题,什么样的部队是无敌的?”
新兵们绷直了身体,场上一片寂静,军官们的脸色疏忽沉了下去:“怎么,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吗?”
郭树琨一愣,脸上铁青,却疏忽间听到一声“报告长官。”
众人身形未动,眼神却立马朝向声音处,陈海子也不例外,这声音他可熟,商见诚。
那军官点了点头,朝着商见诚点了点头:“你说说。”
商见诚向前跨步出列,“军官能力的军队抵不过政治能力的军队,政治能力的军队顶不过主义能力的军队。我们山西的军队,信仰的就是阎长官的公道主义。”
为首的人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的不错,你们继续操练吧。”
“是。”商见诚说完,退回了军队之中。
陈海子撇嘴。
商见诚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陈海子侧过脸收回了眼神。
这两人从来都是互相争风头,商见诚心道:这次还不是输给了我。
郭树琨负责将将官们送出去,赵副主任此行十分满意,“没想到,你们团里的新兵还有这样有见识的。他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学历?”
“报告赵副主任,他叫商见诚是师范毕业生。”
“师范毕业的?难得呀。现在部队里识字的士兵不多,是个好苗子,要重点培养。”
“是!”
郭树琨目送着将官们远去,心里头想道:后生可畏。
时间匆匆而过,军营里隔一段时间就会给新兵休假。陈海子抱着两个铁罐子,里面装了满满的两盒高粱稀饭,甚至还在上面放了几筷子酸菜。
他跟葛大康两个人不用训练,也没有出去玩。饭堂的时间是固定的,葛大康便赖床,使唤着陈海子给他出去打饭。他一边嫌弃葛大康一身懒骨,一边穿上衣服给他去打饭。
陈海子起床的时候便已经看见商见诚穿戴整齐,估计是要出去,想着他跟黎梅是一起私奔出来的,估计是去找黎梅。一旦想起,心里头便有一股子酸溜溜的劲。
天色刚显出一种光亮的色彩,天边起了一层朝霞。晨起的人不多,新兵团并不要求不能带走食物,在操练过的第一次休假,起床的人并不多。
陈海子拿了食物,却没有立即回去,绕到食堂之后打算走到小卖部去。军营里各自有小卖部,里面有书籍杂志。这条路上静悄悄的,原本就不多人的军营立马更加冷清。
想到前几日商见诚的回答,尽管自己并不相信阎锡山那一套,但商见诚说的话自己听得并不大懂,终究自己还是文化水平太低。
转角的时候便是马厩,这边的人本应该更少。陈海子还未转过墙去,却听见一群人小声讨论着什么,谨慎让他放低了脚步,那个声音有点耳熟……对了,是隔壁宿舍姓汤的,陈海子往后退了两步,耳边却敏感地捕捉到商见诚的名字。
他就说,商见诚这么高调,向来枪打出头鸟,这才几天啊估计要挨打了吧,反正那个姓汤的打不过商见诚,给商大少爷找事也好,陈海子笑眯眯地想,要是商见诚挨打他肯定要笑话他。
有一个声音带着谄媚,“汤大哥,咱们这么搞真的可以吗?”
“怕什么”,姓汤的拉高了声音,“我背后可有人。老子来着新兵团就是来走个过场。”
另外一个声音说,“那商见诚能被汤哥看上可是他的福气。”
“可不是,那小子长得真是干净漂亮,本少爷我好久没有看见这么水灵的。”
陈海子皱眉,刚才嘲弄的心情也没有了,乡下的事情并不少,越是穷乡僻壤就越不讲究,他就看见两个男的搭伙过日子,怎么大城市的人也好这一口?听他那意思还打算欺男霸女?
那声音带着不耐烦,“不是,你们说那么多屁话,我说让你们给我出个主意。”
“那商见诚有两下子,不好下手啊。”
“废话,要是好下手我还用你们出主意。”
“汤少爷,我有个主意。”
“有屁快放。”
陈海子竖起了耳朵,这商见诚他是真不想管,但是真的不管真的昧良心,反正他就给商见诚提个醒,他爱信不信!
“我们去拉练的时候,不是有一个破庙供我们休整吗?反正拉练的时候,长官们都在终点等我们。新兵团快结束了,等快分配那几天,我们就趁着拉练,把商见诚拉到破庙,到时候汤少爷想干嘛不就可以干嘛吗?”
