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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ul mccartn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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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isseis

【授权翻译】在绵羊草原上

原作者: portionsforfoxes(ao3)/boshemians(汤不热) 

原文:In Sheep Meadow*(ao3),放不了外链。

作者的notes:

  免责声明:这个故事完全是虚构的。

  我最近在构思以印度之旅和电话为要素的,70s的小说。记忆如同一个幽灵。

sum: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有资格去定义约翰,去告诉他,他到底是谁。即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几乎苛刻地要求对方给出答案。约翰与保罗,纽约与伦敦,1976年的春天。

  

 肖恩被他们簇拥着,位于这场野餐的中央。他......

原作者: portionsforfoxes(ao3)/boshemians(汤不热) 

原文:In Sheep Meadow*(ao3),放不了外链。

作者的notes:

  免责声明:这个故事完全是虚构的。

  我最近在构思以印度之旅和电话为要素的,70s的小说。记忆如同一个幽灵。

sum: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有资格去定义约翰,去告诉他,他到底是谁。即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几乎苛刻地要求对方给出答案。约翰与保罗,纽约与伦敦,1976年的春天。

  

 肖恩被他们簇拥着,位于这场野餐的中央。他躺在草地上铺展开的菱格毯上,洋子的手插进他柔软的黑发里,轻轻抚摸着他。每个天空略显暗沉的周一,他们总可以从尘世中喘息片刻,就像这样,坐在公园里。琳达的双腿交叠着,目光跟随在彼此追逐的玛丽与斯特拉身上,轻轻地笑着。纽约人可真不容易被打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保罗的目光捕捉到约翰的双唇,从那种熟悉的颤动中,他读出约翰在喉头滚动最终又咽下的反驳。这座城市曾经属于洋子,如今也属于他。

  某个披头士可并不那么想,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着,手指划过肖恩微红的脸颊,目光停留在保罗身上。

  野餐进行到尾声,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离开时,洋子把肖恩交给了斯特拉。女孩纤细的手臂环绕着肖恩的襁褓,他的头枕在斯特拉的臂膊里。仅仅只有五岁,她已经对此颇有心得,对于如何抱住表弟表妹们或是小羊羔得心应手。你得让他的头抬起来,玛丽提醒道,视线越过她的左肩。玛丽把头埋在斯特拉的颈弯处,肖恩的小手攥住她的手指。约翰和洋子的双手仍然没有松开,她只好弯下腰去,用下巴夹住毯子,单手把它叠起来。你妹妹很擅长呢,洋子的嘴角弯起。

  他简直是最最可爱的,不是吗,玛丽轻轻呢喃着,声音轻到只有她和斯特拉足以听见。斯特拉点了点头,注意力全都放在襁褓中的肖恩身上,无暇转过头去,只是模糊地应付赞同。

  琳达举着一个装满了草莓的手提袋,她的一侧是保罗,另一侧则是依偎在一起、十指相连的约翰与洋子,孩子们留给他们几个背影。斯特拉如同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轻轻摇晃着约翰,玛丽在一旁用食指戳了戳他的鼻子,咯咯笑着。

  我一直都在梦想这样的场景,琳达感叹道,她的另一只手挡在眼前。阳光从浓密的云层、层层叠叠的建筑中洒落下来。我也一样,保罗很快附和道,几乎没有思考,尽管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一时间要这样。洋子浓密的黑发垂落下来,把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神色也随之模糊;而约翰直直地看着他,阳光的刺激下眯起双眼,隐藏起不易察觉的责备。

  保罗没有提出要抱肖恩。

 

  不久后,约翰的电话从大西洋的另一端打来。自从三周之前在纽约分别后,他们一个字也没有再说过。彼时是周日的清晨,保罗独自在七十三号大路与百老汇的交汇处吃着披萨,约翰几乎疲于用简单的问候以外的任何东西,来弥合上他们之间的那段缝隙。我简直不能相信,他几乎是马上说道,我那时只是盯着肖恩,不敢去相信这一切。

  琳达搅拌着大蒜,锅里滋滋作响。别挂,保罗对约翰说道,把电话夹在肩上,仔细地看了看,告诉琳达他会去书房接。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保罗把未断的电话留在台面上,穿过客厅,电视正不断闪烁着光影与声音——也许是他作为父母的些许让步——孩子们正聚精会神地围在电视前。他停在他惯常写信的书桌前,重新抓起电话,约翰正模仿着婴儿咿呀学语的语调,哒哒哒

