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技(一)
还是if向,假如刘家娟婚后才与郑凯旋重逢。
warning:婚内出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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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用的垫子上新添了块污渍,暗暗的近乎黑色的一小团,两只硬币大小,在脏得黑黄的垫面上虽有些突兀,却并不起眼。别的人或许注意到了,或许没有,只有李旭生一早上朝它看了好几眼。
垫子用了三四年,一双双鞋底成日在上面踩,路面上有什么垫子上就有什么。泥尘、污水、碎石、食物渣、腐烂的植物,日日翻新花样,不小心在哪里沾了油蹭上来也不足为奇。另一张垫上还有一片斑斑点点油渍,是后生们几日前围在那里食粉面。但他盯住那新渍,不知为何,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狮馆里昨日来过人,在闭门之后。敢于做出这样肯定......
还是if向,假如刘家娟婚后才与郑凯旋重逢。
warning:婚内出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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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用的垫子上新添了块污渍,暗暗的近乎黑色的一小团,两只硬币大小,在脏得黑黄的垫面上虽有些突兀,却并不起眼。别的人或许注意到了,或许没有,只有李旭生一早上朝它看了好几眼。
垫子用了三四年,一双双鞋底成日在上面踩,路面上有什么垫子上就有什么。泥尘、污水、碎石、食物渣、腐烂的植物,日日翻新花样,不小心在哪里沾了油蹭上来也不足为奇。另一张垫上还有一片斑斑点点油渍,是后生们几日前围在那里食粉面。但他盯住那新渍,不知为何,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狮馆里昨日来过人,在闭门之后。敢于做出这样肯定结论,因留意到更衣室里的奖杯挪了位置。除了那一只,其余奖杯奖状都放在外间展示——只除了那一只。常年累月蜷缩在更衣室角落,无人问津,稍一移动,无法严丝合缝放归原位,座脚下便露出未被尘埃蒙蔽的干净的印记。
他们看惯了,从不去挪动它,但也不一定是外人,因为他仔仔细细检查过,没丢东西。狮馆的锁匙几个老资格成员都有,是其他人又返回来拿东西也说不定,这种事常有,健忘的后生仔都知道落了东西可以电话他求情。
无人敢为这种琐事去打扰队长郑凯旋。那样一张冷面,只望一眼也足令人生畏,后生见了他都束手束脚,生恐被他抓到错处责骂。他骂人也是面无表情,并不横眉竖眼,只是言辞如刀,似冷雨刮面,一刀刀刮得人无地自容。
直面如此刁难还够胆出声反驳的勇士,许多年来他只见过一位:刘家娟。上周末他结婚摆酒,李旭生与郑凯旋代表无极狮馆出席。他们与刘家娟不过一面之缘,请柬系由女方发来,收到时他还很犹豫了一阵。
新娘许娟然他们勉强算认识,点头之交,多年未通音讯。虽然说起来都是本地知名狮队,也曾针锋相对交过手,不久前还共演过一场,交情不算浅。但许娟然离队数年,几经更迭,队内早换了新鲜血液,如今的她既非老板又不是教练,顶多算个囫囵前辈。李旭生拿不准,交由郑凯旋定夺。
郑凯旋经商多年,虽然性格冷淡,场面功夫却从不亏欠,这样有长期交情的狮队,他做主给足面。虽然李旭生认为许娟然并无资格代表狮队,不过左右无需他破费,去蹭一顿白天鹅,并不吃亏。
许家殷实,定得起白天鹅摆酒宴。去了听人吹水,才知道酒店是新娘指定,不仅如此,婚礼上至婚纱流程主持人下至菜单酒水伴手礼,事无巨细均由新娘一手包办,足见重视。那大倒内幕的是个女性,约摸是新娘许娟然的朋友,但不算亲近,讲完了还要半酸半羡慕地追上一句评论:
“她老公真好脾气,事事都话尊重她意见,什么都由她话事,可宠她了。”
听得李旭生要费很大力气才压制住撇嘴角的冲动,尽力别露出鄙夷表情——刘家娟可不是好脾气,就算被人那样当面羞辱,也不过梗着脖子辩解一句:我不是蠢材。
结婚结得这样精刮上算,只出一个人,空手套白狼,可见的确不是蠢材。但好脾气就不见得,穷到没资格出声才是真。贫穷是深入骨髓的癌症,寸寸磨人心气,一只无影无形的幽魂,死沉沉压在的肩头,压弯背脊按低颈项,一只手探入胸腔,不时扯一扯神经,攥一攥心肺,迟缓的钝痛,时断时续,经年累月永无宁日,千刀万剐也不过如此。李旭生不知道他和许娟然如何相识,或许因为那场比赛,许娟然为他击了鼓。
不知多少人要羡慕他好命,否则一个暴雨天送外卖,被人故意扔钱在脚下还要弯身去拣的穷小子,怎有机会在白天鹅摆酒宴。刘家娟当然没意见——他能有什么意见?
他冷眼看司仪退场,刘家娟走上舞台执起狮头。婚礼表演环节,因为新郎新娘都是狮头,只能各舞一只狮头,权且助兴。串词说“二位今日站在这里,一定非常怀念当初定情的那场比赛”,所以要现场再演一次,“情景再现”,可惜锣鼓声与精致宴会厅实在不搭调,震得杯盏抖动不止,好似耍猴戏,李旭生嗤之以鼻。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台上的新郎刘家娟舞得并不熟练,畏手畏脚,步伐迟滞,仿佛许久未碰过狮头,连扇动狮口的动作也显得迟疑,不能不令李旭生鄙夷。
这样一个人,当真会中意舞狮?他才不信。恐怕不过借舞狮机会搭上阔小姐,圆一个做乘龙快婿的美梦。他倒不介意这样昭然若揭的野心,左右这时代笑贫不笑娼,人人都发梦向往发达,捞佬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他介意的是刘家娟拿舞狮当手段——他最看重也最喜欢的舞狮。
借什么不好,偏借舞狮!想必搭上许娟然后他就放弃舞狮了,竟然连最基本的换脚也换不利索,不知是双脚打了碰还是被凸起的地毯勾住,整个人结结实实跌了一跤,狮头在地上砸出好大一声响,李旭生听了直为那狮头心疼。
如此生疏,还偏要配合许娟然装模作样,连带崭新的狮头一起受罪。他嗤之以鼻,禁不住偏过头偷偷观察郑凯旋的反应。酒是他做主来喝的,论对舞狮的感情,郑凯旋更胜过他,何况当年朝刘家娟丢钱的也是他,李旭生特别好奇他的看法。
虽然这样的小人心思的确有些无聊,但李旭生不惮于承认刘家娟是他看不上眼的那一类——不是因为穷。相识多年,他推想郑凯旋或许也厌恶这类毫无敬意,只拿舞狮当跳板的家伙,因此发觉郑凯旋露出感兴趣的目光,才更觉得惊异。
他向来表情少,这时虽然面色无波,眼神却微妙地起了变化,带着些似笑非笑的意味,让李旭生实在看不明白。待到新人过来敬酒,他反而不紧不慢举杯,懒散勉强的模样,又并不像对刘家娟有什么额外的好奇,正也不多瞧一眼。
旁人或许没感觉,看他横竖都是张冷脸,李旭生却结结实实察觉出这日郑凯旋有心思,只是猜不透究竟是什么心思。半场下来他早看出来,场内多数是女方亲友,刘家娟一个乡下人,想必在此处没什么亲故,便是有也端不上台面,平白惹人笑话。
不知是女方朋友与刘家娟不熟,还是新娘提前打过招呼,即便是后生模样的家伙劝酒也劝得克制。都说喜酒不宜闹太过,以免灌醉了新郎过早露丑态。不过像刘家娟这样的,想必时时都会谨记收紧皮,以免鸡飞蛋打。
新人巡过一圈酒,郑凯旋搁了筷子去洗手间,嘱咐李旭生同他看住公文包。他是谈完公事,推了一场饭局赶过来的。
名牌公文包在他座位上静静躺着,李旭生不时瞥两眼,以防被人顺手牵羊,忘记瞥到第几眼,终于察觉他离席的时间是否太长。
郑凯旋抽烟,虽然抽得极少,不过遇到相熟的狮队一起抽上一支吹吹水也正常。李旭生已经半饱,百无聊赖刷起手机,看什么都心不在焉。
举目四望,退席潮还没开始,宴会厅内人头攒动,找不见一对新人身影。李旭生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要寻找他,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
和那时的感觉一模一样。再一次盯住那块污渍,李旭生心想,这种没来由的不安与烦躁,仿佛有什么事正逐渐脱离轨道的糟糕预感,和宴会上简直一模一样。
那时郑凯旋究竟去了哪里,昨晚回来过的人又是谁?