“别说,分配后新兵们基本分开,那商见诚想找人算账估计也找不全。”
“你小子……”姓汤的笑了一声,“这主意不错。”
“那我的分配……”
“熊样,我去跟我叔叔说一声,不会亏待你的。”
一群人突然冷呵呵地笑了起来,陈海子听他们讲的差不多,慢慢地往后退出了十几步,然后才狂奔起来,等走到食堂人群稀稀疏疏出现,这才缓缓地放慢了步子,调整了呼吸,慢慢地走回宿舍。
【陈商】晋城旧事(三)
郭树琨是铁了心让新兵换个样子,列队跑操匍匐训练从早操练到晚。陈海子小时候就练武,一天下来都觉得骨头咔咔响。
吃中午饭的时候还好,吃晚饭的时候简直是哀鸿遍野,吃饭跟干仗似的,要不是饭菜管够,陈海子看他们都能把厨师吞下去。他们吃饭的方式过于狂野,乃至于他看见商见诚八风不动,简直新鲜地跟看了鬼似的。
陈海子叼着筷子,从人群里抢出来两个大白馒头的时候,商见诚正坐在桌子边,搪瓷碗内空空荡荡,军帽放在桌边,袖子整整齐齐束起,将两根筷子往桌子上一顿,说不出的讲究。
好家伙,商大少爷讲究到这么地方了?真不怕饿死
商见诚很明显注意到有人看他,顺着眼光正好撞上他,朝着他勾了勾嘴角,无声地说...
郭树琨是铁了心让新兵换个样子,列队跑操匍匐训练从早操练到晚。陈海子小时候就练武,一天下来都觉得骨头咔咔响。
吃中午饭的时候还好,吃晚饭的时候简直是哀鸿遍野,吃饭跟干仗似的,要不是饭菜管够,陈海子看他们都能把厨师吞下去。他们吃饭的方式过于狂野,乃至于他看见商见诚八风不动,简直新鲜地跟看了鬼似的。
陈海子叼着筷子,从人群里抢出来两个大白馒头的时候,商见诚正坐在桌子边,搪瓷碗内空空荡荡,军帽放在桌边,袖子整整齐齐束起,将两根筷子往桌子上一顿,说不出的讲究。
好家伙,商大少爷讲究到这么地方了?真不怕饿死
商见诚很明显注意到有人看他,顺着眼光正好撞上他,朝着他勾了勾嘴角,无声地说了句:“学着点。”
葛大康从另外一堆人挤了出来,两个人凑在了一起,陈志估计着商见诚听不到:“舅,你看见他什么时候来的?”葛大康饿死鬼投胎,埋头在饭菜里面,头也没抬地答:“没看见。”
一声嘹亮的哨声划破吵嚷——
郭树琨踩着皮鞋的声音踢踢踏踏地进来,朝着乱七八糟的人群厉声呵斥,“抢什么!你们是猪投胎吗?”此话一出,不管是吃饭的还是没吃的,全部都站立起来。
“全都给我排队!部队讲究纪律,招你们来是来抢饭的吗?”郭树琨环视了一圈,才看见排队的或者碗内空空的不过几人,朝着那几人微微点了一下头,这才一个个点过去,“这些人,待会全都给我送去炊事班!吃饭!”
陈海子自然也在炊事班的行列,低着头正憋屈地不行,便看见商见诚拿着碗走过来排队,笑咪咪地说:“辛苦辛苦。”
气地陈志直嘬牙花。
陈志扫了扫身上的水珠,刚刚进新兵团就先去洗了一顿碗,不辛苦但是憋屈,特别是想起商见诚那个笑,让他更牙疼。四月过了之后,天黑地越来越晚,纵然如此,两人出来的时候天也已经擦黑。
赶着最后的时间,一群人冲进去浴室洗了澡。一溜人被教训地够呛,洗澡的时候倒是靠谱,在没有什么追赶的画面。
陈志用一条粗布毛巾擦着一头短发,把脏衣服一卷扔在水盆里,夹在腋下走了回去。
新兵团的住处勉强算的上能住人,新兵都住在一个院子里,都是一层高的房子,里面是睡着二十人的大通铺。陈志分宿舍的时候没有看见商见诚,回去的时候,商见诚正好跟他同个房子,晾好了衣服,看见他就乐。
“笑屁,笑个屁!”
“陈海子,洗碗还是喂猪啊?”商见诚把脸盆往怀里一抱,笑咪咪地问道。
“别别别,这是部队!”葛大康一边拦着陈海子,一边看见商见诚已经转身进了房间。
一群人看着他们三言两语矛盾不断,一个圆脸的黑皮男生问了一句:“你们认识啊?”
葛大康跟陈志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出声——
“老乡……老乡……”
“认识认识个屁!”
进新兵团的第一个晚上,整个房间的人都知道商见诚跟陈志关系不好。
房间里挑了几盏煤油灯,看起来比平常点蜡烛亮多了,大通铺上头顶就是放行李的位置,多数人都是用布包卷在一起,商见诚的藤箱放在最靠窗的位置,跟一对布包格格不入。陈志和葛大康两个人的位置在一块,陈志分配房间来得早,选位置的时候那个位置还没有人,商见诚应该是后面安排进来的。
有时候,与众不同就是你的错。陈志环顾了一圈,他是个老伙计,整天看下来的人都不知道多少,商见诚这个大少爷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商见诚高大俊秀,肤色也不算白,但即便这样,放在这一群人中亮眼地要命,简直是黑面馒头里混进去一个高粱馒头,就算不白,也突出个亮眼。
陈志往炕上一座,看着商见诚从藤条箱子里拿出个小盒子的时候,这种心情达到了顶峰。
商见诚拿的是个白色的陶瓷罐子,上面画着个西洋女人,花花绿绿地漂亮地不行。打开里面是堆白色的膏脂,他用小拇指挑了一点在掌心捂化,然后抹在脸上,连耳朵也没有放过。整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熟练地不行,把他隔壁床的小子看的一愣一愣的。
隔壁床是个圆脸黑皮的小子,看起来年纪不大,黑皮,个子不高,“我的娘嘞你这是啥东西,咋愣个香嘞?”
