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谋】筋脉
“你绝对称得上慈父。”看着槛外几个孩童嬉戏,陈平忽然对张良如此说。
“喔?”张良听不出来由,却也起了兴致,“怎么讲?”
“你年轻的时候,哪里是这种脾气?”陈平哂笑道,“我那时听你说话,仿佛被车裂一般。四肢筋脉被极限拉开,却刚好在将断未断的位置让人喘一口气上来,真是难捱。”
张良闻言跟着调笑:“你是被战局骇住心神了吧?我几时这么逼过你?”
“嗯,双重夹击啊。”陈平煞有介事地点头,“一方面怕算漏一拍,跟丢了你;另一方面怕走错一步,汉家倾覆。”
“你心思那么重?”张良探过身来抚摸了几下陈平的肩膀。
“是关乎君,慎之又慎。”陈平拍了拍那手,却即刻被张良反握。
“好啦。”其实那些话,我也只...
“你绝对称得上慈父。”看着槛外几个孩童嬉戏,陈平忽然对张良如此说。
“喔?”张良听不出来由,却也起了兴致,“怎么讲?”
“你年轻的时候,哪里是这种脾气?”陈平哂笑道,“我那时听你说话,仿佛被车裂一般。四肢筋脉被极限拉开,却刚好在将断未断的位置让人喘一口气上来,真是难捱。”
张良闻言跟着调笑:“你是被战局骇住心神了吧?我几时这么逼过你?”
“嗯,双重夹击啊。”陈平煞有介事地点头,“一方面怕算漏一拍,跟丢了你;另一方面怕走错一步,汉家倾覆。”
“你心思那么重?”张良探过身来抚摸了几下陈平的肩膀。
“是关乎君,慎之又慎。”陈平拍了拍那手,却即刻被张良反握。
“好啦。”其实那些话,我也只对你那般讲过,对其他人要花上多少策略和耐心呢?
【阴阳谋】争执
才入戌时,陈亚将室内的烛光尚明,成信侯轻叩两声门扉。窗上人影略作迟疑,还是前来开了门。
那人长身玉立,仅着中衣,发冠虽除,却仍把青丝绾在脑后束成马尾。眼见此景,来者忽而愣怔:“张良冒昧,叨扰亚将了。”
“不曾。是陈平失礼。”他赶忙把人让进屋内,自己顺手披了一件外衣,“君侯请。”
被褥尚未铺开,张良捡着空出的客位坐下,一举一动毫无告辞的意味,口中却道:“不想亚将歇息得如此之早,实是唐突。”
“前线安宁,亚将自然能讨得清闲。”陈平一边说着,一边拨弄煮茶的器具。
“若是吃茶,亚将岂能早歇?”张良笑着打趣。而陈平心下一怔,知道对方有意相逼,却仍然跟着笑道:“左右无事,有君侯相陪,聊到天明又如...
才入戌时,陈亚将室内的烛光尚明,成信侯轻叩两声门扉。窗上人影略作迟疑,还是前来开了门。
那人长身玉立,仅着中衣,发冠虽除,却仍把青丝绾在脑后束成马尾。眼见此景,来者忽而愣怔:“张良冒昧,叨扰亚将了。”
“不曾。是陈平失礼。”他赶忙把人让进屋内,自己顺手披了一件外衣,“君侯请。”
被褥尚未铺开,张良捡着空出的客位坐下,一举一动毫无告辞的意味,口中却道:“不想亚将歇息得如此之早,实是唐突。”
“前线安宁,亚将自然能讨得清闲。”陈平一边说着,一边拨弄煮茶的器具。
“若是吃茶,亚将岂能早歇?”张良笑着打趣。而陈平心下一怔,知道对方有意相逼,却仍然跟着笑道:“左右无事,有君侯相陪,聊到天明又如何?”
