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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w-还复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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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40

第四十章

薛蒙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事情理清楚。

先是他一睁眼姜曦把着他脉门给他输灵力这件事。儒风门处他斩破记忆卷轴后,也带了一刀百姓飞离火海。本是已经回了死生之巅的地界,却不知怎么好好的突然身形不稳从天上掉下来,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在让龙城安稳落地,把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险些半身不遂。王夫人不知怎么求了姜曦,让他来帮自己这个曾对他出言不逊的小儿疗伤,说是二人灵脉最为契合,于是姜曦一直把着他脉门助他睁眼醒来。

而他醒来这一刻,已距那场大火过去六天了。他如今胳膊腿都一如既往地完好无损,待喝完姜曦给的半月苦药,必是要亲谢姜曦一回。

如果是六天前,薛蒙想到这茬大抵要觉得恶心,但放在如今这六天后,他心中却...

第四十章

薛蒙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事情理清楚。

先是他一睁眼姜曦把着他脉门给他输灵力这件事。儒风门处他斩破记忆卷轴后,也带了一刀百姓飞离火海。本是已经回了死生之巅的地界,却不知怎么好好的突然身形不稳从天上掉下来,最后一点力气都用在让龙城安稳落地,把自己摔了个七荤八素险些半身不遂。王夫人不知怎么求了姜曦,让他来帮自己这个曾对他出言不逊的小儿疗伤,说是二人灵脉最为契合,于是姜曦一直把着他脉门助他睁眼醒来。

而他醒来这一刻,已距那场大火过去六天了。他如今胳膊腿都一如既往地完好无损,待喝完姜曦给的半月苦药,必是要亲谢姜曦一回。

如果是六天前,薛蒙想到这茬大抵要觉得恶心,但放在如今这六天后,他心中却觉得莫名安定。无怪乎,实在是他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只稍细细一捋,便又多几分成熟。

薛蒙在面前摊开三张纸,中间那张密密麻麻写了许多零碎的事,他细细地去看,去分辨,然后挪到左右两张纸上去。左边一张最上三个大字:踏仙君。右边一张最上也是三个大字,却是:墨宗师。

薛蒙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梳理脑海中混乱的记忆。

师尊被囚——踏仙君。

师尊身死五年——墨宗师。

墨燃屠死生之巅——踏仙君。

墨燃受天音阁剜心——墨宗师。

梅家兄弟——踏仙君。

墨燃疯了——踏仙君。

殉道之路——踏仙君。

滔天洪水……

记忆就到这里。所有纷乱的,嘈杂的,痛苦的,最后都随着一场洪水清零,但本该被一并清除的记忆,却出现在此时二十出头的薛蒙的脑海中,还附加了些其他尘世的东西。

薛蒙趁着眉眼,在中间那张纸上又填了三个字:华碧楠。而后再两个字:师昧。

他将冲进脑子里的记忆抽丝剥茧,寻找可用的线索,冥冥中似有指引,只要一想到华碧楠,就想起那场滔天洪水。于是薛蒙得出一个十分清楚的结论:他脑子里多了这些东西,是受华碧楠影响。华碧楠打开的虽然只是空间门,但或许他本身就有时空之力,只是用不上,或者用不得。

薛蒙一时冷汗津津。从那些凌乱的画面来看,他眼下所处的应是墨宗师的尘世,“师尊身死五年”,那么令人悲伤,一定不会错。所以呢,这算什么?他看到的东西是……未来吗?未来墨燃会被揭出不是他的亲堂哥,会被天音阁剖心,师尊也落得声名狼藉,还有……踏仙君?

薛蒙只觉得头疼。他像是拿到了藏宝图却不知该去何方的旅人,原地踟蹰,茫茫然不知所措。然后他很缓慢很缓慢地,在最后才想到:踏仙君受华碧楠操控,死而复生,有时疯癫不能自己,乱杀一气,口中还胡言乱语,说他曾把师尊……

薛蒙一拍桌子。

“那不要脸的狗东西!王八蛋!无耻之徒!肮脏龌龊!”

然后说什么想什么,肮脏龌龊这个词,他本也给另一个人用过,正是梅家兄弟中年轻那么一点点的梅含雪。而在属于踏仙君那部分记忆里,他跟这个肮脏龌龊的梅含雪,不,不止这个肮脏龌龊的梅含雪,还有那个严肃正经总给风流弟弟兜底的梅寒雪……

薛蒙,年……一时半会儿有点说不清,在一个重伤方醒的夜晚,一边艰难地接受着自己师尊与堂哥或许有情的同时,另一边还要认同这么一件事:在他脑海中不知真假的场景里,他与昆仑踏雪宫梅家兄弟,有一段十分不好对外人言的旷世情缘,旷到一起投洪水赴死,身殉人间。

薛蒙把桌上的纸揉成团,捏在掌心烧了。姜曦让他静养,他眼下却用灵力,不禁觉得半边身子刺痛,忙跌跌撞撞回了床上,瞪着床幔继续思考。

脑子里多出来的这些东西,一时若说不上是真是假,要想验证,还得等师尊与墨燃回来再议。要是假的,想来是那华碧楠或南宫絮的奇诡手段,若是真的……

薛蒙把脑子里的东西扒拉扒拉,先把让他一想就烦的师尊跟堂哥的事挪到一边,琢磨了一下梅家兄弟。苍天降罚,洪水滔天,死了那么多人,怎么偏偏自己受饿了影响?想来想去,只能是自己两边红尘都走了一遭,步入洪水的时间也不早,或许能算一契机。

那……儒风门天裂之际,一并在场的梅家兄弟呢?他们有没有受到影响,有没有看到什么?要不要给这俩玩意儿,写封信什么的?

薛蒙猛地坐起来了。

对啊,梅含雪其实是俩人,这件事就没几个知道,想要验证脑中记忆的真假,他去信一问不就行了?只要那边真是两个人,他这一问就是通了有无,梅寒雪和梅含雪若是受了影响,他算是寻回密友,若这二人没受影响,乍一看他戳穿双胞把戏也会震惊,这样他就知道自己看到的东西是真而非假!

薛蒙兴致勃勃,恨不得立刻起身写信,却不料门被猛地推开,在屋中设了法阵,已经感觉了半天薛蒙乱蹦跶的姜曦冷着脸站在门口,大步上前,掰开他的嘴塞了颗药丸,他立时睡着了。片刻后,王夫人得了迅也跟薛正雍一道赶来,夫妻两个迎面撞上姜曦,薛正雍施了一礼,很客气道:“姜掌门费心了。”

姜曦看薛蒙不顺眼,但此时看薛正雍更不顺眼,拂袖冷笑道:“我的儿子,我自然要费心。”言罢远去了。

飞花岛。

七日已过,楚晚宁乘烛龙先行,回蜀中无常镇与几家大户打了招呼。而后墨燃带着一刀人后到,忙前忙后地把临沂灾民安置好,这才与楚晚宁一道回死生之巅。

三千七百九十九级台阶,仗着没有人看,两人牵着手走了上去。远远能看到山门的时候,楚晚宁停下脚步,又对墨燃道:“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无论薛尊主做出什么决定,你都是我的徒弟。”

墨燃眸光闪动,凑过头去,在楚晚宁脸上亲了一下。

“师尊。”他柔声说,“师尊就是不要我,我也只认你一个师尊。”

楚晚宁笑了下,二人继续往上走。突然,一道银白身影迎下来,亭亭玉立的师昧面上带笑,如花灿烂,极高兴道:“师尊,阿燃!太好了,你们总算回来了!”

楚晚宁与墨燃松了手,二人心中都有些复杂,默契地拉开一步距离。

楚晚宁问:“你要出门?”

师昧脸上露出一点愁色。

“阿蒙那日回来时从龙城上掉了下来,伤得不轻。孤月夜姜掌门在咱们这儿帮忙,有几味药已经用完了。姜掌门命孤月夜送来一些,我正要去取。”又露出一点喜色,“没想到会在山门就见到师尊和阿燃。师尊身体如何?我听说那华碧楠又出现了,师尊可受了侵扰?”

“用了你让墨燃带上的丹药,没什么事。”楚晚宁说,“薛蒙伤势如何?”

“已经大好。”师昧眼中波光粼粼,似是装满了想说的话,“我先去取药材,稍后往红莲水榭去,给师尊把脉可好?”

楚晚宁略想了想。

“我先去看薛蒙,你若是回来,不如直接来薛蒙这儿找我。”又不动声色地打听,“除了伤重,薛蒙可还有什么异样?”

“他昏迷了好几天,前日才醒的。”师昧有一点失望,但并未显露出来,仍是笑道,“师尊既是要去阿蒙那里,也许会遇见姜掌门。姜掌门也知道师尊的情形,想来会给师尊看看。”

楚晚宁没再说什么,让师昧先行下山。师昧对墨燃略一点头,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待他走远,墨燃才道:“见师尊无事,他是真的欢喜。”

楚晚宁仍是没说什么,与墨燃一道往薛蒙住处去,果然见了姜曦。两边见过礼,楚晚宁先去寻薛蒙。薛蒙正睡着,楚晚宁挥袖关门,瞥了一眼墨燃。

墨燃很是忧心:“不会痛吧?”

楚晚宁道:“我说不准。”

言罢,他先是查探了薛蒙的伤情,而后倾身向前,与探查墨燃体内八苦长恨花时一般,以额抵额,探查薛蒙的神识。起初算是无恙,但楚晚宁总觉不对,多巡视两圈,总算被他捕捉到一丝时空之力。

楚晚宁面色凝重地切断联系,墨燃已经给他搬了椅子,二话不说,先扶他坐下。

楚晚宁道:“我无妨。”

墨燃细看了他两眼,见他确无痛苦之色,这才问:“可有异样?”