前一项只有郑凯旋知道,当然不好直接去问他,太唐突;但后一项,不问郑凯旋也可以拿排除法推出。有锁匙的几个人挨个儿问过去,不是他们,那自然只剩下郑凯旋。
但即使是他,也存在许多种可能,最常见的,无外乎落了东西,不见得一定关乎刘家娟——为何会认定与刘家娟有关?李旭生并无任何证据,全凭直觉猜测。
刘家娟的婚宴上,郑凯旋消失了足足半个多钟,当然不见得一定是去见刘家娟。但他姗姗返来落座,李旭生清楚看见他身上有一种放松过后的舒泰,惬意地倚着椅背,慢条斯理饮汤水。
都是男人,太清楚那是什么情况下才会出现的状态。像他这样有钱有型的二世祖,自然不缺人陪玩,他还未动心思便早有一把人争先恐后扑上来,连上一趟洗手间的功夫也不放过。
只是李旭生怎么也没敢想那人当真是刘家娟——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而是实在无法把刘家娟与郑凯旋摆到同一张画面里,像拙劣伪造的剪影拼贴相片,太不称。
苦心钻营的贫穷外卖仔和眼高于顶的冷酷富家子,即便是开玩笑也不会将这样两个人牵连到一起,以至于李旭生眼见着郑凯旋领刘家娟走进来落座,如遭五雷轰顶,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这一回饭局是无极队内部聚餐。郑凯旋做东请客不少见,少见的是带了外人来。起初他打招呼言道还有一个人,众人都猜是谁,只有李旭生心头没来由一跳,有种不妙的预感。
最不希望是刘家娟,偏偏就是他。看样子倒不像很乐意来吃饭,蹑手蹑脚的。虽然不如当初那样寒酸,但做了阔女婿也没有点阔人的落拓大方,可见气派这东西到底不像财富能通过性传播。他嗤之以鼻,冷眼看着郑凯旋招呼他吃菜。
刘家娟吃得少,小口小口,秀气得几乎像个大家闺秀。因有他这么个外人在,席间气氛完全不如往日热烈。新队员不识他,老队员多少带几分成见看他,一桌男人埋头吃饭,沉默得几近诡异,唯独郑凯旋泰然自若干掉两碗饭,搁了碗关心刘家娟可有吃饱。
牛杂煲,众人还没怎么品出味,他便携刘家娟先行离席。走之前竟然还心情不错地留下两句调侃,交代账单会挂在他名下,不够吃只管再加菜,不必担心做冤大头。
像撤了禁制令,他一走,众人都松一口气,聚餐的气氛才算真正炒起来,话题自然围绕刘家娟这个神秘人物展开。虽然还有老队员记得他,但除去那一次送外卖,从未听郑凯旋提起他们有交集,只有李旭生说得出一二点内幕来。但再要深挖下去,追问为何要带他来聚餐,就连李旭生也没有头绪了。
其实倒不见得完全没有,只是不便对这一班人说出来,他心想,总不好说他觉得郑凯旋与刘家娟有一腿。
无根无据的猜测,纯粹基于第六感,当然不好这样抖落出来,即使不顾及刘家娟已婚,总还要考虑郑凯旋。二世祖的风流债虽然多一桩不多,但搞上别人的老公,恐怕还是要当作新闻传一阵,何况无极队名气大,不能说没有一点影响。
那之后类似的聚会仿佛成了定律,但凡休息日总能在不同茶楼见到刘家娟,见得多了逐渐熟络,也能拣着话题聊上两句。席间除了郑凯旋,他是唯一一个正经念过大学的,后生们时时向他讨教学习经验,李旭生抱臂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暗叹后生仔不识货。
他们哪里知道,刘家娟最得意的经验恐怕还不是读书呢。
一手许娟然,一手郑凯旋,单看那腼腆模样,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黑瘦青年竟有这般好手段。一个许娟然已不足以满足他胃口,他究竟在郑凯旋那里捞到多少?钱郑凯旋自然不缺,其他的他就猜不到。左右是郑凯旋做大水鱼,损失再多也与他无关,李旭生只是替他不值。
那样突出的条件,要什么人没有,偏偏看上刘家娟!
他不蠢,恐怕其他人也察觉出所谓的聚餐不过是烟雾弹,为了给刘家娟一个合理的借口出门,因为次次二人都速战速决,提前离席,有时甚至菜都没上完。当然饭钱总是郑凯旋出的,茶楼也好味,他们跟着沾光,没有什么损失,自然乐得蹭饭。
至于他们这样匆匆忙忙去了哪里,李旭生饮着茶,脑海中不免又泛起那张脏兮兮的软垫,暗色的硬币大小的污渍。
时日长了,颜色逐渐变浅,但仍旧看得出边缘明显的痕迹。不是水渍,经过整晚水渍不可能仍未干透——只有油。
除了油他想不到别的,可以留下那样暗沉的印记,边缘规整,缓慢地风干淡褪。
tbc.