小炉方燃,茶料已倾。陈平只简单穿了袖子坐到那人对面,笑得从容无辜。
张良的心弦漏了一拍。
“君侯不似往日弘雅。”到底是陈平先开口,“当是来责怪陈平的。”
“我只是奇怪,足下若有动作,为何不能与我商量?”话音刚落,他瞥见一丝讶异闪过陈平的眼底,许是对方没有想到自己会这般直截。
陈平颔首轻轻一笑:“君侯想让我坦白什么?”语罢抬眉一望,又了然道:“当是全部。”他自问自答连连点头,却不把话往下说。
“汉营正在怀疑你,我只好临时出此下策。”张良念及陈平或许因突然调职而愤懑,语气缓和些许。
“这不是很好么?陈平感念君侯。”话虽如此,陈平的语气却淡然而不温和。
张良体察到其中微妙的变化,语气也跟着冷了下来:“若你不能信任我,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若是君侯不信我,让陈平死在前线就是了。”陈平竟话赶话地说,偏要那人亮底牌。
“那没问题。”张良应得干脆,“既然亚将看得清此中利害,也算一种无须讳言。”
“如果不是身在局中,我当真要赞叹一句成信侯布局如神。”陈平点头应承,“可是未免太神了。陈平现在虽然卡在楚汉韩魏之间,但各方势力也在犹疑君侯的态度,是弃是用久拖不决,然而战局未必等人,这才是君侯来找我的原因。”
“信息如果不能共享,咱们各自消耗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得胜的只能是楚营。”张良推出一个显然的事实。
“陈平感念君侯。”他重复了一边这话,也坐进了些许,“君侯既然能来,多少是相信之前在楚营……那些相处不是假的。”
“你既然想得分明,为什么有所保留?”张良坚持道。
“张子房,”他忽然叫住对方,语含挑衅道,“你当真有那么聪明,以致于能为所有人兜底?”
“你想说我关心则乱?”张良索性明说。
“难道不是吗?”陈平跟着反问。
“我们不能靠猜疑演戏啊?”这是他第一次在陈平面前抬高了声音,“这样不上不下的互相消磨,有什么意思呢?”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更好。”陈平微微蹙眉。
“但这是留下隐患,你在试图翻弄战局,这里面不能有隐患。”张良说得冷静而清醒。
“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包括你自己做的事情也没有。”陈平坚决地否定着,反过来教育张良,“试图把握全盘会耗竭你自己,不要这样。”
“你还有心思担心我?”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啊。”
四目相对,两人沉默片刻,只听得炉火噼啪。
陈平率先软下了态度:“你是觉得我没有把后背托付给你,但我想……我已经托付了,所以我毫不怀疑后面的行动,我们会配合默契的。”
张良一时无话。
“怎么?”陈平笑道,“你会因为缺损信息而焦虑吗?不能吧。”
“我是想象不出,”张良沉吟道,“你会疯到什么程度?”
“要不你干脆把我当对手吧。”陈平笑得更加坦然,“任他疯,不要管。”
“我们为什么要骗自己呢?”他突然很感伤。
“君侯啊,”陈平只好上前拉住他的手,“我这不是在你手里吗?能出什么乱子?”
你难道不知我能做到几分?心中如此想,张良却忍下杂念握了握陈平的手:“保重。”
他起身走回夜里。
——TBC——
连轴转之后尚未休息好,脑子不太好用。
不管他们打不打得动,我是打不动了。
【秦吏陈平X共敖】相看未足时 上
原作背景abo aa恋情
黑党内部大家贴成一锅粥
虽然本章没有出现,但是黑夫小老公韩信
南郡众人一开始都不太喜欢共敖,就跟共敖一开始不太喜欢陈平一样。
此事利咸最有发言权,大约他与陈平个性相通,职权颇似,就连思考的模式都相差不大。第二次伐楚风波动荡,王老将军携强秦排山之势往荆楚排压过去,直到册立南昌郡县,大家跟在司马身边就像经历了一场梦。
梦里兵马阵列,旌旗招展,骊龙与火凤厮杀成模糊的一片血污,染在布帛描画的地图上,抹在秦卒的戈矛上,沿着秦剑滴落在草木上。利咸正在营中替司马筹记粮草...