  我回来了,保罗说。

  想象一下,像我爱着肖恩那样被人所爱着。约翰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保罗的双唇紧紧抿着,仍然开着玩笑。你已经留给我们无数去想象的空间了。约翰。但从另一端突然的沉默看来,也许这句话藏在心里更好。在这沉默的恐怖的空白中,他忽地被一种不知何处而来的懦弱与退缩所支配住,希望和约翰的通话再持续得久一点,希望约翰不要那样径直挂掉电话,希望他不要那样决绝地关上门。

  不管怎么样,我总觉得我们是,保罗说,你知道的,我们的母亲......

  约翰轻轻叹了口气,那一瞬的冷漠,至少此刻,慢慢归为遗忘。保罗的头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凝视着窗外的树木,新生的枝条时常拍打着玻璃。他在它摇曳的姿态之下,沉迷着。电视机的嘈杂仍然在耳畔无休止地作响,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错觉地以为那是他家的电视机声音,直到听觉敏锐地播捉到那些拗口的r与a的口音。其实节目的音效并无太大差别,从笨重的钢琴与循环播放的喇叭声中,他仍能够辨认出来正在播放的是卡通片,和他客厅里正在放着的卡通片大体上别无二致。

  洋子并不这么认为,约翰的语气轻巧,仿佛对此简直漫不经心。保罗想象着肖恩正在远方的公寓的地板上,牙牙学语,刚开始练习爬行。也许比卡通片好些,他想。

  你——他的话语将要出口之际,又被他自己生生吞下。那个无论怎么看来,几乎是指控一般尖锐又无情的的东西突然刺痛了他,错误与错误,在他的胃里扭曲、纠缠在一起,无处可去。朱丽娅。洋子甚至都没有见过她。枝条刮蹭着窗户,过于羸弱无力,甚至没能在上面留下丝毫划痕。他试着在脑海中,将那些已然干涸褪色的记忆重新变得鲜活、色彩斑斓,那些柔软与坚硬的记忆,纤长的手指,腿上静静躺着的一把班卓琴。他是约翰生命中所剩下的,为数不多、岌岌可危的最后几个人,仍然保有着对她的记忆,仍然保有着她和约翰在一起时的记忆。他轻咳了几声,不知为何为约翰心绪不宁,以致于敷衍了事的回答而感到一丝快慰。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有资格去定义约翰,去告诉他,他到底是谁。即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几乎在苛刻地要求对方给出答案。而但这一切都太难以用一言两语解开。

  我不知道,保罗压抑着声音,我不知道。

  保罗在椅子上蜷曲着,即使再不愿意承认,约翰仍然即使通过电话也能轻易地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或者如同四年前他们打电话那样,紧抓住这一点不放。约翰恼怒的声音重新通过听筒传来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几乎从未如此专注地听着,怕错失一个字母那样。我真讨厌、简直恨你那种说法,约翰一字一句地吐着,尤其是当你实际上并无此意的时候。

  但约翰确实是对的,一针见血,他太了解自己,就像用自己曾经亲手送给他的武器那样肆意地挥舞。而他匆匆架起防御的姿态,慌乱地在难以适应的变迁中企图找到一个支点,在事实的反面看起来都显得荒谬的情景里,抓住什么东西。

  你是想说,你垄断了别人回答不知道的权利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他听到约翰似乎想要回答些什么,声音在出口的一刹那却又戛然而止,听筒那侧传来电话放在桌面上时模糊的声音。

  你把玩具弄掉了?声音从那头遥远地传来。看,就在这呢。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轻柔的笑声。两年前,保罗跟着他去到洛杉矶租来的公寓里,约翰在他面前,低着头吸起两条可卡因,接着把头高高仰起,捏着鼻子灌下威士忌和可乐的混合液体。保罗在他身边,不断苍白地解释着洋子到底多么想让他回到她的身边,回到他们的家里去。约翰却只是藏在NHS镜片的背后,眯起双眼,有条不紊地继续吸食着白色的粉末,耐心地等待他说完。等到他所有的语言都用尽,再多的解释都显得可笑无力,约翰方才不疾不徐地摘下眼镜,握在手里。

  好吧,他对保罗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把保罗独自一人留在安静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约翰把电话接了起来,不好意思。不论何时,听到那个过于礼貌的词组从他的嘴中吐出来总让人忍俊不禁。你刚刚说到哪了?