传统文化系列(二)
P1~P4:醒狮聚福
作者:一起去x
作品介绍:“灵感来源《雄狮少年》”
短跑酷+观赏(简单)
P5~P6:京剧-花旦
作者:甜辣鸭头k
作品介绍:“粉黛妆成似花仙,红袖舞动如云烟。愿我国非遗文化遗产传承久远”
......
传统文化系列(二)
P1~P4:醒狮聚福
作者:一起去x
作品介绍:“灵感来源《雄狮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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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5~P6:京剧-花旦
作者:甜辣鸭头k
作品介绍:“粉黛妆成似花仙,红袖舞动如云烟。愿我国非遗文化遗产传承久远”
短跑酷+观赏(简单)
P7~P10:苗银
作者:一起去x
作品介绍:微跑酷+观赏(简单)
还未(十)(下)
《星期天》if向番外,婚后出轨预警,一些个人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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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家娟去浴室清理完,磨磨蹭蹭坐在床边穿衣,慢吞吞扣皮带。
在广州因为不便夜不归宿,向来是做完就走,不敢逗留,怕留久了许娟然电话追过来找人。许娟然对他迄今还不曾起疑,刘家娟更要留心别主动踩过线引东窗事发,已记不起有多久没和郑凯旋一起共枕到天亮。
还没结婚的时候可以整周整周住在郑凯旋屋里,清早一睁眼便看见他面孔,看他起床气,为他备早餐。如今回忆起来,奢侈得像是借来的时光。这时好不容易到了外面,在这里留一夜,谁也不会知道。同事们都出去寻欢作乐,想必没人有心思回酒店。他不免有些动摇。
轻手轻脚走去沙发...
《星期天》if向番外,婚后出轨预警,一些个人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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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家娟去浴室清理完,磨磨蹭蹭坐在床边穿衣,慢吞吞扣皮带。
在广州因为不便夜不归宿,向来是做完就走,不敢逗留,怕留久了许娟然电话追过来找人。许娟然对他迄今还不曾起疑,刘家娟更要留心别主动踩过线引东窗事发,已记不起有多久没和郑凯旋一起共枕到天亮。
还没结婚的时候可以整周整周住在郑凯旋屋里,清早一睁眼便看见他面孔,看他起床气,为他备早餐。如今回忆起来,奢侈得像是借来的时光。这时好不容易到了外面,在这里留一夜,谁也不会知道。同事们都出去寻欢作乐,想必没人有心思回酒店。他不免有些动摇。
轻手轻脚走去沙发边整理背包,拉开拉链把手伸进去左右摸索。硬质卡片在手中越捏越紧,薄薄边缘几乎切进皮肉里。刘家娟攥着它又紧了紧,没抽手,咬咬牙,似乎做了个很重大的决定,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仿佛很懊恼似的结结巴巴说道:
“我……忘带房卡了。”
静了片刻,郑凯旋的声音方自身后传来,带着情欲过后的慵懒沙哑。
“你同事不在?”
“他们、都去按摩。”
男人口中的按摩当然不单指按摩,何况离家在外,不好好利用这天赐良机,简直迂腐,太亏待自己。郑凯旋也明白刘家娟的话外之音:同事今夜都不回酒店。
半支着身子望住那背影,他不免有些好笑。刘家娟因为说谎而紧张时身体会不自觉绷紧,但他掩饰得很好,肉眼难以察觉的分别,要十分熟悉的人才能从细微处发现端倪,而许娟然至今还一无所觉。
他当然知道刘家娟对许娟然说谎十有八九是因为自己,可见夫妻之间还是不要深入了解,才更有利于和谐长久。
刘家娟有心留下,却不敢擅作主张,只等郑凯旋发话。他一言不发,刘家娟越发紧张,怕被他看破心机,更怕他对自己想留下的动机起疑。他们能维持到现在,不过因为自己一直谨小慎微,装作只表现出对钱的需求。万一惹他疑心……
他忽然胸腔一塌,顷刻间泄气,手上颓然一松。虽然不能同床共枕实在遗憾,但为以后着想,本不该起贪念妄图占多这一晚。他垂着头,却还记得要克制失落,故作不在意般高声说:
“其实也不紧要,我可以找多一间……”
“这么夜,算了,就在这里睡吧。”郑凯旋懒洋洋打断得干脆,在床上翻了个身。听那声音里的鼻音刘家娟也知道他是困倦了。出差本就事务繁忙,他开会开到晚上,又折腾了半宿,再磨蹭下去打扰休息怕更惹他烦。他赶紧将房卡往背包深处推了推,去床边麻利脱掉衣服。
郑凯旋释放过积欲,已将双臂交叉在头上放松躺平。刘家娟窥着他的神情,没找见有不满的意思,这才掀开被子角滑进去,探臂关了灯,挪了两下蹭到他身边,将脑袋小心偎近他手臂。
三层窗帘严实遮挡所有光线,屋内黑得好似跌入无边无际深渊,仿佛世界随着光线的离去也顷刻间后退、消失,将他们独留在一片虚空的黑暗中浮沉,无依无凭。静谧中只闻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被子下面健壮的身体与肌肤的温度,是这茫然虚空里唯一一星触得到的真实,有一种极隐秘的亲切意味,令人依恋。
他入睡快,刘家娟倾听身侧绵长呼吸,也逐渐随那节奏沉入梦乡。
忘记有多久没在郑凯旋身边入睡,这一晚刘家娟睡得格外沉,闹铃响起时他先睁眼看了看,见郑凯旋还闭着眼,便不好起身。工作已经结束,同事们昨晚彻夜狂欢,想来不会太早回去,况且自己亦有心在趁此机会他身边多赖一会。观察片刻,郑凯旋还不见醒,他也逐渐有些懈怠,睡意慢慢回笼,不知不觉又闭眼睡去。
再醒来时却是被浴室的水声吵醒,惊觉自己竟没发现郑凯旋何时起身。该做的都做过了,同床共枕的心愿也圆了,再继续逗留下去就显得纠缠不休,令人厌烦。趁着郑凯旋洗澡的功夫离开大概是最好的选择。刘家娟下床穿衣,穿好了又迈不开脚。
走是要走,但总该和郑凯旋说一声,以免显得像避过人逃跑,有什么亏心事似的。他在床头找到纸笔,待落笔又难免犹豫,担心他或许看不见;发简讯,倒不怕他忽略,只是短短几个字却花费十二分心思斟酌措辞,敲下又删除,来来回回拿不准。他烦恼得专心,竟没发觉浴室水声何时停止。
“起了?”
屋内骤然一声,惊得刘家娟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小猫似的紧张地梗着脖子瞅他。郑凯旋看出他紧张,似有心事,却不揭穿,只继续往下问。
“今天有事吗?”