原作背景abo aa恋情
黑党内部大家贴成一锅粥
虽然本章没有出现,但是黑夫小老公韩信
南郡众人一开始都不太喜欢共敖,就跟共敖一开始不太喜欢陈平一样。
此事利咸最有发言权,大约他与陈平个性相通,职权颇似,就连思考的模式都相差不大。第二次伐楚风波动荡,王老将军携强秦排山之势往荆楚排压过去,直到册立南昌郡县,大家跟在司马身边就像经历了一场梦。
梦里兵马阵列,旌旗招展,骊龙与火凤厮杀成模糊的一片血污,染在布帛描画的地图上,抹在秦卒的戈矛上,沿着秦剑滴落在草木上。利咸正在营中替司马筹记粮草,忽地帐幔被人撩起,一身血污散发着信香的共敖拄着剑兴冲冲地来找黑夫,就像一头猛然挤进来的狮子,冲得同为天乾的利咸翻起好大一个白眼。
“司马不在此处,”利咸把算筹摆成两摞,拿着笔在木牍上写几个数字,“你要寻他,估计在军法吏那儿。”
“哦。”共敖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风风火火,转身就走。那柄被砍得满是豁口的剑随它主人的转身,分明甩下一串血珠子。
利咸看不下去了,出言道:“慢!阿敖……”
“嗯?利兄何事?”
楚地多雨,临近冬季更有湿冷,上一回伐楚之战给共敖的腿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此前黑夫给利咸提过这件事,要他作为南郡众人的脑子也捎带着关注一下共敖这个仿佛也不怎么长脑子的“夯货”。
“司马有言相托,说近来湿气渐重,你腿伤或有复发几率,仔细着擦药,若有需要及时跟司马……”
共敖不出所料,很不客气地一扬手,打断了利咸:“我还以为多大点事儿!不用劳烦司马操心,我那点伤早好得透透的!”利咸还有后半句话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据说黑夫跟季婴说话时常遇见无话可说、无隙可插嘴的尴尬,现在利咸跟他遇到了一样的烦恼。
随他便吧,将来司马自会拉他一把的……大概……
利咸在心中默默吐槽愚蠢的天乾,便低头继续算起了粮草。共敖此人本心不坏,只是心直口快惯了,总给人以冲动的印象,充其量比东门豹好上一些,但他一听黑夫在咸阳升任右庶长,一颗心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甚至辞了官也要去做黑夫的门客幕僚。那比东门豹好上一点儿的评价就要打个大大的问号了。
他与季婴、赵佗同乘着马车,一路向咸阳关隘行去,途径已成一片废墟,夜间似有无数鬼魅飞舞的大梁。过颍川郡新郑,在三川郡洛阳停顿,观周人旧俗,又同无数商贾、士庶一起,在函谷关接受检疫。
幸好他们的马车没出现任何问题,南郡众人的礼品一切无虞。
——屁嘞!这不是重点!
季婴挥舞着马鞭,恨铁不成钢地大声说:“你给乃公好好想想怎么回复右庶长的一片苦心!这官说辞就辞,你好大的胆子!就这么置兄弟们不顾了,乃公要去我黑夫兄弟面前好好告你一状!”
共敖亦梗着脖子大声喊回去:“你还跟我称乃公!”
前·南昌县假尉仗着自己是个天乾又武艺出众,上手不轻不重地推搡了一把季婴,后者当即“好汉饶命”,共敖撇了撇嘴,立即松了手,还不高不兴地嘟囔:“我如今是共氏一族族长,不跟你这中庸一般见识……”
季婴揉着自己的肩膀,呲牙咧嘴地冲他做鬼脸。什么狗屁族长……
赵佗坐在一旁,一边摇着皮壶,一边被两人逗得哈哈大笑,直鼓掌:“骂得好,再骂响些!”迎来两人双双白眼。
可真到了咸阳,共敖好好一条汉子又扭捏了起来,跟个大姑娘似的羞红个脸。“右庶长该要数落我……”
季婴:“……”
赵佗:“……”
后者悄悄给前者挤眉弄眼,悄悄道:“没见过共敖兄弟这个样子,可是他这天乾雨露期到了?”
前者亦给后者一个劲地打眼色:“你懂什么?你这右庶长的把兄弟还不清楚右庶长是个地坤吗?想必……”
两人脸上适才露出会心一笑,旋即遭遇共敖暴起:“瞎说!你俩……怎可信口开河?!凭白污了右庶长清……清白!”共敖越说脸越红,说着说着就缩到马车的一角,把自己团成一团去了。
呦呵,咱们大秦的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季婴与赵佗笑做一团,这绝对是季婴有史以来最出息的一次,居然轮到他哄丑媳妇见公婆似的来哄共敖了。行军劳苦,任哪个天乾都会有雨露期,兄弟谁在营里没被司马的信香安慰过一阵呢?