  保罗把电话换到右耳,拿起一支笔,桌面的日历上黑色的树干随着笔迹逐渐浮现出来,黑色的墨水如同节疤般在枝干上生长。没什么,他坚持道。他很少会在这种情况下重复。

  约翰在电话那头啧了下舌,天哪,我现在的记忆简直是一团糟。他听见约翰微笑时,那种轻轻的气音般的笑声,肖恩在背景中咯咯笑着。等等,不对——约翰的声音前所未有地贴近了话筒。他总是那么敏锐,保罗想,太过于敏锐了,尤其在你最不希望被察觉到的时候。你刚刚在问,我是不是在垄断你不知道的权利。保罗的心一沉,手指紧紧攥着那只笔,艰难地呼吸着。

  是,我就是在垄断。约翰回答说。

  保罗笑了,真心地、开怀地大笑,直到他听到声音又回荡到他的耳中。

 

  五月份,学校放假的三周之前,女孩们簇拥在一起,在角落里画着彩虹,画面上是两条彩虹,由于女孩们分歧实在太大,于是不能只画一条。窗外,雨已经停了,天空灰白而明亮,保罗坐在他们对面,在窗外的光线下,腿上放着一把吉他,轻轻弹唱着。汽车渐渐驶近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琳达还没从商店回来——是邻居的车,正在隔壁倒车,发动机的轰鸣同她的一样富有节奏感。邻居,伦敦郊区,这两者之间存在的一个不完全音。

  玛丽把头从书桌上抬起来,脸庞埋在长发里。学校里的杰米,玛丽说道,脸颊带着粉嫩的颜色,表情却几近毫不在乎,他说约翰不喜欢你。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里很痒,然后又把头埋入绘画中去。保罗手上的演奏慢慢停下来,庆幸玛丽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他尝试着理解她那种厌倦的神情,手指在琴弦上掠过的时候比他自己所想象的更为笨拙、不知所措。玛丽转向她身边坐在垫子上的斯特拉:约翰是爸爸的那个长头发的朋友,她说。斯特拉翻了个白眼,伸手去够绿色的画笔。我知道。

  保罗看着她们,将白纸上的那株树木逐渐填充上丰盈的色彩。它蜿蜒着,如同高塔,常春藤般迅速攀爬而上。你刚刚说什么?他尽量把语气放得柔和,他是什么时候这么说的?

  我就说他肯定记错了,玛丽嘟囔着,那时我们正和他在公园里玩呢。

  保罗的嘴角的弧度仍然没有褪去。公园。哪个公园。三千英里之外,大洋彼端的那个地方。他把吉他放在角落里,像是大孩子一样提议道:有人想喝果汁吗?不必想孩子们绝对一致赞同,在说这句话前,他就已经向冰箱走去。

  他把橙汁倒到两个杯子里——给自己留了一点——然后把瓶子放回架子上,关上柜门。他的手指久久没有离开把手。冰箱上,上周的时候被他,或是琳达用磁铁贴上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朱利安的照片,十三岁那年,拍摄于希腊,柔顺的长发低低垂着。相机拍摄的角度奇怪地倾斜,好像是自己设置定时的拍摄,即使他的妈妈在旁边,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保罗沉浸在照片中朱利安的笑容里,任性又张扬。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手指在相片的底部摩挲着。他如今看起来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如同抽条的豆秆一样,挺立在石阶上,一只手因刺眼的阳光而挡在眯起的双眼前。

  保罗把照片翻过来,反复阅读着背后的字迹:“亲爱的保罗叔叔(和琳达!)”,潦草的字迹在纸面上胡乱地飞舞。“我来过一次这儿,”朱尔斯写道,“不过因为那时太小了,所以不太记得。”

  真聪明,保罗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那些笔记,把那些如同打圈的笔迹模糊成难以辨认的晕影。他的笔迹和他父亲的几乎一模一样。他站在海洋的边际,双臂颀长、身形瘦削,不得不变得坚强的,那样一个温和,几乎是柔和的男孩。他也许现在正对一些事情形成自己的看法,对于婚姻与破裂,对于地缘政治学——对于佩珀军士。那些可以说得上是令人不安的事情。保罗挪了挪磁铁的位置,让它正好位于朱利安头顶那片湛蓝的无垠的天空中央。他仍然不知道为什么朱利安开头写下“叔叔”二字,纵使是随意说起的玩笑话,或许笔者也不能说是完全无心,而是真假掺半。

  他转过身来时,13岁的少女正站在台阶上,无比真实,却仍然如同幽灵。她赤着脚从楼上走了下来。从生父那里过春假后,她的皮肤略晒黑了些,那些一长串的,孩童幼稚而不切实际的幻想,包括她的生父母的事情,被尽职地逐一打破、摔碎。要果汁吗?保罗打开冰箱。

  希瑟做了个鬼脸。有咖啡吗?

