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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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猴儿酒

  陆大有第一次看见令狐冲,是自己上山拜师那天。

  那时的他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他爹娘叹了口气,商量着说把这孩子送去华山上学艺吧。

  陆大有在门口偷听到了,心里一点也不失落,他想起村口的王大叔讲过的陈芝麻烂谷子事。王大叔说他二十岁那年,在兴安镇上遇见了一个剑客,那剑客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悬长剑,看不清面容,与他擦肩而过——他忽然听见身后什么砸落在地面的声响,一片树叶晃悠悠飘落,他回头一看,不知从哪冒出的七个大汉倒在地上,被那剑客一剑封了喉,而那剑客收剑入鞘,头也不回地离去……

  好威风啊!陆大有听完...

  陆大有第一次看见令狐冲,是自己上山拜师那天。

  那时的他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了,他爹娘叹了口气,商量着说把这孩子送去华山上学艺吧。

  陆大有在门口偷听到了,心里一点也不失落,他想起村口的王大叔讲过的陈芝麻烂谷子事。王大叔说他二十岁那年,在兴安镇上遇见了一个剑客,那剑客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腰悬长剑,看不清面容,与他擦肩而过——他忽然听见身后什么砸落在地面的声响,一片树叶晃悠悠飘落,他回头一看,不知从哪冒出的七个大汉倒在地上,被那剑客一剑封了喉,而那剑客收剑入鞘,头也不回地离去……

  好威风啊!陆大有听完后,心生憧憬,剑客是什么样的,江湖又是什么样的呢?

  等他被爹娘带上华山的那天,他终于有了答案。

  

  华山的山腰上开满了杜鹃花,粉嫩的花朵随风摇曳,从远处看,恍如仙人的玉带,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华山派的山门下,进门的石阶上有两个印子,不知是谁留下的。

  他两脚踩上去,跳了跳。

  他听见一声温柔的低笑,“这是冲儿以前偷摘别人的果子吃,他师父罚他跪出来的。”

  一个貌美妇人立在山门边,慈爱地看着他。

  他听见自己爹娘唤她为宁女侠。

  他们跟随妇人走进庭院里,来到客厅,一个身着绿袍的男人正坐在椅子上看书。

  他听见自己爹娘唤他为岳掌门。

  “六猴儿,快叫师父师娘!”他爹娘拽着他衣袖,朝他使眼色。

  “师父!”陆大有跪下,磕了个头。

  “师娘!”再朝另一边磕了一个。

  陆大有这两个头磕得响当当。

  原来这位岳掌门和这位宁女侠是一对夫妻。

  岳掌门,这个可能成为自己师父的男人,站起身,走来他身边,伸手捉起他细瘦的手腕,肃然凝神片刻,道:“是习武的料子,只是难有大成。”

  说着朝他投来深邃的目光,仿佛隔着一层皮肉,要看进他心里。

  陆大有慌忙低下头,心里忐忑不安。

  他不想有多厉害,只想有口饭吃。

  “这个徒弟,我收下了。”师父放开他手腕,朝他爹娘笑了。

  “谢谢岳掌门!”他爹娘磕头大呼。

  陆大有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夫妻,以后他们便是自己的师父师娘了吗?

  “中则,你去为他选个床铺,”师父停顿一下,道,“算了,就让他睡冲儿旁边吧。”

  “好。”师娘柔顺点头。

  “对了,想必你来时也看见了山门下的膝盖印,你可知,华山第三条门规是什么?”师父忽然严肃问道。

  陆大有畏缩一下,摇摇头。

  “不可偷窃。”师父冷声。

  陆大有用力地点点头。

  “好啦,你别这么严肃好不好,这才刚刚收徒……”师娘微嗔,再看向他,“你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陆大有,”他干巴巴地说,“在、在家里排行第六,小名六猴儿!”

  “这可真是巧了,”师娘微笑道,“你入了华山派,在弟子里面也是排行第六。”

  这么说,我还有师兄师姐?陆大有登时激动起来。

  “冲儿,躲躲藏藏的干什么,还不快出来!”师父忽然朝门口喝道。

  陆大有回身一看,一个小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扎着高马尾,几缕刘海在耳边晃晃悠悠。

  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跳了出来,双手抱拳,恭恭敬敬道:“师父,师娘。”

  陆大有一眼不眨地看着这个男孩,手里下意识捏起自己的衣角。

  好清秀,好漂亮!

  他在男孩清澈明亮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脏兮兮的脸蛋,营养不良的小身板,打满补丁的衣服,活像个小叫花子。

  “你是六师弟吧?”长得很漂亮的男孩朝他走过来,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陆大有被这个拥抱弄得浑身僵硬,他闻见男孩身上淡淡的草药味,他……受伤了吗?

  “我叫令狐冲,是你的大师哥!”令狐冲拍拍他肩膀,朝他递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彼时的陆大有还不明白这个眼神的含意,后来很多年后,他回想起来,觉得,当时令狐冲的意思是:小师弟,跟着我混,大师哥罩你!摸爬滚打,我样样精通!

  彼时的陆大有只是因为这个拥抱愣在了原地,呆呆地张口叫了一声:“大师哥!”

  小孩声音美,甜滋滋。

  彼时也是小孩的令狐冲满意点头。

  “冲儿,带你六师弟去熟悉一下环境。”师娘微笑道。

  令狐冲牵起陆大有的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朝外奔去。

  “不准跑!小心摔了!”师娘在后面急切喊道。

  “知道啦,师娘!”令狐冲头也没回,就拉着陆大有溜了个没影。

  

  风呼呼地吹过陆大有耳朵边,他侧目一看,令狐冲的刘海飞扬起来,眼珠在太阳下泛着琥珀似的光。

  奔到庭院里,令狐冲这才放开他的手,回头冲他笑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大有握住残留着余温的手掌,看着令狐冲说:“我姓陆,名大有。”

  “陆大有,”令狐冲若有所思,点点头,一拍手,笑道,“我给你取个外号吧!看你这么瘦,像山上的小猴子,你是六师弟,我就叫你六猴儿吧!”

  陆大有撇撇嘴,心想,你分明是偷听到了我的小名,还把我小名变成了外号!

  令狐冲歪头看着他,半晌后问:“六猴儿你饿不饿,我给你摘果子吃!”说着移开目光看向墙角的那棵杏树。

  你还真把我当猴子了,我才不吃果子咧!

  陆大有虽然这么想,可一天没吃饭的他,看着树上一颗一颗鸡蛋大的杏子,还是吞了下口水。

  令狐冲明显看见了,嘴角轻扬,挽起袖子,双手双脚并用就朝树上爬去。

  茂密的树冠上点缀着金黄的杏子,宛如一盏盏小灯笼,绿油油的叶子间,穿梭着一个灵活的小身影,令狐冲三下五除二便爬到了树冠上,回头下望,笑着问他:“六猴儿,你看中哪颗?”

  碧叶掩映下,那张干净的脸蛋粉里透红,弯弯眉梢带着笑意,长长睫毛挂着汗滴。

  陆大有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忐忑不安地看着树上的令狐冲,喊道:“大师兄,你随便摘几颗,快点下来吧!”

  令狐冲回头,摘下几颗杏子,纵身一跃,竟从树上飞身而下!

  “大师哥小心!”陆大有慌忙伸手去接,却只感觉一片衣角掠过手指——

  令狐冲稳稳落地,将搂在怀中的杏子全倒在他手里。

  “可甜,快吃吧。”令狐冲擦擦额角的汗,胸口起伏,大口喘着气。

  好厉害,这就是武功吗……

  “大师哥……”陆大有拿起一颗饱满的杏子,犹豫片刻,问,“你不是受伤了吗?还爬树,不疼吗?”

  “啊?”令狐冲愣了一下,随后将右边袖子再挽起一点,露出一条伤痕。

  “之前摘果子,摔下来擦伤了,好几个月都没好。”

  “师娘说留疤不好看,让我每天都擦这个草药。”

  原来我之前闻见的草药味是这个啊……大师兄不会是偷摘果子摔下来的吧?

  陆大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令狐冲不解地歪头看他。“快吃吧,这可是我亲手摘的。”

  陆大有拿起杏子,一下闻见一股清甜的果香,登时咽了下口水,就朝嘴里送去——却堪堪停在半空中。

  “诶,你怎么不吃啊?”令狐冲奇问。

  陆大有拿着杏子,有点尴尬,试探地问:“大师哥,这杏子……算不算偷的?”

  令狐冲一愣,随即捧腹大笑,笑了半天,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说:“你怕什么,偷也是大师哥偷的,还罚不到你头上!”

  陆大有盯着杏子,仿佛下了很大决心,将其一下塞进嘴里,一口咬下,清香的汁水迸溅出唇外,齿下的果肉软糯香甜。

  “好甜啊大师哥!以后我陆猴儿就跟你混了!”陆大有满足地嚼着杏肉,觉得此生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他好开心,开心得仿佛有只小鸟飞出他的心口,叽叽喳喳叫着朝天边飞去。

  令狐冲摸着他的头顶,笑得像小鸟眼睛里的太阳,告诉他慢慢吃,不够大师哥再去摘……


  后来,陆大有真的跟着令狐冲混了,无论何时何地,都能在令狐冲身后看见他。

  同门师兄弟取笑他是跟屁虫,陆大有却翘着鼻子骄傲道:“我就是愿意做大师兄的跟屁虫!”

  再后来,陆大有发现,令狐冲人缘极好,总是有很多师兄弟找他玩,人人都跟他勾肩搭背,不是斗蛐蛐儿,就是一醉方休。

  当然,令狐冲总是带着陆大有一起。

  时间长了,不少师兄弟都对陆大有白眼相看,似乎不乐意令狐冲带着他一同玩。

  有个师兄当众揶揄他为小叫花子,令狐冲知道了,拿着剑去与那位师兄比试了一番,把那个师兄打得落花流水节节败退。

  最后,令狐冲收剑入鞘,揽住陆大有肩膀,朝众人高声:“六猴儿,我罩的!”

  回房后,陆大有又是捶背又是捏腿,把令狐冲伺候得直哼哼,还拍马屁说大师兄你的剑法简直天下第一!