等三人来到秦王赏赐黑夫的宅邸,季婴首先跳下马车,跟前来迎接的黑夫一个熊抱,又立即笑着跳到旁边,弯腰行礼:“右庶长!黑夫兄弟!嘻嘻!”赵佗紧随其后,面带笑容,学着文质彬彬地跟黑夫见礼。
还不等黑夫扶起二人,与他们叙旧,却看到车队里,走出一个年轻武士来,背着柄剑,扭扭捏捏,似乎有些不敢来见黑夫……
黑夫大为吃惊,因为那便是本该在南昌做县尉,不可能出现在这的共敖!
“阿敖!”黑夫顾不上寒暄了,走过去,低声质问道:“你为何在此!?”
共敖也豁出去了,理所当然地说道:“右庶长顺利高升,我身为旧部,岂能不来贺礼?”
黑夫注意到,共敖身上穿着一身常服,没有佩戴印绶。他顿时不寒而栗,这厮,不会是擅离职守吧?
黑夫的旧部各不相同,利咸已向他效忠,时常有书信往来,报告江南发生的事,小陶稳重,东门豹虽然莽撞,却很看重挣来的官爵。唯独共敖,性格太过感性冲动,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见黑夫面色不愠,季婴连忙过来打圆场,替共敖解释道:“右庶长息怒,事情是这样,共敖他已不再任南昌县假尉了!”
“没错!”共敖昂着头大声道:“右庶长,我辞官了!区区一个假尉,不就是每年四百石俸禄么,我不要了!”黑夫哭笑不得,不知是该感念于共敖重情重义呢,还是该骂他将自己苦心安排的南昌县尉一职拱手送给外人?
“阿敖,你说这话之前,可否想想我?我倒是想做县尉,可惜当时爵位不够,只能继续管邮驿。”
他随即向黑夫抱怨道:“当初这厮要辞官时,我和乐、徐舒可没少苦劝他,他却一意孤行,借口鲖阳之战时受的旧伤复发,不能任吏,遂写了致仕文书,我不愿代其投递,他便派族人亲自递到九江郡去。”
“利咸得知后,还特地从番阳跑到南昌,将我臭骂一顿。”共敖摸着自己的脸,仿佛上面还有利咸痛骂他不顾大局时,喷上的唾沫星子。虽说徐舒、乐、季婴仍在南昌为吏,但少了共敖这个手握兵权的县尉撑腰,他们说话肯定没原来硬气,这个冲动的家伙,做事前怎么就不想一想呢。
“利咸说,南昌不可缺了我,但我以为,徐舒已做到了主吏掾的位置,乐也已是狱掾,官吏进退,律令诉讼都井井有条。如今南昌已无战事,纵然我来咸阳,也不会出事。反正江南几个假尉、丞中,我最无用,便由我代众人前来!为右庶长鞍前马后!”
实际上,共敖还真想了,还想的不少。“除了来为右庶长助阵外,我之所以辞官,是因为与新来县令不和,话也不投机,施政上也一直相悖……”
季婴吐槽道:“与你相善的人也不多。”
赵佗也笑道:“我那些去南昌办事的下吏,也常说共君面恶,不好相与。”
陈平是这个时候被共敖注意到的,这个陪坐在一侧的小白脸听到季婴赵佗相继揭了他的短后,一时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共敖没理会前面两人,陈平的举止却被他注意到了,瞪他一眼后共敖继续道:“我的脾气,右庶长是知道的,生怕哪天再起争执,一怒之下绑了县令鞭笞一顿,若真如此,我自己被缉捕下狱不要紧,就怕连累了右庶长。”
陈平自知失态,朝共敖歉意一笑,又恍然,恐怕这才是共敖辞官的主因吧。
按照秦律,被举荐人犯罪,若他还在原职没有升迁,举主也要被连坐,秦昭王时的丞相范雎,就是被他举荐的两位恩人坑死的。万一共敖在任上闹出个大新闻来,除非陛下开恩,否则这一年的努力,还真有可能一朝白费。
这一批南下干部中,小陶、东门豹的爵位足够,被九江郡直接任命,除了共敖,黑夫只举荐过利咸,但利咸已从最初的番阳假尉,升任番阳县丞,他纵然犯事,也不会牵连黑夫。所以仔细想想,黑夫仕途最薄弱的一环,竟是共敖!