“时空之力。”楚晚宁道,“依你所说,这应是华碧楠开启空间门之后带给薛蒙的异常。但薛蒙为什么会受华碧楠影响?华碧楠显然是冲我来的,虽然不知发生过什么,但他似是对我放弃了他心有不甘……”

墨燃道:“不如等薛蒙醒来问一问?”

楚晚宁道:“这样也好。”又看向墨燃,“那你……”

墨燃神情坚定:“师尊不好陪我,我自己去说。”

“说……什么?”

床上传来一道微哑的声音,竟是薛蒙醒了。他睡得迷迷糊糊,乍一听见墨燃的声音还当自己做梦。待姜曦进来给他把脉查看,他这才完全清醒,看着楚晚宁跟墨燃,神色略有复杂。

“师尊,哥。”他哑声唤着,“你们都没事,太好了。”

楚晚宁神色一动,转头对姜曦道:“姜掌门,我与徒儿有几句话要说,还请你……”

姜曦略嘱咐了两句,告诫他们不能让薛蒙下床乱动,便转身出去。他走后,楚晚宁落了一道结界,这才对薛蒙道:“感觉如何?”

薛蒙道:“没有姓姜的说那么严重,师尊不必担忧。”

楚晚宁道:“我有两句话问你。”

薛蒙抿了下唇。他想写给梅含雪的信还未能寄出去,想确认的自然也没能确认。但楚晚宁与墨燃已经问到他眼前,他一来师尊有问不能不答,二来何必舍近求远。

薛蒙深吸口气,坐了起来。墨燃上前扶了他一把,他略有僵硬,但没拒绝。待坐正了,薛蒙这才看向楚晚宁,头一次有些逾矩道:“师尊,我先问,行不行?”

楚晚宁望着薛蒙的眼睛,那之中情绪错乱复杂,让楚晚宁一下子就想起前世的薛蒙。他似有所感,声音也温柔了一些。

“你问吧。”

薛蒙缓缓吐出一口气,直接道:“师尊,您跟墨燃——”

“已经互明心意,结为道侣。”楚晚宁不等薛蒙问完便答了,“如果你想问这个,那这就是答案。如果你没想问这个,也该告诉你知道。”

薛蒙的眼眶有些红了,他毫不避忌墨燃就在眼前,直接道:“您不再想想吗?这狗东西——”他含怨带怒地看了墨燃一眼,“他不会对您好的。”

墨燃也反应过来了,被狠戳了一刀般退后半步,低下了头。

楚晚宁恍若未闻,仍是很平静的:“你为何这样说?”

薛蒙有些恍惚似的。

“我……做了个梦?是梦么?不知道,太乱了。一开始只是零碎的,但是前日姜曦恼我下床乱动,给我喂了药,我沉沉睡了两日,大抵因为睡前曾试着把事情弄清楚,那些梦竟有了逻辑。然后我看见……”

眼前似是师尊的尸身化作飞灰,他一把都抓不住,只能哭嚎。他望着墨燃,眼中已有泪水。

“我梦见你不是我哥。”

墨燃攥紧了手。

“你还心性大变,杀我爹娘,屠死生之巅,对师尊……”

薛蒙说到这里,难以再开口。楚晚宁接了他的话,自顾自道:“对我多番折磨,百般凌辱?”

薛蒙瞪大了眼睛,便见他的师尊望着他,那眸光中似有什么光芒闪动。

“这不是梦,薛蒙。”楚晚宁慢慢道,“我还不确定你到底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但这确实是过往发生过的真实的事,是前世的事。墨燃这次回来,正准备向你父母陈情认罪,他不是尊主亲侄一事,自由你一家定夺。而前世那些……算起来,该是我的过错。”

薛蒙垂下眼睛,盯着被子看了一会儿,这才哑声道:“怎么能怪师尊?都是那八苦长恨花……”

楚晚宁问:“你还知道什么?”

薛蒙闭上眼,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话。

“师昧……他没有死。他是……是华碧楠。”他慢慢说着,像是正从记忆里拨出重要的东西,“是他让墨燃杀人,他还在墨燃死后将他复活,操控他……”

墨燃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这是他全然不知的。

而薛蒙还在继续说,每说一个字,记忆中温柔的师昧便面目狰狞一分,最终露出嗜血的獠牙。

“他让墨燃铺了蝶骨美人席的殉道之路,他说……他要带蝶骨族回家。”


未完待续——

感谢薛蒙同学送来最后一块拼图,恭喜薛蒙同学打开自己的双梅蒙感情线,祝薛蒙同学接受良好,哇咔咔!

/前文戳tag最后一个。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39

第三十九章

飞花岛地处偏远,人烟稀薄,虽然也是儒风门的地盘,但大户主孙三娘不喜修士,墨燃掏了银子又费了口舌,才叫自己带来的人有吃有住。不过什么药材就别想了,这里的人靠打渔为生,种的基本都是粮食,治病主要靠土办法,药材少得可怜。墨燃担心楚晚宁的身体状况,楚晚宁自己倒不在意,陋室里打坐调息,只吃饭的时候睁一睁眼。

如是三天,楚晚宁总算恢复了一半精神,第四天中午睡饱起来,用过饭后坐在院子里看墨燃洗衣服。墨燃洗得认真,楚晚宁也看得认真。俩人就这么安静了小半个时辰,楚晚宁先开口道:“你有什么事要跟说?”

墨燃支支吾吾:“那孙三娘说我们只能留四日,我想着……”

“这个我想了法子。”楚晚宁道,“孙三...

第三十九章

飞花岛地处偏远,人烟稀薄,虽然也是儒风门的地盘,但大户主孙三娘不喜修士,墨燃掏了银子又费了口舌,才叫自己带来的人有吃有住。不过什么药材就别想了,这里的人靠打渔为生,种的基本都是粮食,治病主要靠土办法,药材少得可怜。墨燃担心楚晚宁的身体状况,楚晚宁自己倒不在意,陋室里打坐调息,只吃饭的时候睁一睁眼。

如是三天,楚晚宁总算恢复了一半精神,第四天中午睡饱起来,用过饭后坐在院子里看墨燃洗衣服。墨燃洗得认真,楚晚宁也看得认真。俩人就这么安静了小半个时辰,楚晚宁先开口道:“你有什么事要跟说?”

墨燃支支吾吾:“那孙三娘说我们只能留四日,我想着……”

“这个我想了法子。”楚晚宁道,“孙三娘满身金银首饰,大抵喜欢那些亮晶晶的东西。晚些时候我做些凝音海棠拿出去卖,总不至于被撵出去。”

墨燃道:“这个法子好。师尊做海棠,那我做些蝴蝶好了。”

“为什么做蝴蝶?”

墨燃一笑:“蝶恋花呀!”

楚晚宁一愣,先觉得不妥,左右瞥了一眼才想起如今在飞花岛,这小院虽然简陋但也只有他们二人,别说言语逾矩,就是举止亲昵些也无妨。这么算的话,这其实也是他们互通心意后,第一次真正意义的独处。这三天他要打坐调息,所以把床让给了墨燃,那今晚……

楚晚宁想着想着,把自己耳朵给想红了。他不确定墨燃有没有注意到,本想等墨燃先开口,眼下也只能由自己扯开话题。楚晚宁搓着指尖犹豫了一下,轻声询问道:“你不是尊主亲侄这件事,打算怎么办?”

墨燃揉衣服的动作一顿。

“师尊连这个也看到了啊?”他叹息一样说,“那……”

“墨念的事我也看到了。”楚晚宁说,“那些事……我都看到了。”

墨燃又沉默地揉了一会儿衣服。水声哗哗,楚晚宁陪着他沉默,好半天墨燃才小声道:“这件事,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一开始我也想说的,但是我……尊主和尊主夫人对我都很好,我无论怎样也开不了口。我太舍不得了,说是卑劣也行。我……”

“这不算卑劣。”楚晚宁说,“人从艰难的境地步入温暖,要么惶恐不安,要么无法舍弃。你是后者,只从隐瞒这件事来说,我想尊主也不会责怪你什么。”

“但我杀了他的亲侄子。”墨燃说,“无论是不是他先做了恶事,一旦杀了他,他就成了我的罪。我先犯了这一件罪,而后又冒名顶替……”他把衣服捞出来拧干,放入另一个空盆,就这样又沉默了一会儿。可在楚晚宁以为墨燃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他却下定决心般开口说道:“这次回去,我就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尊主。”

楚晚宁一怔。

“就算我不说,过阵子天音阁可能也会找上来。我自己先把事情说明白,不管尊主做出怎样的决定,到时候场面都不会更难看,对吧?”

墨燃说完,抬起头对楚晚宁笑了笑。楚晚宁心里软下去一块,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墨燃的脑袋。

“就依你所言告诉尊主吧。”楚晚宁说,“不管他做出怎样的决定,你都是我的徒弟。墨燃……你其实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墨燃往上拱了一下楚晚宁的手,那模样真跟一只小狗没什么区别。小狗咧着嘴,笑得阳光灿烂,问头顶上那只手的主人说:“我就只是师尊的徒弟?”

楚晚宁明白他的意思,只有些羞于启齿。但墨燃笑得灿烂,眼中的落寞却没尽散,于是楚晚宁屈指在墨燃脑袋上敲了一下,见他吃痛低头,才扭开脸道:“也仍是我的爱人。”

墨燃没抬头,一边拧衣服一边嘿嘿笑。等他把所有衣服拧干晾完,楚晚宁见他情绪稳定许多,这才又问道:“所以,你究竟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墨燃显然没料到楚晚宁还记着这一茬,可怜巴巴地看了楚晚宁一眼。

“师尊……”

“跟我有关?”楚晚宁猜测着,“还是因为华碧楠?”