“这?”商见诚随手将东西抛给他,“面油,冬天防裂的?”
“俺叫陈大饼,就是那个香喷喷的大饼的饼,你嘞?”
“商见诚。”
“商大哥,俺能打开看看吗?”
商见诚随手一挥,“开吧。”|
陈大饼把盖子一掀,凑过去一闻“香,太香嘞,你在哪里买的?俺也想给俺娘买一盒……”
“以前在上海读书的时候买的……”
“上海!”陈大饼尖叫一声,两只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商见诚,眼睛里突然就冒出一股崇拜,“商大哥你还去过上海!你真了不起。要是以后俺也能去上海就好了。听说上海好热闹的到处都是金子……”
商见诚回忆了一下上海的样子,确实算得上是灯红酒绿,想想也觉得讽刺,上海租界跟贫民窟简直是两个样子,纸醉金迷跟路有冻死骨往往就差了一条街道。
“也就那样吧,有机会可以去看看……”
“中!商大哥,你是学生吗?识字吗?俺娘说读书人最了不起能当大官!”
“现在这个世道,当兵的人才是最有用的,当兵升的最快。”
“真的吗?”
“真的。”
陈大饼一惊一乍地叫着,商见诚跟他一问一答,有不少人都被商见诚两人的对话吸引过去。他们开了头,便有人接了下去,周围的人很快就开始互相自我介绍。
人多就是有好处,不管是谁说话,多少都有人接下去,很快就到了陈志这里。
“我叫陈海子,汾西没有水,听说海子里面有很多水,我娘希望有一天我能看见真正的海子。至于为什么当兵……我希望我再也不用饿肚子,我的子孙后代也不用饿肚子,希望一切和平,我们老百姓能活得像个人,能有自己的权利”
陈海子想说的很多,他想说,他想让农民有自己的土地,想让商人能安安静静地做生意,想让老百姓再也不用那样幸苦,但是想到自己早上笑话商见诚的样子,他又不得不说,他这个想法比商见诚的想法还要难。
“越说越虚”商见诚嗤笑了一声,陈志看了周围的人一脸懵懂的样子,他的话跟他的信仰,还不能被他们所理解。
陈志看见商见诚这样,反倒问了一句:“那你呢?”
“比你的实在多了。”商大少爷正经坐了起来,正正经经地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
陈志刚想嘲讽一句私心过重的时候,有人先打断了。
“商大哥……没听懂。”陈大饼憨憨地搔着后脑勺,商见诚看着他的样子,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瞥了陈志一眼,干脆也不说话了,顺手把陈大饼给他的盒子塞回箱子,大概也是把陈志当作陈大饼一样的人。
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氛围一瞬间便烟消云散,陈志和商见诚两人的交锋也不过片刻。
【陈商】晋城旧事(二)
商见诚手里提着一个藤条箱子,寻常也不寻常。寻常的是这是学生们最通常用的箱子,轻便又透气,装书或者装着衣服都方便。不寻常的是,这个偏僻小镇上,能看见的学生并不多。
商见诚匆匆出来,身上依旧是那身笔挺的黑色校服,他站在栅集镇镇口,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明显是在等人。
一俩马车晃晃悠悠地走来,穿着深灰色布褂的车夫慢慢摇着鞭。商见诚一看见这马车便笑,这是黎家的马车。
那马车慢慢地停在商见诚身边。帘子被掀了起来,黎梅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着他一笑,商见诚也笑。黎梅朝着他甩了一下头,慢慢缩回马车里面,商见诚便上了车。
随着车夫的一声轻嘘,车轮缓缓碾过地面。满怀着不同的想法,这辆栽着四个人的马车,即...