陈平对这些事较为敏感,便问共敖:“敢问共君,那南昌令叫什么?哪里人,之前在何处任官?”问清南昌令的姓名、籍贯后,陈平目视黑夫,意思很明显:事后最好查查这南昌令是什么来头,希望只是巧合,不是阴谋暗算。
黑夫也反应过来了,这么一想,共敖自己把隐患消除,也并非全然是坏事。但他还是黑着脸训了共敖一通。
“你说南昌令常与你意见相悖,处处刁难,且待南征士卒甚苛。你在时尚且如此,如今你愤而辞官,他定会变本加厉。徐舒、乐、季婴皆为县令下属,没了你这县尉,谁还能为士卒们向南昌令争利?”
“共敖莽撞,辜负了右庶长的举荐!”共敖面露愧色,有些羞郝,“利咸也如此劝我,但那时我已递交致仕文书,追之不及。”
黑夫一向知他重感情,是最将南征士卒利益放在心上的,当初秦始皇要将士们就地屯守,共敖就代他们表达了不满。
“但右庶长放心,我虽辞官,但不会离开南昌,并会弥补此事!”共敖一拱手决然地说道,“我会带着共氏一族,迁去南昌,在那经营田宅庄园!”
“什么?”赵佗微惊,位于筵席末尾,没怎么插上话的陈平也愕然了——这个共敖,也太耿直了吧!
“你想清楚了?”黑夫问共敖。
“想清楚了!”共敖咬牙切齿道,“俗话说,铁打的豪长,流水的县令!我共敖就做南昌县豪,扎根在那!我就不信,熬不走这狗县令!”
陈平本来想说,何必出此下策,自己其实有好多办法,可以让共敖反将南昌令,将他赶走的,但看了一眼黑夫后,又将口中的话咽回去了。聪明人决不会无时无刻表现自己的聪明,尤其在主人要说话的时候。
黑夫叹了口气,也没有阻拦,起身敬了共敖一盏酒,随后又淡淡地笑道:“共敖之志虽足勉,但这种先愤而辞官,再举族搬过去的笨法子,不值得二三子学!季婴,回去以后,告诉还在江南的众人,以后遇到类似的事,先来信告知我,黑夫地位虽不高,也没什么实权,但想让区区一县令挪位,却也能做到!”
这话说得底气很足,陈平暗暗颔首,果然,黑夫不但将手下人都安排到了郡县要职,且表现得十分护短,看来自己来投他,没有选错。他在席间随众人一同向黑夫敬酒,眼神却止不住地往共敖那儿瞟——后者举起满满当当一卮酒,笑容晏晏地一饮而尽,那厢唇上还沾着半透明的酒液。不知是气氛火热,还是心中仍存了些惭愧,共敖饮完酒后仍觉得嘴唇干涩,隐晦地吐舌舔了舔上唇。
不知为何,陈平思及故园里雨歇空山,斜晖里散落的数点红英,艳、红,夺目而出,见之忘俗。或许这便是一路追随黑夫的臣子,一心赤诚坦荡,相较他这个城府颇深之人,倒显得自惭了。陈平笑笑,也随众饮尽,向主位上的黑夫亮出杯底。
正值咸阳的腊月,天寒地冻,连天色也暗得极快,幸而右庶长的宅邸足够宽敞,众人都被安排了单独的卧房。席上众人都畅饮无序,东倒西歪地各自搀扶着才能走路。黑夫是个地坤,又在咸阳章台水最深的地方摸爬滚打,饮酒便十分克制,此时与陈平是唯二清醒之人,他头疼似的挠挠发髻,指了共敖让陈平扶他回去,今晚便住陈平隔壁。
陈平自无不允,一个天乾自然是能扶起另一个天乾的。他把喝得烂醉的共敖揽在怀里,后者的一条手臂绕过脖颈垂在陈平的胸口,陈平环着他的腰把人撑起,摇摇晃晃地往陈平所住小院走去。
共敖是军吏出身,皮肤比陈平黑一些,身量也更结实壮硕,但脸颊两侧生着软肉,看着仍显得孩子气;陈平则生得俊美儒雅,身量高挑,比之高了些许,虽吃力,不至于扛不动。陈平把人带到室内,他便将共敖搁到床榻上,先给火盆里添了些柴薪,使卧室不至于冰冷。
等到陈平回过神来,准备给共敖扶正睡姿便走时,他意外地发觉睡梦中的共敖眼下淌了两行清泪,不自觉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口中喃喃着喊屯长腿疼,似是魇住了。
