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nerdanel

10873浏览    283参与
丧中带萌_

【翻译|费家亲情向】Another man's cage 14 他人之笼

原作者:DawnFelagund

Summary:佛米诺斯夏令营——Day 1


Chapter 14 提耶科莫


我总能在进门的几个小时以前闻到佛米诺斯的味道。文明的气息骚弄着我的鼻子:庄稼与木材的温和气息突出了锻造坊味道的刺鼻,混杂着精灵身体的气味。一想到我们即将到达目的地,我很开心,也有点失望,就好比在沙滩上野餐时,忽然在甜酒的渣滓里尝到了一大口沙子似的。我爱乡间的野地,可我也爱佛米诺斯,这里和提力安一点也不一样,更随意也更轻松。除此之外,在佛米诺斯我们所学的课程也从手工和历史传说,拓展到了射箭、追踪、马术和剑术。每一年,一想到我很快就能和我的兄弟...

原作者:DawnFelagund

Summary:佛米诺斯夏令营——Day 1


Chapter 14 提耶科莫


我总能在进门的几个小时以前闻到佛米诺斯的味道。文明的气息骚弄着我的鼻子:庄稼与木材的温和气息突出了锻造坊味道的刺鼻,混杂着精灵身体的气味。一想到我们即将到达目的地,我很开心,也有点失望,就好比在沙滩上野餐时,忽然在甜酒的渣滓里尝到了一大口沙子似的。我爱乡间的野地,可我也爱佛米诺斯,这里和提力安一点也不一样,更随意也更轻松。除此之外,在佛米诺斯我们所学的课程也从手工和历史传说,拓展到了射箭、追踪、马术和剑术。每一年,一想到我很快就能和我的兄弟们比试体术,我就忍不住在马鞍上前倾,催促自己的小马跑得快点。


除了卡尼斯提尔,我倒不指望自己能打败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尤其是Nelyo,他身材高大强壮,又非常擅长运动——但我很高兴知道,等到夏天结束,他们想要击败我可要比夏天刚开始时费劲得多。而且今年我有芬德卡诺可以挑战——或者说是Kano,我管他名字叫什么呢——他年纪和我差不多大,打败他肯定是个比击败卡尼斯提尔更值得骄傲的时刻,更能为我超越玛卡劳瑞打下基础。


可这只是嘴上说说的骄傲。我看向了和我并排骑马的芬德卡诺,他又用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看着我,好像他想说什么但又不想说似的,搞得我很恼火。他就像早晨你脚趾间的湿答答的青草一样冰冷,可在我不回应他难得的好感时,他却又厚颜无耻地装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来。我知道他不想离开他的家——就像我们不想让他加入我们家一样——我也很同情他,一想到我一整个夏天都不能待在阿塔、阿米和我兄弟身边,我就会感到一阵剧烈的痛苦,可他没有必要把他的痛苦进一步强加给我们吧。而且他个子很小,这也让我很厌烦,因为我知道这不是因为他家境不幸,是他奢侈的生活不需要他参加体育活动,更别说辛勤劳作了。我和我的兄弟们运动劳动两手抓。我们身上的肌肉在搬运沉重的衣物、从牧场拖出倔强的马儿、在锻造坊擦洗地板、采摘一筐又一筐蔬菜的过程中逐渐硬朗,在我们骑马、摔跤或在树林里赛跑追逐猎物时,我们的力量又会得到进一步的磨练。可芬德卡诺从来没有用过弓,甚至连刀都没碰过,每每被他光滑的手触碰,我都会有种被蛇腹吞噬的恶心感。


Nelyo准备同时指导我们两个的书写与历史传说,这让我更生气了,因为我们虽然年龄相仿,可我比芬德卡诺要有学问得多。他磕磕巴巴地回答着Nelyo在路上问我们的算术题,他朗读的时候声音总是在抖,我从来就没见他写过字,所以我只能猜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写出来丢人,不然一个人怎么能一个星期连一个字都不写啊,甚至都不会为了好玩在湖边的湿沙上划拉自己的名字。而且,在芬德卡诺过来以前,阿塔一直在模糊地暗示,今年夏天他可能会允许我在锻造坊里上几堂课,我当然不希望这个提议被撤销,就为了能和芬德卡诺一起在下午修复他破损的珠宝——这个从第一周我就觉得无聊的活,我已经干了三年了。


他还在紧张兮兮地盯着我。他努力想自信地骑着马,可他瘦削的膝盖从马鞍上尴尬地支棱了出来,暴露了他贫乏的技巧。我叹了口气,策马小跑起来,骑到了阿塔身边。


“阿塔!” 我叫道,开起话头来为我对堂弟的无礼开脱。(我知道阿塔看不起芬德卡诺的父亲,可他为什么不能理解我的感情呢,这可真是奇怪。)“我们快到了,对吧?”


“还有一个小时就到了,小家伙,”他疲惫地答道。他不是因为骑行疲倦,而是被卡尼斯提尔折磨垮了,卡尼斯提尔已经和他一起骑了一个星期,最近三天他总是断断续续地哭个不停。他现在就在哭,像个不到四岁的婴儿。卡尼斯提尔很古怪——我们都知道——他经常被一些非常生动、有时可怖的梦境纠缠,而且这些梦似乎总是在我们接近佛米诺斯时变得更加严重。卡尼斯提尔和我一样喜欢佛米诺斯,可他总是在父亲第二座私宅的黑暗墙壁间做着噩梦。阿塔和阿米甚至还向罗瑞恩的医者问过诊,他们说我弟弟的夜魇可能是气候变化造成的。在过去的两个夏天里,我被迫和卡尼斯提尔共用一间卧室,因为佛米诺斯的夜晚非常寒冷,阿塔也不希望点燃太多的壁炉。


今年,我要和芬德卡诺睡在一起,在每周被卡尼斯提尔毫无意义的嚎叫吵醒好几次以后,这也算是一种解脱,卡尼斯提尔会睡在阿塔阿米套房里起居室的小床上。在过去的一周里,阿米有几次把我和芬德卡诺塞到了一套床铺里,他睡着的时候没有清醒时那么讨厌了。他不乱踢乱踹,虽然有时会在梦里呜咽,但好歹他不会半夜尖叫。


“卡尼斯提尔,” 阿塔恳求着我那还在伤心哭泣的小弟弟,“我已经告诉过你无数次了,这样的幻象只是你的想象。看看周围吧!根本没有黑暗!劳瑞林那么明媚,天气这么晴朗。你能不能不要哭了呀?” 卡尼斯提尔打了个嗝,哭得更大声了。他背对着阿塔的马鞍,脸贴在阿塔胸前。阿塔抓住他的后脑勺,把他转过来对着我。“看看提耶科莫!” 他说,我朝卡尼斯提尔笑了笑,他止住了哭声,冲我做了个鬼脸,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看他玩得多开心呀!我们快到佛米诺斯了!”


卡尼斯提尔最后呜咽了一声,向我伸出双臂。“我想和Turko一起骑马!”


我的小弟弟喜爱我们的父亲远胜所有人,包括阿米在内。阿米声称,这是因为卡尼斯提尔出生时就长了牙齿,所以阿塔大部分时间都在用奶瓶给他喂奶,让阿米得以解脱。“他觉得阿塔是他母亲,而我是他的父亲,” 每当卡尼斯提尔在正常孩子会冲向母亲怀抱的情况下,跑进阿塔怀里时,她总会这么开着玩笑叹气。所以,在这种罕见情形下,在他选择离开阿塔向我伸出手时,我不由得沾沾自喜得意起来,感受到了被人深爱的温暖光芒,就连卡尼斯提尔这样年幼无助的小孩都会优先选择我去抱他、保护他。


阿塔朝我挑了挑眉毛,无声地向我询问是否介意和我那坐不住、喜怒无常的弟弟分享一匹坐骑。“我不介意,” 我迅速回道。我很喜欢这种年纪渐长后,别人相信我可以自己做出决定的感觉。


我们停在了小路旁边,抱着卡尼斯提尔换马,让其他人先过。“如果我们现在要换的话,” 阿塔提醒他道,“我不想没过五分钟就听你抱怨说想要回到我身边,余下去佛米诺斯的路程你就和你哥哥一起骑马了,你同意吗?”


卡尼斯提尔点点头,阿塔下了马,把他从马背上抱到我的小马驹身上,小马驹跺着脚抗议着新增的重量,却不敢从威严强势的费雅纳罗身边移开。


“现在抱紧他,” 他对我说道,将我的手放在卡尼斯提尔的腰上。“不许骑太快,也不许搞怪耍宝。跟紧我和你阿米或者Nelyo。不要自己到处乱跑。”


所有这些需要阿塔提醒我的注意事项,都是因为我有时确实有点喜欢冒险,就像前几天我没有握着缰绳骑马,有只兔子忽然窜出来,惊到了我的小马。要不是玛卡劳瑞及时拽住了小马的缰绳,我就会坠马,结果却是他摔下了马,狠狠伤到了肩膀。


(除了玛卡劳瑞以外,没有人知道我脱缰骑马,他没有告诉阿塔,所以我也觉得没有必要再提这件事。可我一直想着他肩膀上黏糊糊的血,想着阿塔用针戳进去时他哭泣的样子,一整夜都没怎么睡着。)


阿塔骑着马回到了队伍的前端。领队的总是他或者阿米,连Nelyo都还不能胜任这项任务。我回到队伍里,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芬德卡诺身边。


他又在看我,所以我转过身对他迅速地笑了笑,希望他能说出他心中的想法,还有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可他只是回以微笑,再次转向前面,盯着小路。我想用斗篷的边缘擦净卡尼斯提尔红润的小肉脸上残留的泪水,可他扭动着身子,咬住我的手指逼我停了下来。“Turko,Turko!” 他叫道,我真希望他能别这么叫我了,并在心里默默记了Nelyo一笔,都是他起的好头。卡尼斯提尔的小脑瓜像颗球一样在我胸口轱辘来轱辘去。我脱口而出的回复比我原想的要尖刻了些:“干嘛?” 


他指着芬德卡诺。“Kano。Kano好漂亮哦。”


小孩子有时候会说出最让人尴尬的话。芬德卡诺转过身来,紧张地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从我的脸上迅速转移到卡尼斯提尔的脸上,我想他已经开始头晕了。“男孩子才不是漂亮,卡尼斯提尔,” 我干笑一声。“女孩子,马儿呀,花儿呀才是漂亮。”


“不是男孩子Kano,笨蛋!” 他叫道,我咬紧了嘴唇才没责骂出口;我无权骂他,因为这个词他就是跟我学的。“是Kano的颜色。”


我咬紧了牙关。卡尼斯提尔会给人们打上颜色的标签。他说我是绿色的。阿塔的颜色清澈耀眼。阿米粉粉的,也很清澈明亮,但没有阿塔那么闪亮。Nelyo是银蓝色的,玛卡劳瑞是蓝灰色的。很明显,他也把芬德卡诺加入了自己的收藏,给他贴上了蓝色的标签。


“他喜欢管人叫颜色,” 我给芬德卡诺解释道,掩饰着我的尴尬。“弟弟们有时候就是蠢兮兮的。” 


“我很快也要有个小弟弟了,”他告诉我。他尖锐的嗓音带着点哽咽,真是烦人,水汪汪的好似一桶稀薄的油漆。


“我知道。行吧,那祝你好运。希望他以后不会管人叫颜色。”


我想以这种轻蔑的语气结束谈话,可芬德卡诺用他那尖细的嗓音接着说了下去,听起来好像他的鼻子里塞了什么东西似的。“阿米说她觉得他会是个睿智的人。”


“嗯。没错,我的阿米一直觉得卡尼斯提尔会很奇怪,他也确实很奇怪。”


“她认为你会成为怎样的人呢,提耶科莫?”


我转过身来,吃了一惊:他的措辞,他的语调,甚至他叫我名字的方式,都让我想起了Nelyo。我的胃绞痛着。在过去的一个星期里,有那么多次我想窝进Nelyo怀里,却发现自己的位置被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屁孩取代了,他现在甚至连我大哥美丽的声音都偷走了?


“勇敢,强壮。” 我很讨厌自己现在哽咽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了我的喉咙里。“她觉得我会热爱大自然。确实如此。”


“是的,我母亲说我英勇且高尚,可我两个都不是。”


我意识到,在这一点上,出于礼貌,我应该和他争辩一番,可我在他身上找不到勇气或高尚的证明。Nelyo一定会有所发现。他会用芬德卡诺同意被阿塔丢下悬崖的事实作为勇气的证据,但被人扔下去是一种被动的行为,自愿跳下去就是一种勇敢的行为。他们还不让我跳,不然我肯定就跳了。


相反,我说的是:“行吧,我猜母亲们有时候也会出错的,” 芬德卡诺垂下脑袋,悲伤地点了点头。


我想去同情他。毕竟,卡尼斯提尔的恐惧唤醒了我当哥哥的冲动,想将他拥进怀里,像海绵一样吸走他的痛苦。可芬德卡诺圆润的肩膀和含泪的羞愧双眼却让我很是恼火。


卡尼斯提尔的小脑瓜靠在我的肩膀上,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的脸。他的黑发挠着我的脖子,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不再为芬德卡诺的事烦恼。“怎么了,卡尼斯提尔?” 我问道。他扭过身子环住了我的脖子,差点把我们两个都挤下了马鞍,他的小鼻尖蹭了蹭我的脖子,对我说:“我爱你Turko,不要这么刻薄好嘛,” 轻柔急促得仿佛一阵悄悄吹过树林的夏日微风。


~oOo~


最后半个小时我们骑得很快,甚至将拉货的马都逼到了极限,急匆匆地掠过了佛米诺斯和我们之间最后几里的平原。


不久,这座城市便映入了眼帘,那是群山之间的一堆黑色石头。我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块最大的石头,它离那座最大的山很近,看起来仿佛是从它后面的土堆里长出来的一般。那就是我们的房子,由冰冷的黑色石头建成,这些石头从佛米诺斯的土地上生长而出,就像提力安的树木一样。卡尼斯提尔开心地拍着手,脸颊上唯一的泪水是因为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平线上的城市,被冷风吹了脸。


提力安的瓷蓝色天空一去不复返。在这里,一团团灰色的云朵在天空中骇人地翻涌着。云层裂开时,天空便会露出生动的蓝色碎片,宛若闪电般的鲜艳色彩,美得让我移不开视线,接着更多的云层倾泻而上,好似翻滚的木炭填满了空隙。我曾问过阿塔,为什么云层下的天空更蓝,他告诉我,其实颜色是一样的,但灰色的云能让我更珍惜在提力安习以为常的一切。他说,这就是他喜欢佛米诺斯的原因,因为这里每一刻都在提醒他,生命是一份恩赐。


我们离城市越来越近,我能看到房屋之间的灯光,三个身影从城门里奔出,疾驰着穿过岩石平原迎接我们。他们是佛米诺斯的三位领主,肩上扛着三种不同的旗帜,像以往一样赶来迎接我们,我看着阿塔和阿米离开我们的队伍,纵马奔向来人,Nelyo则把我们其余的人赶向了大门。


阿塔面见佛米诺斯领主的时候,他的眼睛不会像遇到提力安的贵族大臣时那般明亮得骇人,声音也不会紧绷在喉咙里。我们走近后,我看到他们在汇合后停了下来,我先是听到了阿塔的笑声,然后是领主们的声音,他们的口音好似石头落水一般坚硬。其中一人说:“昨天晚上你们没到,我们很担心。” 他手持一面金色的旗帜,上面用闪亮的红线绣着一把盘踞着巨蛇的匕首。


“我们路上耽搁了一天,我的次子玛卡劳瑞逞英雄时受了伤。除此以外,承蒙祝福,道路畅通。” 阿塔回道。在领主们发声之后,阿塔的口音仿佛一曲音乐,轻柔地飘进了他们间的空气之中。


“他的伤势不严重吧?” 同一位领主接着问道。


“我们会向你医术高明的姐姐寻求治疗建议,不过没事,我相信他能活着站在澳阔泷迪的殿堂演唱,然后再给我生两个孙子孙女。” 阿塔对骑在Nelyo身前的玛卡劳瑞飞快地笑了一下,他红着脸,低头看向了那只完好的胳膊。“不过,他还是救了我的儿子提耶科莫,没让他受伤。”


现在轮到我脸红了。


领主们带着我们到了我们的房子前。和我们在提力安的家一样,它也坐落在城门外,但要更近一点,只有几分钟的距离。我们在佛米诺斯的家比我们在提力安的家更小更紧凑。它有三层楼高,顶部的阁楼高耸入云——有些地方很高,有些地方很矮,矮到连我都得弯着腰才能站住。它建在一片整洁的广场上,房子中间有一个庭院,没有角度夸张的飞檐。按照传统,领主们会在平原上与我们会面,然后护送我们到我们的房子前,屋内在一周前就已经开窗通过风了。我们刚一到达便引起了一片喧嚣,很容易让人相信我们一家人去到哪,哪就会有吵闹和骚动。


那位举着镶松绿边的猩红旗帜的领主,他的妻子正忙着给我们准备热水澡,之前提到的手持金色旗帜的领主派了自己的两个儿子帮我们把马牵到马厩里,然后擦干照顾好马。其中的一个儿子伸出手想帮我下马,被我踹了一脚——我自己完全有能力做这么简单的事——所以他转而跑去抱卡尼斯提尔下马了。手持淡紫色旗帜的领主妻子弯下腰来欣赏我的小弟弟,可他却尖叫着推开阿塔的膝盖,把脸埋在了阿塔的腿内侧。


“他不是想冒犯您。他就是有点古怪。” 我向她保证道,但她已经开始欣赏芬德卡诺了,后者正用忧虑的大眼睛看着这场骚动。


“这是你的堂弟?” 她问我,我只是点点头,转身去找Nelyo了。


Nelyo对领主的孩子们表现得很是亲切,我对此倒不怎么意外,他握着儿子们的手,亲吻着女儿们的脸颊。那些女儿们站得离他格外近,微笑着问他一些关于我们旅途的无聊问题。我突然涌起一种邪恶的冲动,想去找到安娜温德,带她过来看看淡紫色旗帜家的长女是怎么向Nelyo献殷勤的,她还从他头发丝里挑出了一根折断的树枝。


“这可不适合你,” 她说,他听罢笑了起来。


我朝玛卡劳瑞走去,他正在和阿塔低声争论他的胳膊是不是恢复到可以自己洗澡的程度了。阿塔想让Nelyo或他自己来帮玛卡劳瑞洗。“你一只手怎么洗头啊?”


“我都三十九岁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啊!” 玛卡劳瑞呛道,阿塔惊讶地退了半步,大声说道:“你需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卡纳芬威。” 每次他叫我们的父名的时候,我们就知道自己有麻烦了。玛卡劳瑞眼中的火焰熄灭了一些,他跺着脚走开了,可他跺得又很小心,生怕弄伤了那只吊起来的手臂,结果整个人看起来很是滑稽,仿佛是在厚厚的泥沼中匍匐前进。


阿塔目送着他离去,但他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迷茫的怀恋。我拽了拽他的上衣,“阿塔?” 他摇了摇头,低头看向我。


他一把抱起了我,让我跨坐在他的髋骨上,他吻了吻我的脸颊,轻抚着我的发丝。“你想干什么呀,小家伙?还是你也是来告诉我,自己已经长大了,再也不需要我的帮助了?嗯?”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把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让他背我进屋。


~oOo~


我们的行李已经送进了房间。阿塔翻遍了卡尼斯提尔和我的箱子,挑选着适合与领主共进晚餐的衣服,在翻找的过程中将我们大部分的工作服和游戏服都丢到了地上。卡尼斯提尔靠在我身上,嘴里含着大拇指,扬起眉毛看着阿塔。


“阿米会生气的,” 他说,看着阿塔将我的工作靴丢到那张被迫和芬德卡诺共享的床上。“非常非常生气。” 他的声音因为大拇指的缘故,显得有些含糊。


“她会原谅我的。”


他把选好的衣服披在胳膊上,牵着我们的手走向他和阿米的套房,这间套房占据了房子一侧的一整个角落。他们有一间起居室、一间书房和一间卧室,当然还有两间浴室,不过据我所知,阿米只用她的浴室给我和卡尼斯提尔洗澡。阿塔带着我们走进卧室,让我们坐在床上,将我们的正装搭在椅背上。家庭卧室在房子的二楼,它们都对着一条顺着房子后面延伸的走廊,除了阿塔阿米的卧室,他们的床建在一个平台上,这个台子一直延伸到走廊的位置,四面都用玻璃包裹着。这里的玻璃让我很是着迷,我躺在他们的枕头上可以看见头顶翻涌的云朵,可如果我把脸贴在窗外,就只能看见自己的倒影。我喜欢晚上躺在他们中间,倾听他们睡觉时的呼吸声,凝望着这里比提力安明亮得多的星星。


阿米已经在阿塔的浴室里了,门虚虚地掩着。他为自己选好了衣服,没怎么仔细看手里的布料与衣服下摆的刺绣,就将它们随手丢在了阿米的梳妆台上,朝着浴室门走去。他边走边若无其事地脱着衣服,衣服看起来就像自动从他身上脱落似的。“水暖和吗?” 他进门时问阿米,“可太舒服啦!” 她答道。


“你这里还有多余的位置吗?”


“我总会给你留出地方的,费雅纳罗。”


他砰地一声关上了身后的门。


卡尼斯提尔叹了口气,从床上滑了下来,走下台阶,来到下面的地板上,开始动手薅台阶脚下地毯的毛线。我有那么一瞬间想过阻止他,让他躺在我旁边的床上,这样他就不会惹祸上身了,但我脑袋下的枕头真的好柔软好舒服,于是我闭上眼睛,让自己慢慢睡去。


我是被阿塔吵醒的,他的头发滴着水,腰上缠着一条毛巾,正对卡尼斯提尔大喊大叫。我坐起身来,带着一丝愧疚,注意到地毯上那块光秃秃的地方。毯子旁有一团明显比秃毛缺口要小的毛线,在我听完阿塔大叫的内容后,我意识到这是因为卡尼斯提尔已经吃掉了大部分的线团。“我让你吃个豌豆都费劲,结果你在这啃我的地毯!” 阿塔喊道,卡尼斯提尔哭了起来。


阿米绕过他,把我搂进怀里,抱进她的浴室。她的头发已经用毛巾擦干了——好似植物清凉的叶子一般挠痒了我的脸颊——她穿着一件丝绸长袍,身上大部分是沐浴皂的味道,还有一点阿塔的味道,不过我总能在她身上闻到阿塔的味道,她说他们很多年以前就洗不掉对方的味道了。可我必须得从肺的底部用力地闻嗅阿塔,才能闻到来自阿米身上温暖的烟尘味。自从卡尼斯提尔出生以来,这些年她已经很少抱我了,让我一时间产生怀疑,不知自己是否在做一个奇怪的梦。


阿米和阿塔在佛米诺斯和提力安动手打造了自己的浴缸,它们由光滑的蓝色大理石雕刻而成,看着与其说是石头,不如说是丝绸。这浴缸就像个小小的池塘,空间非常的大,如果我头枕着这一端,那么就算我伸腿伸到抽筋都够不到缸的另一头。我还没来得及抗议,阿米就把我的衣服扒了下来,将我丢进了没到我下巴的水里。浴池里的水香得刺鼻,我的屁股刚刚碰到浴缸底部就弹了起来,开始大声抗议。


“阿米!这水难闻死了!”


她把我摁了回去,抓住我的肩膀,舀起一罐水浇在我头上。“这闻起来和家里的洗澡水没什么区别。你就是习惯了无香肥皂,但相信我,提耶科莫,你需要这个。你现在从头到脚都臭死了。”


我想闻闻自己的胳膊,可它现在闻起来有一股薰衣草加上某种类似樱桃味的果香。我做了个鬼脸,对阿米的双手低下了头,她正搓洗着我的头皮,力道大得有些发痛。


“我现在可以自己洗澡了,” 我提醒她。“我已经不小了。”


“我相信你可以的。但你很脏,我宁愿帮你洗也得确保所有的脏东西都被洗掉了。”


我叹了口气,回到水里。起码水很暖和,而且我周围噼里啪啦的泡泡也让人很是舒心。我抓起一把泡泡,使劲一吹,看着它们飞过房间,然后又飘回水里。阿米轻轻地哼着歌,这是玛卡劳瑞昨晚为我们演奏的曲子,这是这个星期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平静与放松。我每次洗澡的时候,卡尼斯提尔总会在旁边大喊大叫,弄得水花四溅,我只能警惕地坐在那里,等着他露出那种可疑的表情,这意味着他在水里做了一些他不该做的事情。即便是在我父母的超大浴缸里,他也会趁我们的看护人不注意时,潜入水里,狠狠咬住我的脚,痛得我一激灵。浴缸明明很大,他完全可以坐在另一头离我远远的。他管这叫鱼饵游戏,结果上次我疼得一脚踢出去,把他的鼻子踹出血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我今天一个人洗澡的原因?


我问阿米:“卡尼斯提尔在哪呢?”


“你父亲在给他洗澡,”她说。“你们俩太脏了,不能一起洗澡。长途旅行之后,每个人都应该单独洗个澡。在别人的污垢里洗澡不就是白洗了吗。”


“可你就和阿塔一起洗澡了,” 我提醒她,她的脸颊染上了些许粉色,回答道:“那不一样。”


“我不是在抱怨,”我告诉她。“卡尼斯提尔有时候真的很让人头大。实际上,他大部分时间都让人很头大。”


“他爱你,提耶科莫。”


“没错,我也爱他。但他还是很烦人。”


我想知道:我也会像卡尼斯提尔有时那样烦到兄长们吗?


我大声许愿想要拿到Nelyo和玛卡劳瑞在阿米怀我时为我雕刻的那些小船,只听阿米说道:“你的船还在行李里没拆出来。不过你现在也没有玩的时间了。我们得赶紧换好衣服,准备吃晚餐。”


我想起阿塔为我挑选的衣服,叹了口气。这种衣服只有在乏味的场合才会穿,比如和领主们的高级晚宴。不过佛米诺斯的晚宴远没有提力安的那么乏味,主要是因为佛米诺斯的领主们没有那么无聊,阿塔也不会在吃饭时眉头紧锁,眼睛明亮得仿佛暴风雨将至前的第一道闪电。


“我们要吃什么啊?” 我问道,阿米说她不知道。


“是阿塔做的吗?” 阿塔是家里最好的厨师。Nelyo的厨艺也不错,但他的饭菜大部分时候都太过寡淡。而我宁愿吃冷面包喝温水,也不愿吃玛卡劳瑞准备的晚餐。


“不是,佛米诺斯的领主总会在我们来到的第一天为我们做饭。你是知道的,提耶科莫。这是他们欢迎我们回到他们城市的方式。”


她把全身湿漉漉的我抱出了浴缸,放干了水,然后将我抱了回去,往我头上和身上倒了几大罐水。水越来越凉,我打了个寒颤。她用一条大毛巾裹住了我,把我抱回卧室。我站在通向他们大床的台阶下,把毛巾紧紧围在冻得打颤的肩膀上,看着阿米收拾我的衣服。


不出所料,阿塔还没收拾完卡尼斯提尔。


“至少能让我自己穿个衣服吗?” 我问道,看着她走到椅子边,取回阿塔丢在那里的衣服。我不满地盯着那件上衣:这是一件色彩浓烈的深色绸缎,袖口和领子上绣着金色的刺绣。我知道阿塔选它是因为绣线与我的头发很配,缎子的质感能衬出我眼中的蓝色,可这种料子又厚又闷,阿米整晚都会怀疑地盯着我,生怕我弄脏了衣服。


她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这么急着长大呢,提耶科莫?”


“我都十四岁了,阿米!我能自己穿衣服了!”


我在说出这些话的那一刻,就意识到了自己听起来有多么愚蠢幼稚。她那带着不悦倦容的苍白面颊,恢复了些许神采——我无意中向她保证了,她的第三子还要再长一段时间才能长大——接着她展开了阿塔选好的金褐色长裤,递给了我。“好的,提耶科莫,如果你觉得自己在十四岁高龄就能打理好自己的衣物,那我很乐意让你这么做。晚饭前我还有很多事要做呢。”


就在这时,沉重的卧室门打开了,我听到了卡尼斯提尔的哼唧声和阿塔不耐烦的嘘声。阿塔为了给卡尼斯提尔洗澡,穿上了一件旧棉衣和长裤,可他的身上现在就只剩裤子了。他脸色很臭,写满了不耐烦,他用双臂颠了颠卡尼斯提尔——这小孩浑身滴水,裹在一条包到他下巴的毛巾里——力道大到好像能直接把人直接丢出窗外。


“你的上衣呢?” 阿米问。


“上衣在去卫生间的路上惨遭不幸,” 阿塔说,卡尼斯提尔嚎啕大哭起来。“我们的其他孩子是几岁学会适时入厕的来着?”


“啊,我记得差不多一岁多的时候吧。Nelyo有过那么几次意外,但我怪的是你看不准时机,可不怪他。”


阿塔翻了个白眼,把卡尼斯提推到我们母亲的方向,让他哭得更厉害了。


阿塔走来帮我换上衣服,我不敢和他争辩,因为他的眼神在房间里跳来跳去——停留在一个物体上的时间不会超过几秒钟,仿佛目及的一切都让他很不高兴——我知道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不要惹他生气。阿米正在给卡尼斯提尔穿衣服,巧妙地让他的头尽可能长时间地裹在上衣里,掩盖住了他的哭声。我经常觉得,阿米在很多方面都要比阿塔睿智,虽然阿塔因他超凡的智慧而闻名,阿米只能在他的阴影下黯然失色。


我放松着自己的的身体,让我的四肢变得柔软松弛,方便阿塔帮我滑进衣服里。我的右臂上有一圈泛黄的淤青,那是前几天阿塔握着我的地方——那天我冲芬德卡诺发了脾气——他大发雷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上的力度,对自己给我造成的伤害无知无觉。他看着那处淤青,停了下来——我的手腕正卡在上衣的袖子里,胳膊动弹不得——用指尖抚摸着伤处。他的双眼沸腾着,情绪像万花筒里的碎片一样倾泻而出:愤怒,悲伤,辛酸,不耐烦,后悔,内疚……恐惧?“这是怎么搞的?” 他问我,我到底该怎么回答?是你干的,阿塔。还记得吗?你因为我对堂弟发了脾气而对我大发雷霆,你抓着我的胳膊,忘记了那不是锤子不是剑柄;你攥得好紧,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你手里勃勃跳动。你没有感觉到吗?你难道不奇怪,为什么我的心在你手中力度与你眼中烈焰的煎熬下跳得如此之快吗?


我很难对他说出这些话,所以我看着自己蜷缩在地毯上的裸露脚趾,什么也没说。阿米陷入了沉默;卡尼斯提尔用他那又大又黑的眼睛看着我,甚至停下了呜咽。阿塔揉搓着那处淤青,仿佛他可以用一种更温柔的触摸抹去它们,我能感觉到他陷入了沉思,他在思考、在回忆。他的记忆带他回到了那一天——回到了林间空地上的那一刻——他的手指立刻从我的手臂上缩了回去,仿佛被灼伤了一般。我知道,他现在感知到了掌心里我跃动的血液,那是他当时从未感觉到的;他感觉到了自己粗暴的掌心对我的挤压,在我的皮肤下留下了几天后他才会发现的黑色淤血。


他飞速起身,吓得我跌了回去。他冲进浴室,关上了门。


阿米望着他,转身给卡尼斯提尔穿好了衣服,卡尼斯提尔突然变得像个洋娃娃似的绵软无力,十分配合。她拍拍他的背,站了起来。“让你哥哥帮你系绑带,” 她对他说道,然后跟着我们的父亲进了浴室。


我把胳膊缩进袖子里,藏起了这突然让我无比羞愧的瘀伤。我匆忙地扣上了胸前的扣子,手指都在发颤。扣子变得模糊了起来——金色融化在旁边的蓝布里——我用力吸了吸鼻子,想要止住眼泪。我抬头看时,发现卡尼斯提尔正站在我面前,绑带松垮,光着双脚。他踮起脚尖,出乎意料的,在我嘴唇上留下了一个湿乎乎的吻。


“这到底是怎么伤到的?” 阿塔在浴室里对阿米说。我努力着不去听——我试着将注意力集中在帮我弟弟系上衣的绑带上——可我听到的只有他们的声音。阿塔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我只在他和芬威祖父谈起他的继母和半兄弟时听他用过这种语气。每当我听到他这样说话,我就会想到一头深陷囹圄的野兽,越是疯狂挣扎,越会重复那个使它落入陷阱的错误,徒劳地寻找着一种能消除同样错误的方法,寻找着一种能重新来过,回到那个误入歧途前,自由自在、完满幸福的时刻。


“你以为能是怎么伤到的,费雅纳罗。是弄伤的啊。” 


阿米的语气是那么无情,听得我瑟缩起来,我的手指摸索着卡尼斯提尔的绑带。


“也许,费雅纳罗,是时候让你正视那个有些时候我们被迫应对的你了。你每天都像你发誓要成为的丈夫与父亲一样,爱我们珍视我们,可你也在那么多的时刻里伤害了我们,有时这种伤害消退的方式甚至比淤青还要缓慢。”


“可他还是个孩子,我到现在都不记得……”


“你从来都不记得。”


阿塔用我听不见的声音说了些什么,但阿米的回答——虽然语调突然温柔了起来——却让我的心像吃痛的拳头一样在胸口紧紧攥着。“无论你怎么质疑自己是否个合格的父亲,你也不能让我们的孩子消失,亲爱的。提耶科莫手臂上的瘀伤两天内就会消失,他知道你不是故意伤害他的,就像他肯定不是故意要那样对待芬德卡诺一样。可现在你和我站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在一点一点碾碎他的心,他也许会害怕,就算在最美好的时光里,你都会让黑暗的冲动压倒你对他的爱。”


门开了,阿塔走了出来,因为给卡尼斯提尔洗澡遭受的折磨,他还是光着膀子,发丝凌乱。他来到我面前,坐在床上,把我抱到了他的腿上。他将我的头搂到他的胸前,近到我能听见他的心跳,闻到他身上的电火花味。我用胳膊环住他的肋骨,希望自己能变得足够高大,能将他完全拥入怀里。



加里安一口闷二两梅子酒

【费家中心】爱与所爱(05)

前文指路:01-02  03  04 


05


也是在我们四十几岁的时候,Makalaure问我,我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他那段时间沉迷于那些记述爱情的诗文,满脑袋都是对情爱的向往,绞尽脑汁想要把那些诱人的字句往自己的作品里塞,好让自己显得成熟一些。当然,写完了他是不敢拿给Atar看的。


Makakaure很会编故事,但他的故事里的爱情总是像天边的晕光一样虚幻。直到他成年之后,他第一次为了追求某位姑娘给人家写了大篇大篇情炽意浓的情诗,他笔下关于爱情的文字才终于不只是一些漂亮的空壳。


后来那个姑娘跟一个凡雅订婚了。...