商见诚手里提着一个藤条箱子,寻常也不寻常。寻常的是这是学生们最通常用的箱子,轻便又透气,装书或者装着衣服都方便。不寻常的是,这个偏僻小镇上,能看见的学生并不多。
商见诚匆匆出来,身上依旧是那身笔挺的黑色校服,他站在栅集镇镇口,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明显是在等人。
一俩马车晃晃悠悠地走来,穿着深灰色布褂的车夫慢慢摇着鞭。商见诚一看见这马车便笑,这是黎家的马车。
那马车慢慢地停在商见诚身边。帘子被掀了起来,黎梅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着他一笑,商见诚也笑。黎梅朝着他甩了一下头,慢慢缩回马车里面,商见诚便上了车。
随着车夫的一声轻嘘,车轮缓缓碾过地面。满怀着不同的想法,这辆栽着四个人的马车,即便是看守的人也没有拦下,从此出了栅集。
春天已经来到,山路上的树木已经抽出绿叶,生机勃勃地长着,即便此时还不算繁茂,再过两个月,这些树木便会生出遮天蔽日的枝叶来。山路是被走出来的,被车轮碾压出来的,在路上,依旧有顽强的杂草生出。
就该是分别的时候。
马车在镇外慢慢停了下来,商见诚最早下车,伸手扶了黎梅一把,黎梅便也跳下车来。两人打量了一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商见诚才朝着车内喊:“哎,下来吧。”
陈海子从车内探头,朝着两边张望,他们是逃命出来的,实在比不得这对少爷小姐。确定没人之后,两人才跳了下来,警惕地往周围张望。
在陈海子还在为小命担忧的时候,这对逃命鸳鸯已经开始计划起了未来。
“梅子,接下来我们要去哪儿?”
“去太原吧,我爹生前的同窗好友张仲岳,就在国民示范里当教授,我们可以去找他。”
陈海子帮着葛大康扫掉身上的米糠,听见他们的话,便也竖起耳朵听。想起昨天耍无赖的样子,这个汉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到底还是这两人帮他们舅甥逃出来的,寻着他们说话的间歇,陈海子说:“谢谢啦。”
那两人开口,黎梅便问:“那你们呢?你们去哪儿?”
“我们……”葛大康皱了皱眉头,没想到什么适合的地方。
倒是海子接了嘴,“我们往西,去陕北找点事做。”陈海子想到了当时那个红军,那个受尽酷刑也没有求饶的铁汉子,或许他可以去他说的地方看看。
“往陕北?”商见诚眉头一皱,“你一个店里跑堂的伙计去陕北干什么呀。那出了个刘志丹天天打仗呢?”
前几年县里宣传了几波,大铁喇叭里宣传许久的“红匪”,大意是刘志丹跟谢子长几人组织了不少次武装起义,闹得是沸沸扬扬,据说围剿了几次商见诚当时还在学校听得到不多,只知道这几人都是红军。
“哦,我忘了你们县太爷为什么抓你了,你不会是真的共产党,要到陕北投靠红军吧?”
葛大康轻飘飘地接过话,“你看你说的啥他还是个孩子,他哪知道啥红军白军的……哦哦他是去陕北找相好的。”
陈海子瞪着眼睛,这才反应过来他舅舅这张不着调的嘴说了些什么。
“……就当我没说吧,我不说了啊。”
陈志嫌弃地收回自己的眼神,这才皱着眉头心虚地道:“梅小姐……帮个忙,借点路费,我们身上一个子都没有。”
黎梅点了点头,伸手在包袱里摸了两下,却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借路费?凭什么呀?”商见诚歪着头,攒了一天的不快终于借此说了出来。这个人从小就跟他不对付,从昨晚就开始耍无赖,蹬鼻子上脸,他更看的出来,这个小子就是对黎梅贼心不死,如今又要开口借钱?
看着老实,心里面可一点都不老实。
“凭什么?我要是跟掌柜的较真,连她人都赏给我了,借点路费算什么呀?你听清楚了,是借的。”
黎梅听见他有提这事,当下脸一沉不再说话。
商见诚是个学生,赏这个词他听着实在是刺耳。好好的一个人仿佛成了一件物品,只要长辈开口就把人一辈子安排好似的。
“我说你这人说话怎没这么难听?”
“怎么了,想打架吗?你是个吗?”
商见诚又想起以前那些互相不对付的日子,新仇旧恨蹭地一下子上来,手上的藤箱一放,便要上去。黎梅见状连忙拦下,“好了,不吵了,这离镇子才几里地。你们闹出这么大动静来,是想让追兵在把我们抓回去呀?”
“就是就是”拦住陈海子的葛大康连忙附和。
黎梅无奈地叹气,从包袱里摸出了两枚大洋,伸手递给了陈海子,“给!”
陈海子摩挲着两枚大洋,不知道在想什么,“说好了是借的,我将来会还的。”说完便垂头连忙走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商见诚冷笑道:“还?我看你怎么还?”
太原是本省的一座大城市,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总是伫立在黄土地上的一方。城市总是有自己的规律的,从太阳升起的一瞬间开始,也或是从更久远的古代开始,便开始展现自己的繁华热闹。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岁月的道路上,摆满了许多摊子,摊上的人来来回回,朝代变换这些人从宽袍大袖换到马甲长褂,又从马甲长褂换到现在的短打西服。街道边的店铺也不知道换了几家字号,但城市总是那般热闹,悠悠在岁月里静默。
只是,热闹是城市的,跟他们穷人是没有多大关系的。
葛大康和陈海子从进城开始,葛大康感慨了一句真热闹之后,他们便不得不开始思考肚皮的问题。
两个人扮成乞丐,一路上全靠着两个大洋过活。陈海子原本是想去投奔红军,只是他去他之前红军待的地方,那群红军已经走了。后面那群穿皮鞋便找到了这里,杀的杀,抓的抓,陈海子可不想死,转头两人便入了太原城。
人离乡贱,物离乡贵。
陈海子两人终于是体会到这种心情。穿着破破烂烂的两人去找了商行,一声富贵派头的的掌柜拨了拨算盘,上下打量了一眼,“找活的?不过我这里可有规矩,试用期一年,只有吃,一年后再来谈工钱。”
奸商!