  你可以自己去弄点。她翻了个白眼,穿过厨房,自己从冰箱里把橙汁拿出来。你曾经还挺喜欢我的,保罗想开口对她说,尽管琳达一再坚持这只是她适应新家庭的一个阶段而已。你曾经喜欢很多东西。

  这不公平,不对。他把一杯杯橙汁分给女孩们,看着希瑟金色的长发离开厨房。她们接过橙汁,轻轻地感谢着他。他的目光追随着希瑟的背影:你曾经很喜欢约翰。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身影在门口顿了一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径直离开了。约翰不是谁的叔叔,当然,也不会是她的,尽管如果坚持追问,她能够抓住一些零星的浮尘般的记忆。但保罗,他在这些日子里,完全没有迫使她去回忆:她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把手放进他的长发里,逗他开怀大笑,让他把她逗得咯咯笑。斯特拉傻笑着,那些玛丽曾经编的笑话,爸爸那个长发的朋友。尽管已经过了那么久,一切本应该全部归于平静,归于安稳甚至毫无波澜的死寂,但这一切却莫名地那么反常,如同从过去的总和中生生撕裂开一个巨大的罅隙。

  不要去想那些东西,不要回忆。

 

  晚上,孩子们都回房睡觉后,他坐在床上,语气尽力柔和地解释:我今天看着朱利安寄来的明信片的时候,正想到这件事。他清了清嗓子。琳达从浴室走到衣柜前,去拿她的浴袍。多有意思,不是吗,他说,女孩们都不认识约翰。琳达瞥了他一眼,解开头上的层层缠绕起来的毛巾,把浴袍系在腰间。

  有意思,她的语气毫无波澜,神色冷淡,你现在笑得这么厉害,简直像个纽约人一样。

  她转去刷牙洗脸时,他仍然没有放弃,试图为这件事情梳理起顺畅的因果、逻辑,让一切看起来不那么生硬又不安。没有琴弦,他的指尖嵌入掌心里。她站在他面前,在身上擦着润肤乳,静静等待他的解释枯竭。当时那个阶段,她说,那个最后的阶段,记得吗?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现在怎么办?没了他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好?”,她滑稽地模仿着他的语调、他的口音,肆意取笑他,尽管实际上于任何人而言都并没有多么好笑。

  这一切都没有消失,她说,只是沉入寂静而已。

  他沉默着,没有答复。于是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

  你究竟有多爱我?她问。他抬起双臂,向侧面延展、张开。在她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般了然的微笑。

  如果我不在了,你又会有多爱我?

  她等待着保罗的回复。但他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瞧,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吗?她说着,伸手去握住他的双手,用温暖、柔软又滑嫩的掌心包绕着住,如同塔尖一般合拢,将他的双手锁在其中。

  它永远与你同在,她的声音在轻柔的吻中泄露出来。它无处可去。


  他没有说出口。其实他也很想抱抱孩子。其实他也很想抱抱肖恩。

 

  那天晚上,梦里他又回到那个印度的夏日去。起初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意识仍旧清醒、明晰,但随着他慢慢回忆,记忆之舟便带他一路漂流回过往,昏昏沉沉,直到回坠到梦乡之中。最开始的几天,烈日几乎要将他们炙烤得如同地面般开裂。第一周基本可以概括为神情严肃地流汗,来回一次次重复那些几乎相同的咒文似的话语。神灵就藏匿于某个树梢上,帕蒂喃喃着说道。信仰在心中荡漾、流淌、起伏,如同营地中撞击碎石的,发出清脆透明的响声的溪流那样;他看着约翰用那样专注的、倾听的目光注视着马哈里什,也许偶尔并不完全如此,但也无关紧要。简身着一袭白裙,如同兄妹或挚友那般小心翼翼又纯真虔诚地贴紧他的肌肤。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骄阳斜挂在天空的彼方,他任由猴群近距离和他接触,看它们抽搐的表情以及近乎于人类似的灵巧的双手;夜晚时分,他入迷地观察着蝎子顺着墙壁爬行而上每一步的动作。简没有被他吵醒,约翰也从乔治那排山倒海般的激情中喘息着抽出身来,和保罗一同来到房前的阶梯上,他的怀中斜躺着吉他,轻轻哼唱起来。从他的神情中,保罗可以看出他此刻心情不错。