“这……是也不是。”墨燃在衣服上擦净了手上水珠,犹豫着去摸暗袋,“我有个礼物想送给师尊,但这东西实在……我恐怕师尊看了会不高兴。”

楚晚宁不解其意:“你送我东西,我不说高兴,也不至于生气。”随即想到什么,剑眉微挑,语气也带了两分严厉,“难道是些什么不正经的——”

“不是!这次肯定是非常正经的!”

这次?那就是以前也送过?墨燃以前送过什么不正经的东西给自己?

楚晚宁蹙眉想着,但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过这么个东西,便只盯着墨燃的手看。墨燃骑虎难下,小心翼翼地摸了个拇指大的锦囊出来。楚晚宁更觉奇怪:这么点个锦囊,能是什么东西?他这么想着,还没有问,墨燃就低头垂眼,支支吾吾道:“师尊地魂有损,先前又被怨气侵扰。我在外游历的时候多有注意,遇到这个么个东西,是圣银和魂玉做的,只是……”

墨燃打开锦囊,从里面倒出一个小小的东西。楚晚宁一眼看去,还没明白是什么,就听墨燃做错了事一样说:“只是……这东西被做成了一个耳夹。”

穿透血肉的刺痛,失去控制的自我,散落一地的尊严。曾经那枚以血铸成的艳红耳钉,带来的惨痛仍历历在目。难怪墨燃握着这样一个听起来就花了大价钱的,又包含心意的礼物,却不敢开口提起,更不敢送出手。

楚晚宁不动声色,凑近了去看墨燃手心里的东西。小小一个银色的,没有什么繁琐花纹,缀着莹白的玉,素雅高洁,男子戴也不至于有多突兀。但毕竟……

楚晚宁稍微歪头,若有所思地捏了下自己的耳垂。然后他抬眼看墨燃,语气严肃道:“胡闹,我戴这种饰品像什么话?”

墨燃原本心中忐忑,怕惹得楚晚宁想起前世自己做的混账事难过。但一听楚晚宁的重点竟在不愿意佩戴饰品,忙开口劝道:“这耳夹造型不出挑,又是法器,男女都戴得……”

楚晚宁往后退了一步,抱臂道:“你找根绳串了它,我贴身戴着还行。”

贴身戴着,那不是要蹭在楚晚宁胸口,那不是比戴在耳朵上更过分,更亲昵……

墨燃红了脸,手又摸进暗袋,结结巴巴道:“师尊要是想……想贴身戴着。那能不能……能不能……”

一枚红色的晶石吊坠出现在墨燃掌心,墨燃小心地把他往楚晚宁眼前送。

“这是临沂盛产的龙血晶石,我在刚到的时候买的。颜色可能不太好,但有驱寒的效用。师尊愿不愿意……愿不愿意……一块收了?”

楚晚宁轻轻拨开墨燃的手。

“我只收一样。”他说,“得寸进尺……想我都收就把它们串一块。”

墨燃的心随着楚晚宁这一句话落了又起,品了一下才听明白楚晚宁是同意了。眼前的白猫看似严肃冷静,实则一双凤眸的冰冷全都化开,盛了两汪春水。而墨燃若真是条傻狗,这会儿定是高高兴兴地竖耳吐舌,把尾巴摇成风车。

“师尊……”墨燃双臂一张,结结实实地搂住楚晚宁,“你真是……最好最好的师尊……”

这拥抱太炽热,让楚晚宁更烦恼晚上要怎么睡觉。于是轻轻一掌拍在墨燃胸膛,从他怀里退开道:“我饿了。”

墨燃立刻道:“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弄些吃食回来。”

楚晚宁略一点头,转头回了屋里。等墨燃带着吃食回来,他已经做了不少金灿灿的海棠花,见墨燃来了,便将那些花随意地从桌上扫下去。墨燃把饭菜放在桌子上,笑着道:“这么好看,那孙三娘多半要哭着求你卖给她。你打算怎么定价?”

楚晚宁挽袖拿筷,平平静静道:“三个铜板一朵。”

墨燃一时沉默。

楚晚宁本就不通此道,见墨燃这般无语,难得不耻下问:“多了?”

墨燃叹道:“师尊,这定价呢,一看东西,二看人。凝音海棠品貌上佳,还有传音功效,师尊又是北斗仙尊,修真界多少人求都求不来这一朵——”

“这有什么好求的?”楚晚宁不解,“而且看人,难道只看卖的人不看买的人?飞花岛上的居民除了孙三娘,旁的看起来也不算富贵。三个铜板我觉得……”

“那咱们不是想着要卖给孙三娘吗?难不成到时候迎面看见孙三娘来了,再坐地起价?”

楚晚宁蹙眉想着,都没留意墨燃在往他碗里送菜。待墨燃想说一句“吃完再想”,楚晚宁也算是想出答案:“就这么办。”

墨燃:“啊?”

“三个铜板一朵,岛民来买都是这个价。”楚晚宁难得露出一点稚气的狡黠,“孙三娘总不会一大早就瞧见我们在卖花卖蝴蝶,等她来了就是插队,她要插队,我们就涨价。”说到这里,楚晚宁似乎有点小高兴,语气轻快道,“反正赚的钱也是花给她,等走了剩下的钱也留给她。”

墨燃还以为楚晚宁开窍了,听完这话不禁苦笑:“这不是白送吗?”

楚晚宁道:“你刚刚去商量餐食的时候,我出去略逛了一圈……”他把从村长那儿打听来的孙三娘的过去,与孙三娘如何照料岛民的事说了。墨燃听完,果然没再反对楚晚宁的安排,待吃过了饭,便与楚晚宁各占一边,天将黑的时候,海棠与灵蝶便铺满了屋子。二人瞧了天色,索性不等什么明天,用过晚饭便出门摆了个小摊。闪闪发光的东西在夜晚更夺人眼球,待岛民聚集后果然引了孙三娘,二人一次就赚够了往后几天的钱,痛痛快快收摊回屋。

明月高挂,墨燃端水让楚晚宁洗漱,之后自己坐在桌边,对着一点豆大的火光,把耳夹跟龙血晶石串在了一块。他做这事的时候,楚晚宁就倚在床头看他,安安静静的时光里,不知怎么就漫出缠绵来。

“好了。”墨燃突然这么说,而后便拎着那项链站起,走向楚晚宁。他背对着烛火,给楚晚宁一片暧昧的阴影,楚晚宁莫名紧张,胸腔里蓄了一团热气,急不可耐地要吐出来。

“我给师尊戴上。”

墨燃微微弯身,温热的吐息便打在楚晚宁肩颈。更过分的是少年人的手指若隐若无般擦过肌肤,楚晚宁不禁扭过脸,觉得自己未免太容易被撩拨了一点。

“好了。”

墨燃说了第二次。他从楚晚宁身前退开,然后坐到床边,有些期待地看楚晚宁。楚晚宁低头瞧了一眼,艳红的龙血晶石旁紧挂着那枚耳夹,有一点像血海里开了朵花。这个联想本不算吉利,但一想到两人的经历,楚晚宁便觉得十分妥帖。

楚晚宁说:“很好。”

墨燃便也很高兴,得寸进尺地在楚晚宁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起身去收拾地铺。楚晚宁用指腹蹭了下脸,清清嗓子道:“别忙了,你上来睡吧。”

墨燃有点惊讶地回头。

“上来睡。”楚晚宁避开墨燃的视线,忍着羞耻重复了一次,“我不说第三遍。”

墨燃哪儿会让楚晚宁说第三次,忙不迭把地铺踢到一边,小心地爬上了床。楚晚宁往里凑了凑,给墨燃空出地方,但这床仍是太小,他们之间没多少空隙,几乎就是贴着。

楚晚宁不禁有些后悔,但怎么也没法开口再让墨燃下去。但墨燃似乎明白了他,一个翻身转向外头,留给楚晚宁一个背影。

墨燃笑道:“我给师尊守门。”

楚晚宁心中温暖:“守门不去门口。”

墨燃故作委屈:“天寒地冻的,师尊难道舍得?”

正是热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天寒地冻。

楚晚宁也翻了个身,却不是背对墨燃,而是面朝墨燃,好似只看着墨燃的背影,心中所有的紧张便都被抚平。

楚晚宁轻声道:“墨燃,晚安。”

墨燃声音更轻:“晚宁,晚安。”

明月更明,而星光渐暗。同一片天空下,死生之巅里薛蒙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是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房间,但他的大脑一片混沌。这一会儿他看见爹娘被杀,那一会儿他看见墨燃服毒自尽,楚晚宁的尸身化作飞灰,再一恍惚又瞧见梅家兄弟,好像还有什么墨燃受刑……

薛蒙费劲地眨眨眼,想张嘴喊个人却不知道该喊谁。而后疼痛终于追上了他,他半个身子都在痛,与此同时,温热的灵力也包裹着他。

薛蒙艰难地动了一下头。

姜曦。

妈的为什么不是爹,不是娘,而是这个在儒风门跟自己吵了一架的姜曦啊?