陈海子骂归骂,面上仍旧是笑着的,“我们都是熟手,不用试用这么长的。”
肥头大耳的掌柜不耐烦地扫了他们一眼,就算是打量两个物品——“现在是你求我还是我求你?能做做,不能做滚。”
出去商行的时候,陈海子跟葛大康回头啐了一口,“为富不仁,怪不得要革他们的……”
陈海子往远处扫了一眼,好像看见了什么,便一头往人群里钻,不识字的葛大康跟着在后面追,“哎哎这什么?”
“招兵的。舅,咱当兵去。”
招兵处不过在街上拉起了个横幅,摆着三张桌子,左右贴着“好铁不打钉,好男要当兵”的对联。两张桌子后坐着两名士兵,手里拿着毛笔在登记,另外一张后站着个穿白大褂的,简陋地要命。
排队的不是面黄肌瘦,就是愁眉不展。也是,好男不当兵,不是他们这种情况特殊的,就是穷困地要命,才会豁出命去赚口饭。
“姓名?”
“陈海子。”
“年龄?”
“十九。”
“哪的人啊?”
“本省汾西县人。”
“识字吗?”
“……念过五年小学,本来想念中学……咱家里供不起。”陈海子越说越小声,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
登记的士兵听见这话,脸上反而有些笑意,“你这学历在我这儿可不低了,我这花名册上都登记七十多个了,你还是第一个会识字的。过去吧。”
“哎……”
“下一个……”
陈海子走到军医面前,听着他的指示做着动作。葛大康很快登记好排在他身后。
他扭头的时候,真好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也站在了招兵处前,身材挺拔,简直与周围格格不入。
“姓名?”
“商见诚。”
“年龄?”
“二十二。”
……还真是老熟人。
陈海子张着嘴检查牙齿,一边给葛大康使着眼色,一张脸忙着做两件事,几乎扭成了一张麻花。葛大康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商家大少爷?他咋也来了?”
陈海子朝着队医礼貌一笑,回头立马一撇嘴,不是冤家不聚头——“谁知道。”
招收的新兵领了新衣服,散乱地到处坐着。一声哨声尖锐地响起,所有人才开始爬了起来,四面八方地聚集,勉强按照之前拍的位置站成队列。
“听口令——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告连长,第五连列队完毕,请指示。”
郭树琨背着手,将台下的那些还称不做士兵的人一一打量过去,这些生瓜蛋子还算不得军人,他当兵多少年了,这样的士兵他早就见得多了。这个老兵油子优点不多,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让他手下的兵更像个人!
“此时此刻我站在这里,没有见到什么第五连,我见到的是一群羊,一群等着让人宰割的羊,就你们这熊样上了战场就是炮灰!我要用自己的方式,不出三个月,把你们每一个人训练成吃羊的狼。大家跟我说有没有信心?”
“……有。”
“大声点!”
“有!”
商见诚和陈海子混在人群之中,随着人群喊出嘹亮的口号。此时他们尚且还不清楚这些话的含义。对于眼前这个面容憨厚的长官,仅仅就是把他当作最普通的军官来看待。
新兵连的生活总是枯燥的,他们从最开始的走姿坐姿练起,无聊地重复着。陈海子早就知道商见诚报了名,商大少爷却不知道,他们在食堂遇见的时候,陈海子还叼着根筷子往碗里捞饭。
“怎么是你啊,你不是去陕北吗找你的相好吗?”
陈海子饿得要死,这么好的白米饭他一年到头可没吃几口,便嚼着白面馒头,一边道:“没办法啊,路不好走。只能来这儿混口饭吃,哎对了,商家大少爷,这俗话说好男不当兵,这口饭是我们穷人吃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没错,商家大少爷来这里,在陈海子眼里就是凑热闹,好好一个大少爷不在家里享福,来穷人窝窝里凑什么热闹?
“我当兵可不是像你们一样混饭吃的,我是有一番作为的,你知道吗,这个世道行伍之人最有用。”
陈海子不由得呵呵一笑,又想起小时候商见诚摇头晃脑地说着精忠报国那一套,这细皮嫩肉的小胳膊小腿的,不够埃他两下,“商家大少爷就是商家大少爷,我记得你从小你就爱说大话。”
商见诚自然是不知道他的想法的,听见他这话,反驳一句:“这不是大话,这是豪情。”
陈海子扭头就走,“豪个屁情啊一小新兵。”
“你再说一遍?”