前文指路:01-02  03  04 


05


也是在我们四十几岁的时候,Makalaure问我,我理想中的爱情是什么样的。


他那段时间沉迷于那些记述爱情的诗文,满脑袋都是对情爱的向往,绞尽脑汁想要把那些诱人的字句往自己的作品里塞,好让自己显得成熟一些。当然,写完了他是不敢拿给Atar看的。


Makakaure很会编故事,但他的故事里的爱情总是像天边的晕光一样虚幻。直到他成年之后,他第一次为了追求某位姑娘给人家写了大篇大篇情炽意浓的情诗,他笔下关于爱情的文字才终于不只是一些漂亮的空壳。


后来那个姑娘跟一个凡雅订婚了。他伤心得裹着被子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甚至不想浪费力气把爬到他床上在他旁边又蹦又跳、故意大声唱着跑调的童谣的Tyelkormo赶出去。


“Maitimo,我再也不想爱上谁了。”他把头埋在枕头里,看上去就像一根被晒扁了的蔫萝卜。


我不怀好意地把他少年时写的那些关于爱情的长篇短篇翻了出来,让他重新读一读。他的表情就像是在批阅族中孩子们刚开始学习文法时候写的作业一样。


“我很想把它们全扔进海里,让那海浪把它们冲刷得一干二净,但连乌欧牟看到了都会笑话我的吧!”


对于爱情,很遗憾的是我还不如Makalaure有发言权。也许在提理安甚至在澳阔泷迪和维利玛都有不少爱慕我的姑娘,有些大胆的还会当面给我送花,但我并没有那么幸运遇到一个让我真正动心的女孩。Makalaure非常执着地认为我一定是因为太过投入公务而没给自己留下足够的社交时间。他很喜欢撺掇我去参加年轻精灵们以各种名义举办的聚会。但我并不着急。如果爱情终有一天会降临在我身上的话,就算晚了一点好像也没什么关系,毕竟像我父母那样在很年轻的时候就互相确定了心意的夫妻并不是多数。


是的,我记忆中最动人的爱情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从他人口中听自己父母的爱情故事,好像有些奇怪,但好像又没什么奇怪的,因为谈论的人实在太多了,而他们热恋的时候这世界上还没有我呢。从记事起我至少听过十几个版本的关于我父母从初识到相爱的故事。Makalaure听过的版本就更多了,他的交际圈里常常包括着那些全提理安最能说会道、编起故事来天花乱坠的亲族。


我告诉Makalaure我听说当年Atar追求Amal时曾经从远境的火山中用Aule赠与他的一个永不会被外力毁坏的巨桶装回了一桶最纯净的岩浆,炼化成了一颗巨大的、内蕴着永不熄灭的火焰的红宝石,把它镶嵌在了一条淬过寒泉的银项链上送给了Amal。他说这可真是太荒唐了,我们见过Atar所有了不得的造物,其中可没有什么里面有火焰的红宝石——如果真的有的话Atar一定会把它敲在额冠的正中央然后戴着它到每一个宴会上去炫耀。很多时候我和他会把这些各处听来的传言当做笑话来讲,但我们依旧不能确定其中是不是有些其实是真的。


听得越多,我就越想知道真实的故事,所以我去找了我最好的盟友Makalaure。如我所料,他和我的想法完全一致。某天晚饭后我们在大厅里郑重地坐在了父母面前,而我们的父母完全没料到我们会以这样认真的神情问他们那样的问题。


我聪明地让Makalaure做了那个开口发问的人,装作是被他拖下水的样子,万一Atar或Amal生气我就可以顺势拉着Makalaure全身而退,然后表示我在他开口前就已经劝阻过他了。通常情况下,他是我们俩中好奇心更旺盛的那个,但这次确实是我。


在听明白了我们想知道些什么后,Atar和Amal没有生气,他们看上去居然还有些高兴,我们提前准备好的那些用来软磨硬泡的漂亮话完全没有派上用场,他们就大方且详细地把他们的故事告诉了我们。


参与这次谈话的有Atar、Amal、我、Makalaure,还有坐在Amal怀里咬手指的小Carnistir——他太小了,还什么都不懂,所以我们不管说什么都完全不用顾及他。


我们情绪高涨地坐直了身子期待着,但是真实的故事却让我和Makalaure无比的失望。他们相爱的过程真的就是那么普通:年轻的工匠在少年时认识了他老师的女儿,他们性格相合,志趣相同,一同讨论课题,一同结伴远游,然后就在双方家人的祝福下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但我和Makalaure还没有放弃,我们不停地追问,问到后面我们干脆把我们听过且记住了的所有传言都搬了出来,把它们通通核实了一遍。Atar和Amal听着那些越来越离奇曲折的故事笑得前仰后合,最后我和Makalaure不得不挫败地接受了事实。


“伊露维塔在上!到底是什么让我一贯逻辑清晰的儿子们变成了两个傻瓜,去听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Atar大笑着摇头。


Amal笑得倒没有他那么夸张,但我看得出来她说话的时候是在努力地忍住笑的:“我的Maitimo和Makalaure,你们两个年纪也不小了,为什么还会觉得对某个人爱一定要用一些令人惊叹的行动去证明呢?好吧,也不是没有,嫁给Feanaro确实让我得到了全提理安最漂亮的订婚戒和婚戒,我相信他在打造它们的时候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我亲爱的夫人,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嫁给我的吗?”Atar看着她,脸上挂着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但他的眼神里分明是流露着笑意的。


Amal看着他的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但她随即就靠在Atar的肩上笑了起来。他们的距离太近了,我看到Atar的手已经搭在了Amal的腰上了。


我想我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作为他们的儿子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Makalaure的耳尖也瞬间窜上了绯红,在他充满怨愤的“求您了Atar!我和Nelyo还坐在这儿呢!”的叫喊中,我的父母就这样在我们眼前吻在了一起。


不过我们家里至少还有一个小小的勇士敢于在他最年长的两个哥哥捂着脸哀嚎的时候去阻止他们的父母——Carnistir扭过身子拽着Atar的衣服站了起来,用力地推着Atar和Amal的脸,一脸严肃地试图把他们掰开。


我迅速地截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正厅门口并兴奋地向我们冲过来的Tyelkormo,挡住了他的视线,把他拦腰抱起就往外跑。Makalaure很是善解人意地把Carnistir抱走了,Amal的手几乎是瞬间就环到了Atar的颈后。


“我真的受够了!”Makalaure很生气,他迈着大步往外走,“让澳阔泷迪的一千只天鹅伸长了脖子扯着嗓子追着我嘎嘎叫吧!世界上不会有比这更让人讨厌的事情了!”


作为一个不久前刚经历了失恋的年轻人,Makalaure值得我所有的同情。


Amal说的是对的。埃尔达的生命如此漫长,爱人之间有足够多的时间去慢慢表达对彼此的爱,那所谓的热恋期在经年的相处之后会薄弱得可有可无,甚至有可能会被选择性地遗忘,一时的壮举永远比不过日复一日在细微之处的践行。


但我们在谈论的毕竟是Feanaro和Nerdanel,作为一个从小在提理安长大的诺多精灵,我知道我不能轻易相信他们口中的所谓“普通”。


那些在Atar的讲述中被随意带过的情诗,结结实实地震撼了Makalaure。他挑出了其中他认为“最糟糕”的一篇给我看,读完之后我只觉得我们现行的昆雅语修辞学典籍还有很大的空间有待填充。伟大的语言学家Feanaro在编写的时候显然没发挥出他完全的本事。


珠宝工匠们都很喜欢通过给自己的妻子打造首饰来表达自己的爱意,就像很多年后我的弟弟Curufinwe,他每年都会给他的妻子打造数量惊人的漂亮首饰,装满了她梳妆台的的每一个抽屉。Atar却很少会给Amal打造首饰,因为她没有佩戴诸多繁琐饰物的习惯。但她首饰盒里每一套出自Atar之手的饰品都是无可比拟的精品,她佩戴着它们出席盛大宴会,就连高贵的维丽们也会为之惊叹。可是这些首饰佩戴在别的女性族人身上时,却会神奇地失去光芒,变得普通或是庸俗,哪怕她们的容貌被认为比Amal更美丽。Amal的堂妹曾向她借过一条项链,但很快她就遗憾地把它归还了,她说这条项链并没有她预料的那么好看。


Atar的设计稿里藏着他的秘密。在那些项链或耳饰的设计图旁边,他在纸上用细腻的笔触画满了Amal的样子,不同的光线、不同的角度、不同的表情、不同的发型,他会考虑到她的身形,考虑到她与他人交谈、行走或是用餐时的动作,考虑到她每一件礼服的款式和配色。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美的人,远比她自己还要了解。


我常觉得Amal是一个无比幸运的爱的接受者。很多年以后,面对着专吉斯特狭湾冲天的火光,我才察觉到对于Atar来说Amal对他倾尽一切的爱是如此的宝贵。她的爱是一湾最温柔坚定的泉水,在他灵魂之火燃烧最盛烈的岁月里阻止了那骄傲的火焰灼伤他人或焚毁他自己,让他适时地远离了明登高塔下的怨恨和嫉妒,以及罗瑞恩花园里挥散不去的悲恸,让他得以尽情地享受创造的欢欣。她会修好每一个因难过、焦躁、愤怒、痛苦、偏执而布满裂痕的Feanaro,亲吻他鸦黑色的发丝和眼睫,亲吻他锐利的颧骨和饱满的嘴唇,握着他的手在星光下漫步,带他去看她的花圃里绽放的鲜花,或是她的工坊里未完成的作品。他的生命因此而变得轻柔明亮。







【TBC】


丧中带萌_

【翻译|费家亲情向】Another man's cage 13 他人之笼

原作者:DawnFelagund

Summary:英勇的小王子与古怪的一家人


Chapter 13 芬德卡诺


我们快速地吃完了一顿冷饭,很早便启程了。离悬崖顶还有很长的路,我们准备在那里过夜,费雅纳罗大伯想早点走到那里。“游泳!” 提耶科莫咯咯笑着。费雅纳罗大伯的声音平和得出奇:“没错,小家伙,我们会去游泳的。不过呢,你哥哥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们都看向了玛卡劳瑞,他咬紧牙关,在别人帮他穿上衣时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尽管我们每个小时都会给他涂一次药膏,可他的肌肉一夜过后就会再次变僵,费雅纳罗大伯只得从旧衣服上撕下一长条布将他的胳膊绑在身上,以免骑行中压到伤口。...

原作者:DawnFelagund

Summary:英勇的小王子与古怪的一家人


Chapter 13 芬德卡诺


我们快速地吃完了一顿冷饭,很早便启程了。离悬崖顶还有很长的路,我们准备在那里过夜,费雅纳罗大伯想早点走到那里。“游泳!” 提耶科莫咯咯笑着。费雅纳罗大伯的声音平和得出奇:“没错,小家伙,我们会去游泳的。不过呢,你哥哥也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我们都看向了玛卡劳瑞,他咬紧牙关,在别人帮他穿上衣时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尽管我们每个小时都会给他涂一次药膏,可他的肌肉一夜过后就会再次变僵,费雅纳罗大伯只得从旧衣服上撕下一长条布将他的胳膊绑在身上,以免骑行中压到伤口。他和迈提莫准备一起骑他父亲的坐骑——费雅纳罗大伯的马最高大最健壮,简直就是一头打着响鼻的巨型黑色怪物。费雅纳罗大伯和迈提莫联手将玛卡劳瑞抬到了马上,小心翼翼地避免他受到二次伤害,接着迈提莫便在他身后轻松地一跃而上。马儿打了个响鼻,跺起了脚,但迈提莫收紧了缰绳,让他知道主人的儿子与主人一样,不会纵容他。


当然,在来这之前,我就已经学会了骑马。我每周都要去城南和芬威祖父的骑师上马术课,他是个身材矮小的粗鲁精灵,教我如何跳过较低的跨栏,让我松手骑马,还让我将手腕交叉在胸前,单凭双腿的力量来引导自己的小马。我和阿塔有时会骑马穿过城市去拜访族人,在他们的屋子前停下来喝喝茶吃吃蛋糕,阿塔会同情地对他们的烦恼点头,而我则像他期盼的那个完美又听话的长子一般,坐得笔直而僵硬。我所练习过的马术只是在保存完好的城市街道上走几个来回,从来没有意识到骑师的课程是有逻辑依据的,但在森林里,我很庆幸自己知道如何从倒下的树上低跃而起,知道如何用手拂开树枝的同时只用腿来引导我的小马。看到迈提莫和费雅纳罗大伯对我投来的赞许目光,我自豪地笑了起来,尽管这笑容在看到提耶科莫的骑术有多熟练轻松后,就有点枯萎了,可没人会对他的能力感到惊讶。


在我们骑行的途中,迈提莫考了我们一些算数、字母和自然传说类的小问题,从简单的开始,问到只有提耶科莫才答得上来为止。他今天在我们三个都能回答的问题上停留了很长时间——甚至连刚刚开始学认字母的小卡尼斯提尔都能抢答——等我反应过来时,我们已经骑出了好几里,到了午休时间了。我们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林间空地上停了下来。


头几天的旅途对我来说很艰难。我马术课上了不少,但却从来没有骑过这么长时间的马,我的背部和脊椎疼得厉害,在晚上辗转反侧。我其实可以向迈提莫要点药膏涂在我酸痛的身体上,可我的骄傲让我选择了疼痛与失眠。不过现在我逐渐习惯了长途骑行,我在自己的小马上摇摆起来,试图模仿提耶科莫那种漫不经心的从容。


最近的一切都顺利得不得了。早晨变得越来越暖和,我们把厚重的斗篷换成了更轻便的款式,费雅纳罗大伯递给我们一瓶水,让我们传递着喝。诺丹尼尔伯母分发了一些兰巴斯,这些饼干能让我们一整天都精力十足。提耶科莫跑进了森林,回来时他的手里爬着一只长着刺的巨大毛毛虫。“Nelyo!Nelyo!快看!” 他在迈提莫面前蹦来蹦去,而迈提莫对他弟弟手里的这只带刺的小动物表现出了适当的热情。“Turko,这也太壮观了,” 他说。


卡尼斯提尔拽了拽迈提莫的裤腿。“Nelyo?Nelyo?Nelyo?”


“我们能留着它吗?” 提耶科莫急忙问道,“我们能看着它变成蝴蝶吗?”


“Nelyo?” 卡尼斯提尔说。


“其实吧,这个品种是——”


“Nelyo!?”


怎么了,卡尼斯提尔?”


“我要尿尿。”


迈提莫叹了口气。“卡尼斯提尔,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提这种要求的时候得文雅点——”


“但Nelyo,我真的要尿尿!”


“你可以试试这么说,‘Nelyo,你能带我去方便一下吗’——” 迈提莫提议,他刚牵起卡尼斯提尔的手,就发现他裤子前面已经蔓延开了一片黑色的湿痕,卡尼斯提尔开始哭了。


“我都告诉你我要尿尿了!” 他吼道,迈提莫小心翼翼地把他从地上抱了起来,带着他去换裤子。


诺丹尼尔伯母出现在我身后,拿着水壶递给我。“芬德卡诺,” 她说,“你很快就会明白,要学会珍惜这个家里的和平时刻,因为你一眨眼的功夫,就没有安宁啦。”


我微笑起来,可却马上想起了那些她议论我父母的话,还有我父母议论她和我大伯的事,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用力过猛了。我抿了一口水,看着她。我看得出来,她在努力对我好一点,她对我笑得比对她儿子们更灿烂,她伸出手来,带着夸张的温柔抚摸着我的头发。我把水壶推回她手里。“谢谢,”我说,她直了直身子,把水壶递给玛卡劳瑞,走之前又拍了拍我的头发。


提耶科莫一个人站在那里,对手里蜷成一团的毛毛虫刻意大声地说着话。“Nelyo说你会变成蛾子,但相信你会成为世界上最美丽的蝴蝶!” 在被他心爱的哥哥如此匆忙地抛弃后,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受伤的呜咽。我看见他转身朝我的方向走了过来。


他经过我身边时,看都没看我一眼,我听到自己说,“提耶科莫?” 在听见他的名字出现在我的声音里后,我心惊得跳了起来。


他停了下来,转过身来看着我,眼里流露出傲慢的讶异,仿佛是忽然在早晨听见他的马桶说话了一般。“干嘛?” 他说。


“我能……我能看看吗?”


“看什么啊?”


“看看你的毛毛虫?”


“它不在了。”


“可是……” 我看见他的手松松地拢在毛毛虫上。我还能看到他脸上的愤怒,他眉毛紧簇的样子,我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不要惹费诺里安生气,阿塔曾在我很小的时候说过,我现在记起来了,要不是费雅纳罗大伯听到了整段对话,在我能抽身前大吼:“提耶科莫!” 我早就退缩了。


提耶科莫瞪大了眼睛,但他还是努力板起了脸。“怎么了啊?” 他顶嘴道。


“把毛毛虫给你堂弟看看。”


“它不在了,阿塔!”


费雅纳罗大伯只迈了两步,就走到了我们俩中间。突然之间,金光灿灿的提耶科莫不那么威风了。我的心怦怦直跳,连耳边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都模糊起来。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在身侧颤抖,我希望迈提莫能抱着卡尼斯提尔回来,像今天早上那样把我抱在身边,把我带去安全的地方。我很抱歉我想和我的金发堂兄建立友谊。我很抱歉我没有被他脸上受伤的愤怒吓倒。但费雅纳罗大伯想让我见证这一切——从他俯瞰提耶科莫时瞥向我的眼神就能看出这一点。他也瞥了一眼诺丹尼尔伯母,她手里的水壶停在了玛卡劳瑞旁边,眼里露出惊恐的神色。


“你把我当傻瓜吗,图卡芬威?” 费雅纳罗大伯问道。他没有大喊大叫,但他的声音还是让我很害怕。“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吗?”


提耶科莫脸上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的愤怒绷紧了,他的嘴唇开始颤抖,有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他流着泪抽噎着,看了看我,又回头看向了他父亲,然后转身将毛毛虫扔向了几码外的杂草丛里。“那它现在不在了!” 他喊道。费雅纳罗大伯突然抓起他的胳膊,吓得他尖叫起来。


“你现在就是个唧唧歪歪、难以理喻的小屁孩,图卡芬威!如此不尊重你的堂亲,不尊重你的父亲,还这样对待一个有生命的生灵,当它是你愚蠢游戏中的一枚棋子么!余下的旅程里,你就和我骑一匹马吧。我已经受不了你炫耀自己小马的样子了,好像你是个技术多高超的猎手似的。”


提耶科莫在抽泣,他攥住了一大把费雅纳罗大伯的上衣,似乎是想将他拽进怀里,似乎是渴望在这样的痛苦中能得到父亲的安慰,但随后他粗暴地推开了大伯,转身跑进森林,流泪啜泣得差点噎住了自己。另有哭声加入了他的抽泣,我抬头看到迈提莫站在一尺远的地方,手里抱着剧烈扭动的卡尼斯提尔,他用双手紧紧搂住他,才能不让他跟着哥哥进入森林。


费雅纳罗大伯在我面前弯下腰来,他的眼睛将我带回了两天前梦里的锻造坊,一个满是钢铁,热到发白,灼人难耐的地方。这就是我在大伯眼中看到的,他什么也没说,粗暴地拥抱了我——这是我记忆中第一次被他拥抱——环绕在我周围的感觉如同钢铁般炽热,让我心跳加速,等待着他触碰我的地方被烧出燎泡,等待着并没有到来的疼痛。我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他抬起手来拭去了我脸颊上的泪水,在我脸上留下干燥的焦痕。他吻了吻我的额头,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大步离开了。我抚摸着被他吻过的地方,畏缩着,仿佛期待着灼伤后的痛感,但那处皮肤光滑无损,只是带着他嘴唇的记忆隐隐刺痛着。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但这并不能阻止泪水重新流下我的脸庞。我被人从脚抱了起来,投入了温暖的怀抱里。我呼吸着那渐渐熟悉的烟尘与石头的气味:是我的伯母诺丹尼尔。


“片刻的安宁啊,” 她低声叹道,嘴唇抽动着,露出一种轻松的微笑,我只见过她与她的儿子和丈夫分享这种微笑,一种享有共同秘密笑话的微笑。我投入了她的怀抱,一个比我母亲怀里更坚硬有更柔软的存在:我感觉到她的手臂上有一种多年来在锻造坊工作练就的、举重若轻的力量,她那因为连续生了四个儿子胸部十分丰满,像柔软的枕头一样垫着我。我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任由眼泪浸透了那件夹杂着她和我大伯气味的上衣。我悄悄抬起头,看见我的堂兄提耶科莫在森林边缘的杂草丛里窸窣翻动着,疯狂寻找着那只被他丢掉的毛毛虫,担心自己已经杀死了它。


~oOo~


原本五分钟的停留被这场闹剧推迟了。诺丹尼尔伯母觉得大家应该都坐下来,放松放松,忘记彼此间的争吵。


费雅纳罗大伯盘腿坐在树下,吃着干果,和伯母的学徒们谈笑风生,他们站在他面前,仿佛是膜拜维拉的虔诚信徒。我看着提耶科莫绕过树,坐到了他父亲的腿上。这仿佛是一个秘密信号,学徒们散开了,我看着费雅纳罗大伯搂着他的第三子,慢慢地揉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他,对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让他的金脑袋点头表示同意。


我对提耶科莫的宽恕来得如此之快感到有点不满,自从我一周前来到这里,他就一直在恐吓我。我背对着他们,慢悠悠地溜到玛卡劳瑞和迈提莫坐着的地方,迈提莫又在给玛卡劳瑞可怜的肩膀擦药膏。


“芬德卡诺?Kano?” 一个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叫的是只有迈提莫才用的昵称,可这不是迈提莫。我转过身来,面对提耶科莫。


“对不起,我对你的态度太差了,” 他说。我审视着他,估摸着他的诚意。他穿着一件松绿色的上衣,就在他右臂短袖的下面,有一圈发乌的淤青,他父亲臭名昭著的坏脾气给他留下了一个碍眼的臂环。在他鲜艳外衣的映衬下,他的头发看起来格外明亮,他那双蓝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写满了懊悔。我感到一阵嫉妒,一个本应和我差不多的小孩竟能如此漂亮。他胸前的双手握成了一个松散的球,仿佛他正准备跪在地上做个祈祷似的,但他对着我打开了双手。那只引发了所有争端的毛绒野兽爬过了他的手掌。


“我找到他了,我希望你能收下他。留着他。” 他说。


“可……如果我是他的话,我会很难过的。让他离开自己的家,他也会很难过。”


我的声音在“家”这个字上梗住了,提耶科莫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东西。他是在和我共情吗?这个最骄傲的费诺里安懂得将心比心吗?


“他们没有家,Kano,” 他带着一股近乎细腻的耐心慢慢说道。“他们在变成蝴蝶前都是独自生活的,然后他们独自飞翔,最后找到伴侣。你没有剥夺他的一切。” 他向我伸出他拱起的手掌,这突然的动作使毛毛虫把自己裹成了一个高度戒备的小球,让我的心同情地抽痛起来。


“可他会想念森林,会想念大树,” 我说。“我希望他能留下。”


提耶科莫将双手缩回胸前,再一次裹住毛毛虫。他叹了口气。“你是对的,Kano,” 他说。他走到森林的边缘,只用一只手就轻巧地攀上了树梢。他穿着绿色的斗篷和外衣,一下子消失在枝头不见了,一分钟后,他用两只手爬下了树,它们已经空了。他跑进了他父亲的怀里,但在那之前,他转过身对我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最美。


~oOo~


我们再次上路,提耶科莫遵从了自己的惩罚,和我大伯骑着同一匹马,他看着很难过很不自在,显然已经超过了被迫和父母骑马的年纪了。


我一直等到我们停下来吃午饭的时候才行动,我们停在了一片被劳瑞林的光辉洗礼过的平原中央,不过这里的温度并没有正午光线下的维林诺那般蒸腾。费雅纳罗大伯正在加热一道猎人炖菜,这道菜是他用之前晚餐剩下的肉和蔬菜做成的。提耶科莫坐在几码远的地方,裹着斗篷,盯着地面,用一根小树枝在灰尘中划拉着字母。我走近了篝火的热源边——可能这其实是费雅纳罗大伯的体温——耐心地等着他转身。


“费雅纳罗大伯?”


如果他被我的近距离接触吓了一跳的话,那他的声音和表情都没有暴露这一点。“怎么了,芬德卡诺?” 他说。


“我想赦免我堂兄的惩罚。”


提耶科莫从地上抬起头,瓦蓝的大眼睛里满是震惊。


费雅纳罗大伯放缓语速,谨慎地说道:“你没有资格赦免他,小家伙,我是他的父亲,因此,我有权给予他适量的惩罚。”


我曾有多次目睹议会中的父亲,当然也看到过我的叔伯和祖父,我观察过,知道一个人要想有说服力,就必须采用和蔼一些的态度。我的叔叔阿拉芬威曾告诉过我,强硬的措辞无法击中冷酷的心。一颗冷酷的心须得用最甜美的酒浸泡。


我低下头,垂下双眼。“我知道,只有您才有这个资格,大伯,可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是否原谅他是由我来决定的,而我已经原谅他了。赦免与否,当然还是您的特权。”


听完我的话后,费雅纳罗大伯睁大了眼睛。提耶科莫也是一样。在那一刻,尽管提耶科莫的发色不同,眼睛是蓝色的,可毫无疑问的是,他们就是父子。


“你决定原谅他了?”

“是的。”


他警告我道:“谅解是不能撤回的,芬德卡诺。被宽恕的过错不会被铭记,即便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我们也不会再提起它。”


“我知道。”


费雅纳罗大伯的声音有些惊讶,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说的话。“那么提耶科莫可以取回自己的小马了。我解除对他的惩罚。”


提耶科莫倒吸了一口气,蹦哒着冲向了那匹拴在费雅纳罗大伯马鞍旁的小马,他一跃而上,开始绕着草地跑圈。


费雅纳罗大伯在他身后哀伤地笑了,他转头看向我。“他不会用言语来感谢你,我的侄子,但他心里存有感激之情。”


我说:“我知道。”


~oOo~


下午,我们骑马穿过一片密林,低矮的树枝不停地拍打着我的脸。飞虫绕着我们的脑袋嗡嗡个不停,看得人眼花。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的温暖,我想脱掉我的斗篷,但这样会让我的手臂被树枝划伤。我紧紧地跟在迈提莫和玛卡劳瑞身后,他们俩比我要高大许多,更是被树枝划得惨不忍睹,为我开辟了一条更容易走的路。


“薇瑞的针啊,这树杈把我后背的皮都擦破了!” 玛卡劳瑞对迈提莫吐槽道。唯一离得够近能听到他俩说话的人是我,迈提莫警惕地回头看了看,我连忙将目光移开,假装没有听到。


“或许我们应该在你的背上也涂点药膏,我的小弟弟,” 迈提莫说。“我要把这项烦人的任务交给阿塔。不过话虽如此,要是玟嘉丽和我们在一起,可能她会愿意做这件事。”


“天呐,别说了,Nelyo!不像你,我和姑娘在一起的时候衣服穿得可严实了。”


又一道警惕的目光射向了我,我赶紧把注意力集中在透过树木照进来的光线上,甚至还皱起额头来加强集中的效果。“你那是没有机会做其他的事呢,” 迈提莫轻声说道。


“要是我想的话,我肯定可以做。”


“对呀,说得好像你不想一样。”


“我可能想过,但我的道德水平很高,Nelyo。’送安娜温德回她的小屋’……更像是把她哄上床吧!”


“别说了,玛卡劳瑞。我没做过这种事。”


“你还没教她怎么口吞宝剑吗?”


别说了,玛卡劳瑞!”


“你没让她去握你的王子权杖?”


“我就应该现在把你从马上推下去,然后转身就走!”


玛卡劳瑞大笑起来,我不明为什么这个家里这么多的欢乐似乎都来自于假装生气、假装威胁伤害对方。“你没有向她展示你在黑暗中寻找宝藏的费诺里安超能力吗?”


“玛卡劳瑞!我发誓!”


小路变宽了,诺尼尔丹伯母慢悠悠地骑到我们身旁。“Nelyo,认真的吗,你非得在玛卡劳瑞受伤的时候欺负他?” 她责骂道,小跑着加入了队伍前的费雅纳罗大伯。


迈提莫的下巴不忿地抽搐着,一等她经过,玛卡劳瑞就爆发出一声大笑,说道:“是啊,Nelyo,在我受伤的时候对我好点嘛。”


“我很高兴你已经有精力能和我开玩笑了,玛卡劳瑞。或许你现在恢复好了,今晚可以一个人滚去湖里,睡自己的铺盖了。”

“对不起啊,Nelyo。我确实好到可以和你开玩笑了,但其他的事情我可都做不到。” 玛卡劳瑞带着夸张的遗憾说道。


我想象着自己在回家的路上,用他们互相调侃的方式,轻松地打趣着我的堂亲们,嘲笑迈提莫的武艺与锻造技巧,就像迈提莫把我从提力安带出来的那天一样,和他们其中一人共骑一匹马,用他温暖、灵活的手指拨开我的头发。他们是那种让其他人在节日里羡慕不已的家庭,彼此之间相处自在,仿佛是在炫耀那种他人无法企及的亲昵感情。


~oOo~


那天我们在圣光交汇前就早早停了下来,走到了一片点缀着摇曳的黄花叶子的青翠草地上。几个兄弟间的氛围因兴奋而不住颤抖着,连在此番长途跋涉中再次困乏的玛卡劳瑞也是如此。费雅纳罗大伯和迈提莫匆匆搭起帐篷,玛卡劳瑞催促我们这些小家伙——我和我的两个小堂亲——赶紧给马儿喂水喂干草。


卡尼斯提尔撅着小嘴,靠在费雅纳罗大伯身上昏昏欲睡,现在是他平时午睡的时间,但提耶科莫摇了摇他,让他不要哼唧。“我们要去游泳啦,卡尼斯提尔。别犯傻了。”


卡尼斯提尔哭叫一声,然后安静下来。


诺丹尼尔伯母和安娜温德陪着玛卡劳瑞沿着小路走到湖边(他在伤口愈合肩膀能正常工作前还不能游泳)。迈提莫和费雅纳罗大伯褪去多余的衣物,只穿了一件上衣和一条裤脚膝盖撕裂的破旧裤子。我们也照葫芦画瓢,赤着脚,瑟瑟发抖地走到草地的边缘,进入森林。男学徒们围在我们身边,兴奋地大喊大叫,在树枝上上蹿下跳,荡来荡去,沿着一条昏暗的小路打着滚翻到了计划内的那片湖边。提耶科莫和卡尼斯提尔一个牵着哥哥的手,一个牵着父亲的手,舒舒服服地踏着覆盖在森林地面上的枯叶,可那些细小的树枝却咬痛了我的脚底,在迈提莫和费雅纳罗大伯看向我时,我只能挣扎着不跛着脚走路。我们走在一个小斜坡上,爬坡的费力不断拉拽着我这双长途跋涉后早已疲惫不堪的腿。


越过最后一片茂密的矮树丛,我瞥见了劳瑞林的光芒,微小的正方形和三角形的光辉在绿叶周围形成了彩虹般的光晕。我扫开脸上的枝桠——渴望着光明和松软的土地——踏入一片空地,在我意识到世界在我面前断开后,我畏缩了。


我后退一步,撞到了迈提莫,他笑着说:“别害怕,小家伙,你不会掉下去的。”


握着他的手,我慢慢靠近悬崖,越过虚无之外,看着下面的大地。提耶科莫松松地握着他的另一只手,看起来也更有信心,他站得离悬崖好近,脚趾蜷缩在岩石的边缘。在我们脚下,一片钴色的海水映入眼帘,在午后的圣光下熠熠生辉。湖的一边是米黄色的沙滩,由于距离的原因显得很小,我能看见我的伯母堂兄和安娜温德在那里碰了面。沙滩后面有一块陡峭的岩石,和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很是相似,我可以勉强望见刻在石头上的微小台阶。学徒们毫不犹豫地脱下衣服,一个接一个地奔向悬崖边上的虚无之地,双膝贴着胸口,像石头一样掉到下面的湖里,他们兴奋的尖叫声随着下坠逐渐减弱,彻底消逝于击钹般的落水声中。我猛然意识到他们期待着我也能做到同样的事,恐惧撕拧着我的小腹,中午的那顿猎人炖肉灼烧着我的喉咙。


“不要!” 我哭喊道,紧紧抱住迈提莫的大腿,不想让我的堂亲们看到我脸上可鄙的泪水,大口大口地吸着他裤子上灰尘和汗水的味道。我的眼泪只用了几秒就浸透了这块破布。无数件可怕的事在我脑中一闪而过。我想象着自己摔到了一块从未发现过的石头上。我想象着一阵风将我瘦小的身躯吹到了悬崖边。我想象着自己的灵魂忘记和身体一起跳跃,只剩下一只被解剖的生物在我坠落时死去。


迈提莫在我身边蹲下。“Kano,Kano,你不会有事的。我会先跳下去接住你,阿塔不会让你受伤的。Kano,好啦,我的小家伙,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我倚在他的肩膀上啜泣。“不行!不行!” 我想要止住眼泪,因为我能感受到提耶科莫和费雅纳罗大伯落在我背上凝重的目光,我知道他们不喜欢我的软弱,但骄傲不能使人的肉体免于毁灭,所以我紧紧贴着迈提莫,他亲吻着我脸颊上的泪水,抱走了我。


“我相信你的心底蕴藏着勇气*,Kano,我相信你会找到快乐——而不是恐惧——你能相信我和你大伯吗?因为我们宁愿放弃自己的生命,都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般剖心置腹过。我退到一边,看着他,打了个哭嗝,垂落的眼泪还在我脸上流淌。


“他如果不想跳的话,” 费雅纳罗大伯在我身后说,“我就带他到沙滩上找你母亲,Nelyo。”


迈提莫站起身来,吻了吻我的额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我对你有信心,Kano。我们水里见。”


他走到悬崖边,朝下面看了看。我想抓住他的裤脚,把他拉回我身边——突然之间,我不再恐惧自己身体即将受到的伤害,转而担心起了他——但他又折了回来,脱下上衣外裤,赤身裸体地站在劳瑞林的金色光芒之下,微风吹拂着他脸上的红发。


我移开了目光,看向我们面前虚无之外的蓝天,因为我的父母教导过我,永远不可以正视一个成年人的裸体。迈提莫就快成年了,所以为了保险起见,我也把他当作成年人对待。显然,费诺里安的古怪之处还包括了对裸体的熟视无睹,他们能毫无羞耻地脱光衣服,从不试图隐藏自己,甚至我的大伯和伯母也是如此。我的父母并不讨厌亲近之人注视他们的肉体,话虽这么说,他们还是尽力回避这样的可能,而且绝对不会在自己的学生面前这么随便地脱掉衣服(如果他们有的话)。


可他们的身体并不像我堂兄一般完美,在他背向我,走向悬崖边缘时,我终于允许自己看向了他。他高大的身躯将悬崖外的蓝色虚无一分为二,他紧绷的肌肉和挺直的肩膀毫无畏惧。我看着他踮起脚尖,从岩石上一跃而下,径直坠入水中时,我的心狂跳起来。


提耶科莫和卡尼斯提尔冲到悬崖边看着他跳水,我却退缩着回到了树林里,在他坠落时数着自己的心跳。1,2,3。扑通。我听见学徒们的欢呼,知道他已经安全入水了。


费雅纳罗大伯帮我的堂亲们脱下了衣服,他们跃跃欲试,渴望跌入那片虚无之中。卡尼斯提尔在他父亲的脖子上啃了六口,才被警告制止。提耶科莫踮着脚蹦了起来,仿佛一只准备第一次飞离巢穴的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提耶科莫先来,” 费雅纳罗大伯说,他低头对迈提莫叫道:“准备好了吗?”