公事昨天都结了,他在此处又没有私事,刘家娟摇头,面上红得可疑,目光有些飘忽,不大敢往他身上落。
郑凯旋出来只披了浴袍,没系腰带,大剌剌敞着身前。刘家娟难得见他一回,有这机会自然想看,只不敢看得太明显,乌溜溜瞳仁左右摇摆,偷偷看一眼便挪开,心虚的模样可爱极了。
装作没看见,郑凯旋盖上毛巾擦头发遮住笑意。
“那陪我去上香吧。”他板着声音说。
刘家娟一愣,没想到他会有这种要求。单位原计划今天一起返程,需要留在珠海探望亲友的也可以自行安排。出发前他只对许娟然说大约今天回去,没指明具体时刻,更提前预警或有变故,早已预先留出余地。
这是他婚后学会的技巧,但凡涉及行程及时间,万万不可说死,必须留出机动应变的空间,以免郑凯旋忽然来寻。
虽然来之前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这时简直十二分庆幸。刘家娟哪里舍得拒绝他邀约,连连点头应承。
只是他行李还在出差的酒店,名义上还得回去找到房卡退还。郑凯旋公事已处理完,因此得空开车带他回去取,刘家娟受宠若惊,到了酒店楼下再三保证只要五分钟就下来。郑凯旋不催他,只颔首让他去。
第一次来,还不清楚这里能否停车,“等会如果我不在这里就去停车场。”他仔细对刘家娟交代。
心急火燎,偏偏这日电梯下得很慢,几乎一层一层往下挪。刘家娟等得心焦,不住拿脚尖拍打地面,终于等到电梯降下来。
刷开门冲进去,迎头和屋里的人打了个照面。那同住的同事也正在收行李,看见他由外面进来,也是惊讶不已。再仔细打量他身上衣衫还是昨日那套,还背着包,已经明白大半,冲他咧嘴一笑。
“哪儿快活去了?”
刘家娟因为“忘带房卡”,以为今日没工作,同事们会晚些回来,因此陪郑凯旋吃过早饭才过来,却忘记了他们也要赶在午时前退房,刚巧撞在一起,闹了个大尴尬。又不便解释,只含糊道:“去见一个朋友。”
他在广州独来独往,并不擅交际,没见有什么太亲近的朋友,来了珠海反倒夜里去见朋友——什么朋友需要他独自彻夜拜会?
那同事并不拆穿,只望住他忙碌身影,笑得意味深长。
左右大家都是出去玩,彼此留个脸面,以后指不定还要互相帮忙遮掩。只是昨夜他搬老婆出来推辞,还以为他当真是个胆小惧内的老实人,却没想到也留了这一手,实在人不可貌相。
刘家娟顾不上揣摩对方心思,只专注手忙脚乱收行李。还好他东西少,收来收去不过几件换洗衣服和工作资料。他担心郑凯旋等久了不耐烦,锁上箱子,丢下句道别便匆匆出了门。
楼下不能停车,郑凯旋的车果然已移去停车场,虽然时间短暂但也要交钱,刘家娟十分过意不去。
快马加鞭,到底还是耽搁了一会儿。刘家娟连连道歉,郑凯旋却不甚在意,减了速降下车窗吹风,看起来心情愉悦。
这日天气甚好,晴空万里,蓝盈盈好似酒店外的南中国海,阳光澄亮得恰到好处,正是出游的好天气。虽然那的士司机在路上已向他推销过特色海景,但直到下楼吃早餐,刘家娟才真正观赏到浩渺壮阔的碧蓝海湾,果然对得起昂贵房费。
远处的海面上,港珠澳大桥才露了一截短短的雏形,正热火朝天修建。郑凯旋一边食云吞面,一边突然发问:
“带通行证了吗?”
问题太跳脱,刘家娟一愣,待明白他意思,哑然摇头。他的经济条件哪里敢肖想香港澳门?纵然做了许家的女婿,说到底阔的是许家,不是他,他始终做不到像许娟然那样心安理得挥金如土。
都说夫妻不宜分太清,谈钱伤感情,他却总是下意识记挂每一笔开销,抗拒让许家为自己破费太多。单是欠下的医药费已需要拿下半生偿还,实在不愿再继续亏欠。还不清,难道要还到下一世还纠缠不清?
他是凡人,也会贪心,设若有来世,只盼望能和郑凯旋多几分机会,亦不再辜负许娟然。她是好女子,不应当再次耽误在这样徒有其表的婚姻里。
惦记着要把这愿望说给菩萨听,他这才想起还不知道目的地。
“我们、去哪里烧香?”
“金台寺。”
广州城内寺庙不算少,不知郑凯旋怎么忽然起了这个念头。黄杨山与市中心相去甚远,并不顺路,自郑凯旋下榻的酒店开车过去也要一个多钟头,何况他们还绕了一圈。车子由郊区进城,又穿过城中心再次进入郊区。
郑凯旋一面开车,一面仿佛自言自语解释道:
“听说求财很灵。”
求财——当然是求财,不然还能求什么?郑凯旋这般条件,送上门的桃花都挡不过来,自然不必求姻缘。刘家娟心中像撑了只气球,鼓鼓的膨着,里面却空落落的,不知该失落还是该庆幸。
照郑凯旋的年纪,虽然不一定被催婚,但身边肯定不愁没有人——即便没有固定的人,也绝不缺少消遣的办法。他想起那些一次外出机会都不肯放过的男同事,想起婚后与郑凯旋零零散散的幽会。
短不过隔一周,像这样不凑巧的时候,月余才见一次也有。无法相见的日子里,陪伴在郑凯旋身边的是什么人,刘家娟不愿意去想,像怯于直视刺眼的强光,目光一擦过便急速移开,迟一秒也怕会被刺痛流泪。
不欲被身边人察觉,他别过头,将视线投向车窗外。蒙尘的乡间道路如同一条弯弯曲曲的线,汽车便扮演那只针,飞针走线,灵巧串联起一座座村庄,密集的芭蕉、蒲葵与细叶榕热闹拥挤在路旁。春日里的热带植物,生机勃勃已不足形容,那浓绿的生命力旺盛得如同巨兽要爬上路面,几近令人生畏。团团绿荫如浓云般堆叠,偶尔缺了一角,便可瞥见葱绿的田野如块块绿毯衔头接尾直铺向天际。
风和日丽,简直让人错觉像出门郊游踏青。相处许久他们还不曾一同外出旅游,结婚前不是没有机会,可惜磨磨蹭蹭就给错过了,刘家娟也知道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没有亲近到那地步,如今更不敢肖想。
这次会携他同去大概也只是心血来潮,路途远,刚好有人陪着解闷。春风清爽,郑凯旋将车窗降到底,很惬意地将肘弯搭在窗沿上。刘家娟忍不住看了又看,即使不扭头眼神还忍不住往那边瞟,欲言又止的神情实在明显。郑凯旋干错打破他顾虑:
“想说什么?”他问。
目光又往他身侧的车窗转了一圈,刘家娟顿一顿,低声道:“小心。”他指了指郑凯旋的手臂。虽然沿途几乎没遇见第二辆车,到底是危险的。城里堵车时他见过许多人这样干,从洞开的车窗里百无聊赖支出半条手臂,要么夹一只烟,或者只是心烦意乱地敲车门,看着直叫人心惊。
郑凯旋瞥他一眼,竟然听话地收了手,规规矩矩搭回方向盘。他着衬衫,但分外随意,领口扣子解了两颗,袖子也挽到肘弯,半条白皙结实的手臂,手背上青筋的形状若隐若现,不禁令刘家娟想起昨夜这条臂这双手扶在自己头上的模样。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可以亲近他的时刻。不过这时也很好,穿行在一望无际的乡间,仅有他们两个人,来路不必问,终点不可知,仿佛可以就这样一路开到世界尽头,地老天荒,只有他陪在他身边。
不免回忆起那次郑凯旋捎他由家乡返城,不尽相同的风景,如出一辙的心境。那时他也不住盼他开得慢一些,最好再迟点抵达广州,好多享受一刻车厢里的二人时光。
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然不可能实现。车子停在山门下,因为山上车位少,而且不算热, 所以郑凯旋打算走上去,权当活动腿脚。下车时刘家娟不知怎么竟然撞了一下头,颇有些狼狈地踉跄了几步跳下来,像受惊的猫。郑凯旋似笑非笑望住他。
“腿软?还走得动?”