  令狐冲一脚踹他屁股,笑道:“格老子,师父才是天下第一,我算什么。”

  

  再后来,陆大有发现一件极秘密之事。

  那是个月亮高悬的夜晚,陆大有从山下晃悠悠回来,手里拎着一壶酒,那是他专门给大师哥带的酒。

  他前脚刚踏进弟子居的庭院,就看见大师兄的那扇窗户大开,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躲在窗边,背对着他,探头探脑地朝里面窥视。

  陆大有登时想把手里的酒壶砸过去,喝道“哪里来的毛贼”,转念一想,这可是他给大师哥带的酒,怎么能如此浪费掉了?

  于是他压低身子,蹑手蹑脚地走到庭院的草丛后,蹲在里面,想看看那人究竟要干什么。

  如果要对大师兄不利,他——

  等等,那人竟然是二师兄,劳德诺!

  陆大有震惊了片刻,朝窗户里看去,耳根一红,移开视线。

  原来令狐冲正在里面换衣服。

  陆大有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他和大师兄不都是男人吗,为什么他看见男人的裸体,就面红耳热的?

  于是他倔强地移回视线,他看见稀薄的月光照进窗户里,给少年正在发育的身体蒙上一层轻纱,少年的两条手臂肌肉优美,纤薄的后背,中间一条浅沟盛满了月光,再往下,那腰……

  不,不能再往下看了。

  陆大有慌忙收回视线,盯着窗边偷窥的劳德诺。

  他开始思考,是大叫一声“哪里来的采花贼”呢,还是用酒壶砸晕劳德诺呢?

  是大师兄的酒重要,还是大师兄的名节重要?

  令狐冲会选酒。

  可陆大有犹豫不决。

  还没等他思考完,突然听见房内一声喝斥:“谁在外面?”

  劳德诺身影一晃,用轻功飞上屋顶,几下起落,就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陆大有从草丛中站起来,恰好与赶来窗边的令狐冲对上视线。

  “呃……”陆大有窘迫得手脚不知如何安放,突然想起什么,拎着酒壶朝前一递,“大师兄,你的酒。”

  一眼看去,人却定在了原地。

  大师兄,你为什么只披了件外衣啊?还,还胸襟大敞……

  陆大有鼻头一热,视线飘忽不定。

  他这是怎么了,出事了,出大事了……

  “六猴儿啊,你站在草丛里干嘛?”令狐冲一脸奇怪,朝他招手,“进来一起喝点。”

  令狐冲这模样,令陆大有想起,上个月下山路过怡红院,里面那些姑娘衣衫不整、伸手招客的样子:公子~进来喝点呀~

  陆大有赶紧摇摇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将酒壶塞给令狐冲,道:“大师哥你慢慢喝,我有点事先走了!”

  令狐冲接过酒壶,拔开壶盖,闻了一下,看着陆大有飞速逃离的背影,嘴里嘀咕道:“奇奇怪怪的。”

  遂关窗。

  饮酒。

  好梦。

  

  令狐冲好饮酒,陆大有知道,他也看过无数次令狐冲饮酒的样子。

  可为什么自那夜起,陆大有一看见令狐冲喝酒,就觉得什么都变味了呢?

  他看见令狐冲捧着从叫花子手中哄来的猴儿酒,笑说:“一口,我只喝一口。”

  遂仰头,吸了一口气,嘴唇抵在壶口边缘,金灿灿的酒液涌入嘴里,不少从唇角溢出来,打湿了衣领。

  令狐冲喉头不断滚动,叫花子急得大叫,上前去夺那酒壶。

  而陆大有看着令狐冲仰起的脖颈,自己喉头也滚动了一下。

  令狐冲喝干了酒,将酒壶还与叫花子,擦擦嘴角,笑道:“还剩半口,怎么说?”

  “你你你!我的酒!我的酒啊!”叫花子涕泗横流,嚎啕大哭。

  令狐冲拍着叫花子的背,安慰道:“别哭了,说好的一两银子一口,我也不要你还半两银子了,走,请你喝酒去!”

  说完朝陆大有眨眨眼睛,陆大有不情不愿地掏出荷包,递给令狐冲:“大师哥,你省着点花啊,这些都是我辛辛苦苦攒的。”

  令狐冲掂掂荷包,神采飞扬,拉着叫花子飞奔上一旁的酒楼。

  陆大有跟在后面一直摇头,大师哥,没钱了,真的没钱了……

  

  在陆大有的心里,大师兄就是天,大师兄就是神仙,他见惯了大师兄逢人便叫知己,逢事便见义勇为,千杯下肚人不醉,抱剑一笑春不归,他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看见意气风发的大师兄卧病在床、昏迷不醒的模样。

  听人说,大师兄的身体里被人打入了六道真气,那六道真气在他体内窜来窜去,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还有人说,大师兄已经是废人啦,活不成了。

  陆大有送走了师父师娘、一众师兄弟,偌大的华山派里,只剩他和令狐冲二人,夜色逼近,无风无月,陆大有想起大师兄还没吃饭呢,遂擦擦眼泪,给令狐冲熬了一锅粥,盛出一碗端过去。

  路过走廊之时,夜色已深,华山山巅万籁俱寂,忽然听得几声猫头鹰的啼叫,似鬼哭,似催命。

  陆大有心里惶然,急忙奔回后进小舍,见令狐冲躺在床上,双目闭着,唇无血色,胸口仍在起伏。

  于是松了口气,扶起令狐冲,喂了两口粥,喂到第三口粥时,令狐冲咳嗽一声,将粥米喷了出来,星星点点落在他手上,竟是粉红颜色,混着丝丝鲜血。

  陆大有心如刀绞,扶着令狐冲慢慢躺下,为他掖好被子,接着,不知自己还能为大师兄做什么,只能坐在床边发怔。

  窗外又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叫,陆大有神思恍惚,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与大师兄同行夜路,他听见猫头鹰叫就害怕,大师兄说:“猫头鹰啊,它其实是在数人的眉毛,叫一声,就数一根,要是眉毛给它数清了有多少根,那人便死啦。你要是不想死,就用口水涂你的眉毛,这样猫头鹰就数不清了。”

  陆大有当时信了,如今也深信不疑,听见窗外的啼声,急忙用手指沾了些自己的唾沫,涂在令狐冲的双眉上。

  这样,大师兄就不会被猫头鹰索走性命了!

  陆大有关上窗,满意极了,仿佛令狐冲的伤马上就会好了——

  然而,他突然想起,忘记给自己涂眉毛了!

  床上,令狐冲眉毛浓密,睫毛也长,鼻梁挺拔,薄唇微微翕动。

  陆大有凑近去听,听出来是小师妹的名字。

  “六猴儿,你在屋里吗?”说小师妹,小师妹就出现了吗?

  陆大有回头一看,岳灵珊推门而进,似乎来得匆忙,身上披风犹带尘土。

  她走到床边,弯腰用手背贴了会儿令狐冲的额头,皱起眉头:“怎么发烧了?”

  “小……小师妹……”令狐冲忽然开口而问。

  “大师哥,是我!”岳灵珊鼻尖一酸,想扑上去抱一下令狐冲,又怕加重他伤势,于是直起身子,擦去眼泪,欣喜地说:“大师哥,我把《紫霞秘笈》给你带来了!爹爹说过,你体内的六道真气,只有本门最上乘的内功心法才能化解,六猴儿,你快把《紫霞秘笈》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给大师哥听,千万不要读错了,大师哥,你就照着六猴儿说的练……”

  “师父竟然愿意破例,让大师哥学紫霞神功,太好了,大师哥这下有救了!”陆大有接过秘笈,喃喃道。

  “嘘——”岳灵珊压低声音,“这是我从我爹那里偷来的,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你、你偷来的?”陆大有瞠目结舌。

  随即,他便觉得此事合乎情理,换作他,不就是触犯门规吗,只要能换来大师哥无恙,那又如何!

  “不……不行……小师妹,你把……秘笈……还回去……”令狐冲忽然虚弱出声,“师父说过,我不能偷练武功……”

  “你傻吗?”岳灵珊咬唇,滚下泪来,“如今又把我爹的命令看得比性命还重啦?以前你又不是没违——”

  “好啦好啦,我会劝大师哥的,小师妹,你快回去吧,不然师父师娘该发现了。”陆大有见二人又要起争执,连忙将岳灵珊劝了回去,并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把《紫霞秘笈》念给大师兄听。

  劝走了岳灵珊,他留在床边照顾令狐冲,令狐冲醒过几次,嘴里念的都是小师妹的名字。

  陆大有心里怆然,心道,小师妹比你的命还重要吗?大师兄,当初我就不应该帮你和小师妹——你就看不出来,小师妹和你已经再无可能了吗?

  大师兄,我真为你感到不平,论武功,你在华山弟子中一骑绝尘,论人品,各大门派的弟子有谁像你这般好心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甚至险些枉送性命?

  可是,有时候,我竟然会暗自庆幸,如今小师妹不跟你好了,这样,你看向她的目光会不会少点,分一点给别人呢?

  一个多时辰后,令狐冲醒转了,开口便问:“小师妹呢?”

  “小师妹已经走了。”陆大有答说。

  “走了?”令狐冲挣扎着想起来,“她、她和林师弟走了?”

  陆大有心酸难忍,只得哄他道:“大师哥,你好好歇着吧,小师妹对你关心得很,从白马庙到华山来回要六十里,她一个小姑娘家夜里奔波,只为了给你送来《紫霞秘笈》,说无论如何,都要你修炼这门内功心法,好化解你体内的六道真气,你可别辜负她的一番情意。”

  “她……她是这样说的?”令狐冲咳嗽几声,咳得满脸通红。

  陆大有不答,连忙拿起桌上秘笈,道:“大师哥,我这就念给你听,你听好了,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

  “你、你在念什么?”令狐冲目光移向他手中。

  “这是《紫霞秘笈》的第一章,接下来是舍尔四性,返诸柔善,制汝暴酷……”

  “住嘴!”令狐冲突然咳出一口鲜血,浑身直抖,“你让我偷学这……《紫霞秘笈》,岂不是……要我变成……不忠不义之徒!”令狐冲喘着气,又呕出一口鲜血,显然气得不轻,“师父说过……我绝不能学这门内功!”