下面传来一声模糊的回应,费雅纳罗大伯从悬崖边退了回来,像怀抱婴儿一样抱着提耶科莫,脸朝着地下。他摇了摇他。“一,” 他说,提耶科莫开始和他一起数数。荡一下。“二。” 荡一下。 “三。” 最后荡了一下,松手——提耶科莫就像一把扔向靶子的尖刀,飞进了蓝色的虚无中,他开心地尖叫着,双脚在身体上翻腾,跌落在悬崖边缘下,消失在视线之外。


卡尼斯提尔跑到悬崖边蹲下,看着他的兄弟入水。下面传来了轻微的水花声——更像是一阵涟漪——我听见提耶科莫在崖下大喊大叫笑个不停。卡尼斯提尔站起身来,扑进了父亲怀里。


“一。” 荡一下。


卡尼斯提尔没跟着他一起数。他扭个不停:“我要尿尿。”


“你可以尿在湖里,” 费雅纳罗大伯告诉他,准备再荡一次。


“上次我在湖里尿尿,Nelyo吼我来着!”


“你那是尿在Nelyo身上了。你得游远一点才能尿。” 费雅纳罗大伯把他拉了回来,可卡尼斯提尔猛地咬了他胳膊一口,痛得他“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你了阿塔!我真的现在就得尿!”


费雅纳罗大伯放开了他。“看在一如的份上,” 他嘟囔道,领着他的小儿子走进了小径旁的灌木丛。过了一会后,他们走了出来,费雅纳罗大伯又抱住了他。“一。”


“不要,等一下!我要尿尿!”


“卡尼斯提尔!你不是刚上完厕所么!”


“我还得再上一次。”


“你不可能还需要再上一次。”


“那我就是害怕了。”


“你为什么要怕呢?你去年就跳过了呀。”


“我知道。”


“那你到底在怕些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可我就是怕。”


费雅纳罗大伯叹了口气。他跪下来抱住了卡尼斯提尔。“卡尼斯提尔,我爱你。我和你哥哥都会保护你的。你什么都不用怕。”


“真的吗?”


“真的。”


“好吧。那我准备好了。”


“你不用尿尿了?” 费雅纳罗大伯逗了逗他。


“说不定耶。” 他咯咯地笑了起来。“不用啦。”


费雅纳罗大伯呼叫着下面的迈提莫,得到了一声模糊的回道。他连着荡了他最年幼的儿子三下,将他抛向了空中。


卡尼斯提尔下落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大叫。他的身体在空中蜷缩成了一个球,紧接着消失在视野中。随着他的入水,我听到了更多的欢笑声,费雅纳罗大伯转向了我。


“芬德卡诺?”


我相信你的心底蕴藏着勇气,Kano


我想知道这是真的吗?我看向费雅纳罗大伯,他似乎不相信我有。他觉得我会回答他那个不曾问出口的问题,请求他带我回到地面,坐在我伯母身旁的沙滩上,躲到那个对我受伤的堂兄来说也足够安全的地方。我能从他的眼里看出,他只是看在迈提莫,也可能是他妻子的份上,才愿意做出尝试,才在自己满心满眼都尖叫着想要飞下悬崖时,板起脸僵硬地展现出耐心。


我的心中,真的有勇气吗?


我向大伯伸出了双臂。他站起身来,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弯下腰把我的外衣拉过了头顶。我挣扎着想保留自己脱下裤子的尊严,可我的手抖得厉害,紧紧地扒着费雅纳罗大伯的肩膀不放,他出奇温柔地从腰上褪下了我的裤子。紧接着我就被举到了空中,被他抱在了怀里,头碰着头,脸挨着脸,开始从一个如此高大有力之人的角度看向世界。他的身体离我好近,其中散发着的能量让我觉得自己好似发了烧一般,不过它没有耗尽我的精力,反倒让我的每一部分都因期待和对未知的信念而震颤不已。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拼命地跳动,他靠得太近,便也感觉到了。他在离悬崖边缘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刚好能让我看见一线蓝宝石般的湖水——抚了抚我的头发。“呼吸,芬德卡诺,” 他说,我这才发现自己兴奋得发昏是因为憋了好久的气。


我大口吸着气,在他的怀里享受着盈满肺部的凉爽空气,仿佛是在享受提力安的美味佳肴。我的脸挂着泪,我很害怕,但我就是要飞离这个悬崖,找到心中的勇气。


他放低我的身体,像对我的堂兄弟们那样抱着我。他的双手强壮无畏,紧贴着我颤抖的肌肉。他荡了我一下,下方的湖水就映入眼帘了。我闭上眼睛,咬着嘴唇,可一声呜咽还是溜了出来,他荡我第二第三下的时候,我没有看见湖水,然后他松了手,我睁开了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我很确定自己就像曼威的巨鹰一样飞翔,因为我的身体与地面平行地漂浮在空中,湖面在我的脚下伸展开来,宛若一条发光的蓝色缎带。我像鸟儿一样伸出双臂,仿佛可以永远躺在那里,就像躺在床上那样放松。可紧接着,重力抓住了我,就像一只敏捷的拳头在半空中拢住苍蝇一般,我被拖向水中,我的胃紧贴着脊柱,又上升到了我的喉咙里。风在我耳边咆哮,猛烈地塞进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我要被空气淹死了——我知道我在尖叫的唯一原因就是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喉咙里嗡嗡颤动。


我在水向我涌来时闭上了眼睛,害怕水会拍打我的皮肤,但就在我的膝盖亲吻水面的瞬间,一双温暖的手搂住了我的胸膛,阻止了我的下坠,我扑通一声安全入水,就像一颗蹦进柠檬水里的小樱桃。有那么一瞬间,我的脸被淹没了,湖水在我耳边咆哮,可就在我坠下的一瞬间,迈提莫又把我举了起来,我咳嗽着,吐着唾沫。


“小心点,小家伙,” 他说,在我吐水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背。“可别在跳水幸存后被水淹死啦!” 他紧紧地抱着我,擦去我眼中的水渍,声音充满了骄傲。


我环视着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沃隆迪尔怀抱着正在挣扎的卡尼斯提尔。提耶科莫正绕着迈提莫划着小圈,像鱼一样轻松自信。另外两个学徒大叫着互相泼着水玩,沃隆迪尔羡慕地看着他们,迈提莫把我移到他的身侧,为卡尼斯提尔腾出另一只手。


卡尼斯提尔从沃隆迪尔怀里钻到了迈提莫身上。“阿塔?” 他问道,他那粗糙的头发黏在了头顶,显得他更加幼小。


“他一会儿就下来。耐心点,小家伙。”


我想知道迈提莫是如何在抱住我们俩的同时,还能让自己的头这么轻松地浮在水面上。我能感觉到他的腿在我们身下晃来晃去,但他的身体却几乎没有晃动,他可能已经稳稳地站在地上了。水在我们脚下很深,冰冷地环着我的双足,好似一张打着哈欠的大嘴。“别累着自己了,” 迈提莫对大起胆子越游越远的提耶科莫喊道。我满意地注意到,提耶科莫的头发在被水浸湿后,颜色深得发棕。我的心跳渐渐变缓,这才发现我们周围的水冷得要死,我不禁发起抖来。


我对面的卡尼斯提尔嘴唇打着颤,他平时红润的皮肤变得惨白,他浓密的眼睫毛粘在一起,变成了黑色的尖刺。他转过身来搂着迈提莫的脖子,哼唧道:“阿塔。”


“他马上就来了,小家伙,” 迈提莫安慰道,他把我们俩紧紧地抱在一起,分享着他的体温。“看见了吗?”


我们都伸长脖子回头望向悬崖,只见费雅纳罗大伯腾空而起,变成了明亮的天空下的黑色剪影,他悬空许久,然后在半空中转身,扭头向水面落去。他贴着水面滑了进去,几乎没有一丝涟漪。


卡尼斯提尔手脚并用,踢打着想要挣脱迈提莫的控制,但费雅纳罗大伯过了一分钟都没有浮出水面。等他终于露面时,他游到了远离人群的提耶科莫下面,将他一把抬到了水面上暖和的夏日空气中,吓得提耶科莫又笑又叫。“你来这里做什么,小家伙?” 费雅纳罗大伯略带斥责,将提耶科莫丢回水里,和他一起游回了人群。


~oOo~


那之后的午后时光,慵懒而永恒。水很冷,但我已经习惯了,迈提莫在教我游泳,他的手轻轻托在我身体下面,防止我下沉,我在听见他的笑声后,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独立游了好一会了,他没再托着我,而是漂在我附近,一旦我沉下去,就能立马抓住我,但还是保持了一定距离,让他克制住自己不去做不必要的帮助。


“你可真有天赋,Kano!” 他惊叹道,我兴奋得不得了,身体像石头一般蜷成了一个小球,他只得猛冲过来,扶着我不让我沉底。“别这样,小家伙!记住,让你的身体在水面上伸展开。”


“薄薄地摊开,” 我重复了一遍,然后划走了。


提耶科莫漂在我身后,狠狠地瞪着我,可等我望向他时,他却钻进水底游向了他的父亲。我懂了,他的好感,真是太短暂了。


最后金色的光芒开始消退,我们游向岸边,诺丹尼尔伯母带着厚厚的斗篷和毯子在水边迎接我们。迈提莫急忙把自己裹了起来,我发现他和安娜温德都在努力避嫌。玛卡劳瑞四仰八叉地躺在沙滩上的毯子里,他的手臂没有绑在身上,昏昏沉沉地眯着眼睛。迈提莫躺倒在他的身旁——腰间裹着毛毯,肩上披着斗篷——带着满脸的潮湿冰冷贴上了玛卡劳瑞的脸颊。

“啊!Nelyo!” 玛卡劳瑞猛地坐起,一拳捶开了大笑不止的迈提莫。


“我还以为你想知道水温怎么样呢。”


迈提莫躺在了玛卡劳瑞旁边的毯子上,让劳瑞林的垂暮之光晒干他的身体。我坐在他身旁,他用手臂环住我,将我拉近。


提耶科莫走过,瞪了我一眼,然后扑通一声坐在了玛卡劳瑞的大腿上。“啊!一亚的伊露维塔啊!先是用冷水沾我脸,现在提耶科莫直接坐我蛋上——”


“玛卡劳瑞!” 诺丹尼尔伯母责骂道。在她身边的安娜温德咯咯地笑着,玛卡劳瑞红着脸低下了头,好像刚刚忘记了她的存在。“不要介意他的无礼,安娜温德,” 我的伯母说。“有些伤口甚至能让最高尚的男子——比如我的玛卡劳瑞——忘记女士们的存在。等到我们分娩时对着丈夫大喊大叫,就算是报仇了。”


“我期待着能报仇的这一天呢,” 安娜温德说道,现在轮到迈提莫脸红了,他和玛卡劳瑞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oOo~


回到营地,夜幕笼罩着大地,我们浑身发抖,连衣服都穿不上。迈提莫点燃了熊熊篝火,我们围坐在篝火旁,紧紧地挤在一起分享彼此的体温,在一件斗篷下三三两两抱成一团。


我的胃仿佛变成了身体中央的一个空心洞,就连诺丹尼尔伯母埋在火堆余烬中的生土豆也看着很美味,生冷着被我吞下肚也没有问题。费雅纳罗大伯离开去湖边寻找我们丢下的衣服,他回来的时候,胳膊上不仅挎着我们的外衣和裤子,还有五条裹在网里的银色小鱼。


埃雅玟婶婶是位泰勒瑞,也是我母亲的密友,所以我们经常和她一起去澳阔泷迪走访,在埃雅玟的父亲、泰勒瑞的至高王——欧尔威家的餐桌上享用鱼和螃蟹。我很意外地发现还有其他诺多也喜欢这样的美味,迈提莫在我们拿出盘子和餐具的时候向我解释说,他的父母游遍了阿门洲各地,也学会了享受许多诺多族平时并不喜欢的食物。这条在烈焰中炸得又热又脆的鱼,是我在整个旅途中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我欣喜地接过了伯母递给我的第二份烤鱼。“看来我们又发现了一位一顿饭能吃掉自己体重的小朋友了。” 费雅纳罗大伯调侃道。


晚饭后,玛卡劳瑞宣布他的胳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稍微演奏一会竖琴。“当然前提是,” 他说,“如果有人愿意听的话。” 我们赶紧收拾起碗筷,再次围着火堆坐下。


我吃得好饱,倦意很快席卷了我的全身,提耶科莫和我依偎在迈提莫的两侧,隔着他的胸膛看着对方。我本以为会收到更多先前那种嫉妒的目光,可提耶科莫却闭上眼睛朝我笑了笑,只有我被他的感情弄得满头雾水。迈提莫用他的斗篷盖住了我们每一个人,他的身体温暖着我。我能听到他缓慢的呼吸节奏,就像之前海浪在沙滩上的飒飒声,在那之下的,便是他的心跳。每周用过晚饭后,芬威祖父的宫廷乐师都会留下表演,我试着回忆起父亲抱着我听音乐时的情景,等待着熟悉的思乡之情带来的刺痛,可我感受到的只有困倦的满足和迈提莫胸膛贴在我脸颊上的温暖。


我的身体似乎还漂浮在湖面上,被波浪轻轻地翻腾着。玛卡劳瑞的歌声像流水一般起伏,那是一首对阿尔达清凉水域的赞歌,感谢它给予了我们寄托与快乐。从他受伤的那一侧手臂弹奏出的音符中,我听不出一丝犹豫,我自己也被那雨点一般的音符代入了梦乡,慢慢填满了梦里玻璃一样光滑的湖面。




勇气*:原文这里的用词“valor”,直译过来就是“英勇”


云启
  母亲节了,所以按照以我自己...

  母亲节了,所以按照以我自己的母亲为模特画了诺丹妈咪。

  唯一的共性可能只是红头发吧……

  母亲节了,所以按照以我自己的母亲为模特画了诺丹妈咪。

  唯一的共性可能只是红头发吧……

小号想不出id了
  一些one last ki...

  一些one last kiss的诺丹费,调色用的滤镜叫“初恋”……🥺

  (粘了微博的)呃我想说的是(绞尽脑汁)那种那种,小美人鱼与顽石之海…另一种意义上的火焰与波涛🥺

  一些one last kiss的诺丹费,调色用的滤镜叫“初恋”……🥺

  (粘了微博的)呃我想说的是(绞尽脑汁)那种那种,小美人鱼与顽石之海…另一种意义上的火焰与波涛🥺

加里安一口闷二两梅子酒

【费家中心】爱与所爱(04)

前文指路:01-02  03 


04


两周后,Turkafinwe出生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在院子里新栽的几棵树苗甚至还没来得及抽出嫩枝。


那天清晨,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半夜,Makalaure来到我的床前把我叫醒。他拉着我的胳膊试图把我拖起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模糊地看到他身上还穿着睡袍,头发有些蓬乱,看得出来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我听到有人来了。我觉得是Amal快要生产了,我们应该去看看。”他有些忧虑地说。


于是我们一起走了出去,这时我才听到家里确实有些嘈杂的动静,有灯光从走廊的另一边透过来。


我们走了过去,我看到在我们父母的...

前文指路:01-02  03 


04


两周后,Turkafinwe出生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在院子里新栽的几棵树苗甚至还没来得及抽出嫩枝。


那天清晨,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半夜,Makalaure来到我的床前把我叫醒。他拉着我的胳膊试图把我拖起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模糊地看到他身上还穿着睡袍,头发有些蓬乱,看得出来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我听到有人来了。我觉得是Amal快要生产了,我们应该去看看。”他有些忧虑地说。


于是我们一起走了出去,这时我才听到家里确实有些嘈杂的动静,有灯光从走廊的另一边透过来。


我们走了过去,我看到在我们父母的卧室外有几位年长的女性亲族,楼下还有人正沿着楼梯往上走。Atar着装整齐地站在门前,在我们走过来的时候他就看到我们了。


“可能还需要很长时间,我原本打算过一会儿再去叫醒你们的,”他看着我们,“既然你们已经来了,就待在这里吧,也许有可以帮上的忙。”


但他立即又用他锐利的眼神飞快地扫视了我们的全身,揽过我们的肩膀把我们推回房间的方向,在我的耳边低声说:“至少找一件得体的外套套上。”


我和Makalaure都是高大的小伙子了,在家里有其他人的时候还穿着睡袍实在有些太随意了。我们回了房间,从衣橱里挑了一件长一些的外套披上,然后我们进了父母的房间去见了Amal。


她看上去有些虚弱,有两个她母亲派来的近亲在床边陪着她。我和Makalaure分别拥抱了她,亲吻了她的额头和脸颊,告诉她我们会在外面等着她。她微笑着回应我们,安慰了我们几句,等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却拉住了我的袖口,用眼神暗示我她有话要说,等Makalaure先走出去了,她才示意我俯下身把耳朵凑到她面前。


“Maitimo,我希望你能留意一下你弟弟,他看起来有些太过紧张了,刚才他握着我的手的时候我感觉他在发抖。你清楚他的性格,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因为我有些心神不宁的。”


父亲的生母Miriel的事,是阿门洲挥之不去的一片永恒的阴云,我们自小就对此熟知。而它往往会在这样的时候唤出我们心底里最深的恐惧,尤其对于心思细腻的Makalaure。


我点了点头。她对我眨了眨眼睛,用手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脸,“至于你,我并不担心,你和你父亲一样坚强,不论发生了什么你总会有办法从容应对。你也不必担心我,一切都会顺利的。去吧,去把你父亲叫进来吧,我想让他陪在我身边。”


也许是因为Amal的话,我走出房间见到门外的Makalaure时总觉得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我把Amal的话转告给了Atar,他对我们交代了几句后就走进了房间,那几位来帮忙的女性长辈也跟着他一起进去了。在他们身后门被紧紧关上了。


我和Makalaure负责接待等候在外的随行的亲族们,接受他们的寒暄和问候,然后就是等待。


能清晰地听到Amal含着痛楚的呻吟从房间里传来时,我们正并肩靠在走廊的墙壁上。Makalaure沉默地盯着我们对面的墙壁,表情比路边的石雕还要僵硬。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凉,而且确实在发抖。


“她听起来很痛苦,”Makalaure对我说。他好听的声音有些发紧,就像是紧绷过了头的琴弦,“我从来没听到过她发出这样的哭喊。”


“我知道。但是我们要相信她,Amal说她会没事的。”


“如果每一次孕育都要经历这样的痛苦,我真的很难想象这已经是她经历的第三次了。”


“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让你好受一些,你出生的那天我一大早就被带去了王庭里,和我们的祖父待在一起,Amal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所以现在其实我和你的感受是一样的。”


刚说完我就后悔了。我好像亲手拆掉了自己为了维持镇定而在心里筑起的防线。也许Makalaure并没有觉得好受一些,但我是确实变得紧张起来了。我感觉自己的掌心的温度和他的逐渐变得统一,我们从一尊石雕变成了两尊,牢牢地贴在墙壁上,谁也没再说过一句话。我有些愧疚地想,Amal太高估我了,我并没有她认为的那么坚强。


我们就这样一直站着,等到婴儿响亮的啼哭伴随着那天劳瑞林的第一缕金光点亮了我们的厅堂,那一瞬间我和Makalaure同时松了一大口气。那些礼貌地静候在外的亲族们也活跃起来了,他们欣喜地交谈着,向我和Makalaure表示祝贺,等到房门打开后他们就依次去向Atar和Amal道贺,然后就安静地离开了。


等最后一位亲族离开后,我和Makalaure才走进房间去见我们的父母和我们初生的小弟弟。我惊讶地发现那是个金发的小家伙。


我继承了Amal的发色,Makalaure和Atar一样是黑发,只不过Atar的头发是极为纯净的黑色而Makalaure的发色要浅一些,更像是乌木的颜色。金发的诺多极为少见,我认识的也就屈指可数的几位而已,Atar说这是伊露维塔给我们的特别恩赐,把他出生时劳瑞林绽放的金光留在了他的发丝上。


我和Makalaure都是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他轻得仿佛是一片绿叶,柔软得像新揉的面团,又温暖得像一个小暖炉。他的身体里好像有小小的火苗在跃动。


也许是彻底放下心来了,Makalaure又恢复了往常的松活,他的神情和语气都轻快了不少。他对于自己终于成为了兄长这件事似乎格外的高兴。至于我,我虽然也为此感到欣喜,但我已经当了很多年Makalaure的兄长了,对于我而言只是又多了一个跟在我身后的小家伙。


几个月前,我和他曾有过一段聊天。那时候我们一起蹲在溪边洗刷我们的马具,我想起了小的时候Makalaure初生时我那段极为难熬的情绪期,就像一座娇气的小火山,所以我半开玩笑地问他,如果我们的小弟弟出生了,他会不会觉得受到冷落,因为一个新生的孩子一定会得到所有家人的关注,他再也不是这个家里最年幼的那个了,说不定到时候我也会没有时间来陪他。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我已经四十岁了,Maitimo,我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了。对于这个孩子,我和你、和Atar和Amal一样,我是一个应该去照护他的年长者。至于别的,要是他一出生就能给维拉们献唱赞歌,我也许还会恐慌一下。”


“要说担心什么的话,大概只会担心自己没法当一个好兄长。”他站起来,把手里拎着的皮护具上的水用力地甩干,迎着我的目光对我笑了笑,“但在我的弟弟出生之前你已经用四十年的时间告诉了我一个完美的兄长应该是什么样子的。这么一想,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啦。”


在那一瞬间我真的很想给他一个我这辈子最用力的拥抱。


Amal需要时间休息,所以我们没在她身边待太久。随后我和Makalaure在Atar的督促下换上了正装,仔细地梳理好了我们的头发,佩上了带有家纹的首饰。Feanaro的第三子出生的消息已经送到了提理安及周边的各大家族,今天会有许多身份重要的诺多亲族和友人前来祝贺,比如我们的祖父和两位叔叔。


我们的祖父Finwe,也就是诺多的王,来得比谁都早,那时候我们刚在楼下吃完早饭,餐盘还乱七八糟地摊在桌上。Makalaure困得直打哈欠,所以他给自己倒了一小杯薄荷酒,我去开门的时候他正在往杯子里狠狠地挤半个柠檬。


祖父只带了很少的随从,他们牵着马整齐地等候在我们的前院里。他是一位英武高大的黑发精灵,眼眸里闪耀着双圣树最纯净的光辉。对我们而言他是一位亲切又值得敬爱的长辈,小时候每次我见到他时他总喜欢把我高高地抱起,甚至让我坐在他的肩膀上。我问候了他,对他行了礼,他微笑着拥抱了我,问我是不是又长高了不少,然后挽着我的手走进了我们的客厅。Makalaure也迎了过来,他手上还沾着柠檬汁,只能抬着手臂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接受了祖父的拥抱,并在祖父说他太过单薄、开玩笑地要求他以后每天都去和他共进晚餐的时候努力地为自己辩解。


他很爱我们,但我知道他最爱的是我的父亲Curufinwe,他们见面时眼中的神采超乎了我对爱的所有理解,即使在我眼中我父亲已经足够爱我了,但显然冗长的年岁让他们之间的感情上达到了另一个高度。也许有一天我和我的父亲也会这样。


随后我们年长的那位叔叔Nolofinwe也来了,同行的还有他怀有身孕的妻子Anaire。他和我父亲是异母兄弟,长得并不相像,Atar不是很喜欢他,每次论及他时言语之间总会带上些尖锐的轻蔑。但他们见面时Atar还是会努力地保持住周到的礼节,只是我觉得他的笑容却并未发自真心。Anaire夫人和Amal的关系却很好,她一直在Amal的床边和她热切地说着话,她想请Amal在她的长子出生时去陪伴她。她是一位端庄优雅的女性,面庞柔美,手指白皙柔嫩,出身显赫的贵族家族,从各个方面看她和Amal都是完全不同的,但她们总会有说不完的话。


这一天往后的时间我们又迎来了几位Atar麾下的领主,他们带来了各自家族的贺礼。而我们最后的两位客人是祖父的妻子Indis夫人,以及随她同来的她的次子、我们的另一位叔叔Arafinwe。他们同时也带来了Arafinwe即将订婚的消息,他将与澳阔泷迪的那位天鹅公主结为夫妻。


在双树光芒照耀下的岁月里,我们的族人总是有接连不断的值得庆祝的事。用Makalaure的话来说就是拿着竖琴闭着眼睛在提理安走一圈就能找到至少三个地方可以让他奏乐。





【TBC】

加里安一口闷二两梅子酒

【费家中心】爱与所爱(03)

前文指路:01-02 


03


Amal再一次怀孕是很久之后。


那年我44岁,Makalaure刚满40岁。


Atar决定在这个孩子出生前把我们在提理安的房子完全重建。对此我们都很赞成。家里会多一个孩子,而我和Makalaure虽然已经有了各自的房间,但我们总会需要更多的空间来容纳我们的学业、爱好和其他各种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Atar和Amal的工坊每年都在扩建,像一个庞大的蚁穴一样一间连着一间,如果第一次走进去那是一定会迷路的。


我们搬到了城郊外的另一处房子里,在那里度过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Atar每过三五天就会返回提理安去查看工程的进度,我或者...

前文指路:01-02 


03


Amal再一次怀孕是很久之后。


那年我44岁,Makalaure刚满40岁。


Atar决定在这个孩子出生前把我们在提理安的房子完全重建。对此我们都很赞成。家里会多一个孩子,而我和Makalaure虽然已经有了各自的房间,但我们总会需要更多的空间来容纳我们的学业、爱好和其他各种东西。


值得一提的是,Atar和Amal的工坊每年都在扩建,像一个庞大的蚁穴一样一间连着一间,如果第一次走进去那是一定会迷路的。


我们搬到了城郊外的另一处房子里,在那里度过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Atar每过三五天就会返回提理安去查看工程的进度,我或者Makalaure偶尔也会随他同去。但他总是会在当天就返回。很显然,我们全家人都更喜欢在郊外的生活,一部分原因是在这个地方没有身处族人中间时那些多多少少需要有的规矩和礼仪。


Atar和Amal完全放松了身心,把自己从往日繁重的工作中暂时解放了出来,但他们创作的热情还是源源不绝。Atar的手边常常堆满了一摞摞写满了文字或画着设计图的稿纸,攒够了一定的量,他就招呼我和Makalaure去帮他把它们装订起来,那往往是很厚大的一本,我和Makalaure需要合力才能把用作封面的厚鹿皮压的足够平实,Makaure不止一次对他抱怨订本的厚度,说用来打孔固定的钢针都要被戳弯了,但我们也得到了早于任何人的、随意研读他的作品的特权。Amal则迷上了木雕,她需要的只是一把最普通的刻刀,就能倚在躺椅上轻松地完成一座刚好能被握在手里的小雕像,她灵巧有力的手指对付木料绰绰有余。那些木雕大部分都是人像或各种动物,没打磨时显得有些粗糙。这些都是她为了消遣随手而作的小玩意儿而已,算不上是真正的作品,但仅靠形与态就能看出雕刻者杰出而纯熟的技艺。Atar会帮她把它们打磨抛光,然后整齐地排放在我们的窗台上。


那些小木雕有些被她当做礼物送给了我们,余下的大部分大概率会变成她孕育着的这个孩子的玩具。她说这会是个非常活泼的孩子,会需要一些坚固的玩具。她曾得意地给我展示她所说的“坚固”的含义:她叉着腰把一个木雕的小棕熊高高拿过头顶,又松开手让它重重地落在地上,甚至骨碌骨碌地在地面上翻滚了几圈,我捡起来后却看到它毫发无损。


住在郊外的那段时间,我和Makalaure是最开心的。我们成天骑着马在森林里狂奔,到东边的深谷里打猎,偷偷撬开储藏间的木箱拿出一整瓶烈酒,跑到没人的地方,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把脚浸在冰凉的溪水里,就着瓶口一人一半把整瓶酒喝光,等到劳瑞林的金光渐弱,凉爽的晚风把我们双颊上醺醉的红晕吹散后,又骑着马回去,恰好能赶上当天的晚饭。我们也会被允许在森林中过夜,带上露营的铺盖和厚厚的毛毯。Makalaure很怕冷,他会裹着毯子坐在离燃烧着的篝火很近的地方唱歌,火光把他的黑发映成炭火一样的颜色,歌声在树林里回荡,盘旋在那些古老而茂密的枝叶间。


直到Amal的肚子大得快要骑不稳马了,我们才动身返回提理安。如果不是我们的祖母Indis夫人来信劝说,我觉得Amal甚至会想在这里迎来她孩子的诞生。那段时间我和Makalaure又长高了不少,我们的骑术和箭术精进得飞快,身上的肌肉也越发紧实有力。Makalaure比起同龄时的我更加白皙纤瘦,所以他的变化还要更明显。回去的路上,我们的马并排走着,他握着缰绳,肩上搭着旅行披风,黑发编成利落的单辫,我发觉他的身形比来时挺拔了不少。


从他学会走路,开始到处乱跑之后,我就很担心我这个弟弟过于温和的性格和清秀的长相会给他自己召来一些不必要的困扰。但有一次我们在城中心广场上和别的孩子一起玩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八岁的Makalaure用一个称得上是勇猛的姿势把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孩子推翻在地,从他手中夺回了自己的小哨笛。他毕竟还是我们父亲的孩子,他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们的父亲Feanaro一直都是我们所有族人中最美丽强健的一位,而他那闻名阿门洲的怪异脾气更是让所有人都敬畏。


我们的新房子在原址上拔地而起,建成之后它的规模让我大吃一惊,我觉得它比以前大了绝不止两倍。Atar是诺多中的诺多,经他之手设计出的住宅更是典型的诺多风格,恢宏坚固,富有层次,又有足够的点缀使其看上去不失优美,而它的庞大让我们原本有些过于宽阔的院子看起来合适得刚好。


当我还在绕着房子的外围欣赏它时,Makalaure早就跑进去了。他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催促着我快些进去。


我从后门走了进去,那里直接对我们的厨房和餐厅,一张沉重而硕大的餐桌被放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我觉得它的大小能坐下至少十二个成年诺多。而我们之前那张正方形的橡木餐桌被推到了角落里,变成了堆放杂物的平台。在侧面的墙上有一道小木门,门后螺旋形的通道连通着地下的储藏室。


Makalaure又在催促我了。所以我穿过主厅沿着楼梯上了楼,没来得及仔细看铺好的新地毯上的花纹。他站在楼梯的尽头等我,兴奋地对我说:“Nelyo,你绝对想不到,Atar甚至在我们的浴室里修了一个能同时塞下三四个你的浴池!”