未完待续——

薛蒙,跟阳光开朗大男孩的过去说再见吧。

前文戳最后一个tag.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38

第三十八章

墨燃御剑,带楚晚宁一起往密林方向去。

楚晚宁头还疼着,墨燃本不想让他一起,但拗不过楚宗师先人后己一身正气,只能把不归往宽了摊,让楚晚宁趁这机会服了师昧给备的药丸,然后打坐缓息。

在脑中闪烁不定的前世晦暗记忆,随灵流运转,怨气散尽,渐渐淡去。楚晚宁缓缓睁眼,就看见墨燃立在刀上的背影,左半边写着“不快”,右半边写着“不满”。

楚晚宁一贯擅长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想了想就说:“让你担心了。”

墨燃猛一回头,表情十分复杂。楚晚宁细细辨认了一下,认出一点踏仙君的影子,一般他病得迷糊但不肯吃药的时候,如果踏仙君心情凑巧不错,就会这样好像想骂他一顿,又忍着不开口似的。

楚晚宁蹙着眉,不知...

第三十八章

墨燃御剑,带楚晚宁一起往密林方向去。

楚晚宁头还疼着,墨燃本不想让他一起,但拗不过楚宗师先人后己一身正气,只能把不归往宽了摊,让楚晚宁趁这机会服了师昧给备的药丸,然后打坐缓息。

在脑中闪烁不定的前世晦暗记忆,随灵流运转,怨气散尽,渐渐淡去。楚晚宁缓缓睁眼,就看见墨燃立在刀上的背影,左半边写着“不快”,右半边写着“不满”。

楚晚宁一贯擅长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想了想就说:“让你担心了。”

墨燃猛一回头,表情十分复杂。楚晚宁细细辨认了一下,认出一点踏仙君的影子,一般他病得迷糊但不肯吃药的时候,如果踏仙君心情凑巧不错,就会这样好像想骂他一顿,又忍着不开口似的。

楚晚宁蹙着眉,不知道墨燃从哪里来的脾气,但他好话前头已经说了,这会儿又刚摆脱前世记忆,态度就硬起来,虽然还是从自身出发,语气却冷冰冰道:“我惹你了?”

墨燃立刻领悟,知道自己让楚晚宁误会了。他使劲地搓了下脸,平缓下来道:“当然不是!挂心师尊是我分内之事,我是气华碧楠那个狗东西——”

气他什么?气他当众说楚晚宁前世被迫为妾之事?那这破事是谁干下的?

墨燃蹲在楚晚宁面前,脑袋一耷,活像只被踢了一脚的幼犬。

楚晚宁瞧着他,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谁会信?”楚晚宁说,“毕竟是前世的事,乍一听吓人,稍微有脑子的也不会信。”

“可是……”

“就算有人多嘴多舌,非把这件事当真的一样去说,也不过是给世人看看他有多蠢罢了。”

楚晚宁在墨燃额上轻轻一拍。

“快些,薛蒙还等着呢。”

墨燃应了一声,打起精神继续飞向密林深处。而正“等着”的薛蒙,此时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以他目之所及,已经结冰的湖面上分绘着四个法阵,每个法阵正中都插着一柄神武。儒风门的近卫与其他参加逐鹿的修士以灵力属性划分,正分别朝不同的神武走去,鬼界天裂的诡谲光芒下,这一幕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但薛蒙没事。珍珑棋局铺开,他身边的人纷纷中招那一刻,他手腕上的海棠印记光芒大涨,形成一道防护结界,将他全须全尾地牢牢护住。

薛蒙紧握住龙城刀柄,耳听见脚步声,忙先躲入林中窥视,不多时便见一个斗篷人与徐霜林结伴而来。徐霜林手持一把流光溢彩的神武,赤足行于冰面,而后他拍开冰面,将神武投于阵眼,又几息功夫,斗篷人焦躁地开了口。

“他为何还没有出现?”

薛蒙陡然一惊。

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儒风门掌门南宫柳!什么苑内逐鹿,眼下明摆着是儒风门,至少南宫柳与徐霜林的阴谋。薛蒙屏息凝神,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在密林中小心挪步,想移到二人后方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偏那南宫柳突然喊了一声:“岂止五年?彩蝶镇天裂我在等,当上儒风门掌门那一刻我就在等……”

薛蒙脑子里“嗡”的一声。五年前彩蝶镇天裂,多少无辜百姓身死,楚晚宁也是阴阳走一遭……

薛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如果是五年前,他现在就提刀杀过去,让这两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为无辜的血付出代价,也为师尊报仇。但今时不同往日,薛蒙压着火气绕路,寻了个最好偷袭的位置。

薛蒙屏气凝神,静候时机。

突然琴音乍现,如珠碎帛裂,将所有混沌的神识唤醒。徐霜林与南宫柳皆是惊异,而这一分神的功夫就是薛蒙的机会。龙城寒光一闪,随即血光乍现,南宫柳猝不及防拉了徐霜林挡刀,徐霜林展扇而挡,脸上竟露出一抹冷笑。

“楚宗师真是爱护弟子。”徐霜林看了看薛蒙身周的结界,“你竟然没中招。”

薛蒙并不与他多言,眸中狠戾一闪。但南宫柳也在此时加入战局,薛蒙以一敌二,又到底修为较弱,虽有楚晚宁所设结界相护不至受伤,但不多时便落下风。而被珍珑棋局掌控之人此时也渐有清醒,来逐鹿的修士惊惶不已,儒风门近卫见自己掌门与长老正与人缠斗,虽然搞不清状况,却也不顾虚弱要赶来帮手。

墨燃便在此时踏空而来,喝道:“刚中了黑子,现在还是歇着吧!”

言罢见鬼一闪,一排柳树拔地而起,阻了那些近卫的路。墨燃持鞭缠走了徐霜林,薛蒙压力大减,龙城虎虎生风,南宫柳身上立刻便见了血。

薛蒙喝道:“害师尊身死的天裂是这两人策划的!”

墨燃骂了一声,招式也凶狠起来。徐霜林笑道:“年轻人,这么凶?刚忙什么去了,就看着我欺负你师兄?”

墨燃并不回答,只厉声问道:“华碧楠在哪里?”

徐霜林笑得更欢了。

“你师兄缠着掌门,你缠着我,你说华碧楠在哪里?”

墨燃一惊。

“你怎么想的,咱们聊聊?你的好师尊,只准你欺负,旁的人都不行吗?”

见鬼带着火光抽在徐霜林脸上,墨燃勒着徐霜林换了一个方位,正好能看见抚琴的楚晚宁。那月白色的礼袍上已经有紫气缠绕,楚晚宁神情平静,琴音也稳,但墨燃清楚地看见他身形有些许颤抖。

墨燃急道:“师尊!”

楚晚宁先前便被怨气所扰,此时为破珍珑棋局更是全神贯注不容分神。华碧楠缠上他的第一时间他便已经感应到,但无暇理会。等最后一颗黑子也被除去,怨气已经凝成了华碧楠的模样,以一个极亲昵的姿势拥着楚晚宁。楚晚宁备受影响,灵流运转几周,清心咒念了几遍,仍是抵挡不住前世汹涌而来的阴霾。

华碧楠倒是心情挺好,怀抱着楚晚宁,看戏一样瞅着下面墨燃对徐霜林,薛蒙对南宫柳。

华碧楠亲了下楚晚宁的头发,柔声细语地问他:“踏仙君以前有没有带你看过戏?”

楚晚宁不语。

华碧楠也不在意,把楚晚宁一缕头发在指间绕了,贴着楚晚宁的耳朵又道:“师尊你听,有更多人来了。让大家都看到我与师尊如此亲近,好不好?”

“你到底想做什么?”楚晚宁忍着痛说,语气平和,细听甚至是有一点哀痛的,“宋秋桐被你怎么样了?”

华碧楠笑了一声。

“师尊怎么连宋秋桐那个狠毒女人都关心,就是不关心我?”

楚晚宁缓缓吐了一口气。

“这句话听起来是墨燃前世会说的。他以前总怪我只关心薛蒙,不在意他,也不在意你。你现在是把蛊下到自己身上了?”

华碧楠冰冷的面具贴到了楚晚宁脸边,声音第一次真的柔和起来。

“师尊,你认得我。”

“师明净。”楚晚宁声音很淡,“你做的事,我们都知道了。”

“你们?你和墨燃吗?”华碧楠笑道,“师尊现在连说句话都要带着他,他从前对你做的事就一点都不重要了?那为什么我不行。”他的声音骤然冷了起来,满是伤疤的手指猛地扣上楚晚宁脖颈。

“他对你做什么你都原谅他,为了他你什么都肯做。杀人的是他,放火的是他,我不过是给他种了一朵花……到最后却是我尸骨无存,神魔不容,凭什么?师尊,你能否帮弟子解惑,告诉我,为什么?”

“你想说你自己的手干干净净,没有染血吗?”

“我只是造了一把刀,那些恶念都是墨燃自己的。”华碧楠说,“他要把自己变成凶刃,这难道能怪我?敢问师尊,难道天底下的刀匠都是恶人吗?”

楚晚宁终于怒起来了。

“敢做不敢认,我怎么把你教成这样?”他一半怒气对着自己,另一半怒气才对着华碧楠,“八苦长恨花的作用是什么,你心里清楚。你故意把他造成一把滥杀无辜的刀,从一开始便是错的。”

“师尊不如说,我的出生便是错的。”华碧楠的声音像浸了冰,“我只是想回家,回家这件事,到底哪里有错了?”

血。铺天盖地的血。

到处都是死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那些尸骨堆叠在一起,像是……铺成了一条路。华碧楠在这条路上慢慢地走,衣袖翻飞,面带得色。

“没差多少了。”他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身边模糊的影子说,“我们很快就能回家,终于要等到这一天了……”

华碧楠笑着,起先只是有一点高兴,继而变得张狂。他站在尸体堆砌的路上狂笑,声音渐渐凄厉,变成惨叫与哭号。拂面而来的满是血腥味的凉风也变得灼热,耳边的哭号更加真实,好像是……一个孩子的……

楚晚宁艰难地睁开眼睛,只看见湛蓝的天空。空气中确实有淡淡的血腥味,但更多的却是海水的咸气。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在哭,但也不只有孩子的哭声……

楚晚宁蹙着眉,勉强将身体撑起一点。

“师尊!”墨燃几乎是立刻出现在他面前,“你醒了,师尊!”