  “大师兄,现下可是救命啊!”陆大有急道。

  “我宁死,也不做苟且之人……”令狐冲往后一倒,头撞在床板上,发出闷闷声响。

  陆大有心急如焚,抓起秘笈,不管不顾地读了起来:“天下武功,以练气为正。浩然正气,原为天授,惟常人不善养之,反以性伐气……”

  “六……六猴儿……”令狐冲忽然唤他小名,声音轻柔得犹如一尾芦花。

  “大、大师哥,怎么了?”陆大有吓了一跳,放下秘笈,问令狐冲。

  “你……过来,帮我垫高一下枕头。”令狐冲眉间紧蹙,似乎躺得很是难受。

  陆大有依言上前,俯身去调整令狐冲头下的枕头。

  靠得太近了,他甚至不敢呼吸,怕惊扰了此刻的美梦,他能看见令狐冲嘴角的血渍,嘴唇浅浅的纹路,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眯着,微黄烛火跃动其中,宛如两碗琥珀般的猴儿酒,醉人地摇晃。

  令狐冲一指忽出,点了他胸口的膻中穴。

  陆大有来不及吭声,便一下瘫倒在令狐冲身上。

  鼻间环绕着大师兄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还有腌进骨子里的酒气。

  令狐冲艰难起身,将他扶到一边,苦笑道:“六师弟,对不住……你在床上躺几个时辰,穴道自会解开。”

  陆大有发不出声音,也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令狐冲挣扎着起床,看了一眼床上的《紫霞秘笈》,随后身形摇晃着,拖着脚步走出房门。

  陆大有张口欲呼,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大师哥,你要去哪?你不能走!你还有伤!

  可是他再也发不出声音,令狐冲也再也听不见了。

  

  几年后,咸阳的酒店,有些自诩高人雅士之人在这里传杯论酒。

  “要我说,琼腴酒最为名贵,当年李太白曾解貂赎酒,成千古绝唱。”

  “要我说,西凤酒当为民酒,苏东坡任职凤翔,举酒于亭上,留下《喜雨亭记》,与民同乐。”

  “要我说,黑杜酒最是风流,韦庄流连江南,骑马斜桥,满楼红袖皆为其倾倒。”

  “轮到你了,这位少侠,你光坐在这儿喝酒,有什么意思?你且来说说。”

  令狐冲接过酒杯,垂目看着杯中酒液,眼梢微动:

  “要我说,猴儿酒最是难得,我有一师弟小名陆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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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徒

  洛阳,虽为历朝皇都,软红香土,然而自古繁华之地,亦有冷清之处。

  一边繁花似锦,另一边则是愁云惨淡。

  令狐冲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着两边大大小小的酒肆,皆是门可罗雀,再对比一下方才自己身处的金刀王家,真是富贵逼人,不由内心酸涩,感叹道:都说洛阳繁华,原来繁华的只是豪富,那王家跟普通老百姓的日子简直天壤之别。

  我与林师弟又何尝不是天壤之别?

  再者,自从林师弟来到华山后,我在小师妹的心里,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这又何尝不是天壤之别?

  他自哀自叹,内心...

  洛阳,虽为历朝皇都,软红香土,然而自古繁华之地,亦有冷清之处。

  一边繁花似锦,另一边则是愁云惨淡。

  令狐冲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看着两边大大小小的酒肆,皆是门可罗雀,再对比一下方才自己身处的金刀王家,真是富贵逼人,不由内心酸涩,感叹道:都说洛阳繁华,原来繁华的只是豪富,那王家跟普通老百姓的日子简直天壤之别。

  我与林师弟又何尝不是天壤之别?

  再者,自从林师弟来到华山后,我在小师妹的心里,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这又何尝不是天壤之别?

  他自哀自叹,内心咬文嚼字,实则大字不认识几个,一路上看见那些名胜古迹,也是一个都不认识,就这样走了一炷香的功夫,觉得口中渴了,便知自己馋酒了,于是顺脚踏入旁边的酒店,拎起衣摆一屁股坐在长凳上,跷起一只腿,大大咧咧喊道:“小二,拿酒来!”

  店小二见他衣衫破烂,状似一个市井泼皮,于是不屑地端出一壶酒,送至令狐冲那桌,搁下酒壶,道:“三十文。”

  令狐冲从怀里摸出先前王老爷子给的见面钱,随手把一两银子丢到小二怀里,道:“一壶不够我喝,多多拿来。”

  店小二见他出手阔绰,立马另眼相待,笑眯眯道:“是,是,客官,这就给你拿来。”

  令狐冲拔开酒壶盖,仰头猛灌一口,听得隔壁那桌“三个六”地喊,心里痒起来,于是拎着酒壶,歪身凑到隔壁桌去,一派自来熟的模样:“各位朋友,添我一个可好?”

  那些赌徒方才见他随手就从怀里掏出几十两银子,当下纷纷对视一眼,彼此暗示定要赢光这毛头小子的钱,于是热情招呼令狐冲挤进人圈里,跟他勾肩搭背地摇骰子赌钱。

  令狐冲喝得尽兴,也不看桌上骰子,随手就抛下一粒银子,全都押大。那些赌徒见状,心里暗自高兴,都以为这小子好骗。

  其中有几人见他脸蛋俊朗,于是故意凑到他身旁,随着人堆挤来挤去,几双肮脏油污的手在令狐冲腰间臀上有意无意地揩了不少油。

  而令狐冲全然不知,输了只顾自己喝酒,赢了便咧嘴轻笑,嘴唇红亮,两眼波光潋滟,看得几人下腹热痒。

  如此几日,令狐冲便输光了那几十两银子。那些赌徒见他没钱,便不准他再赌,令狐冲恼怒,又叫了一壶酒喝。

  店小二端来了酒,试探道:“客官,你输光了钱,这酒帐……”

  令狐冲喝得有点上头,抢过酒壶,拔开盖子就喝了一口,放下壶,道:“先欠着,明日来还。”

  店小二摇头道:“本店利薄,概不赊账。”

  令狐冲咬牙道:“你欺小爷没钱么?”

  店小二笑道:“不管你是小爷,还是老爷,还是兔儿爷,都不赊账。”

  令狐冲哪能受此侮辱,一下拍桌而起,拎起小二衣领,怒道:“放你的屁!”

  小二本以为这人块头不大,无甚威胁,大不了叫打手将他扔出去,此刻被他拎着衣领,也感觉那只手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然而他一对视上令狐冲发红的双眼,被他身上暖烘烘的酒气一熏,两腿不知为何就发了软,连忙赔笑道:“客官,是我没管住嘴,可喝了酒,就得给钱,你说是不是?”

  令狐冲也不至于因为口角之争,便殴打寻常百姓,此刻听了此言,也觉有理,于是环顾自身,最后发现只剩腰间那口长剑还值几个钱,便解下来拍到桌上,道:“给我去当了。”

  一个赌徒想占他便宜,忙道:“我去,我去!”当下捧剑而去,归来时,手里握着几粒碎银子,对令狐冲道:“换了三两四钱银子。”

  令狐冲接过银子,手里一掂,不到三两,便知对方私吞了不少。他却也不在意,拿着银子又去与那些无赖赌钱。

  令狐冲习惯押大,前几日还赢多输少,后来便成了十把能输八把,他却不信邪,以为是自己运气没来,哪会知道其实是那些赌徒沆瀣一气,在骰子上做了手脚。

  令狐冲再怎么迟钝,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双眼紧盯着其中一颗骰子,见其旋转完晃悠悠落定,最上面的又是一粒红点,当下用酒壶砸碎了骰子,指着那些赌徒狠狠道:“格老子的,你们耍诈!”

  那些赌徒以为事情败露,面面相觑,有机灵点的站出来说:“你说我们耍诈,你有什么凭据?”

  令狐冲一时语塞,看着那颗被自己一下砸成齑粉的骰子,支支吾吾道:“要、要什么凭据,老子两眼看到的!”

  “小子,酒可以乱喝,话不可以乱说啊,你这样污我们清白,我们是要告官的。”那人笑道。

  令狐冲哪有什么凭据,当下懊悔不已,大力推开两侧的人,便想离去,肩膀却被一人揽住,回头一看,是个外号陈歪嘴的地痞。

  陈歪嘴有点青睐这小子的长相,先前就借着勾肩搭背揩了他不少油水,此刻哪肯让他走,贼眼一眯,揽着令狐冲肩膀道:“这些人不懂事,咱们重新来,换个骰子。”

  令狐冲挥开陈歪嘴的手,道:“不来了,我没钱。”

  陈歪嘴呵呵一笑,道:“我借你啊。”

  令狐冲转身,半信半疑:“真借?”

  “真借。”

  且说那些人纷纷给令狐冲道歉,邀他回来继续玩,令狐冲本就心胸开阔,不记人仇,当下借了陈歪嘴几两银子,又与他们赌了起来。

  到了黄昏之时,却还是输掉了十两银子。

  令狐冲玩腻了,于是说了句告辞便想走,陈歪嘴却拉住他手腕,道:“欠了钱还想走?”

  令狐冲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明日来还。”

  两边肩膀却忽然被人扣住,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肘便被反扭,上半身被按在桌上。

  陈歪嘴咧嘴一笑,抚摸上令狐冲脸颊:“不还,别想走。”

  令狐冲下边脸贴着油腻腻的桌面,上边脸被一只粗糙的手摸来摸去,登时怒道:“放开我!你甚么意思?”

  “什么意思?”陈歪嘴收回抚摸令狐冲脸颊的手,两手摊开,凑到令狐冲眼前,道,“你欠了我十两银子,还没还呢!”

  令狐冲挣扎几下,却因失去内力而不得脱,于是瞪视着上方的人,急声道:“没说不还你,你放我回去,老子拿给你!”

  陈歪嘴嗤之以鼻,一手捏起令狐冲下巴,道:“你以为,老子缺这十两银子么?”

  令狐冲愣了一下,问:“那你要什么?”

  陈歪嘴手往下移,游过令狐冲的脖颈,伸进他领口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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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冲被糊了一嘴口水,恶心得胃里翻涌,呸的一口唾沫吐在陈歪嘴脸上,像只穷途末路的小兽,青面獠牙:“滚你的蛋!放开小爷!”

  陈歪嘴抹掉脸上唾沫,嘴角抽搐,形成一个扭曲的笑,一把抓起桌上的骰子,一颗一颗地数。

  令狐冲不知他要干甚么,只听他刚好数了十颗骰子,放在掌心里,朝令狐冲眼前晃了晃。

  “我也不要你还了,吞一颗骰子,一两银子。”

  令狐冲听了,紧张起来,喉间忍不住吞咽一下,心想,吞这玩意儿,会不会卡住,将我活生生憋死?