话里有话,分明还没忘记昨夜他下地跌了一跤。做得太激烈,腿根直发麻,脚一触地便两股战战,刘家娟还没完全缓过劲,不留神脚踝一歪便腿软委地,让郑凯旋看了好大一个笑话。
刘家娟倒不介意丢了一趟人,左右只丢给他一个人看,反而很高兴他还记得。
能有幸给他留下几分印象,怎样的窘态也无所谓。
当然毕竟年轻,休息一夜早就恢复了,他随在郑凯旋身侧往山上走。自山门上山,路途并不远,因为不赶时间,闲庭信步。刘家娟追随他脚步也觉得悠闲,恨不能这段上山路再长一些。
在广州街面上,甚至不敢光明正大走在他身边。虽然两个男人并不像异性同行那样容易引人遐想,但总归心里有鬼。许家在城中根基深厚,关系网密布,他虽随许娟然走访过不少亲友,却一张面孔也记不住,实在赌不起哪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会认出自己。
明面上他与郑凯旋并不相识,万一传到许娟然那里,实在无法解释为何要隐瞒这样一层关系。
到了这里就没这层顾虑,他不由自主垂目观察郑凯旋在身侧摆动的大手——要不是怕郑凯旋介意,甚至想和他牵起手,不在乎路人诧异侧目。
这样尴尬的身份,再飘飘然也还记得没有肆意放纵的资格,只陪他看看风景也是好的。水库中沉酣的湖面青碧如玉,与蔚蓝的南中国海全然两种色调,娴静文秀的一汪翠玉,特级冰种。刘家娟忍不住举起手机,尝试寻找合适的角度,换了几个方向又忽然犹疑。
从未同许娟然提起他行程中有金台寺,出差出到庙里来,也太“顺路”。自从上次许娟然突击检查手机,刘家娟更时时提起十二分警惕,生怕留下半分蛛丝马迹。
虽然她未必还会查,即使查到也未必认得出地点。若说成随手下载的风景照,似乎也不是不行,只可惜他拍照水平实在配不上这样的谎言。踌躇间,郑凯旋在身后提醒道:“不拍就进去。”
不敢让他久等,刘家娟匆匆按下快门。回去再删除吧,他为自己找借口,至少留在路上多看几眼。
第一次与他出游,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这一回见面郑凯旋态度分外冷淡,想必是开始厌烦了——当然也该到时候了,像自己这么无趣的人。往后还能再见几回?只是稍稍设想一下也觉得心痛。
金台寺果然香火旺,工作日,山腰的小小停车场也满满当当,还好他们没开上来。大雄宝殿还在山顶上,穿过石桥登山,桥边几大丛三角梅开得正浓,桃红紫红火红,蓊郁的一蓬蓬,蜜水似的浓郁地淌下山涧。刘家娟为那春日色泽吸引,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一个典故:
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
不计代价,不求回报,卑微过尘埃。
他默然随郑凯旋拾阶而上。
石径狭窄曲折,并不容二人并肩,看得出郑凯旋有意放慢了脚步,不时回头查看他可有跟上。刘家娟爬得不算慢,但到底比不得郑凯旋轻松,放肆折腾半宿也照样健步如飞,充沛体力实在令人惊叹。反观刘家娟已掩不住热意,额头密密起了层汗珠,郑凯旋定了定脚步,向他伸出手。
几步台阶,刘家娟还不至于虚弱到这份上。可那骨感大手直垂到眼前,是他主动的。望住那干净平整的指尖,他实在不能不心动,换了其他地方,绝不会还有这样的机会。
他吞口口水,抬手捉住那只手,感受到另一只手心干燥的热度。这行为饱含示弱意味,他不好意思地向郑凯旋讪讪咧嘴,掩不住颊边飞起的羞赧。
山顶并不高,短短一截阶梯,还未尽情感受已到了顶。爬上去二人就松了手,不然未免太奇怪。刘家娟偷偷低头观察自己手心,总觉得那里还残留着他手指的触觉与温度。
怎样亲密的行为都做过,却唯独跳过最简单的牵手,听起来就不正常,当然实际上也的确不正常。不过是一段不可见光的婚外情,随时都可斩断,实在不必故作温情。
是罪孽,却并不打算请求宽恕。如果背信弃义理当受罚,那么他情愿认下所有惩罚,换得与郑凯旋多几日温存。
心有杂念,他恍恍惚惚,连请香也忘记。山上香烛论把卖,一把数量众多,郑凯旋这时竟不讲究,直接分几支塞到他手中,令刘家娟受宠若惊。
不是没让郑凯旋花过钱,多少房费餐费都由他一手包揽,但香火钱不一样,不能欠。伉俪或亲属可以共一只牌位捐功德,他们却并没有亲近到那一层地步。他犹豫着是否应当开口把自己那一份钱还给他,因此不住窥察郑凯旋面色,却始终找不到合适机会。
山风劲,借火不便,试了几次总是熄灭,郑凯旋拿过他的香,一齐在一旁沾过灯油,眼见终于借到了火苗,这才交还刘家娟。
这方面的确是他熟练,刘家娟心道,记得他公寓玄关还供了尊小小土地公,只是顾及防火,不焚香,不知平日里可会独自向神明诉心事。
香客人人都太多心事,太多愿望,长跪不起。他们排队在后,也依照习惯跪下,三支香高举过额头,默念心愿,虔诚地磕下三个头。
拜过神,犹如卸下一桩担。殿内太肃穆,静得仿佛连空气也停止了流动,出来了才意识到周身紧绷,不觉长舒一口气。照例顺时针绕一圈,一同倚在栏杆边欣赏风景。青山绿水令人心旷神怡,连郑凯旋倚也难得卸下眉心浅川,一身闲适姿态,举目四望。
“许了什么愿?”他仿佛随口一问。
刘家娟却答得并不轻松。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不过问的人是他,偏偏是他。刘家娟犹豫,垂着头,轻轻声,像害怕给佛祖听见似的,嗫嚅道:“希望我家人平安健康。”
最朴实最平凡的愿望,任何人都可以有,任何人都可以许,说出来绝不会犯错。郑凯旋深深注视他一眼,沉默转头。
他目光所及处是水库旁边热火朝天新建的楼盘,葱绿山林间支出的一条条钢筋小盒子。许久,刘家娟听见他仿佛自言自语道:
“对面的楼不错。”
当然不错,佛祖脚下,依山傍水,风水与风景都无可匹敌。最重要的是远离广州城,藏在这珠海的山脚下,人烟稀少的偏远小镇,金屋藏娇或者用于幽会,都再隐蔽不过,要寻上门都颇得费一番功夫。他想用来与什么人见面?刘家娟自知没资格过问。
人生路,上山落山,能与他惬意分享这一刻风景,于他已是幸运。
还未(十)(上)
《星期天》if向番外,婚后出轨预警,一些个人恶趣味。
——————————————
办公室门没关,下班的同事经过了又倒退两步,探进一只诧异的脑袋。
“还没收工?”