“小子别招我,肚子饿着呢?没工夫搭理你。”陈海子走到一半,回头问了一句:“对了,梅小姐呢他怎么样?”
“我也懒得搭理你!”商见诚从他身边走过,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悠悠又补充了一句:“我为什么要搭理你啊?”
幼稚!
葛大康看了一路,一手端着碗,嘴巴一抹凑了过来:“咋了?”
他可没见过商大少爷这个样子。
陈海子想了一下,估摸了一下商见诚当兵的原因——“梅小姐差点被县太爷那当营长的儿子抢走,较着劲呢……吃饭了舅。”
两人对视呵呵一笑。
【陈商】晋城旧事(一)
我终于还是对陈商下手了
对西北山西一点了解都没有,一切景物描写靠原剧
1934年四五月间的一个正常日子里,莫约是春季来了不久的,栅集镇下着雨,赶着人不断地往屋檐下跑。黄土地上的春天已经来了,地上伶仃长出一点嫩芽,显出一点春色。
下了雨土地便开始泥泞,踩得人一脚黄泥,街上的行人很少,又是逢着乱世,原本就偏僻的小镇更是少了一分热闹。石板路做成的道上积着污水,风时不时地吹动写窗纸,呼呼地摆动着。
陈海子穿着一身半旧的棉布中衣,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毛毡褂子,扎着毛巾,手拢在袖中,俨然一个普通朴实的乡下汉子,只是黝黑的皮肤上长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倒是给这个乡土汉子添了几分机灵感。
如今这...
我终于还是对陈商下手了
对西北山西一点了解都没有,一切景物描写靠原剧
1934年四五月间的一个正常日子里,莫约是春季来了不久的,栅集镇下着雨,赶着人不断地往屋檐下跑。黄土地上的春天已经来了,地上伶仃长出一点嫩芽,显出一点春色。
下了雨土地便开始泥泞,踩得人一脚黄泥,街上的行人很少,又是逢着乱世,原本就偏僻的小镇更是少了一分热闹。石板路做成的道上积着污水,风时不时地吹动写窗纸,呼呼地摆动着。
陈海子穿着一身半旧的棉布中衣,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毛毡褂子,扎着毛巾,手拢在袖中,俨然一个普通朴实的乡下汉子,只是黝黑的皮肤上长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倒是给这个乡土汉子添了几分机灵感。
如今这个汉子却躲在老东家的粮仓里,那件旧毛毡褂子上挂了一圈米糠,头上脸上都沾着东西,滴溜溜地转着一双眼睛,不住地往外面看。他舅舅葛大康耷拉着脑袋,缩着脖子窝在他身边,屏着呼吸不敢说话。
仓库里静悄悄的,陈海子蹲在一边,心思便开始回忆着一切。
因着闹土匪,黎家的旧账收不回来,年关下来有点难挨,老东家黎老爷子发话,谁能从正在闹匪患的榆林收账成功,就将孙女黎梅嫁给他。当时陈海子就心动了。
黎大小姐是上新式学堂的女学生,永远穿着崭新硬挺新衣服,不像其他女孩子头发乱蓬蓬的,黑亮的头发用两条崭新时兴的发带整整齐齐地绑着,白净的瓜子脸上总是笑咪咪的。
陈海子是有些喜欢她的的。因为黎大小姐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他不像是乡下那些朴实热情的女孩,她也是热情洋溢的,但那种热情是带着一些文化人的天真,眼神里很是干净,然而一点没有大小姐的架子。
讨媳妇嘛,不就是为了生孩子过日子,他喜欢她就够了。
可是真讨回来的时候,黎大小姐却不愿意了,他们两个人相遇在过道里。
黎大小姐很是生气,话语里是他听不太明白的道理,说:“因为谁也没有权力,把我当作一件奖品。”
陈海子当时还不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就一向是这样的吗。他舅舅葛大康也不懂,所以他只能笼着袖子,站在一边。
陈海子听不明吧,但是面对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也说不出大小声,只好同她掰着从小学到大的道理,“他是你爷爷,是这荣盛商行百年老店的大掌柜,说话地算数的。”
“就算我爷爷也一样!”黎大小姐脆生生地应着。
葛大康听后撇嘴。
“人生来就是自由的,平等的,该怎么活着,该嫁什么人只能由我自己做主。”
“我也管不了这么多,”陈海子说,道理说了却没有效果,这个黄土地长出来的汉子犯了倔——“要不是为了这份奖赏,你当我陈海子真傻呀,拼着性命,往这鬼门关走这一遭。”
黎梅有些生气,“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要你去的。再说了,我跟你之间有共同语言吗?”