陈平略作思忖,忽然想起众人在席间回忆往昔:鲖阳之战时,黑夫出城诈降,共敖舍身刺杀欲裹挟逃走的百将,小腿上挨了一矛,深可见骨,冬秋便会隐隐作痛。他将共敖下裳撩开,对着天乾的十足份量目不斜视,果然见他一条小腿上有深色的疤痕,手指轻触便会引来对方的一阵瑟缩,共敖又像是怕冷似的将双足往陈平怀里放。
倒是会占人便宜。
陈平对一个天乾没什么兴趣,甚至有些嫌弃,心平气和地拉过床头被褥,把人细心地盖好,自觉已是个同僚能做的全部。他推门离开时,屋内仍遗漏了几句梦话出来。他听不懂那些带着荆楚口音的话,便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今夜朔风紧,陈平的酒气被吹散了不少,便往自己小院走去,却见一人裹着大氅站在院门口等他,听见脚步声,便砖头看来,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右庶长……”
黑夫对他微微露出笑容,问道:“共敖如何?他当年为救我落下病痛,每逢寒夜雨雪天气旧伤便会发作。我有时事务繁忙,无法时时提点,他又脾气急躁,常常得罪他人,若不嫌弃,烦请陈生替我照顾阿敖一二。”
陈平点点头,道:“既是右庶长所托,陈平自当尽力。有右庶长如此关心,共君福分不浅。”
“你们每个人,对我都很重要。”
陈平心神微微摇曳,一如那朔风中的幡旗似的:“得主君如此,实乃陈平之幸。”夜寒鸿起,疏帘淡月,照人无寐。
“那便好,你也早些休息。”黑夫点头。
有时候陈平会思索自己命中的另一半,对他而言婚姻在于有利可图。他曾想过迎娶里中某家大户的地坤以获得支持,但终究没能请人前去伐柯。不是拿不出结婚的那份钱财,而是过早地遇见了太惊艳的人。
在他声名狼藉时,有个陌生的秦吏为他寻到机会,洗刷污浊;在他地位低下时,有个刚认识的人一眼看透他的志向,并无嘲笑讥讽,反而温柔鼓励;在他为里中一小吏,平凡度日时从咸阳伸出一只直达天听的手……
陈平怎能不去抓住那只手,怎能不为之心动万分?“士为知己者死,”他看着黑夫慢慢离开的背影,身上是黑夫专门命人裁剪的新衣,针脚细密,结实耐穿,非常温暖,“我本阳武穷士,幸得赏识,让我来做门客,如此才有机会一展腹中才学,于我有知己之恩也。”
此时的陈平还未吃够共敖那张嘴的苦头,轻率领下一个照顾的责任。倒是未曾想到,在之后的相处中,二人作为黑夫文武幕僚之首,和睦反倒是非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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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陈丞相”
貌似我曾经说过好多好多次,我喜欢上陈平的契机是他最后答文帝问那里。好像是在什么历史小故事的读物里,虽然那时候没什么深刻理解,但他的话第一次让我对“宰相”这个词有了概念。
我认识佐天子理阴阳的陈丞相早于六出奇计的谋士陈平。
所以我再看他时就总是带着好多好多说不明的遗憾甚至是委屈。
他当年说宰天下亦如宰肉——这样的人他真的会完全不知主事吗?
我有时候真的有点心疼,哪怕不是为他而只是因为自己的脑补:
人们提起陈平,会想“哦,是那个手段挺损的谋士啊”;
人们提起丞相,会想起诸葛亮,会想起萧何,会想起李斯,会想起好多人,当然,也会有人想起他吧,但大都不是最先想起的那个。
如果有可能...