刘家娟正出神,闻声抬头,措手不及,匆忙间挤出一个笑。
“是啊,有点事没做完。”
那人年长他许多,语重心长指教他:“后生仔,长命功夫长命做啊。”
“是,”他点点头,表示虚心领受这好意,“马上就走了。”
其实今日的任务早已交完,之所以还留在办公室,是在等一通电话。
时钟已近十时,郑凯旋的电话还没来。进了屋就不方便接他电话,这样晚,时间短了,说不了两句;时间长了,即使拿工作当借口也怕许娟然起疑心。
一早说好会打来,他唯......
《星期天》if向番外,婚后出轨预警,一些个人恶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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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门没关,下班的同事经过了又倒退两步,探进一只诧异的脑袋。
“还没收工?”
刘家娟正出神,闻声抬头,措手不及,匆忙间挤出一个笑。
“是啊,有点事没做完。”
那人年长他许多,语重心长指教他:“后生仔,长命功夫长命做啊。”
“是,”他点点头,表示虚心领受这好意,“马上就走了。”
其实今日的任务早已交完,之所以还留在办公室,是在等一通电话。
时钟已近十时,郑凯旋的电话还没来。进了屋就不方便接他电话,这样晚,时间短了,说不了两句;时间长了,即使拿工作当借口也怕许娟然起疑心。
一早说好会打来,他唯有等待。一向都是他打过来,刘家娟不便主动拨过去。虽然并不存在类似禁令,但一直以来都默契地默认他不是适合拨出电话的那一方。
太主动,怕他疑心,更怕引他厌烦疏远,所以唯有等待。等待最令人心焦难耐。不确定,越渴望越等不来,每一分钟都被等待的不安与焦虑拉长填满,想问又不敢问,除去等待只剩下等待。
时钟指向十时三十分,连保安也上楼巡视。刘家娟对着电脑屏幕发了整晚呆,手机就在手边,一直充着电,维持满格电量。其实郑凯旋话少,他更不敢多言,所谓言多必失。郑凯旋专门发消息说要打电话,倒叫刘家娟纳罕。
他出差,特意留言要来电,数来还是头一回。当然也是从来没一次性出差这么久——年纪渐长,精力更多转移到生意上,如今业务扩张才是他的重心。
能听见他声音当然开心,哪怕听他发牢骚骂人也好,什么都好,猜不透才最叫人期待,揣着一颗糖急切地等待宣布滋味,酸甜苦辣咸,百转千回的期盼。但再继续在办公室耗下去不合适,整层楼几乎只剩他一人,问起来没什么任务交,显得可疑。
郑凯旋只说“晚上”,没有更准确时间。他一向言而有信,叫刘家娟等到这刻仍不肯放弃。在失落与彷徨中,终于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
楼下有路过的的士,他没招手拦。夜间打车虽然可以报销,但提单太麻烦,还得解释加班理由。更重要的是他还不想太快回去。
也许,再等一等。郑凯旋寡言,但从不食言。
他慢慢走去地铁站。
附近彻夜修路,破碎机开足马力,夜间反而更嘈杂,“咚咚”声震得脚下地面都隐隐颤抖。百无聊赖等绿灯,踏着这震动他慢吞吞踱到地铁边。
进去还是不进去?
公交早已收班,地铁亦不剩下几趟,错过了就只能自费打车回去。钱倒不多,就是怕错过他的电话。不打来便罢,最难受的是接到了却不能多说,更叫人扼腕。他说出去半个月,实际上没个准,横竖他是老板,去多久都由他说了算。
他在地铁口站定,仰起头,眺望旁边一颗高大的木棉树。花骨朵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吐蕊,由树冠往下次第开放,蓝丝绒的底色上绣出大团幽幽的暗红。
拿脚尖碾地面,来来回回地,仍旧拿不准该不该迈步进去。要是喝酒喝到这时候,恐怕不会记得起还承诺过这样一通电话——但是也说不定,他毕竟是郑凯旋。
抽出手机看,差三分十一时,地铁大约还有五趟收班。再等三趟?
不敢数时刻,怕越数秒针走得越慢,被焦急心情绊住了脚。他仰头望住那花团锦簇的树冠,逐渐出神,手机在兜里震了几次才恍然惊觉。
手忙脚乱抽出来,差点把手机摔在地,好险眼疾手快。
试了两次才划开通话键,举到耳边,这才意识到激动得连声音都在微微颤抖。是喜悦、欣慰亦或委屈?这样漫长的等待,只为听一句他的声音,太卑微,可一听到那熟悉声音由话筒传来,心酸之下又觉得一切都值得,哪怕夜晚十一点独自徘徊在地铁口外。
好不容易接到了,可又该说些什么?问工作,问归期,问他在外奔波可会太忙太累——都不合适。顶着这样的关系,这样的身份,说什么都怕他多心,所以最好还是做个顺从的倾听者,他问他答。
郑凯旋也话少,有一句没一句的,像闲来吹水。
“上海夜里好冻,只有几度。”
刘家娟不由惊讶道:“已经立春了。”
“昨日降温,落雨又吹风。”
“那你留心别感冒。”话已出口才觉得逾越。其实还想关照他有没有带厚衣服,但转念一想,他那样的阔人,缺什么不能买?