他总喜欢用各种方式调侃我在同辈中出挑的身材,把我用作衡量各种东西的标尺就是其中之一。我们能经常听到的还有“四个Nelyo高的城门”、“六个Nelyo的肩膀宽的桥洞”之类的。我权当他是在羡慕我了。


但最让我们满意的是书房。它占据了整栋房子的一角,有独立的楼梯贯通上下,Atar对它是那样的重视,甚至为它专门开了一道对外的门。在之前的房子里我们也有专门的书房,但实在太小了,我们的书会散落在房子的各个角落,书架随处可见,或者干脆就随意地堆放在某个台面上。


我觉得我们的书房快要赶上祖父王宫里的那个了。听到我这么说,Makalaure转头看着我,他做了一个很夸张的表情,“开什么玩笑,这可比那个要大多了。在提理安的任何地方你都见不到那么多的书!”


我的房间比之前更大了,甚至可以在里面转着圈跳舞,但在新房间里住的第一晚我却失眠了。我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张被推到了角落里的旧餐桌。此前我从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这么念旧。


我在床上翻来翻去,还是没办法安心地闭上眼。于是我从床上起身,打开了我的门。门外走廊尽头的雕窗遥对着绿丘的方向,泰尔佩瑞安柔和的光辉均匀地洒满了整条走廊。我光着脚踩过那薄雾一样的银光,推开了对面Makalaure的房门。


他已经睡着了,朝着房间的另一边侧躺着,陷进了柔软的床垫里,像他习惯的那样把被子裹得很紧,绸缎般的黑发披散在枕头上。我开门的动静很小,所以他没有立刻被我吵醒,直到我走到他的床边。


“我已经猜到原因了,但我不保证你在我这边一定能睡着。”他陷在被子里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露出一只手臂把被子的一半拽给了我,“你如果想要聊天的话最好现在就为明天的晚起想好说辞,别忘了明早我们还要负责清扫整个主厅,而我们一定会错过早饭时间。”


我从他床上的一堆枕头里挑出了一个稍微高一些的,躺进了他分给我的那一半被子里,问他:“你怎么猜到的?”


“很简单。你平时就连换个新的马鞍都要皱着眉头好几天,哪怕它明明比之前又破又旧的那个要舒适得多。而今天我们可是换了一个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房间,只是睡不着的话我觉得你已经可以感谢伊露维塔了。”


我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也许是因为我表现得太过明显,又或者是Makalaure太过敏锐。我继续问他:“你就不会觉得不适应吗?你到底是怎么做到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倒头就睡的?”


他干脆地翻了个身,侧过头看着我,和我相似的灰色眼睛里写满了埋怨,很显然我接连而至的两个问题已经被他划到了“聊天”的范畴里了。


“我不会。更主要的原因是我今天赶了一天路,我真的很想睡觉。”


好吧。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于是我闭上了嘴,没有再说什么了,Makalaure很快就又睡着了,我也闭上了眼睛。我努力地想象这是我们在外面旅行的时候,我和Makalaure并肩睡在同一个帐篷里。


这样做很有效,我很快也睡着了,而第二天早上我们也没有在餐桌上迟到。


我们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所有需要整理的家具和摆设从仓库里搬了出来,Atar少见地找了侍从和他的学徒们来帮忙,所以我们很快就弄完了,还彻底地清扫了马厩。晚饭的时候,Amal告诉我们说她觉得这个孩子会比她预计的来的更早。


她最近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了,常常处于一种懒倦的状态,Atar帮她承担了大部分的原本属于她的工作。偶尔小憩醒来,她会对我们说一些关于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的事,这从她的孕期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现在,经她的描述我们已经能大致勾勒出我们这个小弟弟将来的形象了。在我们的族人中,母亲们总是能知道更多的东西,哪怕她们的孩子还未出世。Atar说此前她在孕育我和Makalaure的时候也是这样,而她在梦中看见的那些东西几乎都在我们的成长中得到了应验。






【TBC】

Mneme
第一套小衣服画完了,孩子很开心...

第一套小衣服画完了,孩子很开心,特别开心

第一套小衣服画完了,孩子很开心,特别开心

加里安一口闷二两梅子酒

【费家中心】爱与所爱(01-02)

01


独处的时候,我偶尔会回想起这个家最初的样子。


在提理安城里那套陈设简单、比现在的要小上很多的房子里,一对年轻的父母和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我。我们有狭长的厨房,一张正对着落地窗的正方形的橡木餐桌,还有在我看来大得毫无边际的院子。


我不知道对于那段时光我有着怎样的感情,谈不上怀念或喜欢,也并不觉得寂寞或厌恶。我太过幼小,根本没法去审视和评判自己的生活,那只是我成长中的一瞬而已。


一个女精灵和一个男精灵因爱结合,这就是一个家庭的开始。我父母的结合就是我们家的开始,然后我的出生让这个家得以圆满。


我知道我是特别的。从给我起名的时候起,我的父母就极尽了他们对待自己第...


01


独处的时候,我偶尔会回想起这个家最初的样子。


在提理安城里那套陈设简单、比现在的要小上很多的房子里,一对年轻的父母和他们的孩子,也就是我。我们有狭长的厨房,一张正对着落地窗的正方形的橡木餐桌,还有在我看来大得毫无边际的院子。


我不知道对于那段时光我有着怎样的感情,谈不上怀念或喜欢,也并不觉得寂寞或厌恶。我太过幼小,根本没法去审视和评判自己的生活,那只是我成长中的一瞬而已。


一个女精灵和一个男精灵因爱结合,这就是一个家庭的开始。我父母的结合就是我们家的开始,然后我的出生让这个家得以圆满。


我知道我是特别的。从给我起名的时候起,我的父母就极尽了他们对待自己第一个孩子的用心。Atar给我的名字是“Nelyafinwe”,同时也给了我这个名字在我的族人中意味着的地位和权力,而Amal给我的名字更是夸张得恨不能让所有人知道在她眼里我是多么的美好。


我总能轻而易举地占据他们所有的爱,我也不愿意离开他们的身旁。Atar会把我高高地举起,比他的头顶还要高,飞腾的感觉让我开心地尖叫,在家门前的柔软的草地上他握着我的手教会我走路,一遍遍地用他最温柔清晰的嗓音教我念出每一个物品的名字;Amal从不会拒绝我向她索要的拥抱和爱抚,哪怕是我午睡醒来后跌跌撞撞地跑进工坊打断了她的工作,她也总会放下石凿把我抱到她的膝上,俯下身亲吻我的鼻尖和脸颊;当我被那些漆黑粘稠的噩梦惊醒,害怕得大哭的时候,他们会第一时间来到我身边,唤着我的名字,温暖的怀抱让我恢复平静,然后我便能安心地再一次沉沉睡去——在她轻哼的歌声或是他缓缓踱步的晃动中。


他们是我一切安全感的来源,但直到长大后我才知道,我出生后尚还年轻的他们在面对幼小而脆弱的我时更多的是紧张不安——父母和婴孩对彼此竟有着这样完全相反的感受,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但我的父母热切而充满力量,又都是那样的固执又独立,他们甚至不需要商量就决定不依靠他人的帮助来养育自己的孩子,所以很多在照料我时的忙乱在后来就变成了他们日常用来开玩笑的谈资。但说实话,这些话题常常让我有些窘迫,毕竟对象是我。换做任何人大概都不会愿意听父母在自己面前谈论小时候的自己怎样弄脏衣物和床铺,又或是被地毯的褶皱绊倒后被父亲抱起来,哭得鼻涕眼泪在他礼服的前襟上蹭得到处都是。每到这种时候,及时地转移话题会是一件艰难又重要的事。


“你知道吗,我的孩子,你的出生让我和你Atar变了很多。”某一天,Amal这么对我说。我们在晚饭后并肩坐在起居室的长椅上,她喝了些酒,慵懒地倚在靠背上,看着我的目光中是一种深沉的温柔。


我已经比她高了,但在那样的目光中我却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小小的孩子。我贴近她,把头靠在她的肩上,她伸手揽住了我的肩膀,轻轻地拍了拍我。我闭着眼睛,闻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感觉到了她正把自己柔软的脸颊抵在我的发顶上。


“但这样的变化让我们很满足,是你让我们变得更完整了。不论多少次我都会说,谢谢你来到我们的身边,成为我们的孩子。”




02


Kanafinwe的出生是我童年记忆里最沉重的一次打击。


Amal的腹部隆起的时候,我才三四岁。在那一年的时间里Atar和Amal不止一次地告诉我说,我很快就要当哥哥了。我听到了,可我懵懵懂懂的,并没有什么概念。甚至在Amal拉着我的手让我摸着她的肚子感受我那个尚未出世的小弟弟的动静时,我也仅是觉得有些新奇,认为这是Amal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小东西会以一个独立个体的身份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直到那个春天的下午,Atar牵着我的手把我带进了他们的卧室,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小小的、粉红色的婴儿。他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柔软的暖杏色包被里,被Amal抱在臂弯里。


Amal靠在床头,微笑地看着我,对我招了招手让我去到她身边。Atar把我抱上了床,我爬到Amal的身边,靠在她的胸口,近距离地打量着我的弟弟。


我也只是个小小的孩子,可他比我更小,他和我很像,但又和我不像。真是奇怪的感觉。


“Matimo,这是Makalaure,你的弟弟。”Amal搂着我,手指从我红铜色的发丝间温柔地掠过,声音很轻。我看向她,发现她的神情很是疲惫,比我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疲惫。


“而我会叫他Kanafinwe。”Atar亲吻了Amal的脸颊,在床边紧靠着我们坐下。他看着我的小弟弟,对Amal说:“他比Nelyo更像你。”


“你想摸摸他吗?”Amal问我。


我点了点头,探过身子很小心地伸手去碰了碰Makalaure攥紧的小拳头。


然后我的手指就被他握住了。他小小的手带着出乎意料的温热,像是刚出炉的柔软的面包,我感觉到了我和这个小小的婴儿之间有了某种联系。我已经开始喜欢他了。


但没过多久,Makalaure哭了。


我从不知道婴儿的哭声可以这么响亮,从小小的呜咽开始逐渐放大,仿佛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在震动。我感觉到Amal的身体瞬间紧绷了,她的注意力完全落在了Makalaure的身上。Atar也是,Atar也在看着他。


当他们的目光同时从我身上离开,转向另一个孩子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的Atar和Amal,不再是我的了,他们有了另一个孩子。他们的关注和爱对于那时的我来说,就相当于整个世界。而我的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崩塌了。


我也哭了,哭得很大声,我用力地拽着Amal的衣袖,想让她抱抱我,但是她正忙着安抚Makalaure,只来得及对我说了句匆忙的抱歉。


Atar把我抱起,我趴在他的肩上紧紧地环着他的脖子,哭得更大声了。我应该从没有哭得像这一次那么伤心,裹挟着恐慌和诸多难以描述的情绪。他把我带出了房间,用他宽阔的手掌轻拍着我的背,直到我哭累了,开始不停地抽泣。Makalaure的哭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消失了。


Atar帮我擦去泪水,抱着我在房间里踱步,就像此前无数次他做过的那样,给我时间慢慢平静。他很高大,浑身充满着力量,抱起我好像比拿起一条项链还要轻松。他看着我的眼睛,用他面对我时一贯的温柔的声音安慰我:“没事的,我亲爱的孩子,你没有什么可担心的,我们的家人增加了,但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爱你。”


我并不是那种很难懂的孩子,我的Atar显然很清楚发生了什么,哪怕我的情绪来得宛如狂风骤雨,而我甚至一个词都没有说。


那段时间我变得很黏人,比以往我记得的任何时候都更想得到父母的关注。我不愿意在自己的小床上睡觉,一定要把自己塞进父母的中间,埋在他们蓬松的被子里,还要在睡前听那些重复了不知多少次的故事,每天都要,一天都不能少,吃饭时一定要等Amal把剥好皮的水果送进我的嘴里,哪怕我已经学会了自己剥皮,或者故意把衣服穿得七歪八扭,把系带拖在地上跑过走廊,等Atar捉住我帮我把衣服整理好。


我的父母都是那么聪敏的人。我想我幼稚的小把戏大概早就被他们看穿了,但他们谁都没有为此指责我,还是如之前一样认真地对待我的所有的要求,包容我那些称得上是任性的行为。他们的精力旺盛得惊人,他们在工坊里挥动着锻造锤敲打着那些顽固的金石,指导着自己的学徒,又同时照顾着两个幼小的孩子,整个提理安大概找不到第二对如他们这般的夫妻。


所以很快我那些别扭的情绪就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不知不觉间也接受了我的弟弟Makalaure在这个家庭里和我分享同样的地位。我曾因为害怕失去父母的爱而感到不安,但我从来没有因此而讨厌他,毕竟他是那样的可爱。


为了方便照料我们,Makalaure和我住在同一个房间里,Atar给他也做了一张和我的一样的小床。大多数时候,我们就在房间的地板上玩耍。我们很幸运,因为诺多最伟大的工匠是我们的Atar,我们总是有比其他孩子更多的精巧的玩具。


Makalaure还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Amal说我以前也是这样的,我明白了长大也是需要时间的。大部分时候他是个很乖的孩子,不怎么闹腾,但是偶尔他哭起来的动静大得仿佛能掀掉我们的屋顶。他能听懂自己的名字,我会叫他Kano,也会叫他Makalaure,我觉得他好像更喜欢后者,因为那有更多的音节。听到我叫他时他会仰起脸对我笑,专注地看着我的脸,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音节想要回应我,或是努力地爬到我旁边伸手去抓我的头发。我很喜欢看他笑,总是换着各种办法逗他。我想如果哪一天有别的小孩欺负了他,我一定会狠狠地揍那个人。


我还太小,不能把他抱起来,所以我只能张开我的胳膊拥抱着他,对他说我很爱他。他身上有淡淡的、暖烘烘的奶香,这是别人都没有的味道。他也从来不会推开我。我见过他推开那些想要抱他的来家里做客的客人,他有些认生,一直都不喜欢除了家人之外的人抱他。


Makalaure很喜欢听人唱歌,这也是哄他入睡最快的办法。他对声音很敏感,如果他突然看向了窗外,我知道一定是有小鸟停在了我们的屋檐上。但相应的他在睡梦中很容易被各种声音惊醒,比如风大的晚上我们半开的窗会被吹得吱呀响,被这样的声音吵醒他一定会发脾气哭闹。这时我会爬到他的床上抱住他,学着Atar和Amal安抚他时的样子轻轻地拍着他,他很快就不哭了。我第一次意识到我的怀抱和我父母的有一样的力量,这也让我对自己作为兄长的身份有了最初的认识。第二天早晨Amal来叫我们起床时,往往就会看到我和他紧紧依偎在一起,在他的小床上熟睡。


Makalaure很早就开口说话了,Atar说比我当时要早上一个月。这让我有些不高兴。但他比我更晚学会自己走路,也是要晚上一个月。我又有些得意。他学说话很快,仿佛天生就口齿伶俐,于是随着他的长大我们有时也会吵架,极少数的时候还会伴随着推搡和争抢。有时候如果不是我的个子比他高那么大的一截,我会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比我小那么几岁。但是这并不影响我们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伙伴,共享了我们生命最初几年那段单纯无忧的时光。







【TBC】


Mneme
准备整一些奇迹诺诺X 从此诺婶...

准备整一些奇迹诺诺X

从此诺婶穿衣自由

噫,我爽了

准备整一些奇迹诺诺X

从此诺婶穿衣自由

噫,我爽了

Eleönore

【授翻】The Ransom of the House of Fëanor费艾诺家族的赎金(十一)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十一章 静静离去

 

本章推荐配乐:Come Back to Us – Thomas Newman


小船匆匆驶入阿瓦隆尼的港湾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

熟悉航海的人会发现,这艘船的船长显得颇有些急切。航船最后一次转弯,在海面上冲出足足半个里格,然后迅速驶进海港,船头的海浪泛起泡沫,白帆在海风吹拂下全速张开。

船甚至还没有停稳靠岸,系泊绳也才刚刚拴好,步桥就甩到了码头上,八个戴着兜帽的骑手自船上狂奔而下,像是火烧眉毛一样奔上码头。一阵风掀起...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十一章 静静离去

 

本章推荐配乐:Come Back to Us – Thomas Newman

 

小船匆匆驶入阿瓦隆尼的港湾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

熟悉航海的人会发现,这艘船的船长显得颇有些急切。航船最后一次转弯,在海面上冲出足足半个里格,然后迅速驶进海港,船头的海浪泛起泡沫,白帆在海风吹拂下全速张开。

船甚至还没有停稳靠岸,系泊绳也才刚刚拴好,步桥就甩到了码头上,八个戴着兜帽的骑手自船上狂奔而下,像是火烧眉毛一样奔上码头。一阵风掀起了为首一人的兜帽,在短短的一瞬间里揭下了其下那人的伪装,于是港口的每一个精灵都看见了那一头在海风中飘拂的闪亮金发和额冠,毫无疑问,那是诺多的至高王陛下。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立刻重新拉起了兜帽。

骑手们驾着马飞奔着穿过阿瓦隆尼,沿着通向埃尔隆德·佩瑞蒂尔那位于海崖之上的小屋的道路向北疾驰。一时间流言四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猜测。

 

埃尔隆德揉了揉自己生疼的眼眶,看着腿上的那卷羊皮纸陷入了沉思。

此处位于悬崖边缘,一切都平静而安宁,周围的茂盛的草地在阳光下显得柔嫩而翠绿。埃尔隆德坐在草坪上,面朝东边冉冉升起的阿瑞恩,膝上放着一瓶已经用了一半的墨水,左边还有一堆空白的羊皮纸,上面压着一枚鹅卵石。他的身周散落着这一天半以来辛苦写成的废稿,无一不是被揉成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遍布其上,还有毫不留情的墨团。而在他的身前,放着几小沓字迹优美的信纸。

他看向有些过于耀眼的地平线,眨了眨已然略显呆滞的双眼,然后揉着自己的手,以消除长时间写字带来的疼痛。他随后俯下身子,继续埋头于写作。

一阵马蹄声沿着悬崖边的小路来到他的右侧,埃尔隆德短暂地闭上眼睛,旋又睁开,而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写着字。

闷闷的说话声从身后传来,他们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埃尔隆德伸出一只手,按上自己抽痛的太阳穴。

脚步声,然后是衣料摩擦的声音,有人在他身侧蹲下了,他感觉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埃尔隆德。”一个声音说,埃尔隆德震惊的动作有些过于大了,这导致他几乎掀翻那瓶墨水。

他把眼神投向右肩上那只白皙的手,然后看见了其上方绣着费诺里安之星的红色袖子,目光一路向上,直到看见了凯勒布林博·泰尔佩林夸尔·库茹芬威安担忧的神色。

埃尔隆德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凯勒布林博还是一具拉成片的尸体,被索隆丢在阵前的无人之地,丢在埃瑞吉安的土地上。他变形的尸身上留下了无数痛苦与折磨的痕迹,要不是被残忍地刻进他胸前皮肤里的费艾诺之星,他们甚至已经认不出他的脸。

埃尔隆德在看见他的手的一瞬间就哭了出来,崩溃的泪水无声地自他的脸上奔涌而下,正似曾无情踩过大海以东仅存的最伟大的精灵工匠的身躯,将凯勒布林博的尸首踩入尘泥的索隆的大军。

埃尔隆德肩头的那只手攥紧了。

埃尔隆德眨着眼睛。“我的亲人,”他说,“你回来了。”

“我的亲人。”凯勒布林博回应道,他锐利的灰色眼睛在埃尔隆德身上上下扫视。他眯起了眼睛,愤怒地抿紧嘴唇。

凯勒布林博的双手抓伤了埃尔隆德的衣领,重重地摇晃了他,墨水瓶就此飞了出去。埃尔隆德眨眨眼睛,将漫天金星驱逐出自己的视野,他的家人再一次将他拉了起来。

“伊露维塔在上,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凯勒布林博牙关紧咬地冲着他的脸说。

埃尔隆德突然觉得,在过去几年他庞大的家族里所有人都向对待玻璃一样对待他之后,能再一次被这样粗暴地对待,也挺新鲜的。

他们身后响起一阵惊呼,埃尔隆德挥了挥他麻木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我当然是在写信。”他说着,看向了几步之外的一小撮人。

可以想见的是,菲纳芬和芬国昐都死死瞪着他。菲纳芬的双眼非常可疑地十分湿润,而芬国昐的神情似乎既愤怒又悲痛。奈丹妮尔身体里永远燃烧着的那股力量好像熄灭了一般,芬巩和芬罗德看起来陷入了因震惊而导致的呆滞。而他们的身边,埃雅仁迪尔显得安静而伤感,无声的泪水自埃尔汶的脸颊滑落。

埃尔隆德无力地一笑:“我想这省去了我为本打算要写的几封信组织语言所需要耗费的精力。”

“我不关心你那些该死的信,”凯勒布林博低声咆哮着,又一次开始死命地摇晃他,“我问你谁踏马给你的权力,让你把我的家族的命运揽到自己头上!”

埃尔隆德冲着他的亲人眨了眨眼。

“这同样也是我的家族,”他说,“我的父亲,我的叔叔,以及我的祖父。”

埃尔汶发出了响亮的哽咽声,然后埋进了埃雅仁迪尔的肩膀里。

埃尔隆德咬紧了下颚,下意识地把眼神从他的母亲身上移开了。

凯勒布林博眼神里的什么东西崩溃了。“我不能允许你这样做。”他自言自语着,然后看向了他的叔祖父们,“你们不能让他这样做。”

菲纳芬和芬国昐走上前来,在埃尔隆德身边轻轻跪下。

“埃尔隆德,”芬国昐说,“这样牺牲你自己,换取不来任何胜利。”

“这是唯一能够让他们回来的办法。”埃尔隆德说。他稍稍坐直了一些,凯勒布林博松弛的双手从他的领间滑落。

芬国昐的眼神闪烁着。“如果这样,那就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们回来。”他说,“如果这是唯一一种能让我们的长兄,我们的侄子从永恒的黑暗中被释放的方法,那或许他们就不应该得到释放。”

埃尔隆德能看得出说出这些话对芬国昐自己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悬崖边的众人都陷入了无言的寂静,微风拂起埃尔隆德膝前的信纸,凯勒布林博把脸埋进了掌间。

菲纳芬抓起埃尔隆德的手。“孩子[1],”他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说道,“你休息了吗?你甚至还穿着宴会礼服。”

埃尔隆德看向他妻子的外祖父。“我睡过了。”他说。他的确睡了,在各种各样的地方,零零碎碎地,有时是直接倒在柔嫩的草地上,胸前紧紧抱着他珍贵的信纸,不过他没有把这些细节告诉他们。

菲纳芬的喉结动了一动,他的眼中泛着泪光:“凯勒布莉安呢?”

埃尔隆德的fëa在胸腔中痛苦地扭曲了,他感觉到八道思维第一时间就担忧地探入了他的脑海。他就像触及火焰后的飞蛾,猛然退缩,而芬国昐放在他肩上的大手正用他自己的灵魂坚定地补充着埃尔隆德体内那几乎就要熄灭的余烬。

“她去阿瓦隆尼找她的母亲了。”埃尔隆德努力控制着自己,而他沉稳的语气甚至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你们上来的时候一定看见了加拉德瑞尔,那会儿她才刚走。”

“的确,”菲纳芬说,“她没有停下来和我们打招呼。实际上她看起来……”

“她打了我。”埃尔隆德说,他的周围此起彼伏地传来震惊的吸气声,他摇了摇头,“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其实挺活该的。”他继续直白地说着,然后微微抬起了头。这样一来,他左颧骨边靠近耳朵处的淤青就更加明显了:“她打了我,因为她的女儿不忍心这么做。”

一阵停顿,而虽然他已经极力克制,但他的呼吸仍然牵动了胸中的剧痛。

“我想,我已经失去凯勒布莉安了。”他说着,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波澜不惊,但听见的却是几乎把自己说到断气的一句话,“她的确应该离开我,鉴于我已经做出的这些事情。我拜托比尔博、弗罗多和我们的侍者去追她了。实际上,我很高兴你们都在这里,我这里有几封信要送到东边去,当然是在我——”

菲纳芬发出了巨大而惊恐的声音。埃尔隆德抬头看向他岳母的父亲,然后顺着菲纳芬的视线看向他膝边,早已经封好口的信。

阿尔玟,第一封上书。后面紧跟着埃斯泰尔,然后是埃尔拉丹,还有埃洛希尔。而放在埃尔隆德大腿间的羊皮纸上的第一行字写着:我的挚爱,凯勒布莉安。

菲纳芬一言不发地起身,脸色难看得像是石头,然后迈步走开了。他沿着悬崖边缘走出十多步,然后停了下来,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芬国昐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埃尔隆德看着芬国昐走到自己的弟弟身旁,一只手抚上菲纳芬颈后,让他把戴着额冠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看着他们站在风吹的悬崖边,芬国昐在菲纳芬的耳边低语,埃尔隆德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至高王陛下终归是他的兄弟里最小的那一个,而他已经被抛下太多次了。

“我的亲人们,”埃尔隆德说着,看向芬罗德、芬巩,还有凯勒布林博,然后他转向奈丹妮尔,“祖母。我会挨个和你们谈话,但我必须首先和我的父母谈谈。你们能否给我们留一些时间?”

“当然。”奈丹妮尔说道,她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埃尔隆德对此回以了疲惫的微笑。

凯勒布林博起身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一眼埃尔隆德,但芬巩和芬罗德立刻就把他拖走了,于是在这乱七八糟地摆满了成摞羊皮纸的悬崖边草地上,只剩下了埃尔隆德与他的亲生父母相对无言。

埃雅仁迪尔走上前来,在埃尔隆德的身边坐下,正和过去数年里当后者在玛哈那克萨门前跪求时他无数次所做的一样,而这种熟悉感多少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安慰。然而,埃尔汶绕着埃尔隆德走了半圈,然后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面向他站着。她的影子笼罩在他身上。

“我要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这么做。”她说。此时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但她的双眼仍然通红。

埃尔隆德把膝边已经写完的信纸挪到一边,以免她走近时无意之间踩在上面,然后抬起头,看向她沉没在阴影里的脸,开口回应。

“我希望我的养父能够回来。”他说。

“而你就必须以自己为代价来换回他们?”埃尔汶说着,声音里的愤怒与悲伤扭曲在一起,“他们已经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过一次了,而现在他们还要让你牺牲自己的fëa?”

“他们没有在违背我的意愿的情况下取走任何东西。”埃尔隆德平静地说,因为他已经没有了愤怒或悲伤的余力,他残余的力量仅能将将支撑自己维持每一次呼吸。

埃尔汶的眼中闪过恶意。“他们夺走了你的童年,”她咬牙怒道,“他们夺走了你的名字,你的家园。他们一定还要夺走你的fëa吗?怎么,这会让他们终于感到满意吗?”

“我将回到你们身边。”埃尔隆德喃喃道,“我一定会回到你们身边。”

“但即使你真的能回来,你也不会是原来的这个你了!”埃尔汶大喊着,她的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头,她的阴影将他吞噬,“那些弑亲者夺走了我流着一半辛达血统的孩子,然后还给我了一个已经长大成年的诺多,一个费诺里安!”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哽咽了,泪水噙在眼中。“即使你的fëa能在空虚之境里安然度过144年,你也不会再是同一个人了。我不——我不想再失去更多的你了,埃尔隆德。”

埃尔隆德此时抬头看向他的母亲,六千年来从未离开过他的被抛弃、背叛的辛酸在他体内涌动,和这十年来因她从未抱有的一丝支持而产生的痛苦交织在一起,然后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干。

这实在与他六岁那年,看见她从西瑞安的阳台一跃而下的那种感受一模一样。而甚至直到现在,她也还在往他的心里捅着同一把血淋淋的刀。

埃雅仁迪尔握住他的手,而他无言地用抓住他的手所表示出的支持,与另一位正高高在上地用阴影笼罩着自己的儿子,双拳紧握,泪光盈盈的家长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割裂感冲垮了埃尔隆德。

“母亲。”他说,颇有些乐意地看见埃尔汶因这个称呼而惊讶地眨着眼睛。他西渡以来还从未这样称呼过她,直到现在,“母亲,我不会祈求你的原谅,因为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原谅的。但我希望你能在两件事上帮我一个忙,如果你愿意的话。”

埃尔汶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埃尔隆德摇了摇头。

“首先,在我的养父们回归之后,他们会为多瑞亚斯、西瑞安,为埃尔洛斯和我,向你道歉。你不需要接受他们的歉意,但我真心希望你至少能听一听。或许这最终会让你相信,他们的确是爱我的。”

埃尔汶看起来非常怀疑他的最后一句话,但她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埃尔隆德收拾起自己的心情,然后压下自己心头流淌的鲜血:“第二,如果我——我回来之后,我希望你到头来能够发现,我至少是值得被爱的。”

一瞬的凝滞,埃尔汶诡异地看着他,满脸震惊。

“你不——你不认为我是爱你的?”她说,声音里充满了分外明显的惊恐。

埃尔隆德看着她在耀眼晨光中的黑色剪影,皱了皱眉头。

“的确。”他说,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事实。

她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然后她双手捂脸,发出了一声抽噎。

“我认为,”埃尔隆德说着,他感觉自己和世界之间有一层膜,就像是他并没有在这里一样,“我认为你所爱的,是‘我’的概念。而那已经是你在埃尔洛斯和我还只是孩子的时候形成的概念了,你在多瑞亚斯失去了它们。但那道誓言带来了很多事情,后来又有了愤怒之战,然后是索隆在埃瑞吉安和达戈拉德的所作所为,然后安格玛出现了,之后又发生了魔戒圣战。我早已经不是你所知的那个孩子了,而我也不可能再成为他。”

埃尔汶仍然哭泣着,她俯身吻过埃尔隆德的额头,然后向南走去,走向小屋与树林之间开满鲜花的原野。她在那里停下,一只手放在嘴上,另一只手捂在腹前,躬下身来。

埃尔隆德看着她走开了。如今他的身体里已一无所有,唯余疲惫。

“我的儿子。”埃雅仁迪尔沙哑地说。

“您说。”埃尔隆德回应,转身面向他的父亲。

“我有任何可能阻止你的计划吗?”埃雅仁迪尔平静地问,湛蓝的眼眸中盈满了哀伤。

埃尔隆德摇摇头,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如果我提出顶替你的位置呢?”他喃喃道,“我毕竟曾在空虚之境里航行。”

“不可能。”埃尔隆德吸了一口气,感受到父亲将他的手握紧了一些,“这项协议是在曼威、纳牟和我之间达成的。你只有在我提出的时候才能出于自愿而顶替我,但我绝不可能这么做。毁灭的命运是属于我的,也只能属于我。”

埃雅仁迪尔将他的另一只手抚上埃尔隆德的脸颊,用他布满老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颧骨上的淤青。

“那就放手去做吧。”埃雅仁迪尔说,“噢我当然很愤怒,很悲痛,也怀有不可名状的伤感。但你是我的儿子,无论你有没有选择走向毁灭,我都会爱你。”

埃尔隆德的父亲将他拥入怀中,温暖,安稳,他的呼吸停住了。他把脸埋进埃雅仁迪尔宽阔的肩膀里,闻着那淡淡的海风的气息。

“我会向维拉申请陪你走到黑夜之门,”埃雅仁迪尔在埃尔隆德的发间轻语,“我们会一起坐汶基洛特过去。”

埃尔隆德在他父亲的肩上摇了摇头,但埃雅仁迪尔没有让他开口。

“不要拒绝我,埃尔隆德。”埃雅仁迪尔说,“或许我作为一个父亲没有为你付出过太多,但这是我能力之内的事情。”

一时无言。

“谢谢你,”埃尔隆德吸了口气,“Ada。”

埃雅仁迪尔把脸埋在埃尔隆德的发间,而后者黑色的长发逐渐湿透。而在无数漫长的时光里,埃尔隆德第一次感受到了安慰。

 

“吃。”奈丹妮尔不无怒气地说。

埃尔隆德正在把一张写好了的信纸塞进信封,他抬起头,对上了祖母冒火的眼神。她站在正午的阳光下,身形在光芒中映出剪影,而她的长发如同火焰之冠冕环绕在头顶。

“我从你们的食品柜里拿出来的,”奈丹妮尔说着,把一盘东西丢到他面前,“就算你坚持要在室外写这些信,也得吃饱了再说。我把其他人全都分别赶到了单独的房间里吃饭,以防你母亲坚持要往泰尔佩的喉咙里喂一把叉子,或者芬德卡诺和芬达拉托‘不小心’对她口出侮辱。”

“我知道了,”埃尔隆德说,然后把手中的信放在了膝旁整齐地垒成一摞的信件堆上,“非常感谢。您愿意和我一起吃吗?”