  同我一起唱,他说,帮我和声。

  一曲终了,他们又不自觉地由衷地笑了。我到来,我看见,我征服**,约翰大笑道,是这么说吗?保罗同样笑了,不全是,他说,真聪明。约翰在笑声中,透过镜片的边缘看着保罗,带着些许俏皮的意味捏住镜框,摘下眼镜。

  镜片太脏了,他说,全是汗。

  保罗也有同感,烈日炙烤着他的皮肤,到处都汗涔涔的:从鼻梁,到指间,后脖的肌肤,无一不被黏腻的汗液覆盖。音乐已经停下,他能够听到遥远的某处清泉流淌过岩石的声响,溪流蜿蜒着,从山间而下,自草木葳蕤中流过。

  他把吉他从腿上拿起来,身子前倾,去够约翰的那把吉他。

  走吧,去凉快一下。

  约翰坐在台阶上,饶有趣味地眨动着双眼,眼镜在身旁的石头上半折起来放好。随后,他露出一个笑容,跳起身沿着山坡向下跑去。一瞬的惊讶后,保罗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胡乱地扯着身上的衣衫。

  他奔跑着,步伐越来越慢,忙于把身上的短袍脱去,保罗在他身后,轻而易举地追上了他,推搡了他一把。他勉强保持住平衡,没有摔倒,伸出脚来想去绊保罗,但却落空了。保罗的笑声清脆又明亮,他顺利地把短袍脱掉,一脚踢掉凉鞋,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光——头脑清晰、沐浴在阳光之中。约翰同样,没有酒精,没有其他的噪音一样的世界,此时此刻,约翰简直像是从他们还是真正的孩童时代开始,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个另一个版本的约翰。如果现在镇里的邮局中仍有寄给保罗的明信片,他也不会离开。现在还没有到时候,他还不需要知道。

  他们在浅溪边褪去身上仅剩的衣物,蹚进水里,水面漫过他们的双膝。溪水微微发凉,脚下的石头滑溜溜的,他摇摇晃晃地站稳,约翰在他身前不远处得意地咧嘴笑着。约翰赤裸着身体,小腿和前臂被阳光晒得黝黑,保罗哈哈大笑,双手伸进溪水中,泼了约翰一身水,约翰掬起水泼了回去,发亮的水珠溅到保罗被汗水浸湿的胸膛上,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席卷了他。

  感觉不错,保罗说,再泼一次。约翰照做了,尽管保罗完全无需多言。

  抓住我,他说。***

  保罗将双手合起,用几乎是虔敬的方式捧起水,将它们从约翰的头上洒下。他眯起双眼,水滴沿着约翰的头发和胡子滑下,落在他瘦削的肩膀上。保罗看见在他的背上,那些控制着他的手臂的骨骼如同鸟儿的羽翼一般突出、弯折。他们向彼此泼着水,不知为何而兴致勃勃。溪流伴随着他的动作,在他手中,约翰布满雀斑的手臂上,低矮的树枝之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一种剧烈的、持久的即视感冲击着他所在的真实,他隐约感觉自己曾经来过这里,未来仍然会到这里去,现在已经来到此处,在他的人生中借助不同的形式。这种感觉挤压着他,遥远,以致于令他隐约不安;但同时,感觉也不错,清澈明亮如同水波,他转过身去,说,抓住我的背。***

  在感觉产生之前,那是一段纯粹的安静。阳光温暖着他的背部,晒干他胸前和脖颈上的水分。但下一刻,他听到约翰的双手伸进溪水里的声音,然后落在他的脖根,一路向下,沿着他的脊背。约翰的指尖带着凉意,坚硬,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保罗弯下腰,臀部碰到约翰的双腿。他把水舀在手里,转过身去,笑着把它们浇在约翰的脖根处。他向侧面弯下腰去,仍然直视着约翰的双眼。约翰站在那里,向他同样微笑着,就好像他们还在嬉笑着打闹,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或者说,他隐约感觉这次和以往都不同。