楚晚宁头痛欲裂,墨燃扶起他,他眼前模糊了一阵,才看清自己正坐在墨燃的陌刀上,而除了他们两个,这刀上坐满了人。

楚晚宁声音干涩道:“这是……”

墨燃垂着眼睛,简单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华碧楠挟住楚晚宁后,故技重施,助南宫柳与徐霜林破开天裂,从地狱里捞出了罗枫华。之后南宫柳生吃罗枫华,徐霜林背杀南宫柳,回梦结界将南宫柳的肮脏恶心全数揭开,徐霜林竟是南宫絮,华碧楠用时空生死门带走了南宫絮,金鼓塔倒了,劫火蔓延……

楚晚宁一时都有些听不过来。他按住墨燃的手腕,问他:“天裂补好了吗?还有薛蒙呢?我看见他跟你在下面……”

墨燃小心地让楚晚宁躺在自己怀里,轻轻地给他按头。

“我和薛蒙一起补了天裂,暂时无妨。待将这些百姓安顿之后,师尊可以去查看一二。至于薛蒙……他有点奇怪。”

“奇怪?”

墨燃一副不知该怎么说的模样。

“华碧楠撕开时空生死门后,薛蒙差点晕了。”他慢慢地说,“之后,他就像未卜先知一样……毁了徐霜林留下的记忆卷轴。伯母说,那个卷轴一旦被劫火点燃,卷轴里的记忆就会一直在劫火中回荡。南宫絮那么恨上修界的人,不知道在里面放了多少十大门派的脏事,薛蒙他……”

墨燃声音低了一点。

“他还认出华碧楠那一手不是时空生死门,只是空间门。我问他怎么知道,他小声告诉我他见过真正的时空生死门。而且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看我的眼神好像有点……”

楚晚宁头更疼了。不止头疼,胸腔也疼,呼吸突然变得很困难,他呛咳两声,抓住墨燃的胳膊,猛地一侧身,吐出一口血来。

“师尊!”墨燃将手贴在楚晚宁后心,运气灵流帮他舒缓。楚晚宁闭目缓了两口气,一睁眼却猛地看见下面是茫茫大海,认识到自己正处在万丈高空,下意识紧张起来。但楚晚宁还不及做出其他反应,墨燃就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我们现在是在海上。”墨燃和缓地说,“我对这边不熟,还不知道要把人带去哪里。”

楚晚宁缓缓闭目,睫毛刷过墨燃的掌心。他在指尖凝起一朵金色海棠,嘶声吩咐道:“寻踪。”

海棠绕着不归转了一圈,很快便静止在一个方向。楚晚宁道:“跟着海棠走,去飞花岛。帮我把药取出来,我稍后替你。”

墨燃道:“我还撑得住,师尊你好好休息。”他翻了楚晚宁的内袋,取出药丸,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把药丸递到楚晚宁唇边道:“幸好师昧以防万一准备了这个。不知道飞花岛上药材是否齐全,之前的方子我记下来了,到时候——”

楚晚宁抬手,小心地碰了下墨燃脸上的伤。

墨燃立时笑道:“不疼的,用过药,已经在愈合了。”

楚晚宁浅浅地笑了下。墨燃将他扶起来,让他打坐。他扫视了一圈坐在刀上的寻常百姓,突然道:“华碧楠跟我说,他想回家。”

墨燃一愣:“什么?”

楚晚宁道:“他缠上我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记忆。死了很多人,那些人铺成一条路,华碧楠站在上面,说马上就能回家了。”

墨燃皱眉道:“他用死人铺回家的路?”

楚晚宁略一点头,声音微沉。

“他还……承认了他是师昧。”

墨燃握着楚晚宁的胳膊,手轻轻颤了一下。然后他几乎是立刻想到先前客栈那次华碧楠对楚晚宁态度狎昵,然后是师昧那隐隐越界的关心之语……

楚晚宁声音很低,带一丝茫然。虽然确认关系不久,但墨燃与他前世有最亲昵的纠缠,此时又已是他的爱侣,他情不自禁地展露一点依赖,向墨燃问道:“我是不是不太适合……”

“是我们的错。”墨燃像是知道楚晚宁要说什么一样,立刻截断了他的话,“月亮挂在天上,人人都喜欢看。有特别喜欢的,非要把月亮摘下来……”

墨燃小心地捏住了下楚晚宁的指尖。

“师尊就是月亮,而我和华碧楠就是特别喜欢的人。这不是月亮做错了什么,而是……是我们太贪心了。”

“抛开这个,我……对你们的关心和照顾也不太够。”

“是我们自己不懂。”

楚晚宁沉默了好一会儿。

墨燃松了手,知道这得楚晚宁自己转过弯来,便轻声岔开话题道:“这次回去,师尊打算怎么跟师昧……”

楚晚宁道:“我想一想。”

墨燃没再说什么。他有心把楚晚宁搂在怀里,好好说上一翻情人爱语,给足安慰。但眼下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墨燃只得专心御剑,带着满满一刀人,先往飞花岛去。


未完待续——

前文见tag最后一个。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37

第三十七章

南宫驷与宋秋桐的婚典前一日,是给诸位来宾的洗尘接风筵。这一日有酒席,也有苑内逐鹿。楚晚宁自然不会凑这种热闹,南宫柳想来也不敢把他的名字放签筒里,于是大家热热闹闹听签下注的时候,他随手压了薛蒙三十万,而后便默默回忆起从墨燃记忆中看到的情形。

那分明是红莲水榭,自己的状态也显然是每七年一次的闭关。而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红莲水榭的只有他的三个徒弟,或者比他更强大的,强大能随意进入他布下的结界的人。

后一种楚晚宁料想当今世上还不存在。而前一种……

楚晚宁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宋秋桐身上,透过那张带着新婚甜蜜的脸,看到另一个人的面孔。

师昧,华碧楠。

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摆在眼前的...

第三十七章

南宫驷与宋秋桐的婚典前一日,是给诸位来宾的洗尘接风筵。这一日有酒席,也有苑内逐鹿。楚晚宁自然不会凑这种热闹,南宫柳想来也不敢把他的名字放签筒里,于是大家热热闹闹听签下注的时候,他随手压了薛蒙三十万,而后便默默回忆起从墨燃记忆中看到的情形。

那分明是红莲水榭,自己的状态也显然是每七年一次的闭关。而能在这个时候出现在红莲水榭的只有他的三个徒弟,或者比他更强大的,强大能随意进入他布下的结界的人。

后一种楚晚宁料想当今世上还不存在。而前一种……

楚晚宁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宋秋桐身上,透过那张带着新婚甜蜜的脸,看到另一个人的面孔。

师昧,华碧楠。

把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摆在眼前的似乎是唯一的可能。楚晚宁不禁想起六年前金成湖求神武后,师昧走进他客房跟他说的话。

“师尊,若是弟子有朝一日犯了天大的错事,到时候该怎么办?”

“你素来乖巧,能做什么天大的错事?”

“弟子就是想知道。”

“那是多大的错事?”

“我……不知道。也许是……伤害了师尊?或者……杀伤了无辜?”

楚晚宁垂眸喝了一杯酒。

当时他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小孩子看多了话本。但眼下带着猜想回忆起这件事,便忍不住质疑起来: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问起这样的问题,是不是那时已经从观心镜中看到了前世种种?也许他出于对弟子的爱护,想错了逻辑。不是师昧看过观心镜,知晓事情发展,八苦长恨花却被拔出能证明师昧的清白,而是师昧看过观心镜的一切后,在这一世改变了主意。

毕竟前世天裂时师昧已有二十二岁,这一次却只有十九岁。各中经历不同,也许正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六年前的师昧低着头,轻轻问:“不逐我出师门吗?”

楚晚宁缓缓吐出一口气,一抬头就见薛正雍目光灼灼地望着他,问他:“玉衡啊,此情此景,你心中作何感想?”

楚晚宁不解地看着他:“说什么呢?”

薛正雍道:“你看,这小一辈的都结婚了,过不了两年孩子就得满地跑。你倒好,这么多年也不见多看谁两眼。”

楚晚宁道:“有什么好看的?”

薛正雍压低了声音:“就咱两个悄悄说,你看你也老大不小,是时候找个道侣了吧。”

楚晚宁道:“什么叫是时候?年级大了是时候,看到别人成亲是时候,你问我的时候是时候?”

薛正雍笑道:“自然是遇到了心上人时是时候。”

楚晚宁顿了下,慢慢道:“遇到了心上人也不一定就能结为道侣,你怎么知道对方也喜欢你?”

薛正雍道:“欸,别提我,我有家室的人了。”随即惊异起来,“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有心上人了?”

楚晚宁兀自倒酒,唇边闪过一抹浅淡的笑。

“我没这么说,都是你猜的。”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南宫驷与宋秋桐说完了话,一副要走的模样。楚晚宁一直留意着宋秋桐,便瞧出她神色有些不对,眉头刚蹙起一点,便突有一只羽箭破空而来,擦着宋秋桐的发髻扎进大殿主柱中。众人惊愕不已,尖锐的哨声顷刻传遍诗乐殿,一个声音悠哉悠哉地响起来:“好一个美娇娘,怎么偏偏有一副恶毒心肠?”