  陈歪嘴看出他所想,大笑起来,疯疯癫癫地笑了半晌,这才歇住了笑,对他道:“你想什么呢,老子说的是,用下面吞。”

  令狐冲一愣,方才领会这人的意思,当即心头大怒,拼命挣扎起来,一时两边的人竟有些按不住他。

  陈歪嘴朝那两人使个眼色,道:“把他按稳了。”自己则蹲下去,伸手撩开令狐冲衣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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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冲脑子开始混沌起来,不知从第几颗起,那处便由撕裂般的疼痛,变为一种想排xie的感觉。

  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我不要……

  他两眼昏黑,意识缓缓下坠,好似坠入了深长的夜里,忽然看见一点光亮,似萤火虫,又似流星,滑过眼前,倏然破开寂静的长夜,化作一股汹涌的热流,从天边奔来,将他缓慢无声地包围起来,他好像回到了母亲的肚子里,是那么温暖,他听见了自己还是婴儿时的啼哭声;他抽搐了一下,接着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失禁了,因为他听见周围人的嘲笑声,可他无法思考那些言语中的含意。

  直到他听见自己的尖叫,他才醒了过来。

  下□一片潮湿,被穿堂风一吹,两腿打颤。

  不知什么时候,十颗骰子都被塞了进去,他被放开了,有人为他穿好□□,接着他被人架起来,丢在了门外的街道上。

  令狐冲脸朝下,摔在地上,尘土扑了他一身。

  他挣扎了一阵,却爬不起来。

  肚子好疼,好想排出来……他感觉唇角咸咸的,下意识舔了下唇,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眼泪。

  他将脸埋进泥土里,后知后觉的,才感觉到嘴唇被自己咬出的口子也疼。

  不知趴了多久,他听见不远处传来呼喊声:“你们看,那不是大师兄吗?”“大师兄!”“大师兄,你怎么了?”喊声越来越近,他感觉有人着急地靠近他,将他从地上架了起来。

  他睁开被汗糊住的双眼,虚虚扫了一眼来人,林平之焦急的神情映入他眼里。

  往下,他看见林平之穿着雪白的新衣,好干净。

  “林师弟,你……放开我,我身上脏。”令狐冲虚弱地道。

  林平之没有放开他,只问:“大师兄,发生了什么事?”

  令狐冲咧嘴苦笑:“赌输了,被人打啦……”

  “谁打的你?”林平之说着将他交给一旁的梁发,抬脚就往酒店里走。

  令狐冲拉住他衣袖,摇头道:“算了,送我回去罢……”

  林平之顿下脚步,听话地走回来,将令狐冲拦腰抱起来,稳稳放到马上,自己则飞身上马坐在令狐冲身后,一手搂住令狐冲的腰,一手牵起马缰,双腿一夹,令白马奔将起来。

  令狐冲pi股里夹着那十颗骰子,坐在马上,颠来晃去,差点叫出声来,忙道:“停——停!”

  林平之一拉缰绳,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令狐冲。

  令狐冲羞于启齿,只道:“你慢点,我颠着难受!”

  林平之虽然心下觉得怪异,却当是令狐冲被人打出的伤口疼,于是放缓了马,驱马进入无人的巷子。

  勒了马,林平之剥开令狐冲衣领,道:“大师兄,我看看你的伤。”

  “别!别看!”令狐冲出声阻止,却已经晚了。

  林平之看见了满是指头印子的□□,和被掐得红艳艳的□□,当下哑然,半晌后,看向令狐冲双眼:“大师兄,这是——”

  令狐冲恢复了些许力气,拂开林平之的手,忍着痛翻身下马,道:“你别管我!”

  他现下只想找个地方,把那些骰子排出体外……

  林平之飘然下马,朝他走来。令狐冲见他下马飘逸,与自己的狼狈样子形成鲜明对比,此刻他又想起了那个词——天壤之别。

  却见林平之走到他身前,一言不发,一手搂住他肩膀,一手勾住他膝弯,竟将他一把抱了起来!

  “你!”令狐冲恼羞成怒,“滚开!我不用你帮忙!”

  林平之被骂了也不气恼,将他直直抱进一个客栈里,向老板要了间上房。

  一路上,令狐冲又抓又挠,还是未能从这人怀里逃脱,眼见有人了,当下想也未想,就将头埋进林平之胸怀里,生怕别人看见他一样。

  却惹得林平之轻笑一声。

  令狐冲恼怒地想:这人到底想干什么?我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竟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这可真是——

  “大师兄,别怕,”林平之柔声道,“不管你发生了什么,我来帮你,相信我。”

  令狐冲愣住。

  林平之见他不应声,便轻声补充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姓林的语气和风细雨,动作却无比粗暴——一脚踢开了房间的门。

  令狐冲哑口无言。

  林平之抱着他来到chuang边,将他轻轻放下,伸手去解他衣衫。

  令狐冲紧张,一把抓住对方的手。

  林平之沉默地注视着他,眼神温柔又坚定。

  令狐冲叹了口气,知道林平之是无论如何也不肯退让的了,于是松开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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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冲泪流满面地排完骰子,林平之又抱他去洗澡,洗完澡后,给他擦干身子,抱回chuang上,掖好新的被子。

  “你可以走了。”令狐冲脸色铁青地道。

  林平之却俯下身来,蜻蜓点水般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道:“好好睡一觉,大师兄。”

  

  第二日醒来,令狐冲磨蹭了半天才回到王家,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地思索着,若是见到林平之,两人应当是如何的尴尬。

  然而在王家待了一天,都未看见林平之的身影。

  傍晚,林平之总算回来了,他笑着给师父请安,岳不群问他今天去哪里了,林平之接过岳灵珊递来的茶杯,笑道:“去收拾了一下脏东西。”

  岳灵珊忽然拉过他衣袖,惊呼:“小林子,你袖口怎么有血呀?”

  林平之不动声色地抽走自己衣袖,眉眼温柔地看着她道:“放心吧,我没受伤。”

  令狐冲在门口踯躅了半天,没有进去。

  “冲儿,站在外面干嘛?”直到岳不群冷声发问,令狐冲才挠着后颈走了进来。

  “听说你去赌钱了,还被人打了?”岳不群冷哼道。

  令狐冲连忙跪下,急道:“徒儿知错,还请师父责罚!”

  “你真是屡教不改!”岳不群怒斥道。

  “师父,就放过大师兄这次吧,我想以后大师兄多半不会再赌钱了吧?”林平之说着看向令狐冲。

  令狐冲面色难堪,避开他视线。

  “罢了,看在你伤病未愈,就饶过你这次。”岳不群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林平之连忙将令狐冲从地上扶起来。

  令狐冲不自在地抖了抖衣摆。

  “我想休息了,平之,灵珊,你们先回去罢。”岳不群态度温和了一点。

  岳灵珊拉着林平之一同离去了。

  “师父,我——”令狐冲以为师父留下他是还要责罚,心中忐忑不安。

  “你怎么还愣在这儿?我不是说,我想休息了吗?”岳不群冷着脸道。

  令狐冲大喜,一溜烟往外跑——却忘了自己屁股还疼着!

  “冲儿,你怎么走路一瘸一拐的?”岳不群在后面追问。

  “没什么师父,我、我脚崴了一下!”

  

  令狐冲回到自己卧房,懊恼得随便冲洗了一遍身子,倒头就睡。

  屁股好疼……

  翌日黄昏,他拿了梁发的剑,以黑布蒙面,走去那条街的酒店,本想一报屁股之仇,却被店小二告知那些无赖昨日已经横死店里。

  “昨日来了位神仙般的公子,刚拔出剑来,我还没看清他的剑法,那些人便倒在了地上。”

  “你问那位公子长什么模样?我想想……皮肤很白,长得很俊,具体我也描述不来……”

  “他杀完人,还给了我好多银子——诶?客官,你喝了酒还没给钱呐!”

  “有人已经帮我给过了。”令狐冲挥了挥手,夕阳将他的身影在店门口拉得很长。

  

  店小二不知道那位公子是谁。

  令狐冲知道。

  但这是秘密,他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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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狐

  令狐冲一觉睡到次日午后,梦里依稀看见一柄纸扇,执扇之人负手而立,扇坠翠绿欲滴,其人轻袍缓带,背对于他。

  令狐冲登时翻滚下床,跪在地上,鼻头一酸,险些滚落下泪来,张口呢喃道:“师父……”

  “你不必再叫我师父,我已将你逐出师门。”岳不群冷声道。

  令狐冲伸手去抓师父的衣摆,央求道:“师父,不要赶我走,我知道错了!”

  岳不群转过身来,嘴角犹自噙着温柔的笑意,伸手去扶他双臂:“冲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你把辟邪剑谱交出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令狐冲...

  令狐冲一觉睡到次日午后,梦里依稀看见一柄纸扇,执扇之人负手而立,扇坠翠绿欲滴,其人轻袍缓带,背对于他。

  令狐冲登时翻滚下床,跪在地上,鼻头一酸,险些滚落下泪来,张口呢喃道:“师父……”

  “你不必再叫我师父,我已将你逐出师门。”岳不群冷声道。

  令狐冲伸手去抓师父的衣摆,央求道:“师父,不要赶我走,我知道错了!”

  岳不群转过身来,嘴角犹自噙着温柔的笑意,伸手去扶他双臂:“冲儿,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要你把辟邪剑谱交出来,我可以既往不咎。”

  令狐冲感到一股力量将他向上托起,然而他不敢起来,茫然无措,结巴着说:“辟、辟邪剑谱,不在我这里……”

  “冲儿,你还骗为师!”岳不群放开他的手臂,沉下脸,厉声责问。

  令狐冲慌乱摇头,道:“师父,我真的没有偷辟邪剑谱!你相信我!”

  他有些慌了,手指将师父的衣摆抓出了褶皱。

  岳不群从他手里抽走衣摆,怫然而去。

  什么落地发出清脆一声,令狐冲愣愣地跪在原地,朝那物看去,是个翠玉扇坠,在地上摔碎成两半。

  “师父,你的——”他急忙转头,正呼喊又戛然而止,门口哪有师父的身影?