  保罗扶着约翰的肩膀,蹚出小溪,每一步把双脚高高抬起。约翰在他身边摇摇晃晃地前行,保罗手掌之下的皮肤又重新温暖起来。他们回到河岸上,保罗把他们的外衣堆到一起,躺在它们上面,在高高的草丛中弯着腿,舒展着身体。他闭着双眼,仍然能够听到约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草丛窸窣作响,阳光的温度落在他脸上,无比真实,鸟儿在枝桠间高歌与悲鸣交织在一起。他睁开双眼时,约翰映入眼帘,双手在身后撑在泥土上,头微微侧着,注视着他。即使接下来他预知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仍然跟随着模糊的指引,将双臂举起来,高过头顶,约翰在双臂中倾身。

  约翰的唇瓣贴着他脖子上跳动的血管,留下暧昧的吻。保罗不自觉地漏出一声喘息,快感比他所预想的更为强烈,在他身上荡漾开来。像是不想惊动保罗那样,约翰慢慢挪动着身体,呼吸愈发粗重,直到他们的身躯紧紧贴合在一起。他的头倚靠在保罗的颈间,胡茬蹭着保罗,微微发痒。约翰颤抖着呼吸着,想要重新夺回对自己的控制——保罗将头转过去,双唇紧紧贴上约翰的嘴唇,用力到他们二人都难以呼吸。

  他们亲吻着,保罗感觉自己即将在这吻中慢慢融化。约翰的舌尖灵巧地滑入他的口腔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方才的溪中的石头上滑倒,摔入水面以下,在撞到头的前一刻被一双手扶住。保罗感到,他的胃部被一个巨大的黑洞所替代了,喘息阻塞在喉间。他更加用力地亲吻着约翰。约翰身体的重量,他全部的重量。他到底在等待什么?这和以往所有都不同:这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愉悦,这是现在、此刻。

  保罗想,为什么我们从前没有这样做过呢。约翰在亲吻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保罗的双手紧紧地抓住约翰的后脑勺。我们就应该从一开始就这么做,他想,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他张开嘴,将约翰的整个吞咽下去。他尝试着向宇宙呼唤,就如同风中摇曳的不安:我如今在说,曾经一直在说,将我放入你的人生里,将我放入你的计划里,你湿润的口腔里,你的舌尖中,你的床第间,你的乐队里。再动一动,我向你保证,一切无需再言。

  树枝折断了。

  他们几乎是迅速地分开了。保罗的手放在约翰的肩上,将他推开,紧接着垂落下去。他们转过头,透过浓密的树丛,他们能看到的所有只有鸟儿、猴子,和灌木丛里形状奇异的植物。保罗坐起身来,双手在身后撑在地上。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涌上双耳。他终于从空无一人的树林中把头转回来,确认那里什么都没有。约翰注视着他,好像在等待他。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对不起,保罗的话语打断了约翰。约翰皱起眉头,双唇微微张开,又很快合上。

  这不是我,保罗突然下意识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只是把脏兮兮的双手放在光洁的双膝上。他仍然能够回忆起约翰当时的表情:他的眼睛张大了,但很快又眯在一起。他同样能够回忆起,当时那丝微不可觉的悔意如何阻止着他站起身来,重新把衣服穿上。

  当保罗把他的长衫套回头上时,约翰又变回了那个他自己:他皱着眉头,语言尖利刻薄。保罗在草地中寻找着他的第二只拖鞋,约翰赤裸着,躺在地上。那么,如果不是你的话,那又是谁呢?他问道。他用手模仿着接电话的样子,拇指和小指向外翘起,把手放在耳边。保罗没有回答。喂?他冷笑着,有人在听吗?保罗的脚在草地中找回了拖鞋,就如同那粗糙的皮革质感是唯一余下的,可以称得上是真实的东西,而其他的记忆和经历都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那样遥远、恍惚、虚幻。喂——?约翰重复道,有人在家吗?

 

  他的梦里是这样的:没有折断的树枝,他被触摸着,以一种在那个清醒到残酷的世界里面从未体验过的方式,被轻而易举地打开,陷入身下的泥土之中,直到夜幕降临、月色升起,约翰的眼镜又回到他的手中。

  好吧,约翰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爱你。他回答。

  可你没有听见我的答复吗?