何况那身火炉体质,冬日里着单衣仍热气腾腾。他沉吟,不敢轻易找新话题。光是听着郑凯旋的声音已足够令他雀跃,管他聊什么,聊北半球大洋洲马里亚纳海沟也通通无所谓。
但偏偏郑凯旋也沉默下去,一时间通话频道里只隐约听见声声呼吸,不然真叫人疑心断了线。他们都不是多话的类型,往日顾忌被察觉,总是言简意赅,这时即使连着线也无话可说。但婚后他的满足阈值一再调低,哪怕只能听见这微弱呼吸,也觉得分外珍惜,特意戴上耳机好听得更清。
不知不觉已踱到附近公交车站,站牌后的大块阴影,极适合藏身,他无意识慢吞吞在那阴影里来回折返打转,像等车等到百无聊赖,令路过的青年好奇注视他身影。
“还在外面?”都不说话,背景里嘈杂的工地声更明显,阵阵不止,让郑凯旋觉察出异样。记得许娟然家附近并没有工地。
“嗯。”
“才下班?”
“……嗯,有点事。”
“怎么回去?”
望一眼附近的地铁口,再看一眼时间,他知道地铁横竖是赶不上了。
“地铁收班了,好像只能打车了。”
“这么夜,一个人打车要当心。”简直拿他当小女生关照。刘家娟失笑。或许他只是顺口一说,但仍旧让他心中一甜。
“呀!”
正听着对面的呼吸声傻笑,不妨头上忽然挨了一下。夜深人静的街,如此偷袭难免叫人心惊肉跳。下意识望一圈,并没人经过,若非余光瞥见一个影子在脚边跳了一跳,定格住,简直要以为是闹了鬼。刘家娟赶紧低头找。
“怎么了?”郑凯旋也听见他惊呼,声音不由一紧,如此夜,还没回屋,生恐他是在路边遭了意外。
揉着头,刘家娟讪笑,怕他觉得自己大惊小怪。“被木棉花砸到了。”他不好意思地解释到。
“木棉花开了?”
“是啊。”
郑凯旋出发那一天,木棉花还只零零落落开了几朵。如今陌上花开……他忽然面色红成木棉花,生怕他以为自己有别的意思。
数年前,他曾在木棉树下为一个少女远去的背影春心萌动,如今少女已成为他的妻,而他心头牵挂的人却早已换了另一个,真是世事难料。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得不到的人在电话那头说:“我大概下周回来。”
啊下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闭眼睁眼七个轮次。虽然他回来了也不一定即刻来找他,而且他肯来他也没空应。
下周,怎么偏偏是下周。“这么巧……”
“?”郑凯旋不解。
刘家娟低落道:“我们下周去出差,一个合作项目。”
“去哪里?”
“珠海。”
他的工作不常出差,不早不晚,这么巧就赶在郑凯旋回来的时候,像那时终于重逢郑凯旋,得到另一个赚钱的选择,他却已不能辜负许娟然。
或许有些人就是有缘无份。
启程去珠海那日天气阴沉沉,却始终没落雨,闷得厉害,似极他的心情。离得近,他们坐高铁,当然没机会在机场擦肩,可是天空中划过每一架飞机刘家娟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疑心是他在上面。
见不到人,只好借工作消愁,忙起来就没心思想七想八,刘家娟做得分外卖力,上午开研讨会中午简单用工作餐下午一寸寸走工地,夜里十点半还在反复斟酌修改方案,被同行的同事奉为奇谈。
“这么搏,要升主任啊?”
刘家娟只是笑,继续埋首材料。忙起来心里比较平静,不会去想一早已告知行程,郑凯旋却为何迟迟不来讯息。他当然没理由事无巨细关心自己,这样冷淡才比较符合他风格。
如此连轴转,收尾那日,双方上酒店开席。工作告一段落,所有人都像骤然抽了劲的皮筋,软趴趴松弛下来。觥筹交错,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烈。都是男人,谈话间色彩愈浓,烘托得包间内气氛越发暧昧,还未搁下酒杯,已互相交换起别有深意的眼神。
终于对方有人带头破冰提议:“大家都累了这么多日,等会一起去做个按摩,放松一下?”
说得这样轻佻,挤眉弄眼,指的当然不仅仅是按摩。众人心领神会,纷纷拍手叫好,刘家娟略一犹豫,仍旧强装镇定,谢绝这好意:
“你们去吧,我、我不去了。”
“欸?”那提议人纳罕,还想力劝,“很舒服的,去试试啊。”
连本单位同事也跟着起哄,带着点儿看戏的意思,“后生仔,去长长见识啊!”
有“仗义”同事故作好心替他解释,“人家有老婆的。”
“谁没老婆啊?”那提议的人随手一指:“他没有?”又向旁指指另一位,“还是他没有?”
同事继续替他辩白,“人家当然不同,人家有规有矩,跟女同志讲话都保持距离。”
刘家娟倒不知道自己的内向落在旁人眼中是这副形象,不过他不介意,更不解释。
这一下哄得对方众人露出夸张的惊奇表情。
“怕老婆啊?”
他点头默认,已习惯于拿许娟然作借口,推挡应酬与刁难,省去许多麻烦,即便因此被嘲笑惧内也无所谓。
那同事继续替他解释,仿佛刘家娟没长嘴。
“人家好命,娶到阔小姐,一部车抵我们一间屋,自然要修身养性做模范老公啦。”
他连日来寡言少语,只专注埋头做事,给众人留下沉默可靠的好印象,十足十奋斗青年,无人将他辛苦加班的身影与阔姑爷作联系。这时乍一听闻,连连暗叹这打扮朴素的黑瘦小子深不可测。
对面人冲刘家娟竖起大拇指:“后生仔很有本事啊。”
“我就欣赏现在的后生仔,有头有脑有野心,很识得把握机会。”有人半羡慕半妒忌评价,一句夸赞也说得酸溜溜醋味儿十足。
可偏就要这股酸味儿才更显真诚,是打心底的羡慕,夸得够真,妒得也够真。
成王败寇。从前还要从牙缝里挤出个“捞佬”来奚落,配以白眼,鄙夷不齿,而今早已换了风气。发达不问手段,成功不问过程。野心与欲望在这个飞速发展的时代里都不再可耻,捞不到才丢人。
那人半真半假问刘家娟:“你老婆可有单身姐妹,下次介绍给我?”
刘家娟已非当年单纯冲动的愣头青,早学会淡定以对,不再费心争辩。他和气微笑道:“我会留意。”
其实许娟然的女性朋友他都见过,个顶个结婚早,剩下一个许娟然落到后面,心急火燎抓他盖章领证。论条件倒每一位都不差,家世可圈可点,并不必担心蹉跎。大约正因为太富足,无需为糊口烦恼,所以一刻也离不了恋爱,否则一日廿四个钟,太难捱。
因为含金汤匙落地,家中应有尽有,不必考虑结合成本与失败代价,一离开校园,便来不及似的考虑结婚。一张纸将两户生人关联到一起,各怀心思坐上同一张桌,怎会缺少戏剧冲突。一个屋檐下,转个身饮杯水也有许多种说法,多少琐碎磨擦,绝不至于无聊,不愁找不到足够事情填充时间。往后再添多个新生命,更热闹,几双手由早到晚围足它转,四十八个钟也能轻松打发。每个衣食无忧的女人都着急结婚。
后来他才知道,要俘获这样一颗无处安放急寻依托的寂寞芳心,易如反掌。但他没再继续延伸说明。话题到这里已经足够,没人再试图拖他同行。离了席众人三两结队往外走,准备出去一起打车。刘家娟有意落后几步,拉开距离,却不想有一个同事也故意慢下脚步,慢吞吞落到他身边。
这人平时和他还算走得近,这时也靠得很近,几乎是贴在他耳边嘀咕道:“他们讲那么过分,你不生气?”愤愤的语气似乎还在替他抱不平。
“他们讲事实而已。”刘家娟面上无波无澜,仿佛他们谈论的是别人,与己无关。但仍旧感谢他好意。
谁知道那人原来也别有所托。他摘下背包,期期艾艾递到刘家娟面前,商量道:“我跟他们去,这包你帮我带回酒店得不得?”