  人走,玉碎。

  他恍惚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有时师父会抱他在腿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教他认字,他看着那些鸡爪痕般的字,觉得乏味又厌烦,抬头瞧见师父手中折扇的玉坠子吊在半空晃晃悠悠,便伸手捉在手里把玩,师父便不悦地呵斥他学什么都不专心。

  教他养他的人,最后还是不要他了。

  眼前有枚玉坠在晃……

  令狐冲两眼模糊,见得地上点点斑痕,膝盖骨忽然疼起来了。

  好疼,就像十岁那年,他偷摘山农的海棠果吃,被师父罚跪了一夜,华山山门前的石阶上依稀能辨当年的膝盖印;就像十三岁那年,他偷了师父酒窖里的一壶酒,那是他生平第一次喝酒,浅浅一壶,令他醉到第二日午饭时,错过了早课,自然又被师父罚跪了两个时辰……

  可是这次,我没有偷,我没有错,为何师父不要我了……

  令狐冲满腔悲怆,擦去眼角泪珠,想起还要给小师妹捉萤火虫,于是慢慢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外。

  

  天色恰晚,他浑浑噩噩地来到后山,只见苍青的夜空,深邃的树影,葱郁草丛中流萤翻飞,今夜天上星星疏朗,还好山间的“星星”繁多,成群结队,盘桓在他衣袂间,缠绵不肯离去。

  令狐冲摸了下怀里,掏出小师妹以前给的纱囊,伸手一搂,捉到一只萤火虫,轻轻放入袋里。

  令狐冲摇晃了一下纱囊,看见萤火虫渐渐亮了起来,嘴角忍不住笑意。

  只是一只一只地捉,还要好久,小师妹不会等急了吧?

  得快点抓,小师妹晚上看不见星星,怎么睡得着觉?

  他生怕星星不够多,照不亮小师妹的床头,于是又蹦又跳地猛捞一气,直到纱囊变成一只小小的灯笼。

  令狐冲端详一会儿,觉得手中纱囊比夜里正气堂屋檐下挂的灯笼明亮得多,这才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来到弟子居的庭院里,小师妹果然站在石桌前翘首以盼。

  令狐冲兴高采烈,一手却将纱囊藏在背后,快步朝岳灵珊走去:“小师妹,在等我吗?”

  岳灵珊脸颊微红,嗔怪道:“才不是!”

  “哦——”令狐冲故意拖长声音,点点头,背着手,望着夜空道,“唉呀,那我岂不是白白辛苦了?”

  岳灵珊瞧他滑稽模样,忍俊不禁,拍了下他的手臂,问:“你又搞什么鬼啊?”

  令狐冲神秘地挤挤眼,那只藏起来的手往外露出一点:“猜大师哥给你带了什么?”

  岳灵珊思索一下,拍手笑道:“我知道了,是糖葫芦!”

  令狐冲笑而不语,将手中的纱囊递到她眼前。

  岳灵珊看见纱囊,一愣,半晌后,笑道:“这不是我缝的纱布袋儿吗?你不会要把我缝的袋儿送给我吧?”

  令狐冲笑着摇头,道:“物归原主,不过多还了你几只萤火虫。”

  岳灵珊狐疑地接过纱囊,摇晃一下,听见里面嗡嗡作响,问他:“里面真的有萤火虫吗,为什么不亮的?你不会又作弄我吧?”

  令狐冲连忙摆手,道:“我哪敢捉弄你啊,真的有萤火虫!”

  岳灵珊半信半疑,解开纱囊,凑近袋口一看,忽然尖叫一声,一下将纱囊丢到令狐冲怀里,愤愤道:“你又耍我!”

  令狐冲一愣,拿起纱囊,打开一看,里面哪有什么萤火虫,横冲直撞的全是苍蝇!

  怎么会,我明明抓的是萤火虫啊?

  令狐冲焦急心想:难怪小师妹生气了,怎么会是苍蝇呢?萤火虫,萤火虫哪去了……

  岳灵珊双目含泪:“我就知道,你看不得我和小林子玩。”

  令狐冲一时迷惘,这与林师弟有何干系?

  岳灵珊却跺一跺脚,转身抹着泪跑了。

  “师姐,你怎么哭了?”林平之的声音从走廊那边传来。

  令狐冲看过去,就见林平之出现在走廊里,一手扶着岳灵珊的手臂,一手拿着手帕为她拭去脸上泪水。

  “小、小林子,你看大师哥,他又欺负我!”岳灵珊见到第三人,立时委屈地告状。

  林平之朝庭院里呆呆站立的令狐冲看来,令狐冲与他对视一眼,自惭形秽,挪开视线,将纱囊抛到花丛里,本想立马走人,却又不想这二人独处,于是留在原地,盯着自己脚尖发愣。

  林平之翘起嘴角,再看回岳灵珊,问她:“我不是让你在后山等我吗,你怎么站在这等?”

  令狐冲听了此言,胸口犹如槌击,原来——原来小师妹等的人不是我!

  是我自作多情!

  令狐冲此时并无再待下去的理由,只得转身离去。

  

  去哪呢,去哪呢……师父不要我了,小师妹也不要我了……

  令狐冲自哀自伤,不自觉间,走到了华山山门处,放眼下望,下方云雾缭绕,石阶蜿蜒望不见尽头,就如他的去路一样,缥缈不可知。

  他左脚往下迈出一步,踩在石阶上,右脚再往下迈出一步……这样如行尸走肉般下了十几阶,失神间突然一脚踩了空,心道不好,身子朝外一歪,骨碌碌滚下山坡。

  耳边风声呼啸,鼻间满是土腥味,一路上磕磕碰碰,树枝石子划破了衣衫与脸颊。

  终于在一处平坦的泥地停住,令狐冲四肢大敞,瘫在草丛里,脸上湿润的不知是血还是露水。

  忽然听见哞哞声,还未睁眼,眼睑便被一条粗糙湿润的舌头舔弄,令狐冲偏过头去,躲开舌头,睁眼看见一头大黄牛,牛背上坐一童子,扎着冲天鬏,看见他,乐呵呵笑起来。

  令狐冲抹了把脸上口水,决定不去理会。

  童子却拿赶牛鞭戳了下他的脸,笑嘻嘻道:“大哥哥别睡了,快起来陪我玩。”

  令狐冲摇摇头,只觉浑身骨头如同散架一般,尤其是右腿,似乎摔断了,他此时只想闭目养神。

  那小童见他不理自己,干脆从牛背上跳下来,蹲在令狐冲身边,双手并用,扯住他两边脸颊,往外拉扯。

  令狐冲吃疼,握住童子手腕,口里含糊不清道:“小孩儿,不要闹了。”

  那童子力气却大得离奇,令狐冲与他拉扯半天,对面竟然纹丝不动。

  可笑,如今内力全失的他,还不如一个放牛小童。

  于是令狐冲放弃挣扎,闭上眼任由童子将自己的脸搓圆揉扁。

  那童子呵呵笑了一阵,忽然松手——令狐冲睁眼看去,上方哪有童子身影,只剩一头大黄牛与一只狐狸。

  狐狸蹲在大黄牛背上,似乎在蔑视他。

  那狐狸毛色金黄,生得极美,眼睛亮澄澄的,盯着他看。

  令狐冲觉得自己多半撞邪了,他捡起一块石子就朝狐狸丢过去。

  狐狸嗥叫一声,从牛背上跃起,却未着地,恰好扑进了一人怀里。

  白衣玉带,面容清雅,正是林平之。

  林平之抱着狐狸,笑意盈盈朝令狐冲投来目光:“大师兄,你躺在草丛里睡觉么?”

  视线一扫令狐冲脸上,倏然变了脸色,将狐狸放在地上,拨开草丛朝令狐冲走来。狐狸叫了几声,跟在林平之身后。

  林平之将令狐冲从泥地上扶起,掏出手帕为他擦去脸上血污,问他发生何事。

  令狐冲摇头,道:“摔了一跤。”又看向一旁的狐狸,顺手摸了一把,问:“你养的么?”

  林平之点头道:“先前路过集市,看它被人捉来关在笼子里,就把它买了回来。”

  令狐冲将狐狸摸得很享受,眯起眼睛,喉间发出呼噜的声音。

  林平之直接将狐狸抱到令狐冲怀里,令狐冲有点受宠若惊,双臂圈着毛茸茸的狐狸,一时不知怎么办。

  他下意识把玩着狐狸的大尾巴,忽然想起先前撞邪之事,“林师弟,你可有看见一个童子?”

  林平之环顾四周,最后看着大黄牛问他:“大师兄,你说的童子是牛背上这个吗?”

  令狐冲晃眼一瞧,只见那童子骑于牛背上,朝他咧嘴而笑,白花花牙齿缺了一颗。

  莫非是他摔了一跤,摔花了眼么?

  “先前发现我的狐狸从笼子里跑了出来,我四处寻找,遇见这位小友为我指了路。”林平之朝童子微笑颔首。

  “大哥哥,脸花花。”童子朝令狐冲扮个鬼脸,吐舌道。

  林平之莞尔一笑,捧起令狐冲的脸,凑近一些,端详一会儿,道:“没事,只是刮伤,敷点药不会留疤的。”

  令狐冲猝不及防,与他凑这么近,大眼瞪小眼,干巴巴道:“男人留点疤怎么了,反正我也长得不好看。”

  林平之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恳切道:“大师兄,我觉得你长得很好看啊。”

  令狐冲莫名其妙被夸了,下意识反驳道:“我哪里好看了,你比我好看多了。”

  林平之闻言,凑得再近了点,使坏一般问他:“那大师兄你说,我哪里长得好看?”

  令狐冲往后退,竟然认真地打量起他的脸来,半晌,道:“你皮肤白,眼睛大,嘴巴红红的。”

  林平之生平第一次听见如此评价自己长相的,不由觉得好笑,令狐冲见他隐忍笑意,心中不服气,道:“那你说,我哪里好看?”

  林平之注视着他,良久,咳嗽一声,岔开话题:“大师兄,你还能起来吗?”