 

  他在清晨醒来,雾气在日光中弥漫。琳达在他身边沉睡着,平稳的呼吸拨动脸颊边的发丝。保罗把凌乱的长发拢回她的耳后,指尖感受着皮肤的温暖。

  他依旧睡意朦胧,半梦半醒,在床边的一张废纸上疯狂地涂写着:我不知道我到底在你身上寻找些什么,但我从未找到过它。他反复读了几遍,眨了眨眼睛,确保自己没有写错。然后,他放下了笔,心满意足。

  当他再看到它时,更多的梦境已经如同海水中的褶皱一般,漫延、爬行在字里行间。他忘记了他们究竟有什么意义,也忘记了到底是来自于谁。


  我在那里时,如果你乐意,随时打电话给我,他通过电话对约翰说道。学校放假,他们将在周末一起前往苏格兰:他、他的女孩们、他的狗、他的吉他。他坐在书房里,收拾着他可能会用到的杂物,窗户之外,橡树的枝条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窸窣和刮擦的响声。他被那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向上看去,绿意在枝条上生长着,相较于几周之前,树枝已经长得更为粗壮,仍然在风中轻轻摇曳。在苏格兰的农场中,它们不会离他那么近。那里将不会有这样的响声。

  你可别觉得我会,约翰说,你在那里的时候我可不喜欢你。

  保罗小小地惊讶道:你不喜欢我。

  没什么,约翰说,没什么。

  寂静中唯有电流声在滋滋作响,如同对讲机的声音,或者说,以纽约人的说法,蜂鸣器,一直按到七楼为止。他的胃紧紧地扭曲在一起,回想起声音响起之前的寂静,您需要什么吗,那预料之中噼啪作响的声音;回想起他是如何自作自受,用力地按着按钮,甚至可以一路向上到达顶楼,如同一个白痴,如同他在身下的时候那样白痴。

  希望能见到你,约翰酸溜溜地说,你那张愚蠢的脸蛋。但它并没有如同约翰的意图那样,伫立在那里,悬浮在大洋的彼岸,响起爱的铃声。爱让他们都丢盔卸甲。

  继续吧,约翰说。描述给我听听。

  好吧,保罗说,这些日子都有些下垂了,约翰听到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尤其是在嘴角,眉毛嘛,呃,还是那样突出,他补充道。就这样才特别嘛,约翰说,鼻子还很高,就像你在斯比克的表亲那样。我之前被人说过完全不需要隆鼻,保罗告诉他,不过意见总是众说纷纭的。你倒是有福气,约翰紧跟着说。还有我的嘴……保罗清了清嗓子,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是啊,约翰喃喃道,是啊。

  不再分一张床睡了?他在片刻的停顿后说。

  是啊,保罗说,可能还挺好的。****

  约翰的笑声落回叹息之中。保罗站在书房的窗边,视线中,街道的影像被不断拍打的窗户的树枝所遮掩,变得模糊不清。他会看到的,保罗想,在他们去往苏格兰之前,他会看到的。

  真有意思,约翰说,还是不太能想象出你的脸现在的样子。

  嗯……不能?保罗问道。

  是啊,约翰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有时会忘记,我在遗忘。

 

*文章原名In Sheep Meadow。Sheep Meadow,即绵羊草原,位于纽约中央公园中。

**原文为Veni vidi vici

***此处为get me/get my back

****原文为Half bed/Half good的谐音,此处直译处理。

鉴于本人稀烂的英语水平为了符合语序/中文逻辑(来尽量准确地传达原文文意)调整了一些语序和表达,请见谅!!

~Heather~(大一版)

是迷你泡泡和迷你侬侬(tag都打好了已经😋

是迷你泡泡和迷你侬侬(tag都打好了已经😋

HL01
#并非死亡让侬清醒,本质上其实...