宋秋桐发髻被毁,花容失色。南宫驷挡在宋秋桐面前,怒道:“阁下何人,夜闯儒风门伤我未婚妻,意欲何为?”

一声轻笑传来,随即眨眼间,一个戴青铜面具的黑衣人便出现在人群正中。乌泱泱的人群被吓了一跳,转瞬间便散出个以黑衣人为中心的无人圈来。

黑衣人笑道:“诸位不必惊慌,在下非是恶客,不过是听了三两传闻,前来看看热闹。”他向叶忘昔的方向作了个揖,“在下曾受叶首领一恩,不忍叶首领君子之风,竟被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贱人蒙骗。宋秋桐,你分明已经许身给叶首领,如何又攀上儒风门少主,做了他的妻?”

众人又是一阵意想不到的惊愕。有那不懂事的小弟子,一时嘴快便嚷嚷开:“不是叶忘昔与宋秋桐奸情在前,骗了南宫驷吗!?”

黑衣人打了个响指,指了指那个小弟子,长叹一声。“叶忘昔宋秋桐暗通款曲,美娇娘怀孽子琵琶别抱”,这正是墨燃一开始的剧本。但楚晚宁千叮咛万嘱咐,说南宫驷与叶忘昔皆是无辜,让他万不可叫这二人下不来台。黑衣人——当然就是墨燃一想:好吧,师尊都这么说了。更何况流言当庭冲突,更引人争论在意。墨燃便抓耳挠腮又想了个剧本,楚晚宁帮他润色,加了些文绉绉的词,以免他被人认出来。

墨燃戏演得很畅快,觉得晚宁连这种乌七八糟的事都能做的光明正大,好厉害,好喜欢,好想亲一亲。明明已经互通心意,但最近一次有亲到还是在互通心意那一天。四进的院子也是人挨着人,楚晚宁本就正经,又面皮薄,隔着层门板也羞于跟爱人亲昵,薛蒙最近还不知怎么一天天恨不得长在楚晚宁院子里,纵使墨燃如今心态和缓,不盼着跟楚晚宁夜夜笙歌,也实在受不了这么清汤寡水,想多看两眼都得依着薛蒙这孙子走不走。

办正事的时候最忌走神,墨燃本是在说宋秋桐左边大腿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红痣,宋秋桐正辩解是墨燃偷看了她洗澡,墨燃几乎是想都没想,脱口便道:“你洗澡能有楚晚宁好看?”

这话简直惊世骇俗,言语间就透露着三个大字:“我看过。”不少人还记得楚晚宁痛抽爬墙偷窥的女弟子一事,一时间一半人感叹墨燃看过竟然还活着,一半人去看楚晚宁脸色。

楚晚宁也是没想到墨燃这情况还能想些有的没的,再见众人目光揣度,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墨燃清清嗓子,赶紧着把众人的注意力往自己身上拽。

“宋姑娘轩辕阁走过一遭,腕上该有一颗守宫砂吧。你既然说自己冰清玉洁,不如露出朱砂来给大家瞧瞧?”

南宫驷听了,闻言软语地去安慰宋秋桐,让她给大家看一看。但宋秋桐面色惨白,捂着手腕泪水涟涟。墨燃便冷笑道:“没有,是不是?叶首领早先救了你,你分明自愿以身相许,谁料南宫驷也瞧上了你,你为攀高枝便求叶首领不要说出事实,恳求不成,便说一旦败露,就告知众人是他胁迫于你!”

三言两语,造就好一个忘恩负义、贪图富贵的小人形象,众人瞧着宋秋桐的眼神都不对了。叶忘昔本不愿开口,免得众人以为她是回护宋秋桐,让这件事更难说清。但墨燃咄咄逼人太过,宋秋桐泪水涟涟的模样也实在可怜,叶忘昔毕竟正人君子,终是忍不住要上前一步。宋秋桐便在此时突然哭道:“我不曾威胁叶公子,他……他强行欺辱我,这是事实!”

墨燃在面具下咧嘴一笑。他唯恐宋秋桐一时想不到要栽赃叶忘昔,这才在言语间把借口都想给来她。宋秋桐也是不负众望,明珠般的眼睛一眨便落出一串泪。之后的事态发展也是如墨燃所料,南宫驷暴怒之下,要当众说穿叶忘昔女子身份。但还不能放下心来,因为楚晚宁说……

墨燃抬头上望,坐在高台主位的南宫柳果然站了起来。这位道貌岸然的儒风门掌门,看起来十分正气。他缓步下台,望着眼前这出闹剧,沉声道:“叶忘昔,你私通宋秋桐,罔顾人伦,欺上犯主,今可知罪?”

南宫驷愕然,正待开口,南宫柳袖中却有蓝光一闪。只那光芒初露,便有另一道金光乍现,缠住了南宫柳的手腕。

楚晚宁望着南宫柳,眼中冰寒一片。

“让你儿子把话说完。”

南宫柳脸色难看:“楚宗师,这是我的家事!”

楚晚宁冷笑道:“你的家事,我也不是没插过手。”

南宫柳一张脸彻底黑了。他也知晓自己已经失了阻止南宫驷的机会,而南宫驷看出父亲要对自己用规诫结界,错愕之下竟有些失魂落魄,见楚晚宁望过来才道:“叶忘昔,乃是女子。”

满座哗然。 

叶忘昔挺拔俊美,英姿飒爽,如松如竹,谁也料不到如此公子,竟是女子。但这样的事,说开了谁也不会丢脸,只让人看清宋秋桐品性卑劣,南宫柳为什么三番两次加以阻拦?不知是谁冷声道:“儒风门重男轻女,拿得出手的公子却是女郎,南宫掌门这是觉得丢脸太过,才千方百计不肯承认?”

恍然大悟。

便是有这样的垃圾,喝着女人的血,吃着女人的肉,还要说一句女子卑贱,抹去女子姓名,叫她们一辈子不能出头。宾客中有稍上年纪的,闻听此言似是哀叹:“儒风门早些时候也并非如此。”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

更多目光落到南宫柳身上——是从这位掌门上位起,儒风门便渐渐成了这副模样。

南宫柳面色狰狞,已是端不住正气。楚晚宁看着人群中墨燃趁人不备纵身离去,收了天问扬声道:“昔日儒风门掌门夫人容嫣于我有一饭之恩,容夫人曾携幼子三拜于我宗庙前。彼时我尚年少,恐难胜任而不曾应允,但师礼已成,南宫掌门认或不认,你儿子都是我徒弟。宋小姐品行不佳,你为父不明,我既为人师长,便做主抹了这门婚事。”

这番作为不合情理但合道理,南宫柳一贯擅长把别人捧到高处,如今也被架在台子上下不来。他心里无比烦躁,看楚晚宁的眼神也戾气横生。但一来他打不过楚晚宁,二来楚晚宁捏着他那样一个把柄,更何况楚晚宁既是关心南宫驷才这样做……

南宫柳压低声音,做出一副商量的态度。

“楚宗师,这宋秋桐必须是驷儿的妻子,因为……”

“我可以做妾!”宋秋桐突然扑到南宫驷脚下,大声地说,“我的守宫砂这两日突然不见了,我是一时害怕才会诬陷叶公子……夫君,夫君,我仍是完璧,我仍是完璧!我知道你不能原谅我,但我一心倾慕夫君,如今也不希望夫君仍娶我为妻,只求夫君在身边给我留个地方……”

她生的貌美,说的可怜,在场看客不觉生出同情。有人便开口劝说:“宋秋桐毕竟是无知女子,又是蝶骨美人席,出身卑贱,放在后院好生教导便是了,还能掀出什么浪来?”

南宫柳心里一喜,原本到口边的话也收了回去。他正要再演一场,就说自己是知道儿子喜欢宋秋桐怕经了这件事儿子不能与心爱之人成亲来挽回颜面,便见身边楚晚宁道:“做妾?宋小姐可懂如何做妾?”

宋秋桐今日名声尽毁,生怕自己蝶骨美人席之身离了儒风门便性命难保,此时听楚晚宁连妾也不让她做,只觉被逼上了绝路。她抓着南宫驷的袍脚,转头露出两分狰狞,恶狠狠道:“楚宗师见多识广,还懂为妾之道不成!?”

一道火光蓦地奔着宋秋桐的打去,南宫驷下意识拦了,抬目看去便见墨燃手持见鬼,面若寒霜。楚晚宁先是瞥了墨燃一眼,见他已经换回参加婚典的礼袍,不会叫人看出端倪,便收回目光回望宋秋桐,很端庄地点了下头。

“略懂。”

墨燃脸色更难看了。他几步到了楚晚宁身边,怒视宋秋桐。楚晚宁如今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件事,他拍了下墨燃的手臂以做安抚,将墨燃往身后拨了一下。

宾客们皆是屏息凝神,等着听死生之巅玉衡长老的为妾之道。便见楚晚宁薄唇轻启,不急不缓道:“这些东西虽有糟糠,但宋小姐要行此路,也只需多读两本书便是。”

果然如此,真是没趣。今天这出戏演到现在,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众人的期待程度都被拔高了,一时竟真想着楚晚宁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此时却听楚晚宁说只是在书中看过,有人甚至晃晃脑袋,好似要喝倒彩了。

楚晚宁冷着眼看了看南宫柳,便转身欲与墨燃离开。却突地又有人惊呼出声:“怨气!有怨气!”