  令狐冲摸了把自己的右腿,道:“有点难,骨折了。”

  “没事,我背你吧。”林平之说着起身,竟在令狐冲眼前伏低身子弯下腰来。

  令狐冲讪讪道:“这怎么好意思……”

  “没事的,大师兄,你别看我瘦,其实我很能背……你快上来罢。”

  “那……多谢。”令狐冲思索一下别无他法,便也不再客气,双手搂住林平之脖颈,从地上撑起身来,一下疼得嘶嘶抽气。

  “大师兄,我走慢一点,你要是感觉晃得疼,便跟我说。”

  “知道了……走罢走罢。”

  

  华山山腰偌大的林子里,一个青年背着另一个青年,缓缓向山上爬着。

  背人的那个总是停下来,笑着说几句什么。

  被他背的那个人则一脸难堪,不怎么回话。

  还有一只狐狸,窝在后面人的怀里,闭眼休憩。

  若是过路的人瞧见这情景,多半会浮想联翩。

  而令狐少侠全然注意不到——他只觉得腿疼,像多年前跪在石阶上的那夜;

  他眼前发花,好似看见苍蝇变成了萤火虫,翩然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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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狐

  林平之这边与他外祖父、岳不群一家同坐,席上谈笑风生,推杯换盏,恰与令狐冲那边的闷闷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王元霸本邀令狐冲同坐一席,令狐冲竟然随口回绝,长腿一跨,一屁股坐在了劳德诺、梁发那桌,也不与他们招呼,兀自端起酒杯,一口饮干,再倒一杯,又是一口饮干。

  王元霸岁已古稀,对这种后生小子的狂妄,倒不甚在意,然而王伯奋眼见这令狐冲与旁人不同,就凭他们王家在中州武林的地位,旁人对他们金刀王家,不说毕恭毕敬,那也是以礼相待,可这令狐冲来了他家,对他父亲跪也不跪,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倒是收得痛快,王伯奋起初还能按捺下内心的不满,方才在席上有意与此人交谈,这令狐...

  林平之这边与他外祖父、岳不群一家同坐,席上谈笑风生,推杯换盏,恰与令狐冲那边的闷闷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王元霸本邀令狐冲同坐一席,令狐冲竟然随口回绝,长腿一跨,一屁股坐在了劳德诺、梁发那桌,也不与他们招呼,兀自端起酒杯,一口饮干,再倒一杯,又是一口饮干。

  王元霸岁已古稀,对这种后生小子的狂妄,倒不甚在意,然而王伯奋眼见这令狐冲与旁人不同,就凭他们王家在中州武林的地位,旁人对他们金刀王家,不说毕恭毕敬,那也是以礼相待,可这令狐冲来了他家,对他父亲跪也不跪,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倒是收得痛快,王伯奋起初还能按捺下内心的不满,方才在席上有意与此人交谈,这令狐冲却也神情漠然,一副不爱搭理他的模样,便让他生了狠狠作弄这小子的心思,于是频频与令狐冲敬酒,想让他喝醉了出丑,令狐冲倒是毫不推辞,一下喝了四十来杯。

  王伯奋眼见令狐冲喝得醉眼朦胧,已然分不清东西南北,心里暗暗得意道,毛头小子,竟然对我不理不睬,今日灌醉了你,再借口扶你回房休息,我可要好好折辱你一番,量你明日醒来也不记得甚么事。

  令狐冲近日闷闷不乐,连师弟们都不怎么搭理,何况突然冒出来的素昧平生的王伯奋。他心爱小师妹,小师妹却移情别恋林师弟,与他关系最好的陆猴儿,也因他而死,他机缘下学了风老前辈的独孤九剑,却被师父怀疑是偷了林家的辟邪剑谱,因而才剑术大涨,昨夜竟还发现师父派劳德诺监视自己,这桩桩件件,堆在一起,实在让他难以堆出一副笑脸迎人。

  因而王伯奋怪他瞧不起人,实而有些误会了他。

  他内力全失,昨夜又唤来小二上酒,一夕喝得酩酊大醉,宿醉加上失意,本来百杯不醉的他,但如今才喝四十余杯,就已醺醺然。

  王伯奋见此,嘴里夸他华山大弟子果然海量,又叫人换上大碗,令狐冲端过碗来,仰头饮尽,一半酒液进了喉咙里,另一半洒了满襟。

  王伯奋哂笑,又递过去满满一碗,令狐冲醉眼迷蒙,随手端走,猛灌入喉,突然呛了一声,张口便将刚灌进去的酒水呕了出来。

  席上众人纷纷闪避,唯有劳德诺连忙上前,揽住令狐冲的肩膀,关切地拍打令狐冲的背,问大师兄你还好吗。

  令狐冲抹了一把嘴角酒渍,不耐烦地将他手打开,劳德诺道:“大师兄,你醉了,别再喝了。”

  令狐冲大手一挥,嚷嚷道:“我没醉!拿酒来!”

  他这一呕、一嚷,邻座之人都朝他看来,林平之见大师兄醉酒胡来,连忙放下酒杯,快步上前来,扶住令狐冲一边肩膀,轻言道:“大师兄,可别再喝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令狐冲两边肩膀被两个师弟扶住,他摇摇晃晃,埋头嘟囔道:“我、我没醉,我还要喝……酒,拿酒来!”

  林平之揉着他的背,只能哄他道:“好,你没醉,你没醉,快拿酒来。”说完朝家丁使个眼色,家丁一下意会,不多时端上来的却是一碗醒酒汤。

  林平之端过汤,凑到令狐冲嘴边,柔声道:“大师兄,酒来了,你喝罢。”

  令狐冲张开嘴唇,毫不客气地喝下一大口,眉头一皱,将林平之的手打开。

  “甚么酒,恁的难喝!”

  林平之被他一推,汤洒得满手都是,他眼神暗了暗,端起汤碗,佯装尝了一口,接而好言哄道:“不难喝呀,大师兄,你不喝酒了吗?”

  “喝、喝啊,怎么不喝了?”令狐冲听言,赌气般猛地抬首,醉眼斜睨,端详一会儿林平之,才认出他来,“小、小林子,你、你不去陪小师妹,来我这作甚?”

  一旁席上的岳灵珊听了此言,埋下头,心里暗怨令狐冲酒醉后口无遮拦,岳不群夫妇也面上难堪,心道:冲儿当真是上不了台面,此番好叫我们华山派出丑。

  林平之听他此言,也觉尴尬,只好道:“大师兄,我见你喝多了,过来看看你。”

  令狐冲大不乐意,不知从哪升起一股力气,一把将林平之搡开,叫道:“不要你看我,你去陪小师妹啊!”

  劳德诺拦住令狐冲,低声道:“大师兄,这里人多,别乱说话!”

  令狐冲酒醉,一把拎起劳德诺衣襟,朝他醉醺醺道:“我、我哪里乱说话?你以为我不知道……师父叫你来监视我?”

  此话一出,劳德诺与岳不群都变了脸色。

  令狐冲又道:“你三更半夜躲在我房门外,若不是监视我,莫非是想偷看我更衣?”

  劳德诺大窘,只道:“大师兄,你别胡说……”

  “你、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就偷、偷看我——”“大师兄,你真的喝醉了!”劳德诺眼见令狐冲就要把之前的秘事脱口而出,连忙架住他肩膀,将他往厅外扶去。

  眼前却飘来一道华服,原来是王伯奋拦住了他俩去路。

  王伯奋两眼含笑,道:“都是我的错,以为令狐少侠海量,这才让他喝醉了,理应我这个主人去照顾他,劳少侠还是入座罢。”

  劳德诺看他一眼,踌躇不决。

  王伯奋却十分积极,直接上前,抢过令狐冲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又朝劳德诺挥挥手,说:“快请入座,劳少侠。”

  劳德诺只好放开令狐冲,回到自己座上。


  这边王伯奋架着令狐冲,两人踉踉跄跄地走在庭院里,王伯奋鼻端飘来一股酒香,自令狐冲身上散发而出。

  他兀自冷笑,在心里好好盘算,待会儿该如何折辱这位令狐少侠。

  令狐冲醉泥一般,由王伯奋拖着走,全然不知去向何方。

  王伯奋将令狐冲搬入他昨夜歇息的客房里,来至床边,撒开手,任由令狐冲一头栽倒在床上,又回身关上房门,走回床边,笑着将令狐冲从头打量到脚。

  令狐冲的半边脸都埋在大红锦被里,眼睫虚阖,剑眉挺鼻,下巴上的酒水洇湿了被子,水润的唇瓣微张,呼吸间好似酿酒时升腾起一股雾气。

  王伯奋看得心里发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折辱他,忽然兴起,用手指拨弄开令狐冲的双唇,指间夹住那条小舌,捻弄一番,只觉滑嫩无比,好似一条豆腐,让人想吸进口里好好品尝。

  令狐冲却不是毫无意识,只觉嘴里有什么在动,当下一口咬住,王伯奋吃疼,抽回手指,只见指节上多了两个牙印。

  “你是狗么,乱咬人?”王伯奋怒道。

  令狐冲听此,勉强醒了点酒,睁开双眼,看见来人是王伯奋,不由冷声:“你是狗么,乱发情?”

  王伯奋被他戳中心思,愈发恼怒,当时点了令狐冲穴道,令狐冲毫无内力又加酒醉,自是没有反抗余地,只能翻起眼皮,冷眼瞪视这人,看他到底要如何欺侮自己。

  王伯奋见他眼似星潭,隐含薄怒,却因醉酒,眼波荡漾,竟似挑逗勾引一般,于是一时痴迷,抬起令狐冲的下巴,凑了过去。

  令狐冲以为这恶心的人要亲自己,喉头吞咽一下,想着,你敢亲我,我就吐你一嘴,颌关却一下生疼,竟被这人卸掉了下巴。

  王伯奋似乎知他所想,得意一笑,却收身回去,手伸进锦衣下摆,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

  令狐冲一下便明白待会儿要遭遇什么,当即恨不得咬舌自尽了好,无奈穴道被点,自己又毫无内力可以冲破关窍,只能恨恨想道,待我明日穴道自解,剁了你那根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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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狐冲以为这场折磨终于结束了,王伯奋却抓住他双腕,将他从chuang上拎起来,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令狐冲悲愤欲绝,心道,莫非屁股也要遭殃?

  这时房门却被人敲了敲,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传了进来:“大师兄,你醒着么,我给你送醒酒汤。”

  是林平之。

  王伯奋当下紧张起来,放开令狐冲,令狐冲一下脱力摔回床上,见王伯奋着急整理装束,不由觉得好笑,道:“你既做得出这等苟且之事,还怕你外甥发现么?”