#并非死亡让侬清醒,本质上其实是爱,每当他想到泡的时候就会清醒过来,但死爱是相生的,他混淆了彼此

#化学药物世界的灵感来自于《未来学大会》。

#考试周的发疯之作

#并非死亡让侬清醒,本质上其实是爱,每当他想到泡的时候就会清醒过来,但死爱是相生的,他混淆了彼此

#化学药物世界的灵感来自于《未来学大会》。

#考试周的发疯之作

Hyde

塞巴斯蒂安

  泡的个人视角,虽然看不出来并且很欧欧西但是还是写了。也可以看作侬泡乔三角中的寡妇泡的自白(你个恶毒的嬷嬷)


  我的嘴唇在流血。

  这种无伤大雅的疼痛持续了一段时间,大概我自己完全都没有意识到,直到某一天,在某个特定的场合,那种细密的疼痛终于顺着向两侧裂开的豁口蜿蜒至唇间,我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一段时间,那里一直在我的管辖之外,在大脑的警戒范围之外,无数的细胞流出伤口,干涸在发硬的血痂上。

  我的手指仍然还停在那处小小的伤口上,指甲来回摩擦着干裂的死皮,把伤疤一点点顺着干枯的组织撕起,像把什么东西连...

  泡的个人视角,虽然看不出来并且很欧欧西但是还是写了。也可以看作侬泡乔三角中的寡妇泡的自白(你个恶毒的嬷嬷)


  我的嘴唇在流血。

  这种无伤大雅的疼痛持续了一段时间,大概我自己完全都没有意识到,直到某一天,在某个特定的场合,那种细密的疼痛终于顺着向两侧裂开的豁口蜿蜒至唇间,我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一段时间,那里一直在我的管辖之外,在大脑的警戒范围之外,无数的细胞流出伤口,干涸在发硬的血痂上。

  我的手指仍然还停在那处小小的伤口上,指甲来回摩擦着干裂的死皮,把伤疤一点点顺着干枯的组织撕起,像把什么东西连根拔起一般,掀起一块棺板,看到地底。从这种机械重复的、完全无意识地举动中,我同样默许着那种奇异的快感,奇异的放松,又奇异的不安。指尖碰到柔嫩、脆弱的新生组织时,猛然尖利的疼痛像刺一样扎入皮肤,深入其中,直到和血肉长在一起,连接经脉、茎脉,成为每个细胞不断更换、代谢、重塑、创造的原料。我坐在窗边,腿上躺着吉他,在抚弦之间失落的空隙,种下一根又一根,带着倒刺的箭矢,像树木扎根于土壤,像根系向下延伸,牢牢地抓紧地面,直到再也不能脱离。只要不去刻意地努力把刺一根根拔出来,假以时日,也许连它们的存在我也会尽数忘却。那些空隙里,也许我就是在一遍遍,把最后的记忆变成利箭。

  从联想里回过神来的时候,指甲上已经鲜红一片,嘴角残留着淡淡的铁锈味。我把嘴唇向内抿了抿,让湿润的口腔包裹住伤口,吮吸着,让血液的涩味在嘴里扩散。再张开嘴时,血已经止住了。尽管只是一时的喘息,但也已经足够那里在无休止的重建中,构造出一块全新的皮肤,尽管纹路扭曲、模糊,但仍然是那片皮肤。我静静想着这些有关人体的自愈的事情,手指又放在唇上,那里隐隐作痛;另一只手按着琴弦,不知所措。窗外是利物浦黄昏的景色,太阳已然沉入海底的寂静,人间最后的喧闹趁着地平线边际那抹金黄的余晖尚未消退,肆意地吵闹着、交谈着,楼下三三两两的行人并肩走着,嘴唇不住翕动,牵扯起灵动鲜活的神情,最后的阳光斜斜洒落在脸庞的侧影上,勾勒出一圈发亮的轮廓。窗子的另一侧,灯没有亮起,阴沉的灰色从远方如同潮水漫延而来,我没有回头,也不想去回头。这个有关嘴唇的刺痛的微妙的经历,把我带回过去,一些有关嘴唇的记忆——它的温暖、柔软、湿润、缱绻,如同最后的落日一般,至今仍然残留在那里,残留在那些一个个焦躁的,嘴唇刺痛流血的碎片里,残留在这里、那里,无处不在,如同黑夜蚕食着霞光,吞食着我关于嘴唇的最初的记忆。血的味道又从嘴角间渗透过来,细细密密,没有断绝,如同绵密的疼痛。

  我放下吉他,还是转过身去。背后日光慢慢消退,直到重归冷寂。我面向室内,如同塞巴斯蒂安之箭一般,嘴唇上的伤口贯穿了我的身体。

  我亦步亦趋,到漫漶的黑暗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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