貌似我曾经说过好多好多次,我喜欢上陈平的契机是他最后答文帝问那里。好像是在什么历史小故事的读物里,虽然那时候没什么深刻理解,但他的话第一次让我对“宰相”这个词有了概念。
我认识佐天子理阴阳的陈丞相早于六出奇计的谋士陈平。
所以我再看他时就总是带着好多好多说不明的遗憾甚至是委屈。
他当年说宰天下亦如宰肉——这样的人他真的会完全不知主事吗?
我有时候真的有点心疼,哪怕不是为他而只是因为自己的脑补:
人们提起陈平,会想“哦,是那个手段挺损的谋士啊”;
人们提起丞相,会想起诸葛亮,会想起萧何,会想起李斯,会想起好多人,当然,也会有人想起他吧,但大都不是最先想起的那个。
如果有可能,他会不会也想做一个李斯,做一个萧何?
我想知道他在“日饮醇酒,戏妇女”的那段时间到底过得怎么样,他在等待的日子里到底过得怎么样——有时我把一天虚度在影院、商场里,快乐与满足后尚且会格外空虚,更何况是一国宰辅?
他那双手也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居于庙堂执宰天下的,可却只能一次次执起暗处的刀吗?
他最后说“我多阴祸”,也许他没有后悔,可他会有遗憾吗?
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他刚好是那个人,他刚好做的不错,他刚好也很合适那样的角色。
但我会想,是因为他合适所以他去做,还是因为他选择去做了才显得他合适?
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所以他去了。
不是说我非要把他看成一个光明正大的人或是什么苦情角色,毕竟他可能也乐在其中,还会笑我太过小儿女情态自作多情——只不过是他身上的对比和矛盾太强烈,强烈到我根本控制不住哗啦啦的想法。
朱迪福斯特说男人最迷人的地方是脆弱感——陈平这个男人并不脆弱,他像水一样让人根本没处使力,或者说的他的脆弱感正在于他好像全然不脆弱。
所以他直接让人溺毙其中了。
最大温暖处,在《陈丞相世家》结尾,太史公写他“定宗庙”、“称贤相”。
开篇处他尚且年轻,在乡中为宰分肉,意气风发,坦率潇洒;结尾处他真的做了一国之相,然后他对皇帝讲,讲什么是宰相,讲宰相做什么——好像中间那段翻云覆雨,算尽人心的时间都那么不值一提,似乎一切都没变过。
我很爱叫他“陈丞相”。
【阴阳谋】赔礼
韩侯殁而不成丧,彭城起居如故。
观察张良有无异动确有必要,但……念及此处,陈平恍然一笑,左右是随人跑马,又有何不愿?
凌晨时分落过一场大雨,目下旭日未升,云幕犹遮。
城外野地上的草木含露,马儿徐徐向前,亦如正在散心的人。
“他不会跑了吧?”一同前来的楚营卫兵趁人谈天,悄悄在陈平耳侧问道。
陈平不禁哂笑,打马向前超过了张良,走到一行人的最前方。
那卫兵见状,也跟了上来:“还是都尉缜密。”
陈平含笑一礼,心道是那人要走,不必选这种方式,自己只是不想介入这番无聊的兴师动众。
“据说王上要立郑昌为韩君。”楚营有人试探,“不知申徒意下如何?”
“既是天家决定,旁人何须赘言?”张良答得风...
韩侯殁而不成丧,彭城起居如故。
观察张良有无异动确有必要,但……念及此处,陈平恍然一笑,左右是随人跑马,又有何不愿?
凌晨时分落过一场大雨,目下旭日未升,云幕犹遮。
城外野地上的草木含露,马儿徐徐向前,亦如正在散心的人。
“他不会跑了吧?”一同前来的楚营卫兵趁人谈天,悄悄在陈平耳侧问道。
陈平不禁哂笑,打马向前超过了张良,走到一行人的最前方。
那卫兵见状,也跟了上来:“还是都尉缜密。”
陈平含笑一礼,心道是那人要走,不必选这种方式,自己只是不想介入这番无聊的兴师动众。
“据说王上要立郑昌为韩君。”楚营有人试探,“不知申徒意下如何?”
“既是天家决定,旁人何须赘言?”张良答得风平浪静,却在刻意回避某个事实。
“立王本当庄重妥帖,如今消息不胫而走,怎知不是试探韩营的态度?”
张良依然跟着反问:“义帝在楚,又是天下共主。项王代为颁令,纵然鞭长驾远,走漏了些许讯息,又有谁敢不服?”