楚晚宁豁然一惊,抬眼望不见异常,便回眸去看身后人。果然见到那深紫怨气正从砖缝见蔓延,丝丝缕缕地缠住宋秋桐。宋秋桐面色惊恐,不住颤抖,渐渐翻起白眼,而那怨气操控着她,让她如木偶般提起唇角。

“楚宗师教训的是,不愧是经验之谈。”宋秋桐开口,发出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当今世上,据我所知,谁如楚宗师一般会给人做妾?是任君施为,千依百顺,打不还手……确实是个好妾!只可惜屈居宋姑娘之下,如今借故发难,可是终究……心有不甘?”

她说到这里,便发出嘶哑难听的笑声。楚晚宁面色微白,而墨燃的见鬼总算抽了出去。

“混账东西,你敢说这些话!”

他话音刚落,楚晚宁便身子一歪,撞在他身上。墨燃忙伸手去扶,见楚晚宁额头见汗,料想他又是被这怨气男影响,正被扯着回到前世的经历去,不禁心焦。正想着什么都不管,先带楚晚宁离开这里,楚晚宁却一把攥住墨燃的手腕,颤声道:“他是来让我们分心的,别管他,薛蒙出事了!”

墨燃一愣:“什么?”

楚晚宁点了点墨燃的手腕,那地方尚有楚晚宁留下的海棠印记。楚晚宁忍着头痛,嘶声说:“这是留给你们的防护结界,只在有性命之危时才会展开。我留给薛蒙的那一道刚刚被触发,狩猎林苑那边一定……”

他声音不大,胜在场子够静,也被不少人听见。当即有人去看密林方向,这一看果然瞧出不对——

“天裂!是鬼界天裂!”


未完待续——

前文点最后一个tag.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36

第三十六章

像是钻过冻硬的土壤,穿透及膝的厚雪,一夜之间,成就一树海棠。

墨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诉爱换来的会是楚晚宁“我也喜欢你”的回应,他觉得自己大抵在做梦,便抬手想甩自己一个耳光。但楚晚宁预知了他的动作一般,明明羞怯地低着头,却精准地抓住了墨燃抬起的手。

温热的,有足够的力度,大抵因为主人紧张,所以也带给墨燃一点刺痛。

好痛。

但足以证清明。

墨燃眼眶发热,他颤抖着握住楚晚宁的手举到自己面前,用额头触碰了楚晚宁的手背。

楚晚宁面红耳赤。他身为师尊对徒弟抱有这样的心意,本就觉得不应该,再加上前世种种,若以旁人角度看,纵使有那朵八苦长恨花的存在,大抵也要觉得他被那样践踏折辱还喜欢...

第三十六章

像是钻过冻硬的土壤,穿透及膝的厚雪,一夜之间,成就一树海棠。

墨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诉爱换来的会是楚晚宁“我也喜欢你”的回应,他觉得自己大抵在做梦,便抬手想甩自己一个耳光。但楚晚宁预知了他的动作一般,明明羞怯地低着头,却精准地抓住了墨燃抬起的手。

温热的,有足够的力度,大抵因为主人紧张,所以也带给墨燃一点刺痛。

好痛。

但足以证清明。

墨燃眼眶发热,他颤抖着握住楚晚宁的手举到自己面前,用额头触碰了楚晚宁的手背。

楚晚宁面红耳赤。他身为师尊对徒弟抱有这样的心意,本就觉得不应该,再加上前世种种,若以旁人角度看,纵使有那朵八苦长恨花的存在,大抵也要觉得他被那样践踏折辱还喜欢墨燃,要么是乐在其中,要么是自甘下贱。但看客总觉清高,不是身在其中,哪里能明白他心中的波折与痛苦。

被敬爱的师尊狠狠伤害后,楚晚宁不再信任人间温情,用狠戾与冷漠将自己牢牢伪装,一日两日,终将自己束之高阁,叫人人畏惧。他于是逃开自己无法招架的人间温暖,却偏偏有这么一个人像是不由分说的阳光,认准了他是温柔,就要照着他这终年不化的积雪。

楚晚宁没有办法,只能融化,柔软,瑟瑟地开一朵花。

这花也曾枯萎过,在为救薛蒙委身于墨燃时,多深的爱意也被磨碎了。但知晓八苦长恨花那一刻,楚晚宁的愧疚与自责也唤醒了沉默的爱意,他也曾反复地问自己——你怎么配做他的师尊,你怎么配说你喜欢他。

配吗?

配吗?

他本想一辈子不说的,只看着墨燃平安喜乐。但眼下知道八苦长恨是墨燃以身相替,又听墨燃讲了这样一个故事,他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那样炽热又满载悔恨的爱捧到他眼前,他几乎感同身受,于是寒冰解冻,春潮泛滥,冲垮他。

只要墨燃不嫌弃他。

不嫌弃他又老又丑,两辈子加起来已近知命,不嫌弃他脾气差,做事也没趣儿,不嫌弃他……

楚晚宁想着想着,思绪就往前世墨燃骂过他的话上飘,一时间告白的羞怯去了不少,反而自厌起来,脸甚至有些白了。也正是这个时候,墨燃一直忍耐的泪水落下两滴,打湿了楚晚宁的手。

墨燃嘶哑道:“不会弄错了吗?”

这话楚晚宁前头才问过,便道:“怎么会弄错。”

墨燃道:“师尊素来清白高洁,也许……也许是……被我误了。”

他指的是什么,楚晚宁自然听明白了。楚晚宁抿着唇抬起头,轻声道:“不会弄错的。早在那之前我就……绝不会弄错的。”

那之前。哪之前?

八年为妃之前,战败软禁之前,死生之巅覆灭之前,师昧身死的天裂之前,八苦长恨花种下之前?

墨燃不敢想,楚晚宁却懂他的难过,反握住他的手要他露出面孔来。

“你替了我不是要我难过,我跟你说这个难道是要你难过?只是让你……让你知道我喜欢你,跟别的都没有什么关系。”顿了顿,楚晚宁下定决心般道,“真要算,我们也是老夫老妻了,你现在掉眼泪算什么,两辈子加起来你也有四十岁了,我是不会哄你的。”

墨燃有点想笑,但更想狠狠地哭一场。楚晚宁确实是不会哄人,“老夫老妻”四个字尖刀一样戳在他心上,偏楚晚宁神情坚毅羞涩,显然真是在别别扭扭哄人的。

墨燃不禁道:“明明师尊刚刚也哭了。”

楚晚宁横他一眼:“你是学我,还是敢笑我?”

墨燃忙道:“没有,不敢。”

楚晚宁便故意凶道:“那还不停了,我哭完你哭的,像什么话。”

墨燃笑了,笑完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郑重道:“仙长还有件事不知道,一开始那小孩几乎饿死了,是少年时的仙长给了他一壶米汤,救了他的命。这么多年我都辜负师尊,错恨师尊……”

楚晚宁怔了很久,像是在回忆那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冬日,回忆了一会儿,突然也笑了。

“这算什么,比恩情呢?”他轻声说,“那接下来我该说什么,没有你我不会入世,或者我要是听怀罪的话就好了,那样我不会做你师尊,你也就不会被下蛊?”

墨燃本以为自己是惹楚晚宁不高兴了,小心地去看楚晚宁的脸,却看到他两眼发亮,竟是在跟他开玩笑。而见墨燃望过来,楚晚宁心中越发坚定,原本羞于开口的东西,这一刻也能轻易地说出来了。

“墨燃,我们之间是说不清的。而前世那些年……你也不是恨我,八苦长恨花操控下,你只是把你最后的、最激烈的情感,都给了我,只可惜它看起来跟恨是一样的。”

楚晚宁的声音那么温柔,水一样,风一样,平静墨燃的悲痛,带走往日的哀伤。

“我们到了最后,就剩那点东西,尽我们自己所能,都给对方了。你既然不想我难过,往后这些事情,谁救了谁,谁伤了谁的,我们就都不要再算,只期待一些新的东西……好吗?”

只去一个我们彼此相爱的未来,好吗?

墨燃只觉的自己的灵魂都在楚晚宁的言语间,随着他的停顿破碎,再随着他的语句完整。他望着眼前的人,望着他色泽浅淡、不断开合的薄唇。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碰楚晚宁的脸颊,楚晚宁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的意,垂眸在他掌心蹭了一下。

“晚宁。”墨燃轻轻地唤着,问着,“我能不能……亲你一下啊?”

玉衡长老在儒风门临时住处的大门终于打开了。薛蒙第一个从院中的石桌变蹿起来,跃过去瞪着墨燃问:“师尊怎么样了?”

墨燃道:“已经没事了。”

薛蒙仔仔细细地看了墨燃一遍,确认他衣着整齐——奇了怪了他为什么要确认墨燃衣着整齐——才又问:“你怎么样了?”

墨燃道:“我也没事了。”说完不知想起什么,还笑了一下。薛蒙本能地觉得这个笑别有深意,但以他纯澈的处子之心又看不出来什么,只能道:“那你快回去歇着吧,我进去照顾师尊。”

墨燃点点头,飘一样路过薛蒙,差点绊了一跤。薛正雍见墨燃状态实在奇怪,自然不放心,一定要送墨燃回去,墨燃也没有拒绝。于是薛蒙一马当先,王夫人紧随其后,见了已经平静下来,靠坐在床头的楚晚宁。

薛蒙关切道:“师尊,你还好吧?”