  王伯奋瞪他一眼,也不给他解穴,转身走至门前,打开房门,就见林平之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搁着一碗凉汤,长身玉立在门口。

  林平之低头一笑:“舅舅,原来你也在这儿,我来看看大师兄醒了没。”

  王伯奋点头正色道:“我才照顾完他,他还醒着,你进去罢。”

  林平之颔首示意,进了房内,听见王伯奋合上门,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走到桌边,将托盘放下,再几步走至令狐冲床边,将令狐冲从床上扶了起来,关切地用手心贴了下令狐冲的面颊,问:“大师兄,怎么脸有些红?”

  令狐冲眨眨眼睛,喉头艰难滚动,喑哑道:“林师弟,我、我被点了穴道……”

  林平之讶然,伸手在他背心一点,解了穴道,令狐冲登时捂住喉咙,干呕起来。

  “大师兄,是谁,竟敢在我外公家偷袭你?”林平之问他。

  令狐冲苦笑,心道,就是你外公家的狗贼偷袭我,不过以他的心性,断然不愿将自己受辱之事告知他人,于是挥挥手,道:“此事不说也罢……”

  林平之又问:“那你酒醒了么?”

  令狐冲听了,只觉头昏昏沉沉,许是方才气道被堵所致,于是摇头不言。

  林平之将他上半身靠在床头,自己起身走到桌边,端起醒酒汤,折身回到令狐冲身边,坐在床边,用勺子舀起一勺汤,道:“大师兄,喝点汤会好些。”

  令狐冲嘴里还有腥膻味道,现下让他喝汤,是怎么也喝不下的,于是摇摇头,道:“我不喝。”

  林平之却手腕一转,将勺子送至自己唇边,喝了一口,朝他笑道:“好喝着呢,加了蜂蜜。”说罢,再舀了一勺汤,送至令狐冲嘴边,满眼盛着期待,似乎很想看他喝下去。

  令狐冲见他如此坚持,也不好意思再拂他意,于是皱起眉头,张口将汤喝进口中,忍了片刻,还是将其呕了出来,汤水打湿了衣襟。

  “不好喝吗,大师兄?”林平之从怀里摸出手帕,为他擦拭领口的水渍,自己又舀了勺尝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可能是凉了罢。”

  令狐冲不言,忽然端过碗来,一口饮尽,将碗还给林平之,心里想的是,权当漱口了,喝完你就快走。

  林平之见他举动粗鲁,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于是笑了起来,接过了碗。

  令狐冲用衣袖擦擦嘴角,随口问他:“小师妹呢,你没陪着她?”

  林平之笑意僵在脸上,令狐冲眼神无辜而诚恳,令他下意识回避其目光,而看向手里的瓷碗,忽然想起,有一次,他哄岳灵珊喝药,他喝一碗,岳灵珊喝一碗,那时令狐冲还在思过崖禁闭,让他钻了照顾小师妹的空子。

  可当时的情深意切,又怎比得上今日,他与令狐冲同用一勺?

  令狐冲见他发呆,奇问道:“怎么了,林师弟?”

  林平之回过神来,看回令狐冲,笑道:“没什么,大师兄,你衣衫湿了,换一件再睡好吗?”

  令狐冲原本想回绝,但想起方才被王伯奋折辱一事,忽然觉得身上比在泥里打了滚还脏,于是点了点头。

  林平之从衣柜里取出备换的衣物,扶着令狐冲下chuang,待令狐冲站稳脚跟,便伸手解开他的衣带,将长衫与里衣一并刮下,看着令狐冲清瘦却又结实的背部,中间一条浅沟笔直延伸入腰带之下,蜜色皮肤上有大大小小的新旧疤痕,林平之伸手轻触其中一处刀疤,认出是田伯光的快刀所伤,眼神带上一点玩味。

  令狐冲半天没等见干净衣衫披上肩膀,于是狐疑转头,想问林平之,林平之却将双手穿过他的臂弯,越过他精瘦的腰,伸到他裤腰之前,十指轻解他的腰带,自然而然地在他耳边道:“裤子好像也弄湿了……”

  令狐冲顿窘,伸手捂住自己裤头,结巴起来:“小、小林子,我自己来便好……”

  林平之无声哂笑,放开令狐冲,退后一步,看他红着耳朵自己去解腰带,忽然开口道:“大师兄,其实我到门口的时候,那碗汤还没有凉。”

  令狐冲一愣,一时不明白林平之突然言此是何用意。

  林平之笑了一下,犬牙闪过兽类捕猎时的寒光。

  “大师兄,下次可别喝醉了。” 

这就给你沉江里咯!

放一下换装游戏的进度✓日月神教组,东方不败和任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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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基友聊了一下三个版本岳不群练...

和基友聊了一下三个版本岳不群练习辟邪剑谱的反应,感觉很有趣,用小学生考试的方法表现了一下哈哈哈哈哈哈。顺便Q了一下13的参考96部分和96的雨中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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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园种西瓜

  就是想和嗑96教主的伙伴们分享这张个人很喜欢的截图😃😆@余沧海觉得很赞,并 冒昧打扰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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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服了,这次画的很满意(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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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极上的企鹅

[莫刘/曲刘]蝴蝶

#非常非常非常雷,我对不起莫大先生 
#借鉴了一段96版的内容,在此版中曲洋为日月神教光明右使 
#OOC+文笔废  


衡山夜雨,大抵总是缠绵而凄凉的。  
       极天黯然,四野阴翳;湖中残荷泣霑,汀上老蘋辞枝;水逝湘江,冷侵孤舟蓑笠叟,雨霖素瓦,寒彻空闺翡翠衾;愁浓难洗斑竹泪,声咽惟随晚风销。  ...

#非常非常非常雷,我对不起莫大先生 
#借鉴了一段96版的内容,在此版中曲洋为日月神教光明右使 
#OOC+文笔废  

  
  
  
       衡山夜雨,大抵总是缠绵而凄凉的。  
       极天黯然,四野阴翳;湖中残荷泣霑,汀上老蘋辞枝;水逝湘江,冷侵孤舟蓑笠叟,雨霖素瓦,寒彻空闺翡翠衾;愁浓难洗斑竹泪,声咽惟随晚风销。         灯下白头人,莫大先生坐在忽明忽暗的烛影里,用葛布细细擦拭自己的胡琴。隔牗风惊竹,他皱了皱眉,一面继续手中动作,一面盘算着城郊的坟被雨圮水沤了多少,明日要不要去修葺一番——也为见见坟里那位不大愿意听他的二胡的故人。  
         人活着就这点儿好,不论死者乐不乐意,你想见他总归是随时可以去,不必受人家家丁的奚落知音的嘲讽乃至闭门羹,只可惜也不会再有人轻攥着你的袖子低低唤一声“师兄”。  
        莫大叹了口气,还是任云雾也似的回忆将他笼了进去。  
       那是阳春三月,衡山城首富携着八九岁的幼子刘正风上了衡山。他与莫大师父在屋内交谈,刘正风就由莫大代为照看片刻。彼时莫大亦不过十五六年纪,刚脱了卖艺乞讨的苦海投入师门不久,对这酒臭肉腐的朱门子本就无甚好感,兼之生性孤僻,不得已答应了师父将刘正风带出来,就把小孩儿晾在一旁,自顾自拉起二胡——这原是他吃饭的家伙事,不过而今倒真成了平生一大嗜好。  
        不意他一曲《潇湘夜雨》未尽,便听得身后传来极低极细的啜泣,回首看去,却是刘正风双眸蓄泪,又恐打搅到他,强自抑着哭声。莫大只道刘正风是平日里被前拥后簇惯了,一时嫌无人睬己而泣,不由心下愈感厌烦,伸手用袖子胡乱在他脸上抹了两把,冷冷道:“哭甚么?”瘦削的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刘正风圆润的面颊,竟似划过上好的羊脂玉一般。  
        刘正风拭泪道:“哥哥拉得这曲子美固是美,可是,”他顿了顿,见莫大面上微露探询之色,又续道:“可是家师曾言说,好诗好词讲究‘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譬如《关雎》,‘寤寐思服’而无销骨、化蝶之悲;‘琴瑟友之’而无濮上、桑间之狂。我想……好曲子也是这样罢。”  
        莫大听他摇头晃脑地背诵塾师之酸调,不由暗暗好笑,道:“你懂乐理?便说我这曲子不好?”  
 刘正风欢然点点头,道:“家母颇好此道,她曾经教过我一些。”

        “既然如此,”莫大抽剑横挑,将刘正风怀中系了截红绳的玉箫——为了稚子学之稍易,这箫比寻常洞箫短了一半有余——带出来,送至刘正风手边,道:“那就见见真章罢。”  
         小孩倒没有被这剑光吓到,也不推辞,微施一礼,便接过短箫,呜呜咽咽吹了一曲新学的《凤求凰》。其声有如凤翱九霄,渺渺兮而失其所止;鹤排晴空,洋洋然而得其所栖,遨游四海,纵情九州,一派潇洒气象。只是毕竟少年不识愁滋味,他于内中相思之苦难了尽透,却失了这曲子缠绵悱恻、蕴藉悲感之本意。  
        莫大摇头道:“原也不过如此,你这那里是《凤求凰》,分明成了《碧霄吟》了。”刘正风放下箫,怏然道:“家母也是这么说。”莫大忽起了逗逗面前小孩的念头,道:“令堂想来是精研乐理的了?”见刘正风点头,他又道:“照啊,你娘精研乐理,故而能指出你曲子中的问题,我也能指出你曲子中的问题,不正说明我二胡也拉得很好么?” 