陈平听罢心道不妙,张良看似恭顺,却有意揭示项王窃据义帝之位实则不义。逾矩地想,若是项王厌弃了假借名号而自立为天子……张良有无可能以此为凭,掀动群雄揭竿?
“韩申徒何必客套,这明棋自有明棋的下法,若是时刻留心布着暗子,反倒与楚营见外了不是?”追问的人显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张良闻言笑笑,随手摩挲着弓弩上的刻纹。
“好一个明棋自有明棋的下法,”陈平闻言勒马,微微回身道,“你又可曾看见韩申徒的明棋?入关之时……”
他尚未说完,只听得一箭破空袭来,未及动作,四下骤起喝彩之声。
张良忽发一箭,射中了空中正欲低飞的蜻蜓。
于是众人的目光被它吸引走,没有看见侧身回望的陈平,在箭过之时散落了一缕头发,它轻飘飘挡在眼前,遮住了他看向张良的目光。
陈平自知,他没有头顶被撞击的感觉,那箭应在他的斜上方飞逝,只是呼啸而过的尾羽因为速度太快,纵然薄如蝉翼,也能削断他一缕青丝。
众人无不惊叹劲韩的弓马精湛,唯有陈平不动声色地把那绺头发挽到耳后。
这个动作似乎没被张良看到,却被他身侧的侍卫尽收眼底。那人当即横眉一挑,露出一个示威的表情。
若不是韩楚形势所迫,须臾之间,你命在我手。
陈平当然知趣地不再提方才所言,更兼张良这么一搅和,这趟心散得也算成功。
只是宴饮之时,张良瞧见陈平身侧无人,忽然手持一杯水酒走了过来。
“今日箭矢失准,得罪都尉了。”张良径自落座,把酒捧在身前赔礼道。
“哪里。”陈平赶忙膝行着后推几步,跟着还礼,“申徒射艺超绝,是陈平失言在先。若是楚营事后问起,入关之时杂务繁多,平随便搪塞几句便是。”
二人抬眸相对,都没有点破明棋焉在。
“张良深谢都尉,”那人整衣正坐,抬手把酒盏奉上,“请。”
陈平正要迎上前去,谁知刚一起身,张良已经把杯沿抵在了他的唇齿之间。
一丝讶异在陈平的眸中闪过,仿佛害怕对方戳穿似的,他索性阖了眼,顺着张良的意思咬住杯沿微微仰头,逐渐坐回原位,也一气把醇酒吸入肺腑。
酣畅之中伴着些许压抑。陈平饮罢接过酒盏,倒置以示恭敬。一行流溢的酒珠正沿着他的下颌滴进微敞的领口,但陈平却毫无察觉地粲然回应道:“承申徒请了。”
敬酒还是罚酒,你若当真聪明,心下自有分晓。
“都尉日后若遇窘境,韩营可为退路。”张良似乎颇为满意陈平的表现,开口承诺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
换做别人,恐怕要挖苦一句“只怕彼时早已无韩”,抑或赔笑应付几句空言。谁知陈平正色道:“但愿申徒在投名状上宽容则个。”说罢双手捧着空杯,低眉送人离席。
张良抬手在陈平的腕上微微一握,起身去了。
“先生何故冒险去劝陈平?”韩人护卫闻之不解,“他若已猜出我们仍有一路主力留在汉王身侧,纵然申徒借机杀之也是于韩有利,为何期待他可以相助?”
“他岂是随意猜出?”张良摇头笑道,“鸿门宴上,他对天下形势已有见地,怎会疏漏中原。”
“但他能在鸿门宴上出手相助,是因为局势不明,多方盘桓有利可图。如今申徒亲自前去奉酒,不是摆明了告诉他所疑为真?若他以此计献项羽,我韩人又该如何自处?”
“明棋确有明棋的下法。”张良不着边际地一叹,“匠石运斤成风,我若无他为质,焉有奇技?更何况,他若不信我,当时一闪身,也就躲过去了。”
是叻。陈平还在席上赏玩着那只普通的酒盏,回想着张良那句普通的客套。
不过是一个缥缈无迹的未来,谁知他一问,自己连与之并肩的情景都已设想。啧,又让他探及了实情。
那就知道了呗。
——终——
将隐晦爱意说到最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