“共、共同语言?”两舅甥对望了一眼,对于大小姐嘴里所说的词语并不明白。他们穷人家读书少,知道的都是些朴素的道理,追求的就是三餐四季,对于黎小姐这种精神上的追求并不理解。
“对啊。”
“不就在一起结婚生孩子吗?什么共同语言啊。”
“这就恰恰证明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人又不是牲口,没有共同语言,怎么可能一起生活一辈子……”
“行了大小姐,你别拿那些听不懂的歪歪道理来糊弄我们,你当我么真的不知道事情的原委啊。”葛大康终于听不下去,打断了黎梅的话,他笼着袖子,表情里都是不耐烦。
葛大康是他娘的小弟,年纪大不了陈海子几岁,但是论辈分算是他舅舅。平日里他自称长辈,自然也就爱操着长辈的心。
“你知道什么!”
“你和那……”葛大康还要争论下去,被陈海子拉住了衣服,这样是再说下去保不准还得吵成什么样呢。他是喜欢黎梅,但人家不嫁他也不能强迫。跟着一个女孩子吵,说出去多不好听。
他们的争吵引来了黎颂元,这个镇上的富户老爷子慈眉善目,也没少接济穷人,是镇上出了名的好人。他们在这里做工也做得很好,如非必要,他实在不想跟这个老善人闹翻。
黎梅看见他,脆生生地回头应道,“爷爷,我再说一边,这事就是让我死了我也不答应。”说完之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黎颂元听这话,举着手里的拐杖就要走过去,葛大康头一转权当作没看见,陈海子连忙拦了上去,两人拉扯着,黎颂元嘴里还在念叨着:“你……你这死丫头。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念了两天洋学堂,就无法无天了,看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你别拦着我……”
“掌柜的,都走远了……”陈海子敏感地感觉到黎颂元的不舍,于是便只能无奈地收起了手
“都是让我平时把她惯坏了……海子,这回,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回来,按理说呢,对我自己许下的奖赏不能不认账,可这死丫头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为要是硬是逼着他嫁到你们陈家去,说不准她还真干出什么出格的事。他爹过世地早,是个可怜的孩子,这是真让我犯难了。”
陈海子想,黎梅不想嫁就不嫁了,强扭的瓜不甜。况且,黎老爷子演这一出不就是为了给他台阶下嘛。老爷子是真舍不得这小姑娘,他要是真的强求,对谁都不好。他陈海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强求,只不过他心里还是别扭——“她不稀罕嫁,我还不稀罕娶呢,大丈夫何患无妻呀,再说了,我们穷人家,要找的是能干活能生能养的女人,就是找了一个弹弹曲看看书的绣花枕头要来有啥用啊。”
他跟葛大康走了,葛大康还在碎碎念着,这小姑娘就是跟商家表少爷好上了这类的话,他不想听,才让他别说了。
商家大少爷他也知道,大名商见诚,镇上的富户商家的独生子。商家是黎家的亲家。商少爷人长得高,一身腰板挺得直直的,跟他们这些总是缩着肩的穷人家不一样。同样是年纪小小,商见诚穿着的是光鲜亮丽的衣服,而他就只能穿着破布衣服,他看着商见诚,怎么看都不明白,人跟人之间为什么能差这么多。当时他年纪还小,尚且不懂得这种情绪称作自卑。
少年人总是互相不服输,这点自卑在成长期中逐渐变化,于是他便看商少爷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们说商见诚俊秀,他就在心里说女人脸;商见诚小时候矮,他便在心里叫他小矮子;商见诚之乎者也地说着道理,他便在心里嘲笑他书呆子。
商见诚又不傻,看见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便也不理他。直到商见诚几年去外面读了洋学堂,他们这点事情才算是了了。
陈海子听见葛大康提到这个名字,才从脑子里挖出来这些回忆。两人走了没几步,便听见大街上有一群警察,两舅甥连忙躲进了仓库里。
这都什么事!
混进去乞丐群的时候,其中有一个人看起来非常正派,看起来与人不同。这年头乱的要命,谁也不容易,进城的时候陈海子好心替他打了遮掩,却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是红军,连带着两人都被逮捕。
那个人被严刑拷打却什么都没有说,陈海子长这么大,却也不得不服气,这个文质彬彬的男人长了一身硬骨头。虚弱的男人在濒死前,朝着他他们虚弱一笑,说了一些话自此在陈海子的心中留下了痕迹。
这些痕迹此时还很浅,这个从乡土里出来的汉子还未了解到话里的所内容,直到他越发了解这个世界,这些淡淡的痕迹终究成了刻痕,在他心中永不磨灭。
“小兄弟,这世界上还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理想……我们共产党人的理想就是让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过上美好的日子。农民可以安安心心种地,工人踏踏实实做工,你们生意人顺顺当当做生意。”
“会有这样的世界吗?”陈志想,这个世界从他懂事起,官兵、土匪就到处都是,他们穷人家的只要有一口吃的就好,能活过明天就好。
后来,那个人被人救了出去,他们两人跟着逃了出来,却被警察顺藤摸瓜查到老东家这里,他们两人被现场拿下。被绑着的时候,陈海子假装上厕所,将看守的人打昏,两个人钻进了仓库里。
陈志跟葛大康缩在仓库里,靠着粗糙的麻袋,尚且不知能不能逃过警察的追捕,现在他们打昏了人,就算不是也只能是了,逃命还来不及,哪里还能想什么“新世界”。
门吱呀一声开了,陈志听见有人走了进来,脚步声很轻,借着地面上微弱烛火倒映的影子,他大概猜出了那个人的身份:黎梅。
白天的时候,她便拒绝了自己,深夜到这里大概也是等什么人吧。
黎梅来来回回地走着,地上来回晃动的影子显示出她的的不安。
陈志又想到黎梅真正拒绝自己的原因,因为她的表哥,商见诚。
门又吱呀一声打开,然后被关上。黎梅看见来人,脸上的焦急还未抹去,欢喜却溢于言表,“见诚。”
这次返乡是学生回家探亲,商见诚跟黎梅一同回来。商见诚回到家里不久,甚至身上的学生服还未换下,便受到了黎梅的来信。
“小梅,那封信我看了……你爷爷也真是的。”
黎梅无奈地瞥过脸去,这种封建的大家长向来是他们这些进步青年最无奈的,感情上无法完全拒绝,思想上却难以妥协。黎梅的脸上是一种坚决:“我不能接受这种这桩没有爱情的婚姻,更不能被人当作牲口一样买卖。”
商见诚笑了一笑,“那你又什么打算吗?”