“别傻了,我当然要跟你一起吃饭。”奈丹妮尔说着,在他对面“扑通”坐下,接着开始颇有些粗暴地搅拌起茶杯里的蜂蜜,“你知道,我还没有放弃试图阻止你。”她猛地把茶杯塞进他手里。

“我是为了你的丈夫和儿子们这么做的。”埃尔隆德一边嘬着被子里的茶,一边有些小心地说。这杯茶用的完全就是他喜欢的那种泡法,这让他感到非常疑惑,直到他意识到,这就是当年玛格洛尔泡茶的方式——他显然是从他母亲那里学会的泡茶。

“你是我最小的孙子。”奈丹妮尔反驳说,她一次喝干了整整一杯滚烫的茶水,又伸手要去抓起茶壶。埃尔隆德眨着眼睛。

“我想我恐怕已经决定好了。”埃尔隆德说,而奈丹妮尔有些沮丧地哼了一声,然后把一块三明治塞给他。

“是吧,你决定好了。”奈丹妮尔说,“我已经受够了这群费诺里安跟我说他们‘决定好了’。费雅纳罗决定要去挑战维拉的权威,结果被赶去了佛米诺斯,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而我的儿子们决定跟他一起去。他还决定要立下一个完全没过脑的誓言,然后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就着急忙慌地跑到东边去,还带走了我们所有的儿子。他在洛斯加决定要烧船,之后又在完全没有任何计划的情况下决定要把二十个炎魔‘用刀子捅到死得不能再死’。然后我某两个愚蠢的儿子决定要对露西恩做些什么,再之后他们所有人又决定要去一趟多瑞亚斯,剩下的人又决定拜访一下西瑞安。”

“好吧。”埃尔隆德说,他眨了眨眼睛,胃部的疼痛伴随着他吞下的那口三明治稍有缓解,“但你最年长的两个儿子也决定了要收养我和我的兄弟,至少他们还是作出了一些相对明智的决定的。”

奈丹妮尔粗暴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蛋水芹三明治:“是啊,那可是他们到那边之后仅有的那一个明智的决定中,最明智的那个呢。鬼知道他们怎么还明智了一次。[2]”

“你跟凯勒布林博说他母亲的事情了吗?”埃尔隆德说,他徒劳地希望岔开话题能让他们把注意力从他即将面对的“流放”上转移开。

奈丹妮尔的目光几乎把他扎穿。“说了。”她说,“她还在埃丝缇的花园里,和玛卡劳瑞的妻子一起。我听说她们的创伤已经愈合,但她们还想留在那儿,帮助其他曾在安格班被奴役者。”

很难想象玛格洛尔结过婚,但埃尔隆德毕竟没有见过她。他也想不出能对她说些什么。

“不要想着岔开话题。”奈丹妮尔说着,又在他手里塞了一碗浓汤,把一大块面包挼进里面,“除非你同意留下来,否则我不可能放弃。”

“我不会同意的。”埃尔隆德说,然后舀起了一勺汤。

“你会的。”

“我不会。”埃尔隆德更用力地说。

奈丹妮尔看着他,保持了相当长的沉默,直到他喝完了碗里的汤,旁边的托盘也被空盘子填满。

“行吧。”奈丹妮尔突然说,这让埃尔隆德颇为震惊,而之后,她靠近了一些,用一根手指狠狠地戳着他的胸口。

“我一眼就能认出一个死不妥协的费诺里安,”她有些激动地说,“但你必须给我回来,听到没有?为了现在还在下面阿瓦隆尼城里的那个可怜姑娘,你必须给我回来。我不管你要怎么办。你必须给我回到她身边。”

埃尔隆德迎向她如钢铁般坚挺的目光,看见了她眼底闪烁的泪光,以及久远痛苦的回响。

“我会的。”他说。奈丹妮尔点了点头,抓起托盘,走回了屋里。

 

“你一定要回来。”芬罗德说着,他的影子在西沉的阳光照耀下越拉越长。

埃尔隆德在又一封信上封上烤漆,只有一封要写了。

“奈丹妮尔已经跟我说过了。”他说。

一只拳头抓上了他的领子,然后芬罗德猛地摇了摇他,他往常总是挂在脸上的那种温和荡然无存,埃尔隆德几乎被晃晕。

“我是以两重身份在跟你说话。”芬罗德说,“我既是你妻子的叔叔,也是一个把自己全部的爱给了一个必死的凡人女子的精灵的哥哥,而除了我的妻子,她恐怕是我所知最好的女人。艾卡那罗会一直在曼督斯的殿堂里徘徊,等待着赛林德,直到阿尔达重塑之日。你不能让凯勒布莉安身陷同样的命运,听懂了没?”

埃尔隆德点头,然后芬罗德松开了他的衣领。

“现在你可以放下那踏马的羊皮纸,进来吃晚饭了。”芬罗德低吼着。

“帮我留点东西就行,”埃尔隆德说,“我还有最后一封信要写。”

“我去让芬德卡诺拿个盘子出来。”芬罗德说着站起身,西沉的落日让他金色的长发染火,“他可没我这么多耐心,我对此显然是喜闻乐见的。”

“那就让他来试试吧。”埃尔隆德拿出一个新的墨水瓶,然后说,而芬罗德走回小屋的过程中一直瞪着他。

 

芬巩拿着一个托盘和一盏油灯出来了,一边叹着气,一边把二者放在埃尔隆德身前,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下。

“我猜我是最后一个。”芬巩说。

“你没猜错。”埃尔隆德说着,划掉了这封信开头的部分。他眨眨眼,驱走眼中的疲惫。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直接把你锁起来。”芬巩沉吟着说,而埃尔隆德伸出一只手抓起一个三明治。

“我可以唱着歌跑出来。”埃尔隆德含着满口的火腿说。

芬巩眼神一闪:“那我们再把你用铁链拴起来。”

“我仍然可以唱歌逃跑。”埃尔隆德说着,咽下了口中的事物,“当初埃尔洛斯和我问,我们会不会被当作人质拴起来,之后玛格洛尔立马就教了我们。实际上他已经把这门技艺优化到了相当难以置信的程度,自从迈兹罗斯——”

埃尔隆德停顿了,面包在他的胃里变得像铅一样沉重。

芬巩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光。

“对不起。”埃尔隆德说。

“别,”芬巩的声音里毫无感情,而他的眼神异常冷峻,“这很正常。玛格洛尔一直都相当现实。迈兹罗斯也很现实,但他终究有一种理想主义的气质。”

“两天后你就能再见到他了。”埃尔隆德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茶杯,他的另一只手一刻不停地在膝头的羊皮纸上写着字迹优美的腾格瓦。

芬巩的手突然伸向埃尔隆德的茶杯,然后把它从他手里掀到一边。埃尔隆德惊呼一声,把信纸抓到了安全的地方,但芬巩用看起来像是要捏断他的手的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把埃尔隆德指尖的信纸挼得皱成一团。

“我踏马不需要你用性命去换他回来!”芬巩怒吼着,他声音里低沉而激烈的怒火甚至让埃尔隆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或许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灵魂深处认定的长兄,但你是我们家族中最年轻的那一个。你是提力安,甚至整个阿门洲,最被珍视的那一个。我的家族,阿拉芬威的家族,刚多林民,费诺里安区,多瑞亚斯民,阿瓦隆尼的辛达,茵迪丝身后的凡雅一族,甚至是得益于你母亲的血统的澳阔泷迪的泰勒瑞,有太多人是爱你的,我们都不可能允许你把自己丢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

油灯的光晕自下照亮了他们的脸,芬巩发间的金丝一时看起来像是黄蛇,而埃尔隆德的额冠像是铁链。芬巩捏在埃尔隆德手腕上早已泛白的指节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而埃尔隆德指尖的信纸则备显脆弱。

“我知道,”埃尔隆德说,“谢谢你,我的亲人。”

“你知道什么?”芬巩说,“凯勒布林博说,你的fëa很可能会在虚空之境里完全消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埃尔隆德点头,但芬巩的手越抓越紧,他只能眨着自己的眼睛。

“你或许忘了,我有个侄子叫迈格林,”芬巩低声说,“或者我应该叫他罗米安,出于对我妹妹的尊重。有人说,图奥把他从刚多林的高墙上扔下去的时候,他的fëa就已经摔成灰了。或许他们说对了,或许没有。反正我妹妹从没有接受过这种说法。我离开曼督斯的殿堂的时候,曾祈求她跟我一起,但除非她能找到他,她是不愿意回来的。”

埃尔隆德闭上了眼睛,而随着他手指的力量松散下来,那张信纸从他掌间滑落了,落在他们中间碧绿的草地上。

“实际上,这封信是写给Atar和Atarinya的。”埃尔隆德说着,把他的手抽了回来,揉了揉其上逐渐成形的手掌状的淤青——那也是他写字的那只手。这下他得非常小心地维持自己漂亮的字体了,不然迈兹罗斯和玛格洛尔会担心。

芬巩看向埃尔隆德手腕上颜色逐渐变深的淤青:“你知道如果你的fëa在虚空之境里消散了,玛卡劳瑞会做出什么事情。”

埃尔隆德低下了头。

“他会主动去曼督斯的殿堂找我。”他不得不承认。

“是的,”芬巩说,“而你不会在那儿,你甚至不会在人类死后会去的地方。”

“所以我会回来。”埃尔隆德说。

“你说不清楚,”芬巩尖刻地指出,“你不能作出任何承诺。”

“那么,”埃尔隆德说着,有些毛手毛脚地伸手去摸他的墨水瓶,毕竟他的手腕还在刺痛,他的手也还不太听话,“我会尽全力。”

芬巩再一次抓起了埃尔隆德的手腕,后者差点害怕地缩到一边。但芬巩只是把他写了一半的信拿开,然后把他淤青的手腕放在自己掌间。

“我唱歌帮你恢复过来吧,”芬巩简短地说,“一定程度上是出于歉意,但也是因为如果奈丹妮尔阿姨发现了,她会杀了我。别说出去。”

“当然。”埃尔隆德说。芬巩开始歌唱了,而他手腕上的痛感逐渐转为颇为舒适的清凉。

“我只是——”埃尔隆德的手腕一复原,芬巩的声音就响起了。他仍然抓着埃尔隆德的手,“有那么一瞬间,我只是在想,至少费艾诺还有一位后代不需要被重塑肉身,不论这荣耀与否。”

埃尔隆德不知道能对此说些什么。

芬巩以战士的礼仪握住了埃尔隆德的手腕,然后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活着回来。”芬巩轻声说,而埃尔隆德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继续拥抱,只留下了埃尔隆德独自一人,写着他的最后一封信。

 

阿拉芬威一直到深夜都还在埃尔隆德的餐厅里举行会议。

埃尔隆德很晚才走回屋里,把一摞信纸干脆地放在桌上,然后告诉众人他要去睡觉了,之后也的确这么做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放弃了睡眠,试图讨论出能够让埃尔隆德和纳牟与曼威的协议废止的方法。

阿拉芬威终于不再按压自己的太阳穴的时候,太阳刚刚爬出东边的地平线——他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压下剧烈的头痛——他随后站起身来。

争吵声随之安静下来。

“这些都没有意义。”他能听见自己声音里因疲惫而产生的些微沙哑,“除非我们能违背埃尔隆德的意愿,把他关起来,否则没有任何办法能说服他留下。”

“这一点我非常赞同。”一个声音从走廊传来,房间里的众人纷纷转向新来者。

“欧罗林,”阿拉芬威松了一口气,说,“或许——”

“不可能。”欧罗林——或者如中洲的那些小种人对他的称呼,甘道夫——说。他如往常一样穿得像个年老的人类,但行走时抬头挺胸,一举一动间无不笼罩着力量,“虽然这也让我非常痛苦,但我和涅娜女士谈过了,我们无法为阻止埃尔隆德·佩瑞蒂尔,或者我们应该称他为卡那芬威安,做任何事情。我知道这一点。我在中洲就已经见识了够多他的固执。”

芬国昐坐直了:“但或许你,或者某位迈雅,可以跟他一起——”

“我们不能那么做。”欧罗林一边沉重地在门边坐下,一边说,“我们是选择降入现存之宇宙的爱努,是迈雅,我们也因此被束缚于一亚。我不能和埃尔隆德同去,不论我有多想这么做。”

“对此我很感激。”一个疲惫的声音自大厅而来。

埃尔隆德走了进来,热情地和甘道夫打了招呼:“很高兴见到你,我的老朋友。”

阿拉芬威凝视着他的外孙女婿。他注意到在他们上一次看见他之后,埃尔隆德似乎给自己打整了一番,他现在正穿着一身朴素而整洁的长袍,戴着简单的额冠。

“你这蠢佩瑞蒂尔[3],”欧罗林激动地说,“我就错过了一次节庆,然后所有事情就乱七八糟地碎了一地。”

埃尔隆德笑了——在阿拉芬威眼中,他的fëa仍然虚弱得可怕——然后颔首。“请帮我照看比尔博和弗罗多。”他平静地说。

欧罗林的眼中闪过一道并不是阳光的光芒。“当然。”他说。

埃尔隆德点了点头。“我得去找我的妻子了。”他对整个房间里的人说,然后在任何人能够发出任何惊呼之前制止了他们,“我不需要任何关于我婚姻状况的‘实况解说’,我自己的事情,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日安。”

说过这些,埃尔隆德转过身,然后走开了。几秒后,前门“啪嗒”一声关上了。

埃雅仁迪尔率先开口。“欧罗林,”他说,“我有一些关于汶基洛特的事情想与你讨论。”

 

清晨的空气透着丝丝凉意,显得沉寂而凝滞,但随着埃尔隆德小心翼翼,不紧不慢地沿着海崖边的小路走向阿瓦隆尼,初升旭日的阳光一点一点地变暖了。

托尔埃瑞西亚在黎明的光芒下格外美丽,而阿瓦隆尼在他身前沐浴在阳光里,光辉万丈。他还没有真正拥有过在清晨观察这座城市的机会——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已经在向西去往玛哈那克萨的路上了。

就在他深吸进一口浸染了海水咸味的新鲜空气的时候,埃尔隆德突然意识到,他只拥有两天能在一亚看见这样美丽的清晨的机会了。两天,就像是他沉入漫漫长夜之前,最后绝望地抓进肺里的空气。

他在城市边缘驻足片刻,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然后收拾起心情,继续向前走去。

埃尔隆德走过的时候,人们总是会停下来,注视着他。一开始他还感到有些难为情,但随后他无意间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小声对话,然后就理解了一切。

关于埃尔隆德与维拉的协议就像扑不灭的野火一样,自提力安的山坡上一路传来,穿过卡拉奇尔雅,然后传进了澳阔泷迪。船夫在前一天早晨带来了这一消息,而现在,整个阿瓦隆尼都知道,埃尔隆德·佩瑞蒂尔将会接过费艾诺家族的毁灭。

“埃尔隆德殿下!”

那是个熟悉的声音,有些紧绷,有些绝望。

埃尔隆德转过头。“林迪尔!”他不由自主地笑了,“我还不知道你已经西渡了!”

然后是一瞬的停顿,林迪尔抓住了埃尔隆德的手臂,带着恳求看向他,而埃尔隆德注意到林迪尔肩头的旅行背包,以及他发辫那独特的风中凌乱的形状。

“你刚到?”埃尔隆德说,“还有其他人和你一起吗?

“格罗芬德尔也来了。”林迪尔说,于是埃尔隆德只觉胃里像是装了铅块,“但这不重要——港口的人说了些非常奇怪的事情。他说,两天后,你就要被流放到永恒的黑暗里去,然后换出费艾诺和他的儿子——”

林迪尔年轻的面庞显示出不敢相信的惨白,并且他的语速实在是太快了,就好像想要说服自己,那些话全是假的。

路上的行人开始驻足观察他们。

埃尔隆德短暂地闭上眼睛:“格罗芬德尔还在码头吗?”

“对。”林迪尔说,“但埃尔隆德殿下,那些流言——”

“是真的。”埃尔隆德温和地说,“那并不是流言。”

林迪尔的手从埃尔隆德的臂间滑落。刹那间,他好像就比曾经在火焰厅欢笑的那个年轻吟游诗人老了许多。

埃尔隆德温润地微笑着,而眼泪开始一滴一滴地从林迪尔的脸颊上落下:“去找到格罗芬德尔,问他加拉德瑞尔夫人的家怎么走,我正在去那儿的路上。我相信她很乐意为你们两个提供住处,直到你们找到你们的家人。当然,我也很愿意这么做,但两天后我的房子就会空无一人了。”

林迪尔摇着头,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埃尔隆德故意转过身,继续沿着街道走了。

他一走出林迪尔的视线,就伸出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空落落地抽痛着的心口。他必须尽快找到凯勒布莉安,如果他被迫面对了格罗芬德尔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留下足够的精力对凯勒布莉安说出他必须说的那些事情。

他来到一栋缀饰着银色树枝的雅致的房子面前。显然,加拉德瑞尔西渡的时候带上了洛丝罗瑞恩林间的幼苗。

埃尔隆德礼貌地敲了门。带他进门的侍者都非常恭敬,但这并不是他们本应该对待他的态度,这不是对待家人的态度。他们让他稍等片刻,然后带着他来到了宽敞而纯白的大理石门廊里,同样大理石制的长椅前,就像是在招待一位并不熟稔的客人。

他在长椅上坐下的时候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来到此处的整段路程对他来说是相当费力的,尽管他在来之前吃饱了饭,也浅浅地睡了几个小时。他向后靠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希望能暂时缓解太阳穴间涌现出的剧痛。

他听见了光溜溜的大脚丫子在地板上挪动的声音。

“怎么回事,埃尔隆德大人!”

埃尔隆德就这么被吓醒了,发现自己成为了两个霍比特人审视的对象,他们中的一个拿着两大杯茶。

“弗罗多,”埃尔隆德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比尔博。看起来你今早状态不错?”

“好得很!”比尔博说着,把手中的拐杖靠在墙上,扒着埃尔隆德伸出的手,爬上了高高的石凳,“在目前这些乱七八糟的情况下看来,好得不能再好了。你是真的要把自己扔进这些烂摊子里,是不是?”

这让埃尔隆德情不自禁地轻声笑了出来,虽然现在的状况下,他本不应该这样。

“比尔博和我都快急疯了。”弗罗多说着,把茶杯放在长椅上,然后笨拙地爬上来,坐在了埃尔隆德的另一边,“我们昨天本来是出去散步的,但所有人看起来都因为某些新闻惊慌失措。这显然并不是一场令人身心愉悦的散步所应该拥有的特征。”

埃尔隆德递给比尔博一个茶杯,同时眨着眼睛驱赶了一阵头疼。

弗罗多敏锐地捕捉到了埃尔隆德的异样。“你看起来不太好,”他说着拿起了一杯茶,“要不你喝我的?我还没动过。”

“我可不想成为一个霍比特人没能享用他的茶和早餐的罪魁祸首。”埃尔隆德温和地说。

弗罗多可不管他说什么,他把自己的茶杯塞进了埃尔隆德的手里,而后者低头看向手中温热的茶,感动溢于言表。

这杯茶好像由内而外地温暖了他,让他的灵魂之火又获得了一些余力——足够他再多走一小段路。

三人就这么坐在那里,各自沉思着,陷入了一小段沉寂,霍比特人毛茸茸的大脚在半空中摇晃。

“我会很想念你们的。”埃尔隆德说,他为自己没有颤抖的声音感到一丝骄傲,“我很抱歉不得不突然离开。”

“实话说,”比尔博说,“我对此也很纠结。但我想,你终归有必须要为自己的家人去做的事情。我不能因此而指责你。”

“我懂的。”弗罗多轻声说,“直到我亲口提出要带着魔戒去魔多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做。而之后,我只感觉到无与伦比的恐惧,但我知道我必须去完成这件事。或许你和纳牟对话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没错。”埃尔隆德有些惊讶地说,低头看向身侧的弗罗多,“你说得没错,那正是我的感受。”

“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告诉我,能够提出承担这一任务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情。”弗罗多真诚地说,“所以,埃尔隆德大人,我真心觉得你也非常勇敢。”

“弗罗多·巴金斯,”埃尔隆德说着,一个微笑在他的脸上形成,“你的智慧增长了。”

“他已经比我聪明了,”比尔博说,“我确信他还会更聪明。”

门廊处传来一阵声音,加拉德瑞尔出现了,她纯白的长袍就像是炫目的冰层,她天蓝色的眼睛锐利如矛。

弗罗多和比尔博向埃尔隆德告别,然后跳下长椅,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埃尔隆德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加拉德瑞尔没有回礼。

“埃尔隆德·卡那芬威安,”加拉德瑞尔开口说,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光洁如丝绸的钢铁,“你不请自来了。”

“没错。”埃尔隆德坦诚道,“但我想与我的妻子谈谈,如果她愿意的话。”

“如果她不愿意呢?”加拉德瑞尔说,语气中的不快显露无疑。

“那么我会离开,”埃尔隆德说,“然后在我们的房子里等她,直到我必须出发。”

一阵停顿,加拉德瑞尔眼中闪过的光芒刺进了埃尔隆德的眼睛,这让他的头疼转变得像是有一把锤子在敲打他的颅骨。然后加拉德瑞尔的思维撤出了他的脑袋,他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埃尔隆德能感受到她的思维在与另一个人接触。

“很好,”加拉德瑞尔说,再一次对上了他的眼神,“她同意了,你可以去见她。但如果我发现你再一次伤害了她,我不会管你是不是在两天后就会变成一滩fëa,我保证你会见识我的怒火。”

埃尔隆德躬身:“我知道您会这么说。”

她转过身,而他跟上了。

 

埃尔隆德见到凯勒布莉安的时候,她正独自坐在一个小花园里,面朝海滩,俯瞰着下方低语的海浪。她白色长袍的大腿上放着一块布料,手中拿着针线,银色与金色的丝线已然描摹出一个图案的开头部分。

“我在做一条毯子。”埃尔隆德靠近的时候,凯勒布莉安说,并没有抬起头,“我昨天收到了阿尔玟的信,她怀孕了,夏天里孩子就会出生。”

埃尔隆德只觉得自己震惊地愣住了。

他们的第一个外孙,当埃尔隆德回来的时候,他将已经长大成人,并且进入了他生命的后半程,而阿尔玟与埃斯泰尔将早已离去。

凯勒布莉安继续一针一线地密密缝着布料上的纹案,就好像她根本没有用一柄如她指尖的银针一般锋利的尖刀扎穿埃尔隆德的心一样。

他活该。他知道这一点。

“凯勒布莉安,”埃尔隆德恳求着说,在她的椅子旁边跪了下来,“我很抱歉。”

“你的歉意一文不值。”凯勒布莉安平静地说。她仍然没有看他,“只有一句话能让你获得我的原谅,你知道那句话是什么,除此之外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埃尔隆德拾起了凯勒布莉安的手,她的手掌在方方的布料上抓紧,指尖泛白。然后,她抽走了自己的手。

“我不能把我的父亲丢在永恒的黑暗中不管。”埃尔隆德有些绝望地说。

“但你选择了把我丢在这里,独自一人,度过很有可能是永恒的时光,”凯勒布莉安说,“甚至直到阿尔达重塑之后。”

他三天前向她坦白所有事情的时候,她曾流下眼泪。那时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着,流着,她痛斥着他,如同纯白的烈焰。

火焰熄灭了。现在,她的心就像是磐石。

“我会回来。”埃尔隆德无望地说着,试图对上她的脸庞。

“你不可能这么肯定。”凯勒布莉安的语气里充斥着一种恐怖的空洞,她低着头,让如瀑的银发遮住了自己的脸。

“我肯定。”埃尔隆德说,而现在,他知道,这将会成为他的信念;不论发生任何事,他会回到她身边。

凯勒布莉安抽噎了一声。她的另一只手将银针抓在了掌心,死死扎进她长裙的褶皱间。

而埃尔隆德跪在妻子身边,伸出胳膊想要抓住她仍然握着银针的柔荑。他双掌捧着她的手,自己的皮肤已被针尖刺得流出血来也不管不顾。

“埃尔隆德。”凯勒布莉安开口说,她吓坏了,甚至忘记了躲开他的眼神。但埃尔隆德只是摇摇头,然后把双手收得更紧了,丝毫不理会掌间逐渐晕染的血红色液体。

“凯勒博恩之女凯勒布莉安,请听我言;”埃尔隆德说着,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双眸,口中的每一个字都缓慢却坚定,“伊露维塔,一亚的创造者,请听我言;气与风之王曼威,请听我言。”

凯勒布莉安瞪大了眼睛。她试图用自己的空闲的手按住埃尔隆德的嘴唇,但埃尔隆德举起自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又抓住了她的这只手。

“我发誓我会回到你身边,凯勒博恩之女凯勒布莉安。”埃尔隆德坚定地说,他能感觉到言语的力量将他自己的fëa与她绑定,“我发誓我会回到你身边,而伊露维塔与曼威将会是我的见证者。这是我的,也独属于我一人的誓言。”

埃尔隆德说完,轻轻拾起凯勒布莉安的柔荑,闭上眼睛,在每只手上都落下一个了温柔的吻。

“不要。”凯勒布莉安近乎自言自语道,泪水自她的脸颊落下,“你干了什么,埃尔隆德?你都干了什么?”

“如果我已经身处永恒的黑暗中了,这可能没有任何意义,”埃尔隆德说,“但我会回到你身边,我发誓。”

“出去,”她喃喃地说,双目圆瞪,眼中噙着泪水,“滚。”

埃尔隆德自喉间发出尖锐而痛苦的声音,然后将额头按在了她的指尖。

随后,他松开了她的手,将自己受伤的手掌藏进另一只袖子里。他有些摇晃地站起,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果你想找我,我会在家里等你。”他说,“我会一直等到我不得不动身的那一刻。”

凯勒布莉安没有回答。她看向自己手中早已被染红的银针,看向掌间正丝丝渗入她纯白的长裙的埃尔隆德的鲜血。

埃尔隆德转身,然后走向了花园的大门。但他在门口回过头,脑中绝望地想着,如果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凯勒布莉安,那么他一定要把她最后一次,牢牢地刻印在自己的记忆里。

她的长发在阳光下如同变幻的银丝,她白色的长裙耀眼夺目,抚在心口的手掌晕染着他的鲜血,捂在唇上的柔荑轻轻颤抖。她抽噎着,肩膀不住地抖动。

埃尔隆德强迫着自己转身离开。

他就像是幽魂一样飘过门廊,人们看见他的脸色,而无一人上前打扰。

他走到进门处的大厅,格罗芬德尔三两步走上来,径直迎向他,双拳在身侧摇摆,但他看见了埃尔隆德目光,然后便停了下来。

“你也来了,我的朋友?”埃尔隆德带着有些无力的微笑说。

格罗芬德尔上下扫视着他,神情逐渐恐慌。

“才只过了十年而已,”他说,“你都经历了什么?”

埃尔隆德摇头。“如果你能陪我走回家的话,”他轻声说,“我将非常感激,虽然你刚刚还想打我。”

格罗芬德尔猛地上前一步,然后把埃尔隆德拉进了怀里。

“走吧,”格罗芬德尔带着剧烈的情绪波动说,“我送你回去,然后你要告诉我所有事情。”

埃尔隆德点头。而格罗芬德尔的一只手臂仍然极具保护性地环在他身上,他本人则带着埃尔隆德走到街上。

 

甘道夫在次日找到了埃尔隆德,这也是他的最后一天。他正唱着歌,看着凯勒布莉安的鲜花渐渐绽放。他已经向所有人道过别,除了埃雅仁迪尔,他去查看汶基洛特的情况了。小屋再一次陷入空阔的寂静。

“我希望凯勒布莉安的花在她回来之前能尽量长得更好。”埃尔隆德略一停顿,伸出他绑着绷带的手捧起了一朵山茶花,“她可能要过段时间才会回来了。”

甘道夫在埃尔隆德身旁的草地上坐下,然后抽出了他的烟斗。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甘道夫说着,用一根拇指将烟草塞进去,“好吧,或许最勇敢的应该是弗罗多或者山姆。但这不重要,你应该很恐惧。”

埃尔隆德松开了捧着花朵的手。

“的确,”他喃喃地说,“很恐慌。”

甘道夫点上烟斗,埃尔隆德则再次唱起歌。

夜晚悄然来临。

 

夜已经深了,埃尔隆德却仍然清醒着躺在空荡而冰冷的床上。担忧与恐惧在他的胸腔里轰鸣,而他对此感到羞愧。

卧室的门开了。

埃尔隆德看见了那形单影只的烛光,也看见了其后那只美丽的手,然后是如瀑的银色长发,与蓝色的旅行斗篷。他实在是太激动、太欣慰了,甚至忘记了哭泣。

凯勒布莉安。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蜡烛放在了床头的桌上,掀开被子,然后穿着旅行斗篷和其他所有衣服躺在了他身边。他伸出手,把她拉近了一些。他把自己的脸埋进她的长发里,而她把面庞藏在他的领间。他能感受到她轻轻跳动着的心,而她也能感受到他的。

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抱着彼此,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维持着脆弱的平衡,直到太阳升起,他们的最后一个黎明到来。

 

“回到我身边。”凯勒布莉安说,她的手仍然放在他的衣领上。

“我会的。”埃尔隆德说着,又把她拉近了些。

最后一吻。他的大拇指在她的颧骨上摩挲,她也抚摸着他的脸颊,然后他们就分开了,埃尔隆德走出房门,身后是她的抽噎声。

他转身关上大门,然后看向了屋外的悬崖。

汶基洛特在黎明的微光中静静等待着,系泊绳拴在海崖边缘。埃雅仁迪尔站在它宽敞的步桥上,额间闪烁的正是一颗精灵宝钻。他的身旁站着甘道夫,以及穿着炫目的铠甲的埃昂威。

埃尔隆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走向航船。

 

Notes:

接下来:费艾诺和他的儿子们与魔苟斯大战一场,一场重逢,然后……

非常不幸,费诺里安和魔苟斯的战斗只能留到下一章了——我必须把这部分内容一分为二。下一章会相当可怕,既是从长度上来说,也是从内容上来说。

埃尔隆德在做的事情实际上是非常自私的——很奇怪的一点是,他最自私的行为居然是牺牲他自己,但他有老婆,有孩子,还有责任。不论从哪一方来看这件事都很难受——任何一方的选择都是可以理解的,但同时也会伤害埃尔隆德和他身边的所有人。

 

[1]原文为pityo,此处采用长辈口吻译为“孩子”

[2]这段原文相当阴阳……

[3]原文是fool of a Peredhel,化用了魔戒原文著名的那句“Fool of a Took!”(是皮平在摩瑞亚捣乱之后文明巫师甘道夫骂他的话“你这蠢图克!”)


妈呀这一章有16251个字......(审完稿显示是16451了)

Mneme
都怪cp29。为啥还不到五一,...

都怪cp29。为啥还不到五一,我想花钱!

都怪cp29。为啥还不到五一,我想花钱!