        刘正风只觉哪里不对,欲待分辩却又无从说起,支支吾吾半天最后终归于沉默。莫大强忍着笑意,一扯他道:“走罢,我师父叫咱们呢。”  
        空山滴翠,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青石路上,莫大偷眼觑刘正风时,却见小孩悄悄攥着自己袖子,鬓边发带上的银坠角一扑一摇,活像只展翅欲飞的白蝴蝶。  
        后来,刘正风便拜入了衡山派下——刘父那日带他上山原是为此,成了莫大的师弟。本来其他同门嫌莫大穷酸落魄,对这个师兄不免有些貌恭而心不服,只有刘正风却犹如浑金璞玉,不通世务,对莫大颇为依恋,莫大毕竟亦是少年心性,而今得了这么个玩伴,自是青眼有加。两人虽说音律上分歧不小,但刘正风究竟也未听过更佳之曲,日常习武交游,倒是一团和气,有道是:  
        春草腻绿,鸢线相牵,夏蝉清鸣,剑声铿然,秋月高悬,人影双倚,冬雪薄积,足印延连。说不尽四时朝暮林泉乐,道不完窗下溪畔笑语传。寒塘晚照怜孤雁,游罢祝融上紫泉。  
        忽忽悠悠,廿余年过,武林间早又是沧桑巨变:日月神教自任我行即位来好生兴旺,与少林、武当鼎足而三,隐隐已有一统江湖之势;而五岳各剑派老一辈或逝或退,年青弟子初取代之,力薄势单,欲求结盟;莫大亦掌了衡山门户——这有相当一部分归功于刘正风拥护师兄,坚效季札让位——“志不在此,”他说。  
        志不在此,却又在何?莫大只觉近年来刘正风言辞愈寡,同自己交谈时间亦是愈少,对自己的二胡更是避之不及。问他,也只是简单回一句先前少不更事,粗鄙之乐原不足以污师兄清听。可莫大分明无数次在遍山夕烟下,远远遥望见刘正风躲开同门,伫于荒林,洞箫声咽,荡气回肠间,就连落日都依依不舍起来 ,攀在山头斜眺,热切的金光涂抹在他身上,莹润的箫管映出琉璃五色,分明是天地为之加冕。  
        暮春之日,莫大率着众师弟于衡山腹谷练剑,刘正风亦在其列。但见莫大身形飘忽,犹如鬼魅,观者只觉青光凝雾,寒气萧索,尽皆目眩神驰,色为之夺。忽听得刘正风低声赞道:“好漂亮!”莫大心下暗喜,道:“怎么?”转头却见刘正风出神地看着不远处谷中一群纷飞的蝴蝶,轻轻吟道:“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莫大微微一笑,剑光闪处,回风落雁,已然刺中三只蝴蝶,欲待再刺时,刘正风急道:“师兄不可!”见莫大依言停剑,又道:“伤及无辜,师兄,这……”莫大叹道:“你原是心善。”刘正风一笑,亦叹道:“我辈习武之人,徒杀伐而何益?倒不如像这蝴蝶一样,知音相伴,弹琴吹箫,终老林泉,不亦乐哉。”他一番话只说得莫大怦然心动,且不论那“弹琴”二字,只道是师弟愿同己相携归隐,一时浮想联翩,可复又念及近来魔教势獗,保住衡山派千斤重的担子压在身上,不由脱口而出:“那却如何对付魔教?”  
        刘正风淡淡道:“也不如何,谁说魔教就一定都是恶人了?”  
        莫大一惊,他知师弟拗性刚倔,而不意竟离经叛道至斯。这性子倒是颇对他胃口,可大庭广众之下,若是是不慎传了出去,却教刘正风如何在江湖上立足?没奈何,莫大只得拉下脸来,动用大师兄兼掌门的身份,谆谆规劝。  
        刘正风定定看了他一会儿,苦笑道:“原来师兄也这么说。”眼见天色将晚,随便找个借口,先回去了。  
 刘正风走后,莫大意兴索然,教起其他师弟妹来也无味无趣,好容易捱到天黑,遂掣了二胡,独往深山散心。  
        斜月昏黄,几点孤星残在天上,投下层阴郁的凉雾。莫大心下气苦,一曲《长相思》如怨如慕,融进黯然树影里,就着早虫的喁鸣浸满山间。忽闻远处瀑水飞流,砯崖转石,万壑雷声中,却有七弦琴音平和中正,丝毫不为之所扰。  
       他好奇心起,手中琴弓一抖,变了调子,以曲相询。那琴声亦是一变,宫商错落,竟皆悖于二胡之音,显是来人对二胡声颇有不喜。莫大冷哼一声,指法又变,便欲和琴声斗上一斗,古琴却无意与他相较,铿尔而停。遥望瀑布石畔时,只见那人一双虎目精光流溢,膝头影绰是古琴横陈,身上依稀为魔教服色,莫大心头大震,喝道:“何方妖人在此?”那人更不答话,收琴起身,运起轻功,径向远处遁去。  
        莫大提气急追,却始终和那人差了一截,好容易转过山头,到了衡山派弟子栖宿之所,他原以为能凭着路熟行久赶上,但谁知那人亦是如鱼得水,三转两拐,就此不见。正四下里搜寻时,偶一抬首,发现已至刘正风屋前。  
        叹了口气,保险起见,莫大还是叩响了师弟的门。门很快开了,刘正风挡在莫大身前,颇不客气道:“师兄夤夜造访,所为何事?”  
        莫大急道:“有个日月神教的魔头逃到这附近,师弟可曾见到?”刘正风面色一僵,旋即平复,冷笑道:“我不过日间说一句魔教里未必都是奸佞,便蒙师哥怀疑我私藏魔教中人,最好,”他略一侧身,做个“请”的手势:“那人就在屋内,师哥将他揪出来罢。”  
        师弟想来是还在为白日里的那一场置气,莫大摇摇头,苦笑着退了出来,另察他处。自然也就没注意身后里屋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幔。  
        过了月余,嵩山派左冷禅忽地遣人过来,邀莫大先生上嵩山议事。五岳剑派虽未结盟,但交情素好,断然推辞不得。莫大看完信,便带了刘正风及三五后辈弟子,即日起程。  
        几人一路北上,途间多是残红成雨,飞絮狼藉,刘正风许是受了风景影响,神色郁郁,若有深忧。莫大亦是忧心忡忡,他隐约料得此次嵩山之行多半关系到衡山派存亡绝续,却不知凶吉,满心思虑无处诉,只得倾泄于二胡当中,偏刘正风厌极此音,每每掩耳而过,更遑论助他排忧解难了。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莫大向来牵在师弟身上的一腔爱慕,到此不由凉了三分,但“情”之一字,易陷难解,饶是两人关系恶至此等地步,也不过更增百结、双丝之愁,而益添和鸣、於飞之愿罢了。  
        到得嵩山,只见封禅台上五块巨石相对,上置五把太师椅,看其朝向,显是以中间一把黄缎椅为尊。莫大心中冷笑左冷禅野心不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凝神听左冷禅提出的结盟事宜。衡山势单力微,若是加入五岳结盟尚可存其名号,拒不加入孤身对抗魔教却无疑是朝不保夕——日月神教近来吞派并教,大肆扩张,这一节不可不防。  
        谁想忽有惊雷炸响,一面黑色双绣日月旗飘过,却是日月神教趁着五岳齐聚,大举来犯,意欲将之一网打尽。莫大定眼看时,不由吃了一惊——那魔教麾下持琴而立的光明右使曲洋,不是那日擅闯衡山的是谁?  
        任我行道:“素闻莫大先生号称“潇湘夜雨”,正好,我教曲右使亦精通音律,二位不妨趁此机会,比试一番。”莫大闻言,暗自起戒,心说那魔头潜入衡山,不知是否已窥到衡山剑法,是否已有对付他的万足把握。看曲洋时,却见他双眉微蹙,颇有不愿,一双眼也不在对手身上,而是在他身后五岳子弟群中细细寻觅,不知在找些甚么。  
        莫大一拱手,道:“曲右使,请。”曲洋不得已,亦一抱拳,道:“请。”  
        两人运起各自兵器——倒不如说乐器更恰当——以音相击。这一个二胡凄切,声声拟得杜鹃咽;那一个瑶琴空灵,弦弦奏成凤凰鸣。杜鹃声咽,一夜孤栖听骤雨;鸾凤行空,九天直泻起雷霆。这一个雨打荷欹难得藕;那一个墙逾杏折不需梅。前番斗琴未尽,今朝干戈续行,翻翻覆覆,来来往往,忧煞了台下观战的刘正风。  
        又斗片刻,莫大终究是一个疏忽,败在了曲洋琴下,胸中气血翻涌,一时狼狈地倒在地上。耳听得曲洋微歉道:“曲由心生,莫大先生只是败在自己手下,与曲洋无关。”不由一哂,心说你既然赢了阵,又何必这般惺惺作态,说给谁听呢?  
        给刘正风听。  
        莫大勉力转头看刘正风时,却见他正仰望着立于高石上的曲洋,满心满眼皆是钦慕眷恋之色,丝毫不顾自己这个师兄还躺在地下。当此之时,莫大便是再钝鲁,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日衡山的一场争执之由也水落石出,一时间心灰意冷,站起来又一拱手,叹道:“莫大认输。”——输的却不只是这一场比武。  
        自此,莫大先生性子愈冷,绝足不再上刘正风之门,暇时便饮三杯两盏,于市井奏一曲往而不复,颇有些“奉旨填词”的自弃自狂。刘正风亦未主动找他,师兄弟之间,竟是经年累月不见。         再见却是衡山城郊,莫大先生出其不意地杀死费彬,救了刘正风和曲洋后,什么也没说,拉着二胡孤身隐去,但刘正风的话还是飘坠入耳:“……我一听他的胡琴,就想避而远之……”  
       人之将死,其言最真。  
       莫大先生从回忆中惊醒,不由叹了口气。从始至终,刘正风几曾将他这个师哥放在心上?所谓两小无猜,不过己一厢情愿,同门情深,怎敌他知音难寻。秋虫夜语,更一点、残灯断魂。  
        清镜晓,白发又添多少。莫大先生伫在荒郊师弟坟前,望着三炷祭香袅起的白烟出神。正是初秋,山花犹燃,草木未凋,碧空一洗,倒颇似刘正风初入衡山之春。刘正风墓上碑头已然攀满了青藤,枝繁叶密,同旁边曲洋坟上那些纠葛在一起,生死相依。两只蝴蝶正于翠蔓间逐嬉,其一见莫大过来,早是蹁跹离去,另一只红的却犹疑半晌,勉强停在了他面前。于是莫大坐在刘正风坟前,张了张口,欲说还罢,最终只是解下背上的二胡,重新拉那一曲《凤求凰》。  
        凄凉胡琴声中,那只红蝴蝶一振翅,随着先前那只,头也不回地飞远了。

这就给你沉江里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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