黎梅低头想了一想,最后鼓起勇气一般,盯着商见诚的眼睛道,“我已经想好了,现在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一条路?什么路?”
“逃婚!”
“逃婚?”
商见诚愣了一下,他实在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姑娘会这般大胆。这个想法同样让躲在麻袋后面的陈志葛大康舅甥惊了一下。
黎梅继续问道:“你敢不敢和我离开汾西?”
“你是说私奔?”
私奔这个名声毕竟不好听,谁都没成想这种话会是从一个姑娘家家嘴里说出来。
“就算是吧。”黎梅也知道自己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放弃家庭放弃这里的一切,更意味着放弃了疼爱她的爷爷,堪称大逆不道。
商见诚知道这个姑娘说这些话面临着什么,同样也意味着这个女孩对自己的信任,想到此,他不由得心下一热。不过他更不想让眼前这个姑娘后悔,一时的冲动可以,但是后续就已经是一辈子。他温声问道:“小梅,这你可得想好了。如果我们用这种方式离开栅集镇的话,那以后我们可就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我想清楚了,为了爱情,我可以舍弃一切。你呢?你愿意吗?”
商见诚心下欢喜,一个女子愿意为自己做到这种程度,放弃一起跟他在一起,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妹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他的爱意,他如何不高兴。
“小梅,你觉得我会输给一个女子吗?”
黎梅高兴无比,握紧了商见诚的手,商见诚同样回应了她。
微弱的烛火下,两个人的双手握在了一起。
“怎么逃,你想好了吗?”
“我早已经想好了。”
陈志跟葛大康细心地听着,却没成想葛大康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什么人?”商见诚敏锐地捕捉到声音,朝着麻袋的方向喊了一句。
陈志嫌弃地看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肚子!葛大康委委屈屈地低头,这能怪我嘛。
“什么人?出来。”商见诚将黎梅护在身后,朝着麻袋的方向再次重复了一句。
麻袋后面两个人缩着身体,几人面面相觑,倒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商见诚道:“怎么是你们俩?哦,我知道了,刚才来的时候,街上全是警察,是抓你们俩的吧。”
“商家少爷……我、我们俩真是吃了哑巴亏了。”
“对 、对呀,你看我们俩长得像共产党吗?”
商见诚看见他们这两怂样,觉得有点哭笑不得,“那你们俩打伤了警擦,这事总不冤枉你们俩吧。”
他们两人打伤警擦,县长儿子柳时驹垂涎黎梅已久,借此机会想霸占她,黎老爷子无奈答应他的婚约,这才有了今天的逃婚。想到此,商见诚只觉得无名火起,喊道:“来人!”
“你干什么……”陈志压低了声音,连忙地朝着门口望,深怕他的声音引来人。
“干什么,叫人抓你们俩呀。”
“商家少爷……你、你要是在让人拿我们的话,我就先说出来,说你们俩要私奔。”
“你!”
“现在咱们是一个绳上的蚂蚱,最好谁也别咬谁。”
商见诚无奈,“那好吧,那我就不叫人抓你们俩了。小梅,我们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两人拉着手想离开,走出两步,却被陈志叫住。黎梅皱着眉头,“你还想怎么样。”
陈志被问的心虚,他这话确实有点顺杆子爬的样子,想了半天,他把一直沉默的葛大康拉了出来,“既然你们要逃婚,那就把我俩也带着逃出去。”
黎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实在是被他说的这种话气的不轻。商见诚脸上不耐,“我看你们俩还得寸进尺了。”
“那……谁也别想走!”既然撕破了脸皮,葛大康干脆耍起了无赖。
几人对峙了一会,最后商见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