钓歌

这里发一下

红毛崽子找妈妈和红毛崽子贴贴

这里发一下

红毛崽子找妈妈和红毛崽子贴贴

丧中带萌_

【翻译|费家亲情向】Another man’s cage 12 他人之笼

原作者:DawnFelagund

Summary:《费诺里安观察日志》—— 芬德卡诺著


Chapter 12 芬德卡诺


在我的梦里:费雅纳罗大伯牵着我的手走向他的锻造坊。我以前从来没有进过锻造坊,但我曾透过门口瞥见他的身影,高温与黑暗的可怕碎片在梦中共同筑成了这个骇人之地。梦里的锻造坊萦绕着可怕的红光,这好热,我很担心自己一松手就会被烈焰吞没。大伯给我布置了一项复杂的任务,就像是他在对迈提莫堂兄讲解合金、回火和聚变热量等深奥问题那样  。然后他递给了我一大块金属,可我细瘦的胳膊根本举不动,只觉得它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哭叫一声,把它丢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原作者:DawnFelagund

Summary:《费诺里安观察日志》—— 芬德卡诺著


Chapter 12 芬德卡诺


在我的梦里:费雅纳罗大伯牵着我的手走向他的锻造坊。我以前从来没有进过锻造坊,但我曾透过门口瞥见他的身影,高温与黑暗的可怕碎片在梦中共同筑成了这个骇人之地。梦里的锻造坊萦绕着可怕的红光,这好热,我很担心自己一松手就会被烈焰吞没。大伯给我布置了一项复杂的任务,就像是他在对迈提莫堂兄讲解合金、回火和聚变热量等深奥问题那样  。然后他递给了我一大块金属,可我细瘦的胳膊根本举不动,只觉得它狠狠地咬了我一口。我哭叫一声,把它丢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地上的残渣扁得像个水坑,又似是一只被踏死的动物。诺丹尼尔伯母出现在他身边,他们连连摇头。她的头发是火焰的颜色,与大伯乌黑的发丝交织在一起。“这样不是办法。我们已经尽力了,可他确实是无药可救。” 她这么说道。出了门,我们步入提力安,我的父母此时却神秘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费雅纳罗大伯的房子,它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城市中显得格格不入,那对肆意无序的飞檐穿透了贵族们的房子,甚至穿透了芬威祖父的宫殿。“好吧,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诺丹尼尔伯母说,我被独自留在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没有人认出我是王子,他们全都在我祈求帮助时,转身离去了。


我忍住哭声,猛然惊醒。


过去的一周里,我每次醒来时,心脏带着希望跳跃,希望我睁眼就能看见奶油色的窗帘,就能陷入柔软的床单,发现自己安安全全地躺在我提力安的卧室里,可每每都会事与愿违:一条铺在岩石地面上的薄被子,睁眼便是橄榄色的帐篷顶,身边是我半大伯的家人,他们说起话来语速急促自信满满,大笑起来热烈疯狂,和我们家里一点也不一样。过去的六晚里,我们就这样在野外安眠,随着我们深入寒冷的北方,圣树的光芒变得愈发暗淡,我的噩梦也随着黑暗变得越来越激烈可怖。


现在是傍晚,我不小心打了个盹。我们从昨晚开始就在这里扎营,如果没有被突发事件耽搁的话,我们现在已经快到佛米诺斯了。


事故发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大家都很累,但费雅纳罗大伯坚持要我们先走到一片宽阔的草地后再休息,那里有松软的土地和临近的泉水,于是我们便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继续前行,被柔软的地铺与安心的沐浴深深吸引。一只兔子从阴影里跳了出来,惊到了我堂兄提耶科莫的马。那匹马后仰着正准备跃开,玛卡劳瑞堂兄贴着自己的坐骑,一把攥住了提耶科莫的缰绳,在驯马的过程中,摔落了自己的马鞍。他向前倾倒,在空中晃荡了一会儿,慢悠悠地栽了个筋斗,肩膀着地摔在了岩石地上,一块突出的石脊猛地划烂了他的衣服与血肉。


这就是我们滞留于此的原因——离柔软的草地还有一个小时的路程——这里肯定长满了石头,因为几分钟前我刚刚睡着的时候,脚下的地面还是平坦舒适的,可现在有块石头戳中了我的后背,让我从噩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费雅纳罗大伯在帐篷周围摆好了灯来驱散黑暗,他现在陪着玛卡劳瑞坐在一盏灯下,正在检查他的肩膀。伤口看起来已经比昨晚好了不少,当时迈提莫和费雅纳罗大伯在匆忙中搭好了歪七扭八的帐篷,剥下堂兄染血的外衣,玛卡劳瑞颤抖着,却没有流下眼泪。诺丹尼尔伯母急忙把卡尼斯提尔堂弟搂进怀里,用满含泪水的颤声表示她要去找些柴火。我和提耶科莫坐在一起,病态地欣赏着堂兄肩膀上的紫色瘀伤,一道快要见骨的口子被鲜血糊着黏腻不堪,我看见大伯小心翼翼地触碰着伤口,玛卡劳瑞失声哭叫出声,随即便一口咬住手中攥成一团的外衣。迈提莫双手捧起弟弟的脑袋,让玛卡劳瑞的脸贴在他的胸前,看着费雅纳罗大伯清洗缝合伤口,然后给周围皮肤的淤血涂上药膏。玛卡劳瑞无声地抽泣着,我却被此情景迷住了:我从未见过一个如此强壮的年长者这般哭泣。我一直以为疼痛会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消失,就像香槟在空气中放置的时间越长,气泡就会消散一样。


我从来没有在医师那接受过这样的治疗,更别说接受我父亲的治疗了,在提力安,我们有的是人会毫无怨言替我们完成那些大伯家里人每天要做的杂务。不过,我见过一位领主的小女儿在宫殿的楼梯上摔了一跤,撞到了头,医师戳了戳她的淤青,给她涂了药膏,包了绷带,却没有像费雅纳罗大伯对玛卡劳瑞做的那样,把小女孩抱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对她耳语,说她很抱歉,她宁愿自己忍受万般折磨,也不愿小女孩受一点痛苦。


玛卡劳瑞现在不哭了,费雅纳罗大伯在他的肩膀上抹上了更多的药膏。淤青已然消退,伤口上的缝线让我想起双唇紧闭时露出的小尖牙。玛卡劳瑞露出一副酸痛的倦容,提耶科莫堂兄蜷缩在他腿上睡着了,玛卡劳瑞心不在焉地抚摸着他的金发。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站起身来,悄悄地躲出了帐篷。


我们扎营的平原上,稀稀拉拉地长着几片刚露头的草,土地看起来焦黄又灰暗。若不是天气这么冷,我准会以为这片地是被烈火燎过了,因为它展露出了一种经受过这种磨难后,疲惫又丧气的外观,可夜晚带来的寒意如此之深,冷到仿佛灼伤了我的指尖。远方的泰尔佩瑞安光芒正盛,给大地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我把厚重的斗篷紧紧裹在肩上,听着迈提莫的声音。


其实这不是我的斗篷,是提耶科莫的。我父亲肯定对北方的气温毫无概念,因为他只给我打包了一件轻便的旅行斗篷,能驱散正午的高温,却难以在北方的寒夜为身体保暖。但提耶科莫比我高大许多——虽然他也就比我大了一岁——从他那借来的这条厚斗篷由于长期耷拉在地上,下半截已经变得破烂不堪。每当他的父母或迈提莫不注意的时候,我就看到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怨恨,恶狠狠地盯着它。他鄙视我的存在。我猜他们所有人都是,除了迈提莫。


这就是为什么我在脑子里的噩梦余温尚存的时候先去找了迈提莫。


离帐篷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堆做饭用的炊火。今天下午,迈提莫和费雅纳罗大伯骑着马驶向了地平线上那排模糊的树林,在劳瑞林渐暗时回到了营地,迈提莫的马鞍上挂着一只硕大的火鸡。此时此刻,这只拔了毛调了味的大鸟,正架在炊火上烤着,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它的气味温暖而诱人。迈提莫本来是负责看火的人,但现在火鸡已经烤了两个多小时,这便不再是一项需要高度警惕的任务,只需每隔半小时左右在烤架上轻轻转动一下。男学徒们正忙着做各种各样的烹饪杂活,安娜温德的缺席告诉我,迈提莫不会走远。


我走到帐篷后面,听到他的声音从一小片灌木丛中传了出来,我循声望去,他坐在树下,和安娜温德挨在一起,两个人在他的斗篷下依偎着,我知道她有一条更适合自己肩膀的厚斗篷。他在谈笑间亲吻着她,她闭着眼睛,微笑着,手指绕着他的头发。迈提莫是个很深情的人;他时不时就会亲吻我和他的弟弟们,但从来不像这样。他不会在嘴唇上连吻两次,不会让自己的嘴唇停留在我们的皮肤上,更不会张开嘴!他们把斗篷紧紧地裹在身上,我看不见他的手,但我注意到厚重的布料下有些鬼鬼祟祟的小动作,好似有小动物在下面挖洞。


我想躲得隐蔽一点,可迈提莫听到了我的声音,眯着眼看向黑暗。“Kano?”


我听见他叫了我的名字便冲了出去,跑到他们身旁时才放慢了脚步。我正打算扑进他的怀里,但安娜温德的出现阻止了我。“我做了个噩梦,” 我虚弱地说,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扭动着我的脚趾。他们没有叹气也没有抱怨,但我知道我打扰了他们。他们唇上的欢笑声已经消失了。


“Kano,” 迈提莫说,张开双臂,让斗篷掉了下去,“快过来。”


我走进他的怀抱里,他一把将我拉到了他的腿上。我不想坐在这,不想离安娜温德那么近,但起码这里很暖和。


他的发丝挠得我的脸颊很痒。一头红发!我从未在其他人身上看到过这种颜色的头发,提力安的一些家族有一种铁锈色的头发,被大家称为红发,但那更像是一种橙色,远不如迈提莫的那般惊艳,他的头发更像深红的血色。我记得在我的一岁受诞日宴会上,他抱着我——这是我对我大堂兄的第一份记忆——然后我伸出手去摸他的头发,以为会得到金属般的触感,却被那份柔软与温暖震惊了。


“你梦到什么了?” 他问道,我正常会告诉他,可安娜温德盯着我看个不停,我不想让她知道。在我马上要大声说出一个噩梦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这样好傻,虽然我觉得告诉迈提莫一下没什么,但我怕安娜温德会嘲笑我。


“如果你告诉我呢,” 他试探道,“这个梦就会变成一缕烟,再也不会烦扰你啦。可要是你憋在这里不说的话,” 他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它今晚就会溃烂,然后回到你身边,除非你大声说出来,让它化为乌有。”


我依旧摇头。


他环着我的手臂紧了紧,然后叹了口气。


我急着想说些他想听的话,说道:“玛卡劳瑞又让大伯帮他清理肩伤了。”


“哦?” 这吸引了迈提莫的兴趣。“还顺利吗?”


“他没有哭,” 我说。


“嗯,对,他不会哭的。这种药膏是为了缓解下层的肌肉,不像清理缝合新伤口时那么痛。”


我只能想象这样的痛苦,因为我从来没有受过需要缝针的重伤。我能吹嘘就只有一个挫伤的膝盖和几处轻微的抓伤,我的侍女们很淡定地用肉色的绷带将它们包了起来,仿佛这是什么不应该被揭开的微小耻辱。我大伯一家就没那么娇气了,他们穿着短袖外套在森林里骑行,并不介意手臂上被灌木丛划出的斑斑点红痕。提耶科莫甚至因为从树上摔下来,嘴后面缺了三颗牙。诺丹尼尔伯母并不介意,说反正他应该很快就能长出成年牙齿了。有天晚上,迈提莫在河里给我们洗澡,我在他给卡尼斯提尔洗澡的时候看向他的身体,他皮肤上有几处像细线一样的伤疤,曾经的伤口现在就像瓷罐上的小裂痕。我在这个想法传到大脑前就不自觉地摸了其中一道疤痕——一条在他臀上大约两寸长的细小皱痕——然后他转过身来,对我笑了笑。我意识到似乎没有什么能冒犯他ーー即便是赤身裸体时被这样亲昵地触碰ーー他说,“这道疤教会我在森林里狩猎时要更加小心。玛卡劳瑞的箭擦伤了我。情况本来可能会比这还糟。” 我将手按在他温暖的皮肤上,感受着下面坚硬的骨头,一想到撕裂的血肉,我就有点恶心。


“他会疼上个好几天,” 迈提莫现在评价起了玛卡劳瑞,“但他做了一件勇敢的事。提耶科莫总觉得自己特别强大,可他终归还是个小孩,如果他的小马驹脱缰了,他可能会受很重的伤。”


“我们还要在这待很久吗?” 我问道。我讨厌在他说完话后我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这么细小。


“估计不会。要是我们把他的手臂包扎起来,玛卡劳瑞明天就能和我或者阿塔共骑一匹马了。我们离佛米诺斯就剩两天的路程了,在这里逗留毫无意义。”


安娜温德依偎在他的肩膀上,她对我微微一笑。或许我的出现唤醒了她内心的渴望,渴望像这样与我的堂兄亲密地坐在一起,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子——那是他们的孩子,不是我。


好吧,也许她会得偿所愿,迈提莫比我叔叔阿拉芬威小不了几岁,他都已经结婚了,还有一个即将出生的儿子:我的堂弟,阿塔告诉我,我可以把他当成朋友与毕生的伙伴。有趣的是,我已经有四个堂兄弟了,他却从来没想过对他们说同样的话。结果他现在这么快就把我丢去和他们一起生活了!


不过迈提莫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让我敞开心怀爱上的人。玛卡劳瑞善良又温柔,但经常因为他的音乐心不在焉。他的小弟弟们对他来说是个累赘,他又何苦去关心那个强加进他们中间的小堂弟呢?卡尼斯提尔太年幼了,不好接近,而且他还古怪得要命。那天他指着我说我是蓝色的。深蓝色。当时我穿着一件米黄色的上衣和一条棕褐色的裤子,所以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还有就是,提耶科莫在吃醋。


他漂亮得惹人嫉妒——几乎可以说是和迈提莫一样迷人惊艳——那一头浓密的金色头发好似蜂蜜,灰色的大眼睛中缀着点点蓝色。他长得还很高大,我就比他小一岁,但在体力竞赛中,他却能轻而易举地打败一个年龄是我们两倍的孩子。想都不用想,他跑得比我快,爬得比我高。他已经是个老练的骑手了,身上背着一把漂亮趁手的小号长弓。我毫不怀疑他会射箭,且准头很好。费雅纳罗大伯非常了解他三儿子的美貌,他为他挑选的衣服带着密林深处的幽暗绿色和劳瑞林时刻天空明亮的蓝色,这让他的头发在丰富的颜色衬托下,仿佛黑暗中的一抹耀眼的光芒。我觉得自己就像他身边一个苍白的影子,可他总是用嫉妒的眼神盯着我,紧紧地黏着他的父母,或者迈提莫(甚至玛卡劳瑞),还会在我靠近的时候迅速抱走卡尼斯提尔。


他就是那个用来蛊惑我同意加入这场旅行的堂兄。“你的堂兄提耶科莫,” 阿塔阿米会这么说,“和你差不多大呢,想象一下你们在一起会玩得多开心呀!你们会成为最好的朋友的!”


我曾浪漫地幻想过和他一起漫步在森林深处,捕捉那些对提耶科莫来说都很有挑战的猎物,或者我们两个人深夜在我的房间里学习,彼此低声吐槽他的父亲有多糟糕,让我们干了这么多活。我的心曾因渴望这样的陪伴而悄悄震颤。提力安是个繁忙的地方,许多领主都有和我同龄的孩子或孙子,但我是唯一的小王子,出身显赫,令他们无力攀缘。阿米已经做出了努力,把其他孩子带到我们家,给我们留下一堆玩具,让我们在茫然地对视中消磨时间。等到他们的父母来接他们的时候,他们总是在阿米和阿塔能听见的地方大声询问:“你们玩得开心嘛?” 然后孩子们便会乖乖地点头,我感觉自己就像阿塔和阿拉芬威叔叔玩的棋盘游戏中的一粒棋子,目标是从对手那里夺取权力。


因此,在我得知我的弟弟和堂弟出生时间相差不到一个月的消息时,我的欣喜若狂也就不足为奇了。我终于要有玩伴啦!可紧接着,我就被丢到了这个我并不熟悉的家庭中,期望与那些与其说是家人不如说是陌生人的堂兄弟们成为朋友,他们显然不希望我在这里。除了迈提莫。


我依偎在他胸前,突然被自己对堂兄的爱冲昏了头脑,完全忽略了安娜温德,我一周前还不怎么认识他呢。此时此刻,我确信只要迈提莫和我在一起,这个夏天就不会那么悲惨。


~oOo~


那天晚上的晚饭吃得很晚,因为火鸡要烤一会儿,等我们终于围着篝火坐在地毯上的时候,我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在家的时候,我们会换上干净整洁的长袍准备就餐,在双树交会十五分钟后准时在餐厅集合。我的大伯费雅纳罗在迈提莫和玛卡劳瑞的帮助下,为家人做了大部分的饭菜,但在家里,我们有聘请来的厨师为我们做饭。大多数晚上,至少有一位领主会和我们一起吃饭,所以我的嬷嬷总会给我编好辫子,把我银质的王子额冠固定在上面。我知道,阿塔把我的额冠带来了,就放在我行李箱的最上层,一摸就能摸到。我还知道,在我们翻看我的行李为旅途打包时,迈提莫看到了它,但在他把东西收拾好后,我看见他最先将它放回了箱子里,塞在了最底下。如果他和他的兄弟们有类似的额冠——他们肯定有,因为他们是王位继承人的儿子,而我只是个毫无继位希望的王子——那他们平时肯定是不戴的,我甚至怀疑他们压根就没把额冠带来佛米诺斯。


费雅纳罗的家庭聚餐十分随意。我的伯父伯母轮流负责把食物送到小卡尼斯提尔的嘴边,今晚轮到费雅纳罗大伯了,卡尼斯提尔紧挨着他坐下,和他披着同一条斗篷。提耶科莫挪进了迈提莫怀里,一边吃自己的盘子里的东西,一边扒拉着他哥哥碗里的饭菜,还隔着火堆对我投来锐利的眼刀。我坐在伯母身边,玛卡劳瑞和学徒们混在一起,他们对他的遭遇表示了同情,除了安娜温德——她毫无悬念地坐在了迈提莫旁边就餐。玛卡劳瑞的脸色看起来十分苍白,他裹着两件沉重的斗篷,吃东西的样子很是笨拙,因为我大伯把他受伤的胳膊绑在了身上。迈提莫告诉我,这是他受过最严重的伤,玛卡劳瑞缺乏迈提莫与他两个弟弟共有的那种对粗暴肢体接触的喜爱。提耶科莫曾略带轻蔑地表示:“这可能就是他摔下马的原因吧,” 他接着推论道,“换我的话肯定能保持住平衡。”


我从迈提莫的眼中看到了燃起的怒火,但他的声音里只带了一点愠怒,他说:“别忘了他是为了救你才摔下去的,提耶科莫。要不是他反应及时,很可能就是你在缝针了。”


这句话让提耶科莫闭上了嘴,对此我很高兴。


啊,我多么希望我能像我想象中的那样爱我的堂兄啊!他在迈提莫的怀里显得那么年幼天真,小口小口啃着裹在面包里的火鸡,篝火让他的金发闪闪发光。但是他看向我时,所有的爱都从他的眼里消失了。


诺丹尼尔伯母已经为我准备好了盘子,我的盘里堆满了面包、干果和一根玉米,好像期待我能就这么直接拿起玉米棒子啃着吃。当然了,还有火鸡——一整块鸡肉包着骨头带着筋,油脂滴到了我盘子里的其他食物上,由费雅纳罗大伯用混合香料调好了味,让我想起了澳阔泷迪特供的辣虾。肉的外部热辣焦脆,但靠近骨头的地方又红又凉。我的嘴唇在触摸到冰冷的死肉时退缩了,饥饿感在我的胃里荡然无存,可我的堂兄弟们却狼吞虎咽地消灭了所有的烤肉——甚至吃掉了泛红的部分。


我把骨头扔到盘子里,摘起了玉米。直接用手吃饭可太尴尬了,没有餐具能稍微隔绝一下你和食物的亲密接触!玛卡劳瑞盯着那块被我丢开火鸡骨头,看着我留下的那点带血丝的肉,问道:“如果你吃不完的话,芬德卡诺……?” 然后他的声音变小,留下了个没问完的问题。


费雅纳罗大伯和迈提莫面面相觑,爆发出一阵大笑。“我很高兴你感觉好多了,玛卡劳瑞,” 诺丹尼尔伯母说。我点了点头,同意她将骨头递给玛卡劳瑞,看着他略带笨拙地单手啃完了我不敢吃的那点肉。


玛卡劳瑞叼着火鸡腿嘟囔道:“现在的痛感已经没那么难熬了。当然了,一部分原因肯定是阿塔在我身上浪费的那一磅药膏起效了,每隔一小时就要涂一次肯定管用。不过,我今晚可能只能吃掉半个我那么多的饭菜了,不像平时那么饭桶,能吃掉整整一个我。”


他们又笑了起来。我希望自己也能加入,可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不清楚在一个坐在地上用手吃饭的家庭里,什么才算是得体的行为,在这个家里,不到一片树叶落地的时间里,讨论的话题就能转到一个我从未听过的严肃哲学迷思中去。“一磅药膏和重达你一半体重的晚餐,很值得换回你的健康与舒适。” 费雅纳罗大伯对他说。“我很高兴你恢复健康了。我们明天再出发。你,玛卡劳瑞,和Nelyo一起骑我的马,我带着卡尼斯提尔一起乘Nelyo的马。这样你就可以让手臂休息——甚至睡一觉都没问题——也不用担心从马上掉下来了。”


“我又要变回小孩子了,” 玛卡劳瑞说。


“隔段时间奢侈一把,体验一回做孩子的感受没什么不好的。”


我甚至完全想象不出费雅纳罗大伯有过孩童时期。我猜他刚出生的时候肯定很小,很难想象他会像小卡尼斯提尔或我ーー甚至是提耶科莫那样无助。很难想象他会在洗澡或穿衣服时需要帮助。很难想象他会被噩梦惊醒,然后向我的祖父——他的父亲——寻求安慰。然而,每当我望向他时,我总会被他年轻的面容震惊——他看起来甚至比我父亲还要年轻,阿塔出生的时候,费雅纳罗大伯就已经二十八岁了——他的眼睛里闪烁着独属稚童的热忱与好奇。如果单从长相上看的话,他和迈提莫更像是年纪相仿的兄弟,而不是父子。


诺丹尼尔伯母看着也很年轻,但有时,她的眼神会变得非常疲惫。


晚饭后,我们围坐在火堆旁,把脏盘子和湿杯子晾在身后的地上。我已经和这一家人待了一周了,知道这个时段他们通常会来点音乐助兴,玛卡劳瑞会拿出他的竖琴或诗琴,有时就只是清唱,那声音听起来仿佛是来自比他那清瘦的少年胸膛更深远的地方。不过他们不希望在他受伤的时候给他带来负担,于是迈提莫就给大家念起了一本他随身携带的大部头——《阿尔达卡米》(译为:阿尔达的构造)。费雅纳罗大伯一定很熟悉这本书,因为他闭上了眼睛,嘴唇随着迈提莫的朗诵一起开合。


迈提莫怀里的提耶科莫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突然之间,他变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幼小。安娜温德现在和迈提莫拉开了一些距离,似乎是不想分享他声音带来的关注。费雅纳罗大伯臂弯里的卡尼斯提尔已经沉沉睡去。玛卡劳瑞和学徒们静静地坐在一起,他们的上臂紧紧地贴在一起,看起来没有晚饭前那么疲惫了。我注意了到他发丝上反射的点点火光,因为我的头发看起来肯定也是如此。


我能感觉到夜的寒冷紧贴着我们的后背,可坐在火堆旁,我们沐浴在昏昏欲睡的温暖中,热得我的脚趾头发麻。诺丹尼尔伯母俯身问道:“你想和我坐在一起吗?” 我任由她将我拉到了她的大腿上,尽管她把我的脑袋搂到了她的肩上,我还是迷迷糊糊地闭上了双眼。


~oOo~


我醒来时,已经是早晨了。


我感受到了双树光芒的交融,虽然透过帐篷厚厚的帆布墙很难看清,但我能感觉到它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就像一个人能感觉到低沉的音符在心脏周围振动,即便乐曲本身离得很远,在触而不及的地方。


诺丹尼尔伯母昨晚一定是把我塞进了铺盖里,塞在了提耶科莫身旁,他昨晚肯定也睡得很沉,否则他绝对不可能躺在我旁边。我们的右边是一堆毛皮,我知道,如果我深入探索这堆皮草,就能找到小卡尼斯提尔,迈提莫说他喜欢一个人睡觉,在梦中不被人打扰。


我坐了起来,尽量不去弄乱毯子,小心着不去吵醒提耶科莫。玛卡劳瑞就躺在我们身后不远处,没穿上衣就睡着了,他趴在地上,肩膀暴露在外,和迈提莫共用一个铺盖取暖。安娜温德独自睡在一旁,这位受邀的客人试图在这个家中低调行事。诺丹尼尔伯母和费雅纳罗大伯共用角落里的一个铺盖,他们的靴子乱七八糟地躺在铺盖边,他们的枕头凹陷,毯子皱巴巴的,但他们不在帐篷里。


帐篷的挡板没有系上,我可以轻易地溜出去不被发现。费雅纳罗大伯和迈提莫小心翼翼地搭好了帐篷,尽量减少通风,使我忘却了在劳瑞林全盛前,北方的早晨能有多冷,我很后悔没有带上我借来的斗篷。可我不敢回到帐篷里去,生怕吵醒我的堂兄弟们。


一层薄雾在大地上起起落落,时而覆盖时而显露出灰色的风景和粗壮的树木。我坐在湿漉漉的地上,靠着燃烧殆尽的炊火,双臂环抱着自己,前后摇晃着取暖。我让泪水模糊了风景,盖过了雾气。


我想念提力安,我想念我的家人,我想家了。


我甚至怀念起了那些我鄙视的东西:狭窄、无趣的自习室,老师们沮丧的声音,那件阿米每周进宫和祖父祖母吃晚饭时强迫我穿的粗糙长袍。我想念我蓝眼睛、声音严厉的阿塔,和我肚子日渐浑圆的美丽阿米,如果我听话的话,她会让我把手放在上面,感受我小弟弟的蹬腿。我想念芬威祖父给我的大大拥抱,想念茵迪丝祖母偷偷塞给我的小糖果,想念我过去不得不忍受的那些来自阿拉芬威叔叔的友好调侃。


我曾以为年龄会驱散痛苦——因为婴儿比孩子哭得多,而成年人不会哭——我想也许这场“旅行”是为了帮助我学会没有痛苦地生活。如果我可以忍受这些——与父母分别、费诺里安的奇异习惯、来自我某些堂兄弟几乎毫不掩饰的蔑视——那么我肯定就能忍受任何事情。但我一定是想错了,因为那天我看到玛卡劳瑞在他哥哥怀里哭泣,他的肌肉因疼痛而僵硬,我以为这种疼痛在这个年纪就已经离开他了。我一直在想,阿塔和阿米怎么可能希望我也受到此般伤害。


甚至费雅纳罗大伯都会把玛卡劳瑞搂在怀里道歉,宁愿是自己的身体受到折磨,也不愿儿子有丝毫痛苦。我与阿塔在提力安的最后时刻里,我试图让阿塔像那样抱着我,但他从我身边抽走了双臂,走开了,把我留给了一群陌生人。


在家里,我会因为自怨自艾受到惩罚。在我从老师那里得到很差的分数,或者因为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被要求放弃玩耍时,我学会了不要撅起嘴唇,也不要让人看到我的眼睛里闪有泪光,因为这样受到惩罚总会比先前更严重。我学会了独自落泪,把它们埋进我的丝质枕头里,或者在嬷嬷转过身去的时候,让它们掉进那香得令人作呕的洗澡水里。“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对吧?” 阿塔三年前问过我一次。“只有小孩才会哭。”


可玛卡劳瑞却哭了,他已经算不上小孩了,他很大,就快成年了,而他在公开场合哭了,当着他父亲的面,埋在迈提莫胸口,不计后果地哭了。


不过,费雅纳罗大伯很奇怪,与阿塔不同,所以也许他是允许掉眼泪的。倒不是说他以前落泪过——泪水可能在他那双灼热的双眼里直接蒸发了,连朦胧他视线的机会都没有。


我坐得越久,就越能感觉到空气的寒冷和潮湿。我的头发被雾气浸湿了,我的皮肤泛起了冷疙瘩,在微弱的晨光下看起来灰扑扑的。我站起来准备回到帐篷里,我的脚却带着我走过了帐篷,来到了南边的一片小树林。在孤独中,我一想到要看着我的堂兄弟们头对着头,轻松安逸地沉浸在梦乡中,而自己却只能一个人清醒地坐着,我就难过到不行。


我走着走着,临近树木的草丛越来越茂盛,我看见前方的草地已经被踏成了一道银色的小径,通向一片小树林。我停下脚步,盯着地面;在来到这个家庭以前,我甚至从未听说过追踪术,但在我们骑马的时候,迈提莫教会了我如何在草丛中寻找足迹和计算脚数,用以分辨我们跟踪的是哪种生物。毫不意外的是,提耶科莫在这方面异常出色,甚至完全不逊色于迈提莫。我停下来数了数脚印,有四条,但它们并排交叠在一起,就像两个人走得很近一样,我知道我已经找到了我的伯父和伯母。


小树林的尽头有一口温泉,池水的中心冒着气泡,就像一个巨大的圆形浴缸;即便是在劳瑞林的全盛时期,这里的泉水也要比空气湿热。在我们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迈提莫带着我和他的两个最小的弟弟去那里洗了澡,起初这里的水温热得我的脚趾头发麻,但他鼓励我让我慢慢放松下来,保证我一定会适应这样的温度。我确实适应了,之后的一切都十分愉快,我们一起嬉水打闹,就连提耶科莫都在那一个小时里忘记了他对我的鄙夷。等我们从水里爬起来时,寒冷的空气像巴掌一样抽痛了我们赤裸的皮肤,牙齿冻得咯咯作响,迈提莫迅速地将我们所有人裹进了一条厚厚的斗篷里,带着我们回到篝火旁晾干衣服。


这些足迹指向了温泉的方向,我并不清楚自己跟随脚印的具体原因,只是怀着一种模糊的愿望,渴望了解这些我要与之生活的人们,渴望得到他们的爱。


在我见到伯父伯母前,我先看到了他们的衣服,因为在这样寒冷的早晨,从泉水中升起的蒸汽,比劳瑞林的热量还在空中徘徊时还要猛烈,甚至将水面也变成了一面雾蒙蒙的镜子。他们的睡衣拖鞋乱七八糟地团在通向泉水的石阶前——诺丹尼尔伯母的睡衣,以及费雅纳罗大伯宽松的纯棉睡裤和上衣——还有一件挂在一旁树枝上的深红色斗篷,我认出是我大伯的。蒸汽变得稀薄起来,我看见他们坐在一块低矮的岩石上,肩膀深深地浸在水里。诺丹尼尔伯母背靠在费雅纳罗大伯身上,他正给她的发丝打上泡沫。她谈到了玛卡劳瑞,说起了他的伤,很担心他今天能不能上路。


“胡说,” 费雅纳罗大伯说,“他的伤势没有那么重。你我都受过比这严重的伤。”


“没错,可这不是你也不是我,是玛卡劳瑞。”


我躲在一块露出地面的岩石后面,这里能很清楚地看见听见他们,但不会被发现。费雅纳罗大伯此刻的沉默颇为尖锐,诺丹尼尔伯母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很清楚,费雅纳罗,比起其他孩子,我更护着玛卡劳瑞一点。Nelyo、提耶科莫和卡尼斯提尔都是你的,他们像你一样坚强,但玛卡劳瑞最像我,我也最担心他。”


“他会没事的,诺丹尼尔,因为他和你一样,你也很坚强。我希望你不要轻易忘记这一点。他会和Nelyo同骑一匹马,得到最细致的照顾;我会把他的胳膊缠得很紧,给他一剂草药止痛。无论怎样,我希望能带他去看看佛米诺斯的医师,在他坠马后,我把他的胳膊接回了原位,但因为怕弄疼他,我可能接得没有那么到位。”


诺丹尼尔伯母轻轻倚在费雅纳罗大伯的肩上,吻了吻他的下巴。“要是让人知道你此刻竟然如此不安,你在提力安的名声岂不是毁于一旦啦。”


费雅纳罗大伯手捧着泉水冲洗着她的头发。“我爱的人不多,” 他说,“但我所爱之人,占满了我的心。我爱我们的儿子胜过自己的生命。” 他扭过她的脸,低头吻了她的唇。


我在想:我该待在这吗?阿塔阿米说得很清楚,我不应该在未经允许或未经通知的情况下进入他们的私室,我也绝不应该偷听那些只属于他们的私人谈话。从某种意义上说,我现在两种禁忌都犯了,但对费诺里安来说,很难说哪些规则仍然适用,因为他们经常违反我们的习俗,我不知道我现在的行为是否也可以被原谅。毕竟费雅纳罗大伯和迈提莫经常抱着提耶科莫和卡尼斯提尔谈论宫廷政务。我想起了那些从小灌输给我的严苛礼仪,被从小教导,身为王子,我应当是子民的表率,应当展现出诺多族最受尊崇的王族风采,要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到这一点。费诺里安们完全没有付出这样的努力。他们的衣服简单实用,就像提力安城外的农民一样朴素。他们不会把自己的皮肤藏在又长又憋屈的礼服下面;他们从不包扎,任由伤口红彤彤地暴露在外。我的伯母诺丹尼尔甚至穿着和她丈夫一样的衣服——男性的服饰!——还有男性的靴子外套和裤子,在女人柔软的血肉下展露出男人的肌肉。


还有维拉。我从来没听我的大伯或堂亲们聊过维拉,只是淡淡地提起过几次,仿佛谈论的是什么熟人或者没怎么见过面的亲戚。他们肯定没有我的父母和祖父母那般虔诚。我的伯母诺丹尼尔脖子上挂着一个奥力标志的吊坠,但她把它戴在衣服下面,晚上躺在我大伯身边时,又会将它摘下。我就是在那时看见了它,静静躺在她手心里,在蓝白色灯光的映衬下微微发亮,随即被她塞进了首饰盒里。他们肯定不会以维拉之名庆祝设宴,也不会在提到祂们的名讳时低头鞠躬;他们只有在晚餐前念一如颂的奇怪习惯,我也只得尴尬地参与,因为我觉得,如果我表现出像我家人一般的虔诚,就会把我不想袒露的内心暴露出来。


我考虑着要不要悄无声息地溜回林子里,让我的伯父伯母尽情接吻沐浴,可我不自主地贴紧了石头,让泉水的蒸汽缠着我盖住我。他们吻了又吻,我能看见诺丹尼尔伯母头发上的粘稠泡沫还没有清洗干净。我想知道伯母是不是像我母亲和埃雅玟婶婶一样怀了孩子,因为这种温馨缠绵的感情似乎只存在于有孕的伴侣之间。“我们要不要?” 费雅纳罗大伯对她低声叹道,她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答道:“最好还是算了。孩子们很快就该醒了。”


“我可以很快的。”


她笑了起来。“我相信你一定可以,但卡尼斯提尔的噩梦已经逼我们找了不少尴尬的借口,我可不愿意再多想一个了。” 她转过身去,他叹了口气,默默冲洗着她的头发。


“你觉得芬德卡诺怎么样?” 她说,在满是肥皂泡的流水中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心像块石头一样在胸口落下,咚地一声好大一声,大到我以为他们会听见然后转身发现我。


“他怎么了?”


“你觉得他适应得还好吗?这一整个全新的环境?”


“适应了一点。Nelyo对他非常好呀。”


“但提耶科莫实在是太刻薄了。”


“提耶科莫就是这样。我觉得他是把芬德卡诺当成竞争对手了,你也知道他有多渴望家人的宠爱。但是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明白,他家里的爱足够分给他们两个,他们就能成为朋友了。”


“你真这么觉得?”