捎带一只包,倒不算什么过火要求。只是,刘家娟看一眼包,又看一眼他,仍旧露出为难神色。
犹豫稍许,他决定实话实说。
“我也不回酒店。”
上了的士那同事惊异的神情还在眼前回放,实在有几分滑稽。众人醉醺醺在饭店门口打车,他也混在中间跟着一起拦车,并不事先声张,上了车才透露目的地。
他们承接的是新区的改造工程,去哪里都远。珠海的夜比广州安静不少,汽车奔驰在漫长的外环道上,夜幕下深色的田野与远山铺陈向天际,岭南绿植高大繁盛的影子层叠错落从窗外飞驰而过,沉默目送他赶往市区。
夜间行车易困乏,都是男人,不必避讳,司机挑着话题与他聊天提神。
“后生仔过来玩?”
酒足饭饱,刘家娟也有些困倦,未多想,随口答道:“出差。”
“住得不错哦,五星酒店!那里景色很好,到澳门也近,周末得闲可以过去玩玩。”
简讯里只写了酒店名字,他倒没注意是几星级。是五星也在意料中,郑凯旋在生活品质方面从不肯委屈自己。显然司机是误会了,不过这件事不宜解释,他明智地不予纠正,宁愿让公司平白担下虚名。
五星级酒店大堂富丽堂皇,他低着头熟练去前台拿房卡,被索要身份证时有一瞬间茫然。
在广州总是去白天鹅,不过报出房号即可拿卡,无需查验登记身份。他不知道郑凯旋是怎么做到的,或许是某种VIP特权,显然在这里不奏效。他配合递出身份证,看着前台做登记,心中不免有些打鼓。
能不登记自然最好,即使东窗事发也查不到证据。不过这里不是广州,又不常来,即使查也大概率查不到这里来,不像在广州那么危险。
越危险他越向往,无论承担多大风险,都渴望与他共同分享几个钟。
算起来二人已有月余未见。忐忑推开房门,郑凯旋在案边对住笔记本工作,见他进来,只抬一抬头,目光便继续转回屏幕上。
“稍等,在开会。”劈里啪啦的打字声中他只简略交代了一句。刘家娟捏了捏门把,感到他专注的侧影像一把尖刀,将他胸中鼓胀的期待瞬间刺破。他颓然松手,被合拢的门页打到身侧,才发觉自己还呆呆站在门口。
入内几步,厚重门页在身后缓缓归位合拢,“喀哒”震得他浑身一抖,恍恍惚惚像走错了门。
果然,不管相隔多久,思念如狂的永远只有他一人而已。
见他站着发愣,郑凯旋扭头,向他随手勾了勾手指。
刘家娟攥紧了拳头又松开,紧张踱到他身边,直立着像根突兀的杆子。茶几边有两张沙发,他绕过去,犹豫着在另一张坐下,慢吞吞卸下背包。
金色的眼睛又朝他转过来,望住他,手掌轻拍大腿,不动声色。刘家娟不解,看看他又看看那动作,呆愣片刻,忽然顿悟,面上不禁泛起一阵潮热。
虽然有过更近距离的肉体接触,如此亲昵的举动在他们之间也少有。他不大敢动,怕自己会错意。
但金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他,明显在等待回应。怯怯与他对视,确认过郑凯旋意图,踟蹰片刻,刘家娟这才一点点挪到他身边,弯着腰,轻手轻脚在他大腿上坐下,不忘关注他目光与眉梢的波动。
如果他稍有不悦,他会马上离开。
但健臂绕上来揽住腰肢,将他更往怀中带。刘家娟坐不稳,身子一摇直跌到他胸口,郑凯旋也不见介意,很闲适地揽着他,像抱着一只猫。
电脑屏幕上开着文档,他还在工作,刘家娟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动静,怕会传进他话筒里。偏偏郑凯旋抱了一会儿,自己先挑起了闲话。
“你抽烟?”
刘家娟一愣,仰头迎上金眸投下来的视线,方确认他在和自己说话。他惊慌,赶紧抬起胳膊将鼻子凑上去闻,扯起肩头的衬衫大口吸气。
确实有刺鼻的烟草气味,但不是他的,他不会抽烟。
“是包间里的。”他惴惴地解释。席间都是男人,还没上菜已开始吞云吐雾,一顿饭吃成天宫里的蟠桃会,云山雾绕。“我去冲凉。”他赶紧想办法处理,生恐烟草味惹他不快。郑凯旋也抽烟,但抽得极少,而且没有这么呛人的气味,相处这几年他也只见过几次,不知道是什么牌子。
郑凯旋没阻拦,手上松了力气任由他滑下去。
“床头柜里有拖鞋。”他提醒到。
刘家娟在床边换过鞋进入浴室,郑凯旋的耳机里依旧沉默得诡异。“继续。”他敲了敲耳机,听见那一头尴尬咳了几声才重新出声,像一时短路续不上断开的话题。
“sorry啊大佬我不知……”李旭生讪笑,心中直骂自己太迟钝。郑凯旋才出差回来又往外跑,他们汇报开会都只能通过电话,他早该猜到是因为刘家娟。
郑凯旋并不责备,只是似笑非笑:“赶紧讲完,我还有事。”
刘家娟都来了,他当然不会没有事。火速对完训练和采购计划,李旭生电话挂得飞快,生怕迟一秒再听见不该听的剧情。
他们的事情他没兴趣知道太多。
衣服都浸透了烟味,刘家娟穿着浴袍出来。桌上的电脑已经合上,郑凯旋揣着兜立在窗边,似在欣赏夜景。房间是海景房,窗外的南中国海浩渺壮阔,无波无浪,美玉般平滑光润,夜色下更添一重神秘面纱,配得起昂贵房费。
落地窗上他挺拔的影子映得清晰,见刘家娟出来,他转身朝他招了招手。刘家娟心口一热,走过去有些胆怯地伸手抱住他。
留取丹心照汗青,他心想,他一片丹心甚至不敢话人知,伶仃洋边相拥依旧伶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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