“没错。” 费雅纳罗大伯将手伸向他们身后的岩石,取来一把梳子。他开始梳理诺丹尼尔伯母的头发,温柔地梳开她打卷的发丝,动作细致得让我吃惊。


我躲在岩石后面,躲在这个他们看不见我,我也看不见他们的位置。我现在想离开了,可面前的地面上到处都是树枝,虽然我走进森林时没发出声响,但我突然讨厌再冒这个险,因为一旦我的脚踩在一根脆弱的树枝上,暴露了我的行踪,我的伯父伯母就会知道我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昨天那个被遗弃的噩梦,让我的心像一只绝望地渴望逃离牢笼的鸣鸟一样上下翻飞。


他们话锋一转。“我听说阿奈瑞在芬德卡诺之后这么快就又怀孕了,还挺吃惊的,” 我听到我大伯说。


“我得承认我也很吃惊,费雅纳罗,” 诺丹尼尔伯母说着叹了口气。


“他们都不在一个卧室里睡觉!” 费雅纳罗大伯质疑道,语气里充满了一种难以置信的冒犯。


“做爱又不需要床和卧室,费雅纳罗。我想你应该最清楚这一点了。还有,丈夫与妻子有时分房睡是诺多族的习俗。虽然我们不遵守,但这毕竟是传统。”


“我知道这是诺多习俗,诺丹尼尔!我毕竟还是个诺多。可这规矩实在是太蠢了。”


“你觉得大多数的习俗都很蠢,亲爱的。”


我忽地感到一阵愤慨,心脏在胸口砰跳个不停,我的父母正在被远在千里之外久不见面的亲戚们如此漠然地议论着。然后,我突然惊讶地意识到,我也无意间撞见我自己的父母对费雅纳罗大伯和诺丹尼尔伯母开展了相似性质的讨论,这稍稍平息了一点我的恼火。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告诉他们,有时候我晚上跑去我母亲的房间寻求安慰,发现她并不在,有时我的父亲就躺在她身边。那些夜里,我会悄无声息地退回走廊,爬回自己的床上,颤抖着驱散恐惧。


“有一种习俗呢,吾爱,我觉得我们应该遵守,那就是,在丈夫早早醒来用温泉水仔细清洗梳理妻子乱糟糟的头发后,妻子就不应该质疑他随后想要结合的欲望,应该乖乖躺下来,听他安排。”


“好啊,我亲爱的丈夫,然后呢,我们就得在卡尼斯提尔走到小路上发现我们,哭着跑去找Nelyo告诉他阿塔想把阿米淹死在泉水里后,好好哄哄他了。或者让提耶科莫在未来十年的每场晚宴上告诉所有人,他的父母是怎么在佛米诺斯南边的池塘里产卵的。”


他们接着便以一种对我的伯父伯母来说很正常的方式打趣彼此。诺丹尼尔伯母这次似乎终于要赢了。我借着他们重叠的声音,手脚并用婴儿似的向前爬去,小心地避开了地上的小树枝。我的睡裤膝盖上沾满了泥巴,手掌也划破了,但我并不在乎。我对大伯那臭名昭著的坏脾气有所耳闻,我可不想在这趟旅途中成为第一位体验者。


他们的声音逐渐消失在身后,温泉完全隐匿在了薄雾之中,我起身开始向树林边缘跑去,穿过平原,冲向营地——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在他们旁边的草地上留下了银色的足迹,可在选择另一条不那么明显的路已经太晚了,我只能祈祷他们不会注意到。在看到帐篷后,我便放缓了脚步,还好我慢了下来,因为我走了还不到十步,就看到迈提莫抱着卡尼斯提尔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各种借口从我脑子里蹦了出来,停在我的舌尖上,争着解释为什么我会在清晨独自出门散步,可迈提莫没有过问。“Kano!” 他叫道,停下脚步等我跟上。他还穿着睡衣,头发乱蓬蓬的,但他的笑容很是灿烂,好像他已经醒了好几个小时似的。卡尼斯提尔在他怀里嘟嘟囔囔,眨巴着眼睛。


我走近后,他的眉头担忧地皱了起来,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的裤子可太脏了!”


“我摔了一跤,” 我说,他弯下腰,用空闲的那只手一把将我抱到了他的另一侧,和卡尼斯提尔面对面挨着。


“你在北方的晨光里散步的时候一定得小心点,Kano,因为在劳瑞林全盛以前,这里的光线都不会很亮。你受伤了吗?”


我摇摇头,他抱着我们走了起来。


被抱着的感觉真好。阿塔在两年前宣布,我的年纪已经不小了,不该被抱着走了,无论身在何处,我都应当走在他的身边,他的右边,那是长子的位置。他没有意识到,像我这么矮的小孩要想和他的长腿步调一致是有多么困难!但是迈提莫并不介意抱着我,实际上,他甚至没有过问,就直接把我举到了他的腰上,好像我的体重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就连提耶科莫都会被时不时地抱起来,他可比我要高大强壮好多呢。


迈提莫聊到了今天的行程,说起了今晚我们扎营的位置,是在一个大湖边的悬崖顶上。“我们可以游泳了!” 他说。“你游过泳吗,Kano?”


阿塔带我去过几次城外的花园,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池塘,里面满是漂浮的花朵,还有会咬你脚趾的橙色大鱼。当然啦,提力安城里有很多喷泉,我的嬷嬷偶尔会让我在喷泉里玩水。可我从来没有进过深到无法触底无法呼吸的水域里。我把这些告诉了迈提莫。“不用担心,” 他说。“我和阿塔会看好你的。”


我们向前走着,我惊讶于迈提莫步伐的稳健,一点也没有晃到我;若不是他托着我下半身的大手和他紧贴着我的身体,我可能会以为自己在飞。我对面的卡尼斯提尔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正在用他那种奇怪的方式盯着我,仿佛读书一般专注。他的眼睛是非常深的灰色,既不像我伯母,也不像我大伯——黑色的瞳仁几乎消融了在这片灰色之中——他的睫毛又黑又粗,让他的眼睛看起来特别大。我也盯着他看了起来,感受着自己咚咚的心跳,拒绝被一个四岁小孩的目光吓倒。迈提莫喋喋不休地说着教提耶科莫游泳有多么容易——这对我来说完全算不上安慰,因为提耶科莫可以轻而易举地完成一千件我做不到的事情——但我和卡尼斯提尔都没怎么听他讲话。


卡尼斯提尔伸出一只小手,放在了我的鼻子上。他张开手指,拂过我的睫毛,让我扑扇着闭上了眼睛。他的手非常暖和——热得仿佛在发烧——就像我大伯和他所有儿子的手一样,似乎他们的血正在比常人的更贴近表皮的地方沸腾着——这只小手就像一张温暖的面具,盖在了我的脸上。那种被审视被逐字解读的不安感在我心中挥之不去,但在那手掌之下也有着一种温柔的平静。


“卡尼斯提尔!” 迈提莫斥责道,摇晃着他,让他把手抽开。“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这么抓人的眼睛!你会伤到你堂兄的!”


卡尼斯看向迈提莫,冲他吐了一个口水泡泡,泡泡破了,口水顺着他的下巴流了下来。“蓝色的,” 他说,“他是深蓝色的,最美最美的蓝,蓝得像天鹅绒一样。”


“嘘,” 迈提莫让他安静下来,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和你的这些颜色呀,卡尼斯提尔,我傻乎乎的小家伙。但你爱我们的堂亲,对不对?你爱Kano吗?”


卡尼斯提尔的黑眼睛又转回到我的身上,我真希望迈提莫没有向他提出这么直接的问题。我一直觉得迈提莫可能有一点点爱我,因为他爱我们每个人,这就是人们在他脸上发现的美好,但我知道他的其他家人不爱我,甚至连我的伯父伯母也不爱我。他们容忍我,但我对他们来说只是一种义务,像是某种欠下的债务,虽然没有人记得他们到底借了什么,才同意接纳了我。


“你爱Kano吗?” 迈提莫又问了一遍,我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着,可他只是把我抱得更紧了。我能闻到他头发的味道,不是我们离开前他身上那种奢华香皂的味道——这种气味会吸引昆虫,不能在旅途中使用——而是他自然的气味,让我同时想起泥土与晨光。


卡尼斯提尔将脸埋进了迈提莫的颈窝里。他的声音闷闷的,但我听清了,他说,“爱。”









译者:距离第一章翻译发出已经一年了,卡在这个不知道是不是费诺连周的这天,发了正好12章,谢谢还在看的大家!


Eleönore

【授翻】The Ransom of the House of Fëanor费艾诺家族的赎金(八)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八章 星光永存


本章推荐配乐:Resurgam– Anne Dudley


“你真的确定你现在的身体条件能支持你做这件事吗?”凯勒布莉安说。

“我总归得做的。”埃尔隆德在他们从至高王庭院大门凉爽的阴影中走出时说。他们身前,芬威安辖区宽阔的大道在午后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这段路相当长的。”凯勒布莉安说着,伸出手来整理埃尔隆德的斗篷别针。出于外交正确,埃尔隆德选择了绿色和灰色,但他长袍的袖子仍然缀以了深红,费诺里安之星在他的领针上闪耀着。

在提力安的街道上避免过多的...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八章 星光永存

 

本章推荐配乐:Resurgam– Anne Dudley

 

“你真的确定你现在的身体条件能支持你做这件事吗?”凯勒布莉安说。

“我总归得做的。”埃尔隆德在他们从至高王庭院大门凉爽的阴影中走出时说。他们身前,芬威安辖区宽阔的大道在午后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这段路相当长的。”凯勒布莉安说着,伸出手来整理埃尔隆德的斗篷别针。出于外交正确,埃尔隆德选择了绿色和灰色,但他长袍的袖子仍然缀以了深红,费诺里安之星在他的领针上闪耀着。

在提力安的街道上避免过多的关注应该不算困难,除了一个地方。在那里,代表费诺里安的红色的缺席与代表诺洛芬威安的蓝色的存在可能会引起一些麻烦。

“我会尽力。”埃尔隆德说,他微微倾身,给予了他妻子的银发一个温柔的吻。

凯勒布莉安的脸“唰”地变得粉红,她害羞地扫视着周围可能存在的吃瓜群众。埃尔隆德听见两个埃雅玟的侍女在他们身后发出窃笑,他露出了更加灿烂的微笑。

“我还是没有习惯你在。”凯勒布莉安喃喃道,耳根通红。

“我会在晚饭前回来。”他低头对她微笑着说。

“才刚过一周,”凯勒布莉安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小心一点。”

“我会的。”埃尔隆德回应,轻轻吻过她的眉心作为告别,然后转身走下阶梯进入街道。

在这里,如此靠近至高王的庭院,街道上遍布着金色与蓝色的王旗——那是菲纳芬和芬国昐家族的代表色,城市在欢笑与轻歌中显得生机勃勃,有着明亮灰瞳的孩子们在高雅的廊柱间奔跑,黑发的精灵在沐浴在阳光中的大理石广场上曼舞,长发上镶饰着万种珠宝。

而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砾石,每一片砖瓦与每一道大门,都映射着银白色的光芒,仿佛与早已陨落的泰尔佩瑞安遥相呼应,劳瑞林的光辉浸染在嵌以金丝的玻璃微光中。

埃尔隆德在街道中央停下脚步,给了自己一些时间深吸一口气。

幽谷时常是绿色与白色的,秋日亦有明媚的金色,无数个世纪以来从未改变,在不时穿梭其间的杜内丹人与矮人眼中似乎不可思议地永生。但提力安甚至比她的地基更加古老——那是自诺多首次见到双圣树全盛的光辉时就已落成的银白色城市。

埃尔隆德小心翼翼地慢步缓行,他仍会在自己过于快速行进时感觉到心脏过速。他穿过许多美丽的街道与涌泉,看见无数以精巧的琉璃与金银制成的巧夺天工的工艺品,直到蓝色与金色的王旗数量逐渐减少。

埃尔隆德自一条高高的拱道走过,拱道的一边悬挂着蓝色与金色,而另一边——

是红色。

他的周围满是深红色的布料——悬挂在拱道上,翻飞在尖塔的旗帜上,倾泻在亮白露台外悬挂的银边长卷上,浸染在路过精灵的外袍与斗篷上。

而无所不在的——蚀刻在门板上,镶嵌在人行道的拼接图案上,装饰着旗杆、袖口、长袍、长旗与发卡的——是费艾诺那八芒的银星。

埃尔隆德将一只手抚上领口的别针,咽下了喉间汹涌的情感。

太久以来,他都只是独自一人佩戴着这枚纹章。

很难说是谁第一个看见了他,但街道上出现了一个倒抽凉气的声音,然后是第二声,而后许许多多黑发的脑袋转向了他,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是他吗——”

“那——”

“尼尔雅芬威与卡那芬威两位殿下的孩子——”

十个,二十个,上百个,越来越多的人从铁匠铺、工作坊中涌出,欢呼着他的名字。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带有武装。埃尔隆德在三步之间看见了比他在自至高王的庭院而来的整段路程里还要多的武器,长剑别在腰间,短刀藏于鞋中。

这支族群不会轻易遗忘那些塑造了他们的战斗。

“埃尔隆德殿下!”

埃尔隆德眨眨眼,然后认出了精灵女子锐利的双眸,后者正穿过人群挤到他的面前。

他上一次见到她是在审判之环的大门前,彼时她正在暴风雨中冲着芬巩大喊大叫。而现在,她在午后的阳光下灿烂地笑着,属于玛格洛尔的纹章在她斗篷的领间隐隐生光。

玛格洛尔手下的队长之一。

“埃尔隆德殿下,”她说着,在距离他一步远的位置立正,有力地鞠了一躬。为了盖过喧闹的人群,她提高了音量,“我叫阿尔琳德。我曾在洛丝蓝的平原上为您的父亲效力。”

埃尔隆德礼貌地回应了她的招呼,或者至少是在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尽量礼貌地这么做了。

他的右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埃尔隆德殿下!我曾在希姆凛与尼尔雅芬威王子并肩作战!”

“阿姆巴茹萨治下的欧西瑞安德!”埃尔隆德的左边传来一声呼喊。

“殿下,阿格隆隘口,效力于库茹芬威和提耶科莫!”

“卡尼斯提尔治下的瑞利尔山麓!”

“在欧斯特-因-埃第尔与泰尔佩林夸尔殿下共事,埃尔隆德殿下!”

最后一声呼喊来自于一个穿着工作围裙的精灵,围裙上宝石的细屑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芒,而他的笑容散发着纯粹的喜悦。

他并不是一个人,希望与回忆在埃尔隆德身前成百上千的面孔上绽放。

埃尔隆德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曾出现在多瑞亚斯,一定也还有一些人曾出现在西瑞安。

他看着他们——他父亲的族人,他所选定的家族的子民——看见了他们如今托付给他,托付给费艾诺家族最后的继承人的希望与爱意。他只能认出其中少数几人。

被一群他并不认识的人爱着,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感到——

阿尔琳德突然之间站在了他身旁,而搀扶在他的另一边的是一名外表坚毅的精灵男子。埃尔隆德意识到后者伤痕累累的手掌熟悉得可怕,而当他再一次眨眼,他回忆起了阿蒙埃瑞布的厨房里,在他们父亲的眼皮子低下偷偷给他和埃尔洛斯塞莓果小点心的,一模一样的那双手。

阿尔琳德冲着汹涌的人群大喊了几句充满笑意的话,人群让开了一条通道。

“走吧,殿下。”阿尔琳德悄声说,脸上仍带着笑容,虽然她的眼神是担忧的,“我们去找一个更安静的地方。”

“感谢。”埃尔隆德尽力地说,他能感受到肩胛骨间汇聚的汗水。他为自己足够长的袖子感到庆幸。他的双手又在颤抖了,而脚下的每一步都显得异乎寻常地沉重。

他把自己的背部挺得笔直,在穿过街道的时候高昂着头,甚至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自费艾诺的大门前延伸而来的宽阔大道在他身后爆发出歌声,那是曾在东贝烈瑞安德响起的伟大战歌。在短暂而漫长的和平时期里,费艾诺的儿子们长久地守护着那片土地,使其免受魔苟斯手下的奥克与各种堕落生物的侵扰。

“我赌你没有料到会有这么热烈的欢迎。”阿尔琳德在带领着埃尔隆德穿过一些更狭窄的街道时说,他们沿着一小段斜坡走向一座显得离主城区稍远的大房子。

埃尔隆德摇了摇头。他不敢冒险开口,害怕视线中的那些黑点最终会将他淹没。

一只满是伤痕的手不着痕迹地滑到了他右边的手肘下,借助他的斗篷遮蔽自己,埃尔隆德在努力迈出爬上斜坡的最后几步时感激地靠上那只手。

“非常感谢,阿尔丹尼尔。”埃尔隆德一喘过气来,就喃喃地说道。

“为您效劳,殿下。”肘后传来平静的声音,而当那只手被撤去,声音的主人也消失在一条小巷里时,埃尔隆德只勉强来得及转头凝望。

阿尔琳德伸出手抓起巨大的黄铜门环,优雅而迅速地敲了几下。

门开了,埃尔隆德瞥见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然后就被阿尔琳德抓着手肘拖进了门,她进门的时候还向屋内推了一把门口那人。

“嘿!”一个颇有些恼火的声音说。

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关上。

“我很抱歉打扰您,我的夫人,”阿尔琳德说着,“但我迫切地希望能尽快将您的孙子带离喧闹的人群。”

埃尔隆德重重地靠在墙上,抬头看见奈丹妮尔瞪大了眼睛冲向他。

埃尔隆德!你是从阿拉芬威的王宫里一路走过来的?你在想什么?”

“我误判了距离。”埃尔隆德嘶哑地说。奈丹妮尔把他带到了一个大窗台边,一张软垫长椅靠在透着五彩斑斓的光的马赛克窗边,“我没想到我会被认出来。”

有那么一会儿,埃尔隆德只是深呼吸着,双眼紧闭,一边太阳穴靠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恍惚间,他听见阿尔琳德离开的声音,以及奈丹妮尔在大理石地板上焦急的脚步声。

“埃尔隆德。”奈丹妮尔说。她在他身边的软垫上坐下,把一杯水递到他的唇边,发出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这一切就像是十多天前在审判之环大门前那一幕的翻版。

米茹沃,甘甜清洌,如同星光之泉。埃尔隆德呼出一口气,感到肺部的灼烧感略有减轻,太阳穴的剧痛也趋于平静,渐弱为低低的嗡鸣。

他睁开眼睛,对上了奈丹妮尔充满愤怒的目光。

“那是一件相当愚蠢的事情,”她厉声说,然后把杯子放到一边,用手背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有没有发烧,“你最好为自己的行为反省。”

“我或许低估了从至高王的宫殿过来的距离,”埃尔隆德看着她靠到椅背上,开口承认,“我也没有料到会立刻被认出来。”

奈丹妮尔叉着手盯着他。“我说的不是你相当不明智的‘健步走’,”她说,“我是说你在玛哈那克萨门口跪着的事情。”

他的祖母看起来情绪相当激烈,五颜六色的光芒如瀑布一般透过窗户,洒落在她如焰的长发上。

埃尔隆德虚弱地微笑着:“我已经和我的妻子谈过这件事了,之后诺洛芬威和阿拉芬威也来找过我。我很抱歉。”

“你也应该如此。”奈丹妮尔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天知道你根本就没有自我保护的想法。我所有的孩子都是这样,甚至玛卡劳瑞小时候也会加入他兄弟们和别人的斗殴里去。他相当看重自己身为二哥的责任。”

听见玛格洛尔的名字,熟悉的钝痛在埃尔隆德的胸腔中升起。

看起来奈丹妮尔也有同样的感受。她的面庞上佩戴着苦涩克制的面具,她的目光下隐藏着数个纪元的苦痛。芬罗德已经告诉过埃尔隆德,当他告知她玛格洛尔的死讯之时,奈丹妮尔未置一词,却只是沉默地哭泣着。

埃尔隆德强忍痛苦努力喘着气,将自己的手盖在她的掌间。

“阿拉芬威提议让我管辖这个区域,”他说,“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噢,他这么说吗?”奈丹妮尔说着,手上将他抓得有些太紧了,就好像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他是有些智慧的。从我听说的关于伊姆拉缀斯的事情来看,你会做得很好。”

埃尔隆德苦涩地笑笑:“诺洛芬威也是这么说的,几乎和您说的一模一样。但我不太能肯定我是不是真的能胜任这份工作。Atar和Atarinya[1]将埃尔洛斯和我视为他们的继承人,我不知道我是否——这个区域之外的许多人都在不断地提醒我,我是埃尔汶与埃雅仁迪尔之子,我童年的家园就破灭在费艾诺的儿子手中。我不知道我是否是合适的人选。”

奈丹妮尔将他的手捏在自己双掌之间。她的老茧在他的指节上显得粗糙却舒适。

“根据阿尔琳德离开前告诉我的情况,这片区域的绝大部分人已经作出了选择。”她说。

他有些绝望地看着她:“但您不应该才是更好的——”

“噢!不可能!”奈丹妮尔发出一阵大笑声,“七千多年来,我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陆陆续续回到这些街道上。费诺里安的追随者们需要一个曾见识过中洲万事万物的人来领导他们——一个知道在杀害了芬威的黑暗面前挥剑反抗是什么滋味的人。”

“但我实在太——”他克制住自己。年轻了,他本打算说。如果他的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父亲认为自己还太年轻了,他们会怎么想!

奈丹妮尔的眸光柔软下来。

“你给了他们希望,”她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埃尔隆德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听到这些。

“费艾诺家族对你做出了不公的事情,”她说,“而你称这个家族的其中两位王子为你的父亲。你将自己列于费艾诺家族,你为了我的丈夫和儿子在玛哈那克萨跪到身体支撑不住。”她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别样的挑战兴味:“你难道不明白吗?费艾诺家族和诺多的其余胞族之间的裂隙终究是有希望愈合的。你,你本应该对费艾诺之子抱有纯粹的仇恨,但你选择了原谅。”

埃尔隆德看着她,满脸震惊。

“我只是个治疗师。”他说,而在那些语言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不真实的——这不来自于血统,也不来自于收养关系,亦非来自于行为。

“我想我们都需要一些治愈。”奈丹妮尔轻声说着,拍了拍他的手,“你会做得很好,真的没有必要给自己压力。给下面的人分些任务。作为一个开始,我推荐阿尔琳德。”

埃尔隆德麻木地点了点头。

“现在,”奈丹妮尔说,“如果你可以走两步的话,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她带着他穿过一条宏伟的走廊,身旁洒满阳光,葡萄藤爬满花园。这栋房子很大——对于一个人来说有些太大了;其中的一部分显然留有生活的痕迹,而更大的一部分则显得过于沉寂。

奈丹妮尔从她的外袍下掏出一把钥匙,然后打开了一扇厚重的橡木门。门后是房子的另一侧——漂亮的走廊里,衬以金线的织锦在漫长的时光中变得黯淡无光;古老的油画上,曾经光彩夺目的颜料已经开裂、褪色。而在长长的深红色地毯覆盖的阶梯之上,最大的那副肖像画高高悬挂,述说着昔日的骄傲。

九个人物透过覆满灰尘的厚厚的氧化层在画面上灿烂地笑着。奈丹妮尔的身边站着一个眼中似有熊熊烈焰的乌发精灵,他们怀中各抱着一个红发的孩子;他们侧旁是迈兹洛斯,看起来比埃尔隆德所见过的他更加年轻而健美,他的一只手环在玛格洛尔的肩膀上——玛格洛尔的脸上是富有感染力的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轻快。再看他们身前,一个浅色头发的年轻精灵,以及两个年龄略有不同的黑发小精灵。所有人都咧嘴笑着。

“这边。”奈丹妮尔说,目光尖锐地看着埃尔隆德,而没有看向那幅画。埃尔隆德眨去眼前的薄雾,然后跟了上去。

他们在阳光下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奈丹妮尔打开了一组红木门。他们穿行于被亚麻布遮盖的家具之间,覆满灰尘的木地板在他们脚下吱呀作响。一条奇怪形状的布单吸引了埃尔隆德的注意力,他突然意识到,这张积满了灰的布单之下,是一把竖琴,而其旁显露出谱架的形状——

奈丹妮尔脚步轻快地穿过房间,打开一扇门进入了一间以柔和的绿色与清凉的银色装饰的通风的卧室。她走到一张桌子前,拉开了一个抽屉。

“过来看看,”她说着转过身,“我想你会喜欢这个。”

她的手里捧着一个发卡,镶嵌在金色底座上的白钻历经世事沧桑却丝毫没有丧失当日的光辉,费艾诺家族的八芒星在其上熠熠生辉。

埃尔隆德凝视着那发卡。他非常确信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将一个一模一样的同款编进过玛格洛尔的发间。

“玛卡劳瑞跟他父亲和祖父一起出发前往佛米诺斯的时候把这个留下了。”奈丹妮尔轻声说着,大拇指以一种近乎痛苦的温柔动作摩挲着其上的宝石,“他父亲做了一对,作为他的受诞日礼物。我想——我想他在向东出发的时候戴着另一只。”

“他戴了。”埃尔隆德嘶哑地说。

“我能…?”奈丹妮尔指了指手中的发卡。

在被情感冲没的沉默里,埃尔隆德点了点头。他低下脑袋,让她能够将其别进他的发辫里。

“好了,”奈丹妮尔说,双手将发卡理正,“现在你也在头顶戴上了你为自己选择的家族的纹章,它看起来很合适。”

“谢谢您。”埃尔隆德低声说。

她上前一步,轻轻将他拥入怀中,他们就这样站在这个数千年来空空如也的房间里,站在她二儿子卧室漫天的余尘里。

“行了,”奈丹妮尔后退一步,然后说,“我得给你找一匹马。就让你跟一杆枯芦苇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回凯勒布莉安身边可不行。”

“她托我带来问候。”埃尔隆德略有一丝悲伤地说,握住了奈丹妮尔的前臂。她无言地承担了她的一部分重量,带着巨大的情感起伏拍了拍他的手肘。

“说起凯勒布莉安,”奈丹妮尔在他们缓慢地走下阶梯时说道,“你早就应该和那可怜的姑娘谈谈。你我都知道你的固执不可能允许你放弃这件事。玛卡劳瑞和麦提莫不会放弃,你也不会。”

埃尔隆德叹了口气:“我意识到了。我……已经针对这件事做了一些思考。”

“哦我可真是相当肯定解决方案会‘啵’一下自己跳出来,”奈丹妮尔说着,狠狠地瞪了一眼埃尔隆德,“你对自己的妻子真是相当好,好到不会作出任何妥协。”

埃尔隆德想到了佛米诺斯,他掩盖了自己轻微的颤抖——他想到,奈丹妮尔曾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丈夫和儿子们骑马远去,将沉寂、黑暗、空荡的房子抛在身后。

然后他们来到了马厩,一匹高大的马低头看向埃尔隆德,似乎认为他配不上自己,但最终也还是同意了载他离开。

埃尔隆德向祖母挥手告别,然后骑马穿行过费诺里安区熙熙攘攘的街道,夕阳的余晖沐浴着他,似乎要将他所戴发卡之上的星芒点燃。

 

第二天一早,埃尔隆德正式接受了菲纳芬的提议,然后去找了凯勒布莉安。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凯勒布莉安在跟随着埃尔隆德前往马厩的途中问道。

“我在考虑一场野餐。”埃尔隆德说着,紧紧握着她的手。

“就我们两个吗?”凯勒布莉安说,埃尔隆德微微点头,她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芬罗德在他们缓缓跑出至高王庭院的大门的时候发现了他们,他咧嘴一笑,然后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起哄声。

凯勒布莉安的脸“唰”地红了,埃尔隆德给了他们亲爱的远亲一个锐利的眼神,后者带着歉意微颔他金光闪闪的脑袋。

他们一同骑行来到图娜山脚下,放任坐骑自由地在周围吃草,然后在成片的野花里铺开了一张垫子。

有那么一段时间,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温暖的晨光,与四周野花令人沉醉的幽香,而空气中洋溢着欢快的鸟鸣声。

然后埃尔隆德深吸一口气,拉起了妻子的手。

“凯勒布莉安,”他开口道,“我——”

“你要说关于审判之环的事情,是不是。”凯勒布莉安说,她迎向他的目光里毫无惧色。

“是的。”埃尔隆德说。

“你又打算去那些门前跪求了。”凯勒布莉安坚定地说,她的双眼沉静,在晨曦中保持着干燥。

“是的。”埃尔隆德又一次说,“我向我的养父作出了承诺,在他和他的亲人返回之前,我将永不停歇。”他收紧了自己握住她的手:“但我不想伤害你,我也不会像之前一样一直跪到自己力量消耗殆尽。”

凯勒布莉安的目光流露出深刻的洞察力。“你已经想过这件事了。”她说。

“我的确想过。”埃尔隆德严肃地说,一根拇指在她的指间摩挲,“我思考了所有的可能性,但仍然绕不开维利玛距离阿瓦隆尼有两天路程的现实。鉴于我在维利玛并没有房产,我不可能每天都去玛哈那克萨跪着。”

“在维利玛找一套房子。”凯勒布莉安说着,语气里完全没有情感波动。她的目光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不会那么做。”埃尔隆德说,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掌间,“我不希望与你分离,我们已经在海洋的两边分离了太久。”

“那么你会怎么做?”凯勒布莉安轻声说,举起手拂去她脸颊上的手掌,“你不可能在和我留在孤岛上的同时仍然履行你对你父亲的承诺。”

“我——”埃尔隆德顿住了,眼睛不住地眨着,“我不知道。”

凯勒布莉安靠近了一些,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用双臂将她包裹,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她银色的长发上。风吹起他们的发丝,银色与黑色在空中交融,如同午夜的海洋上银白的浪尖。

他们就这样抱着彼此,不知过去了多久。二者的灵魂都隐隐作痛,他们都知道,没有人愿意伤害彼此,但他们眼前面临的两种选择都会带来痛苦,尽管结果略有不同。

一片阴影掠过草地,倏忽之间来了又去。

埃尔隆德抬头向上,瞥见了梭隆多的身影,曼威最强大的大鹰正在头顶高远的蔚蓝天空中盘旋。

大鹰。

凯勒布莉安在埃尔隆德突然站起的时候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亲爱的?”她说。

埃尔隆德摇头,向前两步踏上柔嫩的青绿草地,然后猛地仰起头。

他如玛格洛尔曾教他的那样开始歌唱。

噢梭隆多,曼威最强大的大鹰啊!他唱着,请听我的请求!

远远地,回应的尖啸从头顶传来,烈日前挥舞着双翼的身影向下俯冲。

梭隆多在草地上降落,翅膀鼓起震耳欲聋的风声,埃尔隆德听见凯勒布莉安在他身后尖锐地吸了一口气。

他深深地鞠躬。

“梭隆多大人[2],”他说,“您将我从玛哈那克萨带回,我欠您这份情。”

梭隆多转头,以一边深邃的黄色眼睛洞悉着他,发出一声刺耳的高鸣。

埃尔隆德苦笑着:“大鹰啊,我有事拜托您,我不知道您所侍奉的主人是否会允准这件事,但我仍然必须问您。”

他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梭隆多一动不动地听着。

远处,闪电在塔尼魁提尔的山巅撕裂天空。

梭隆多低下头,将他巨大而弯曲的喙抵在埃尔隆德的额头上,表示了同意。

埃尔隆德深吸一口气,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谢谢。”他低语着,然后闭上眼睛,双手抚摸着鹰喙边的羽毛,“谢谢。”

他听见凯勒布莉安起身的声音,而下一秒她的头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一同隐没于羽毛之中。

图娜山巅美丽的提力安城中,不少人俯瞰着下方的三个身影,心中升起疑惑。

而至高王的庭院里,芬巩·诺洛芬威安靠在栏杆上,交叉的双手托起下巴,观察着下方的大鹰与他的远亲们。

他露出了微笑。

 

玛格洛尔唱起了欧洛米的到来,唱起了一路向西的大迁徙;他唱起双圣树的光芒,唱起翠绿的山丘上,洁白的提力安城;他唱起精灵与维拉的福乐,唱起维林诺荣光全盛之时的平和。

他的听众着了迷。各式各样的爱努将玛格洛尔和他的亲人团团围住,纯粹愉悦之思维的回响自他们透明的形态中洋溢。

玛格洛尔歌唱着深爱彼此,却从未宣之于口的兄弟;他歌唱骄傲,歌唱邪恶的欺骗,歌唱出鞘的利刃;他歌唱着精灵宝钻,歌唱着它们如钻的外形中包裹着的,双圣树那纯粹、美丽的光芒。

他在歌声中看见了父亲和兄弟们渴望的目光——并不缘于誓言,因誓言已经结束——而是源自回忆中圣树光辉下,提力安城里他们温暖的家,彼时世界上的一切都尚和平。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并不一样。玛格洛尔或许唱了一天,或许唱了一个纪元。而当他高声歌唱之时,他构想着这一曲的终结。

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被歌唱,但或许……

埃尔隆德和埃尔洛斯。

这对他的歌谣来说会是合适的结局。他们是破碎的贝烈瑞安德之上诞生出的最耀眼的两颗星辰,他们自诺多的堕落与鲜血中濯泥而出,纤尘不染。

带着海水咸味的眼泪自他的脸颊上倾泻而下,玛格洛尔抬起头,诺多兰提就此开篇。而唯有这一次,他会唱到终局。

 

阿瓦隆尼破晓来临,大鹰来到了海崖边的小屋前。

埃尔隆德和凯勒布莉安在崖边等待着。

“我会在晚饭前回来。”埃尔隆德说着,将装着补给的背包甩上肩膀,在妻子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我会等你。”凯勒布莉安说。

埃尔隆德最后一笑,爬上了梭隆多低垂的脖子。

一阵劲风掠过悬崖边翠绿的草地,大鹰载着骑手飞向天空,转向了西边的维利玛。

 

Notes:

咳咳,就是说,玛格洛尔开了一场演唱会,埃尔隆德找了一份兼职。

接下来:时间在不屈不挠与持之以恒中流逝,埃尔隆德在玛哈那克萨门口迎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1]昆雅语中atar和atarinya均表示父亲,其中atar可解释为英语中的father,atarinya可解释为my father

[2]原文所用为“Hail, Thorondor”,出于翻译通顺需要暂且译为“梭隆多大人”

 

我发觉自己最近效率低下,特此向诸位读者请罪——

有读者大佬(eon-wil,可以去Tumblr找)给这个太太的原作画了插图,记得去ao3看!

南乔

【宝钻/随便写写】得而复失

深夜里写的,写得七零八碎,剧情可能有点乱七八糟,文笔不好,慎入


背景:大概就是某一天星穹和诺婶在海岸上发现了昏倒但还活着的二梅,二精惊喜交加,他们秘密地把二梅带回自己的家,星穹负责治愈二梅,诺婶负责抚慰二梅。但是就在二梅快要恢复的时候,昆迪们发现了他。愤怒的昆迪向维拉请愿流放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曼威最终判决二梅必须离开维林诺,前往中洲生活。精灵此时回到中洲会变成什么样?本篇主要讲述了担忧不已的星穹和诺婶互相安慰开导的故事。


星穹二梅cb向,二梅诺婶cb,cp星穹银冠,其他人物比如摊牌星王费费等也有所提及


诺丹尼尔突然痛苦地捂住了脸,这是埃尔隆德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消沉,好像彻...

深夜里写的,写得七零八碎,剧情可能有点乱七八糟,文笔不好,慎入


背景:大概就是某一天星穹和诺婶在海岸上发现了昏倒但还活着的二梅,二精惊喜交加,他们秘密地把二梅带回自己的家,星穹负责治愈二梅,诺婶负责抚慰二梅。但是就在二梅快要恢复的时候,昆迪们发现了他。愤怒的昆迪向维拉请愿流放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曼威最终判决二梅必须离开维林诺,前往中洲生活。精灵此时回到中洲会变成什么样?本篇主要讲述了担忧不已的星穹和诺婶互相安慰开导的故事。


星穹二梅cb向,二梅诺婶cb,cp星穹银冠,其他人物比如摊牌星王费费等也有所提及


诺丹尼尔突然痛苦地捂住了脸,这是埃尔隆德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消沉,好像彻底被命运击垮。

埃尔隆德无言地凝视着她,在中洲他是一位享誉盛名的医者,但是此刻深深地无力感包裹住他,他不知道该怎么治愈一位即将失去全部的孩子的母亲痛苦的心。就像当时我无法抚平凯勒布莉安心中的伤痛一样。仅仅是回忆起这段过往就让他感到痛彻心扉。

不。埃尔隆德努力把这令人不愉快的想法甩开,我现在必须安慰诺丹尼尔,我要鼓励她,振奋她的情绪,告诉她仍有许多精灵敬爱她。我无法为玛格洛尔做什么,但是至少我可以试着安抚他的母亲。他苦涩地想。

他靠近她,“夫人,”他努力扮演一位称职的医生,就像过去那样,但是他说话的时候却发觉自己的声音近乎破损,“您需要我做什么?”

诺丹尼尔抬起埋在双手中的脸颊。她是一位坚强而高贵的女子,如今她的脸上只余疲惫。“不,埃尔隆德大人,谢谢您的好意,可我已经太过疲倦,你什么都不需要为我做。”她快速地回答。她看向埃尔隆德的眼睛,在那双灰眸中发现了深切的关怀,她又犹疑了。“但是,如果你愿意抽出一点时间再陪陪我这个世上最不幸的精灵,我会非常,非常地感激您,埃尔隆德大人。”诺丹尼尔沉默了一下后说道。

“我很乐意,夫人。”埃尔隆德回答。他拿出更多的蜡烛点燃,让房间更加明亮。诺丹尼尔也加入了他,他们两人一起将炉火烧得更旺。在瑞文戴尔,林迪尔会把这一切料理得很好。但是此刻诺丹尼尔夫人恐怕不会希望这里出现除了她自己和埃尔隆德以外的人,一个对她的次子心怀仇恨亦或是对他的命运漠不关心的人。

埃尔隆德坐在诺丹尼尔的对面凝视着她。在玛格洛尔的故事里,诺丹尼尔夫人拥有一双独特的慧眼带给她远超常人的真知灼见。在费诺里安最艰难,最阴暗的时期,指引他们的正是诺丹尼尔曾经做出的明智谏言。如今见到诺丹尼尔本人,埃尔隆德意识到玛格洛尔此言没有半分虚假。

她比埃尔隆德想象得更加理智,无论是亲耳听到请愿者悉数列出玛格洛尔的罪行,听众高喊“流放他”的时候,还是在听到维拉的宣布他们的最终判决时,诺丹尼尔都没有表现出愤怒,从始至终只有哀伤和绝望。

燃烧的蜡烛映照着诺丹尼尔僵硬的脸和几乎要流出泪的双眸。“我又能说什么呢?我的儿子确实种下了无数恶果,他们罗列出的罪行皆为真实。他们中有些人的父母,夫妻或是子女成了我儿子的刀下亡魂,他们有理由仇恨玛卡劳瑞。”她绝望地闭上眼睛,“但他们没有人能明白我的感受,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六个儿子,现在我即将失去第七个。他们不会懂。”

我理解。埃尔隆德想起凯勒布莉安即将前往西方的时候。在之前他已经整夜整夜地为她流泪,他无时无刻不为她祈祷,希望伊露维塔展现出他的仁慈,医治好他妻子那饱经折磨的灵魂。但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她灵魂中的力量逐渐衰微,她开始害怕一切精灵或是人类的靠近。

于是他们只好把希望寄托于西方的蒙福之地。在凯勒布莉安出发的那天,埃尔隆德亲吻着她的额头呢。那一刻,他真想挽起她的手,就这么和她一走了之。但是当他的目光撞上她那饱含爱意又悲伤不已的双眸时,他知道自己不能——因为他和她的至亲和挚友还在中土,因为他手指上闪亮的维雅。

“我将永远,永远地爱着你,埃尔隆德。但现在你还不能与我同行。”凯勒布莉安靠在他怀里轻声呢喃,“但是我会等着你,等你来的那一天。”

看着凯勒布莉安远去的背影,他感受到一种深入灵魂的剧痛,这比他在战场上受到的每一道伤痕都让他难忍得多。凯勒布莉安在的日子总是充满欢乐,而她走后,埃尔隆德仿佛抬头就能看到桑戈洛锥姆上方连绵的黑雾。

诺丹尼尔此时的心情是否与当时的我如出一辙?埃尔隆德的心又忍不住抽痛起来。

“至少凯勒布林博快要被允许重塑肉体,”埃尔隆德希望能找点什么能振奋诺丹尼尔的精神的话题,“这让您好受一点了吗?我的女士?”

诺丹尼尔露出一缕幅度很小的微笑:“我也听到了大家这么传言,”她说,“我的孙子能重见天日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但是这恐怕也无法减轻我丧子的悲痛,而且这又让我回忆起库茹芬威。”

“或许您能给我讲一讲库茹芬威的故事。”埃尔隆德说。

“啊!”诺丹尼尔的眼睛瞪大了一点,其中闪烁着讶异,“你确定你想听库茹芬威的故事?”

“我确定。”埃尔隆德回答。库茹芬是他的挚友凯勒布林博的父亲,虽然凯勒布林博唾弃他,但是在他的眼底,埃尔隆德仍然发现他对他的追思。他想多了解库茹芬一点。

诺丹尼尔开始娓娓道来她的第五子的生平,事实上可讲的东西并不多。在维林诺的日子总是单调的,昨天和今天,今天和明天过着同样的生活,而在他在中洲的故事已经广为人知。

“库茹芬威确实继承了一部分他父亲的才能,”最后,诺丹尼尔疲惫地总结道,“但是他的品质性情却远远不及费雅纳罗,他在大海以东的所作所为令我悲伤。”话虽如此,她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责备,而是深深的追思。

“谁又能比得上费艾诺呢!”埃尔隆德说道。

诺丹尼尔露出了一抹带着古怪的戏谑笑容,“我没想到费艾诺在大海以东享有如此佳名。”

“算不上,”埃尔隆德承认,“事实上,在很久以前的一段时间里,我曾同其他埃尔达一样暗自诅咒费艾诺的名字,但是即使在那段时光里,我仍然坚信着费艾诺王是伊露维塔的子女中最伟大的人物之一,我想其他人也会赞同这一点。而现在,我对他只有深切的敬意。”他又补充道。

诺丹尼尔眨了眨眼睛,“如果费艾诺还活着,他一定也会以你为荣。”

如果费艾诺还活着,埃尔隆德想,他一定会拔出宝剑,冲到曼威君王的面前怒吼着质问他和其他维拉,他会站在玛格洛尔身边,摩拳擦掌准备着攻击每一个想要伤害他儿子的人。虽然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但是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像费艾诺一样思考问题。


“或许我们应该再去求求曼威和其他维拉们。”半夜时分,埃尔隆德不甘心地说道。事到如今,他仍然不愿意放弃。伊露维塔将玛格洛尔送到了他们身边,他又怎能让他再次离去。

诺丹尼尔悲伤地摇了摇头。“埃尔隆德,我的孩子,”她沙哑的嗓音里带着亲切,“这没有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它遵循着伊露维塔的意志,无法改变。”

“但为什么玛格洛尔的命运一定是要离开维林诺呢?特别是在他的力量还未恢复的时候?”埃尔隆德忍不住受伤地大喊。他感觉自己虚弱得仿佛一个幼童。他回忆起在很久很久以前,他曾无数次在梦中听到玛格洛尔哼着歌曲,看到他疲惫中带着温暖的笑容。当他哭着醒来时,却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唯有黑暗。随着年纪渐长,他不再做这样的梦。对玛格洛尔的怀念不再是一把足以撕裂他灵魂的利剑,而变成了一根扎入他心脏的小刺。他的生活走上了正轨,他有了挚爱的伴侣,组建了自己的家庭,但是当他偶尔想到玛格洛尔不知道流浪到了哪片海岸时,他仍能感到一阵隐痛。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无缘再度见到玛格洛尔时,伊露维塔却指引他穿过广阔的大海与天空,来到他身边。

但是现在,他又要离开了。埃尔隆德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他刚加入吉尔加拉德的子民不久。当他听闻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的恐怖遭遇后,他的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即使是最简单的工作都让他感到力不从心,人人都能看出埃尔隆德的精神状态几乎处在一个崩溃的边缘。

某一天,吉尔加拉德王叫住他,说想要跟他谈谈。埃尔隆德已经准备好因为工作再一次出现低级失误而受到责骂,但出乎他的意料,吉尔加拉德王没有一点要责骂他的意思,他的面庞上只流露出了关切和同情。

“埃尔隆德,我并非要责怪你,”吉尔加拉德王说,“但是如果你遇到了麻烦,你应该跟我说。”他的银发闪动如同星光,“如果你都不愿意对我敞开心扉,你又怎么当好我的顾问呢?”

王的话抚慰了他。“陛下,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的遭遇令我的心痛苦不已。”他向吉尔加拉德坦白,“这些天里我总是想,如果当时我选择留在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身边,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他们是否就不必彻底堕入黑暗?陛下,我深深地敬爱着您,我以成为您的顾问为荣,但是我亦无法承受失去我的两位费诺里安养父的痛苦。”

“埃尔隆德。”吉尔加拉德站起来,他怜惜地拥抱住埃尔隆德,在他的怀抱里,埃尔隆德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育幼室的安全的温床上。“埃尔隆德,迈兹洛斯身亡,玛格洛尔流浪并非你的错误。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它早在阿尔达被创造出之前就已经注定。”王的话语好像来自于很久很久以前的预言,“即使有的时候它不尽如人意,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接受它并勇敢地走下去。”

“我们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接受它并勇敢地走下去。”当吉尔加拉德的命星落入魔多的阴影时,他的话语在埃尔隆德脑海中回荡。

“我们必须要继续走下去。”埃尔隆德声音颤抖,“我们,还有玛格洛尔也是。费艾诺的之子玛格洛尔有着强大的灵魂,他离开阿门洲后未必命运悲惨。”

“不错。”诺丹尼尔说。天色开始褪去黑暗,色泽逐渐变得明亮。天际的大希望之星开始归航。茜玛丽尔中蕴含着泰尔佩瑞安与劳瑞林之光,当埃尔达们看到这至高至美的光辉时,他们便回忆起曾经的无限福乐。埃尔隆德和诺丹尼尔对视了一眼。他暗自祈祷,愿大希望之星能够给玛格洛尔,诺丹尼尔或许还有他自己带来新的希望,毕竟,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

围虾子

【中洲女性10H/15:00】

「让我们奏响夏日。」


是诺多王室二代女子组维林诺少女时期组建的乐队!奈丹妮尔——手鼓,阿奈瑞——哨笛,埃雅汶——主唱,芬迪丝——竖琴,伊瑞梅——伴舞。参考了一些欧洲中古民谣风,特别是Faun的Federkleid那首歌的MV~

【中洲女性10H/15:00】

「让我们奏响夏日。」


是诺多王室二代女子组维林诺少女时期组建的乐队!奈丹妮尔——手鼓,阿奈瑞——哨笛,埃雅汶——主唱,芬迪丝——竖琴,伊瑞梅——伴舞。参考了一些欧洲中古民谣风,特别是Faun的Federkleid那首歌的MV~

Eleönore

【授翻】The Ransom of the House of Fëanor费艾诺家族的赎金(六)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六章 七日谈


这一章是必要的吗?是的。我在其中设置了多得不可思议的痛苦吗?同样是的。

本章推荐配乐:DuckShoot – Rupert Gregson-Williams


阿瑞恩带着惨淡的光芒升起,落下,然后再次升起。

黎明在维利玛光芒四射的高塔后划破长夜,以长长的阴影和金光沐浴着这座主城西门前的平原,直抵远处审判之环高大的廊柱与轻柔的薄纱。

阳光也沐浴了审判之环那大理石大门前形单影只的跪立身影。

那个身影将自己干涩而布满血丝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地平线...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六章 七日谈

 

这一章是必要的吗?是的。我在其中设置了多得不可思议的痛苦吗?同样是的。

本章推荐配乐:DuckShoot – Rupert Gregson-Williams

 

阿瑞恩带着惨淡的光芒升起,落下,然后再次升起。

黎明在维利玛光芒四射的高塔后划破长夜,以长长的阴影和金光沐浴着这座主城西门前的平原,直抵远处审判之环高大的廊柱与轻柔的薄纱。

阳光也沐浴了审判之环那大理石大门前形单影只的跪立身影。

那个身影将自己干涩而布满血丝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地平线,在晨光之下闭上了双眼,好像那光芒使他痛苦。

“埃尔隆德。”

他轻轻抬头。

芬巩蹲在他的身边,手中拿着一个陶杯,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放在埃尔隆德的肩上,似乎担心重压会让他的灵魂崩溃。

埃尔隆德看着杯中水的轻微晃动,清水在晨光中闪烁着光芒。他摇摇头,咽了咽干得发痛的喉咙。

“不了,谢谢。”他轻声说。

“埃尔隆德。”芬巩说,他俊美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绝望,“埃尔隆德,你必须喝水,以及吃饭。你选择了相当高尚的举动,但如果你希望继续——”

“我是一名治疗师。”埃尔隆德说,然后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太阳让他眼中的疼痛转变为一种灼烧感,“我知道我的极限在哪里,我也曾在远比这持续时间更长的战斗中奋战。”

他们都没有提到最显而易见的事实:即便是在那些漫长的战斗中也有水源补给,以及后勤管理人员,和后卫换防——

埃尔隆德感受到芬巩放在他肩上的手收紧了。

但芬巩没有继续坚持,而埃尔隆德视此为一场小小的胜利。

太阳缓缓爬上头顶的天空。现在,空气仍然是凉爽的,但仅仅几个小时之后,对埃尔隆德干裂的嘴唇和疼痛的面部来说,一切就将变得残酷而无情。他膝下草皮与泥土的压迫早已从不适转变为了痛苦,而他腹中的饥饿感越来越难以忍受。

埃尔隆德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夜色般的长发微微遮住他的脸颊,一些规整的发辫已经变得杂乱。他等待着。

 

在他尚在贝烈瑞安德的日子里,芬巩常常不得不面对他父亲口中“该死的费诺里安式的固执”。

但眼前这一次似乎是其中最让人烦躁的。

芬巩已经对卡兰希尔一点就炸的脾气,以及凯勒巩和库茹芬尖刻的言辞见惯不怪。他可以非常熟练地应对阿姆罗德和阿姆拉斯的阴阳怪气,迈兹罗斯满是陷阱的外交辞令,以及玛格洛尔阴沉的面色与善变的言辞。

但这是芬巩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费诺里安式的固执——完全出于善意,伴随着令人手足无措的沉默,并且顽固地拒绝挪动。

埃尔隆德已经在审判之环的大门前安静而克制地跪了三天,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看起来甚至打算一直跪到阿尔达终结,或是他本人崩溃。

谁知道哪一个先发生。

如果他还笑得出来的话,芬巩一定会笑出声来。任何人来问他如何证明埃尔隆德是被玛格洛尔和迈兹罗斯·费诺里安养大的,他都会让他们来看看这一幕。

太阳已经完全升上天空,又一个漫长的上午开始了。芬巩吃着埃尔隆德绝不会吃的早饭,喝着埃尔隆德绝不会喝的水。他随后在篝火边放下餐盘,开始检查营地。

营地小小的篝火边只有一床被褥,而前两个夜晚那里曾有两床被褥。

一切顺利的话,芬罗德应该已经在前一天晚上抵达了提力安,希望他能——

芬巩注意到,几个好奇的凡雅正大步走向埃尔隆德。

芬巩站起身,目光犀利地盯着他们。

其中一个凡雅精灵注意到了站在这边的芬巩,后者显得沉静而不怒自威,而下一秒,那些凡雅都鞠下躬,口中低声道着歉,随后沿着审判之环走回维利玛的大门。

虽然阳光已经变得越来越刺眼,埃尔隆德仍然没有挪动一步。即使对于仅仅穿着轻便的旅行衣的芬巩来说,空气也热得令人窒息,他能感受到汗珠在眉间聚集。

太阳移动得难以置信地慢。

芬巩的左边传来模糊的惊呼声。

他在原地转过身,编着金丝的发辫在身后轻轻晃动。

向北大概二十多步的地方,贯穿东西,从维利玛一路延伸至西边罗瑞恩的花园的大道边,一队骑在马上的诺多精灵停了下来。

芬巩在上午刺眼的阳光下微微虚起眼睛。快六千年过去了,但为首一人仍然显得有些眼熟——哦,是了,那是阿尔琳德,她曾经与玛格洛尔的骑兵队一同在洛丝蓝的草原上驰骋。

其中一名诺多急切地指着埃尔隆德,他的语速太快了,芬巩很难分辨他的唇形。然后突然之间,整支队伍都看了过来,激动地打着手势。阿尔琳德的目光则在埃尔隆德与审判之环紧闭的大门之间来回打量,她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

芬巩沿着她的视线看去,然后他看见了埃尔隆德长袍袖口用银线缝上的费艾诺之星,阳光径直照射其上。

噢。

芬巩转过脚尖,然后向着北边的大道走去。他伸出手,口中发出阻拦的呼喊,但那一队诺多——芬巩过于迟钝地意识到,他们都是费诺里安的战士——已经重新上马,迅速地向东离开了。

他看着他们逐渐消失在酷热中,速度快得就像是魔苟斯的烈火追在他们身后。

芬巩以手扶额。

“伊露维塔啊。”他说。

 

太阳逐渐爬到了头顶,埃尔隆德轻浅地呼吸着。

到了这个时候,他的身下已经几乎没有了影子。聊胜于无的微风轻抚着他脸上和手上干燥的皮肤,在他的发间低声细语。

他感受到清风将他最后一枚发卡干脆地从发间扯下,它失去用处地落在他左边袖子的银星上。如今除去头顶的额冠还稍有束缚作用,他的头发已经在肩膀上完全散开。他低着头,黑发在风中如柳枝飘拂。

一名骑手的声音正模糊地靠近。

芬巩打了招呼,口中话语飘散在风中。

正午刺眼的阳光中,埃尔隆德紧紧地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他的膝盖和小腿早已不仅仅承受着纯粹的疼痛,他每一次挪动时都能感受到其上跳动着的针扎一般的痛感。

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了。

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从他的左边传来,然后是一个轻轻的声音:“埃尔隆德。”

埃尔隆德吸气的动作似乎有些过于突然了,空气像是在他干灼的喉间抓挠,他不自觉地猛然睁开双眼。

他上一次听见那个声音时,它正与埃兰迪尔的声音混合在一起,最后一次发出胜利的呼喊——而就在索隆的身形崩溃之际,烈焰重新燃起,将他们获胜那一刻的高呼永远打断。

埃尔隆德穿过战场,走向最后那一丝恶火,口中嘶哑地呼唤着他的王,身后是慌忙逃窜的奥克,和精灵与人类获胜后的山呼。

他抬头看向埃瑞尼安·吉尔-加拉德的面庞,记忆中同样的面孔面目全非,在索隆阴燃的脚下显得破碎不堪。

“埃尔隆德。”吉尔-加拉德又叫了他一次,他模糊的身影的边缘在阳光下隐隐发光。他笑着,看起来远比他在第二纪元那些衰败的日子里更加轻松——他的脑中没有装着战事,肩上也没有扛着至高王的责任。

“陛下。”埃尔隆德近乎本能地轻声说。言语在他干涩的喉咙里哽住,沙哑的咳嗽声从他的胸腔撕扯而出。

埃尔隆德眨了眨眼,将一只袖子盖在嘴唇上。似乎有一只手搭上了他剧烈起伏的背部,另一只轻轻抓住他的手臂。

吉尔-加拉德的笑容消失了。

埃尔隆德能够感受到他曾经效忠的至高王的眼睛快速地在他跪伏的身体上来回打量着,他知道吉尔-加拉德已经看见了阳光下他苍白的皮肤,听见了他急促的呼吸声,也注意到了他fëa中痛苦的回音。有一些事情是他掩盖不了的,至少在一个如此了解他的人面前无法做到。

“埃尔隆德,”吉尔-加拉德说,声音中透着一丝威慑,“停下这一切。”

埃尔隆德短暂地闭上了眼睛。阳光实在是太刺眼了。

“恐怕我不得不拒绝。”他说。他尊敬地颔首,感受到一滴晶莹的汗珠从他的鼻尖滴落,洒在他膝旁几乎枯萎的百合花瓣上。

“那不是个建议。”吉尔-加拉德说,而现在他的声音里多了某种不容置疑的感觉——那是大海以东诺多最后的至高王的声音。

“我知道。”埃尔隆德呼出一口气,努力抵抗着他空空如也的胃中那难以忍受的剧痛。

他的上方传来一阵尖锐的吸气声,或许吉尔-加拉德此前从未见过埃尔隆德拒绝执行命令——但话说回来,他也不再是埃尔隆德的王了。

衣料快速摩擦着,那巨大的声音太过突然,听起来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有始料未及的袭击。吉尔-加拉德的手从埃尔隆德的背上离开了。

埃尔隆德一动不动。他睁开眼睛,然后看见吉尔-加拉德还站在自己面前,身影在阳光下格外突兀,神色严肃。

“你为什么这么做?”吉尔-加拉德说,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回忆,那是西瑞安的回声——码头边那些尖叫的回声,而码头之下,是深红色的海水,“你为什么为他们这么做?”

“我为了我的父亲这么做。”埃尔隆德轻声说。

吉尔-加拉德眉头紧锁:“为他们的家族——”

“我的家族。”埃尔隆德说。

有那么一瞬间,吉尔-加拉德的眼中闪过了可怕的怒火,而之后,那怒火转变为了悲伤。

“我做什么能让你停下?”他说,听起来早已知道了自己会得到的答案。

“什么都不能。”埃尔隆德说。他笑着,干裂的嘴唇痛苦地舒展着,“任何事情都不能。这不关你的事。”

吉尔-加拉德似乎发出了一阵大笑声,厚重的衣袖从他面前拂过,然后转身离开。

埃尔隆德缓缓眨了眨眼,看向头顶无情的太阳。他的视线只在一瞬间被水汽模糊,他随后重新低下了头。

他没有让眼泪流下。

眼前的大门仍然紧闭。

 

第五天,天上下起了大雨。

暴雨短暂地为埃尔隆德如受炙烤的皮肤和干燥龟裂的嘴唇带来了福音,但紧接而来的即是疾风。呼啸的狂风让骤雨变成了银针,嫩草变成了尖刃。

他缓缓地仰头,看向哭泣的天空。狂风将他头顶的额冠撕扯而下,他的头发终于完全失去了束缚,如同乌黑的长鞭,在他的脸颊上抽打。

埃尔隆德疲惫得近乎麻木,他感到自己好似没有重量。或许只需要他再向风中后仰一点,他就会随风而去——

有那么一瞬间,埃尔隆德确信自己在云层中看见了曼威的怒容,在高远的天空中伴随着闪电跃动着;但他随即眨了眨眼,天空又一次回归了原状——风暴在其间嘶吼,带着危险的美丽,雷鸣如歌声。

他的双手在近乎淹没的草地间毫无知觉地蜷缩着,没有一丝血色。他的长袍已经浸透了雨水,变得不可思议地沉重,而每一次呼吸都好像让他的肺部灌满了水——正如他在孩提时代掉下西瑞安的码头时那样,埃尔洛斯的尖叫在他的耳边嗡鸣,每吸一口气就有一半都是咸腥的海水,直到一双强壮的手臂深入水中,夹在他的腋下,将他重新带回阳光中——

愤怒的叫喊在他身后响起,任何声音都在转瞬之间被呼啸的狂风带走,最终消失在暴雨里。

刺骨的寒风里,埃尔隆德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但他还是缓缓转过身来。一切都像是被掩盖在一块破碎的玻璃背后,他看见芬巩焦急上前,挡在他和一名深色头发的精灵之间。

埃尔隆德有些不安地意识到,不论芬巩还是那名精灵,腰间都带着佩剑,好在它们都没有被抽出剑鞘。另一个精灵很显然是个诺多,她的斗篷上别着一枚熟悉的纹章——那是玛格洛尔在洛丝蓝的平原上的纹章。她身后那些身影几乎完全隐入银白色的雨幕,而那里至少有三四十个精灵和坐骑。

那名新来的精灵和芬巩正对着对方喊叫着,声音被风暴淹没,狂风撕扯着他们的发辫。金丝轻轻地从芬巩的发间飘落,在无人注意中翻滚到了埃尔隆德松弛的指尖的泥泞中。

埃尔隆德缓缓眨眼,看向指尖飘动着的早已变得粗糙的金丝。或许……或许他应该尝试着站起身,结束这一切。

他感到很冷。他真的非常,非常冷。

他的指尖已经发青了,埃尔隆德意识到。治疗师残存的意志在他的脑中发出了警告。

芬巩和他对面的人还没有进一步冲突,但他们的fëa在冰冷的雨水中散发着刺眼的光,他们的言语针锋相对,他们的手在身侧握住。

闪电,然后是震散骨架的惊雷。

埃尔隆德眨着眼。远处,在雷声炸响前蓝白色的闪光照耀下,他几乎相信自己看见了——迈兹罗斯?

一个新的声音插入了争论,他身后的大吼大叫突然发生了变化。一个矮小的,戴着兜帽的身影在雨幕中抓住了芬巩和他对面的精灵的领子,强行分开了他们。

芬巩上前一步,眼中闪着火光,但当他看见兜帽之下的面孔时,他怔住了。他对面那名精灵同样停了下来,颔首打了招呼。

戴着兜帽的身影直起了身,灵巧的双手抓上衣领,脱下了斗篷。

红色。

那是一片深红色的长发,以及分外熟悉的目光,其间闪烁着久已陨落的圣树的光芒——

温暖而干燥的斗篷包裹了埃尔隆德,兜帽罩住了他湿透的头发,他的呼吸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潮湿而刺耳的咳嗽,听起来几乎要让他整个人由内而外地崩溃。

坚固的臂膀将他稳稳抱住,透过衣料呢喃着安抚的话语。

埃尔隆德喘着粗气,与其说他吸进的是空气,不如说是水汽。他转向那模糊的暖意,身周的雨声似乎终于变得微弱了些。在那个瞬间,他为他的养父感到难以忍受的痛苦,相比于他fëa中的恸哭,就连从他膝盖、小腿和背部传来的疼痛似乎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暴风雨还在肆虐,红发的陌生人将他抱得更紧了一些,直到雨势渐小,而埃尔隆德止不住的冷颤也逐渐平息,最终只余时不时的颤抖。

他抬起头,膝盖痛苦地陷进被雨水浇透的地里,与玛赫坦之女奈丹妮尔面对面。

埃尔隆德的第一个想法是,玛格洛尔继承了她的眼睛。

祖母,他嗫嚅着,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说出声来。

奈丹妮尔浓密的红发被大风吹起,又被雨水淋了个透,但她的目光仍然明亮而锐利,柔和而温暖。头顶的黑云裂开一条缝,金色的光芒投射在他们周围的平地上。

“埃尔隆德,孩子[1],”她说,语气中的亲昵让埃尔隆德不禁眨了眨眼,“你在做一件非常傻的事情。”

“我知道,”埃尔隆德轻声说,声音就像是被太阳炙烤过的沙,“但我必须这么做。”

她湿润的脸上挂满了雨水,但现在,新的水珠从她的脸颊上流下。她举起一只手,轻轻将埃尔隆德湿透了的头发拂到耳后,又用布满老茧的温暖的手抚摸着他嶙峋的颧骨。

“为什么我所有的儿子和孙子都如此优秀而固执?”她说,带着泪珠微笑着。

“我们必须如此。”埃尔隆德说,他在疲惫中缓慢地眨着眼睛,“我必须如此。”

她抽泣着——声音里是七千年默默守候的沉重——然后抱住了他。埃尔隆德看向后方的大门。

当夜幕终于降临,在这一天,第五天,奈丹妮尔拒绝离开,除非埃尔隆德同意喝一杯水,吃几口行路干粮。他没有拒绝,只希望她能够离开此地的潮湿与寒冷。

当奈丹妮尔将一杯水递到埃尔隆德唇边,芬巩看起来几乎要哭出来了。她的另一只手支撑着埃尔隆德的脖颈,而埃尔隆德对此感到愧疚,这成为了他精疲力竭的肩膀上另一个沉重的负担。

对于他来说,后来还有更糟糕的事情——那有关于那三四十名骑着马的,在斗篷上佩戴着玛格洛尔的纹章的精灵——他们在黄昏中离开时一定要从埃尔隆德身前经过,优雅地向他致意。

至少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穿着盔甲。

埃尔隆德和芬巩看着他们离开了,玛格洛尔偏好的那种马迈着步子,向着东边的月出而去。

“他们希望对你效忠。”芬巩说,语气里带着些惊奇。埃尔隆德抬头看向他,然后身体微倾,把刚刚吞下去的水和面包全都吐了出来。

他颤抖着恢复了意识,面前是一滩散发着臭味的呕吐物,眉间是丝丝冷汗,芬巩在他旁边惊呼着。

他半精灵的血统并不经常像这样向他宣示自己的存在,但眼下显然也不是什么普通的情况。

“我没事。”埃尔隆德喃喃说,芬巩抓着他的领子。

你有事。”芬巩咆哮着,摇晃着他的身体,“麦提莫,你这人能不能哪怕就一次——”他克制住了自己。

埃尔隆德给了他一个无力的微笑。

芬巩把脸埋进手里,几步走回了一边早已被雨水浇透的篝火旁,然后沉重地坐了下来。

他们都没有说话。面前的大门显得阴暗而凝滞。

埃尔隆德的等待就这样进入了第六天。

 

第七天的破晓到来了,阿瑞恩的光芒笼罩了审判之环以及道路上三五成群地观望着的凡雅和诺多。他们自第六天清晨开始逐渐聚集,随着时间推移,数量越来越多,虽然芬巩一直努力尝试阻止他们。

一束束光芒自审判之环的薄纱间透过,照亮了大门前孤独的身影。

埃尔隆德倒下了。

上一秒埃尔隆德还跪在那里,深埋的脑袋被如墨的长发遮蔽;下一秒他就已经毫无知觉地倒在草地上,在晨光下一动不动,长发就如同午夜的黑暗,在他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纵横交错。

路旁传来吸气声,芬巩的黑发自地面上划过,他穿着布满污渍的旅行外袍,飞奔到埃尔隆德身旁。几名观望者打算跟上,而在除了芬巩之外的其他人抵达前方的身影之前,一片阴影投射在了审判之环的大门上。

曼威最强壮的大鹰降落在平地上,双翅鼓风的声音如同战鼓。

看起来曼威终究还是对埃尔隆德·佩瑞蒂尔怀有怜悯之心。

人群在看见芬巩抱起他的远亲之时开始窃窃私语,而当梭隆多低下他长长的,长满了棕色羽毛的脖子,低语的声音更大了。梭隆多有些艰难地让芬巩和他怀中之人坐在自己背上,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飞向了维利玛上空。人群中的窃窃私语转变为了惊呼。

梭隆多稍作盘旋,转向东边,身后的平原再一次安静下来。

审判之环大门前几步之远的地方,一小块草地仍然尖利而干燥,而周围的平原都覆上了青绿与金黄的露水。

 

“埃尔隆德。埃尔隆德!不要睡。”

埃尔隆德疲倦地睁开眼睛。

他的指尖是羽毛的触感。脸上贴着温暖的衣料。

他低头看向自己无力地抓着间缀着白色斑点的棕色羽毛的双手,看向芬巩紧紧环绕在他身周的胳膊,他的另一只手臂掩盖在他们之间的羽毛中。两侧的天空一片湛蓝,下方东西向的大道延伸向提力安,看起来不过是丛林间的一条细绳。

埃尔隆德花了一些时间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然后,他的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出来——仅仅数滴,那是他坚强的忍耐力最后的残余,从干涩的泉井中夺眶而出。他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维拉拥有着无数的智慧,他们关心首生子女,会理解他的请求,最终会回应他。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对以沉默,甚至直到他终于崩溃也没有想过。

埃尔隆德哭泣着——直到他仅有的泪水哭干,直到他只能在芬巩的肩膀里无力而空洞地抽泣。梭隆多在他们身下低头下降。

首先进入视线的是提力安的白塔,在晨光中闪闪发光。

下方美丽的街道间,不少人惊奇地抬头注视着大鹰的到来。一些人看见了大鹰背上的两个身影,回忆起将近七千年前似曾相识的一幕,那时梭隆多同意带着芬巩和另一人归来。

梭隆多在至高王的庭院里小心翼翼地降落。

埃尔隆德闭上了眼睛。

他听见了芬巩的惊呼——一开始又喊着麦提莫,随后惊呼着埃尔隆德的名字,伴随着大理石上小步快跑的声音。

埃尔隆德的意识从他的指尖流走,正如那天在山谷边缘燃烧的树林之外,玛格洛尔的fëa。他什么也不知道了。

 

Notes:

我必须在这里断个章,因为下一章还有很多内容要写。

接下来:埃尔隆德庞大的家庭需要和他谈谈他的前辈们,玛格洛尔交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朋友。

 

[1]原文为pityo,意为小的,小家伙,此处采用祖母对孙子的口吻译为“孩子”

 

抱歉又迟了,,,

LOFTER

让兴趣,更有趣

简单随性的记录
丰富多彩的内容
让生活更加充实

下载移动端
关注最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