楚晚宁道:“墨燃与我同是木灵精华,我叮嘱了他几句,让你们担心了。”

简单的一句话,立刻抹去了暗自猜测楚晚宁教授墨燃独门心法的薛蒙心中小小的不平衡。毕竟若是别的,他都能心里计较一下“我怎么比不上那个狗东西”,但木灵精华,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恨墨燃这方面实在命好。

王夫人打量了楚晚宁几眼,温温柔柔地道:“南宫柳得了消息,刚才过来寻你,我说你已经歇下了。”

楚晚宁略一点头:“多谢。”

王夫人默默地瞅了眼楚晚宁格外红的嘴唇,再想想墨燃刚才那副飘飘欲仙的模样,心中惊骇之余也有了计较。她又关切了楚晚宁几句,便拉着薛蒙一道出了门,二人没走几步,薛正雍也走了回来。王夫人便拉了薛正雍的手,对薛蒙道:“让他们休息吧,你也回自己的院子去。”

薛蒙不太放心:“我在这儿守一会儿。”

王夫人也没说什么,点头允了,与薛正雍回房。薛正雍不明所以,忧心忡忡地说:“燃儿那副样子,失魂落魄的,你说是不是玉衡训他了?玉衡病了难道是他惹的?那他怎么也突然病了?”

王夫人道:“他哪是失魂落魄,分明是喜不自胜。”她顿了顿,还是没直接说自己的猜测,只对薛正雍道:“你得了机会问问玉衡,想不想找个道侣,有没有什么标准。”

薛正雍连连点头:“我之前也想问,一直没机会。哎,他五年前出事那会儿我就惦记着,你说他要是有个孩子什么的……”

王夫人没有接话,心想着玉衡的孩子你就别惦记了,自家的孩子多半要搭出去了,我要是猜准了,都不知道这辈分该怎么算,蒙儿以后又怎么称呼这俩人呢……一边想着,一边径直走到桌前去倒了杯茶。薛正雍瞧见了,忙过去道:“这都凉了,喝什么,等我烧水,给你沏壶新的。”

几日后,关于儒风门少主南宫驷的漂亮未婚妻其实跟儒风门暗城首领叶忘昔有一腿的小道消息,悄无声息地传于宾客乃至城外百姓之间,也传回了楚晚宁跟墨燃的耳朵里。

时间差不多了,是关门放墨燃大闹婚礼,还是悄无声息掐灭宋秋桐的野心,就看能不能劝动南宫驷。楚晚宁整整衣服,叫上墨燃,打听了南宫驷在哪儿,便揣上五成为人师的威严,去寻南宫驷。彼时南宫驷正在啸月校场照顾他的妖狼,见了楚晚宁很是高兴道:“楚宗师,我还想着晚些去别院拜访你,请你来骑狼。你看这校场,你走的时候还没有建好,如今已经扩建了两次……”高高兴兴说了一通,这才瞧见墨燃,潇洒地跟墨燃问了好。

楚晚宁早有准备,身上穿的就是便于骑御的衣裳。听了南宫驷的话,他便道:“我看看你的狼。”

南宫驷粲然一笑,带着楚晚宁与墨燃走到空旷的草场中央,拿出腰间玉笛吹了几声。片刻后,三只妖狼纵跃而来,领头的正是南宫驷的心头好,妖狼瑙白金。南宫驷笑着给楚晚宁展示瑙白金,楚晚宁给墨燃使了个眼色,叫他稍走远了一点,这才压低声音道:“我有事跟你说。”

南宫驷见楚晚宁神情严肃,脸上的笑都不觉收起来了。

“宗师请说。”

楚晚宁道:“这事说了,恐怕你觉得我多事。但是……我既然听到了,也不能当作没听见,坐视不理。”

南宫驷洗耳恭听。

楚晚宁便道:“我今天听了个传闻。”他眉头微蹙,一副为难的模样,“是说你未过门的妻子宋秋桐与……”

“怎么宗师也知道了。”南宫驷叹了口气,态度也松懈下来,“秋桐是在叶忘昔那儿待了一阵子,但叶忘昔此人,我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了解。秋桐性情温顺不会为自己辩解,但我自是信她。”

楚晚宁听了这话便明白南宫驷并不在意那些谣言,自己再劝无益,便没继续说。可南宫驷对楚晚宁心存敬重,想着既然提到宋秋桐了,索性便找人去请了宋秋桐过来。那娇弱美貌的女子远远行来,南宫驷亲热地迎上去。楚晚宁在他们后头摸了摸指甲,墨燃留意到了,悄悄地攥住楚晚宁一根手指。

楚晚宁立刻道:“我没事。”

墨燃没说什么,只摸了摸楚晚宁那根手指。楚晚宁趁着这个机会,把南宫驷刚和自己说的话告诉了墨燃。

墨燃听了一笑。

“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糊涂人。”

楚晚宁不解:“什么意思?”

墨燃道:“说是信宋秋桐,怎么先讲了解叶忘昔,若是不喜欢,又怎么会了解,他们又不是什么生死仇敌,对彼此要知根知底。”

楚晚宁道:“你的意思是……”

墨燃笑道:“师尊,徒儿必做一回打鸳鸯的棒子,若是成了,这根棒子就算鹊桥的桥柱子。”

楚晚宁默了默,眼看着南宫驷带宋秋桐往回走了,这才挣开墨燃的手道:“鹊桥是喜鹊用身体搭的桥,没有桥柱子。你……这次回去了,还是继续跟着我学些功课,原本底子也不错的,不要荒废了。”


未完待续——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35

第三十五章

到达儒风门,见过南宫柳,经了一场不太愉快的谈话后,一行人住进了南宫柳安排的四进别院。墨燃跟着楚晚宁,说是帮他安置东西,但其实是从楚晚宁的窗户翻了出去,一直到晚饭才翻回来。

彼时楚晚宁已经换了寝衣,正披着外裳坐在桌边看一卷书,温暖的火光镀在他的轮廓上,他听见开窗的动静抬头去看,掩去锋芒的凤眸中有淡淡流光,美好又温柔。

是梦里才能见到的情形,一盏灯,一个在家里等着的人。墨燃呼吸一滞,不小心就从窗框上掉了下来,正好摔到头,把楚晚宁吓了一跳。

楚晚宁道:“我……没有要骂你。”他以为是自己表情太凶,吓着墨燃了。

墨燃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袋摆手道:“是我脚滑了,脚滑了。”...

第三十五章

到达儒风门,见过南宫柳,经了一场不太愉快的谈话后,一行人住进了南宫柳安排的四进别院。墨燃跟着楚晚宁,说是帮他安置东西,但其实是从楚晚宁的窗户翻了出去,一直到晚饭才翻回来。

彼时楚晚宁已经换了寝衣,正披着外裳坐在桌边看一卷书,温暖的火光镀在他的轮廓上,他听见开窗的动静抬头去看,掩去锋芒的凤眸中有淡淡流光,美好又温柔。

是梦里才能见到的情形,一盏灯,一个在家里等着的人。墨燃呼吸一滞,不小心就从窗框上掉了下来,正好摔到头,把楚晚宁吓了一跳。

楚晚宁道:“我……没有要骂你。”他以为是自己表情太凶,吓着墨燃了。

墨燃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脑袋摆手道:“是我脚滑了,脚滑了。”

楚晚宁看着他,想上前去扶一下,墨燃却已经站了起来。他只好放下手中书卷,问道:“怎么样?”

墨燃道:“我换了衣服,也做了伪装,话都已经散出去了。这两天我再去推波助澜一下,什么时候师尊听见人说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去劝南宫驷了。”

楚晚宁点了下头,墨燃便准备告辞回自己的院子。楚晚宁却对他招手道:“你过来。”

墨燃以为楚晚宁是要看自己刚摔的头,忙说:“我没事。”

楚晚宁却道:“我是要看看八苦长恨花。”

墨燃这才明白过来,快步走到楚晚宁身边。楚晚宁瞧着他,示意道:“你低一些。”

墨燃照做,把脑袋低了下来。但这样他还是比楚晚宁略高一些,楚晚宁只好按着墨燃的肩膀踮起脚尖,这样才能抵住墨燃的额头。于是墨燃的视线,就顺着楚晚宁略低的寝衣领口,看到楚晚宁不设防的胸膛。

真是要命。

墨燃只觉得有把火从楚晚宁触碰他的地方烧起来,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但那画面却烙在他的脑海里,让他连手感都想了起来。而更要命的是,他确实感到一股暖流在自己身体里流窜,是属于楚晚宁灵魂的温度。这温度在他心口徘徊了足够久的时间,似乎将他的心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这认知让墨燃呼吸都滚烫起来,待楚晚宁后退一步,他仍觉不舍与依恋。

楚晚宁道:“确实拔干净了,没留什么痕迹,心脏也还好好的。”他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却很欣慰,“这样我就放心了,你回去吧。”

墨燃也不敢多待,应了一声就要走,却见楚晚宁身形一晃就往地上栽去。墨燃来不及多想,上前搂住楚晚宁,将他抱在怀里。刚刚还好好的人,这会儿功夫竟已经烧了起来。墨燃忙抱起楚晚宁,将他放在榻上就要去请王夫人,不料楚晚宁挣扎着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衣角。

“师尊。”墨燃回身,半跪在床边,握住楚晚宁的手,“你病的蹊跷,我去请伯母来,好不好?”

楚晚宁凤眼迷离,看着墨燃,又好像不是在看墨燃。他色泽浅淡的薄唇动了动,说出的话竟带着莫名的恨与痛苦。墨燃仔细听了,听了很久才听出那几个字:“谁……是谁……你……是谁……”

雨很大,那样大的雨,打落了花,也打痛了地。楚晚宁站在一片黑暗中,看着眼前的墨燃。墨燃在哀求,在痛,他对那个在黑暗里的人推销自己的悲惨,请求他:“换我吧。”

是曾在彩蝶镇天裂前,在罗纤纤的讲述中,楚晚宁听到的那一声:“换我吧。”

换了谁?换了什么?换了一朵八苦长恨,换来本就稀少的温暖回忆尽数洗去,只留下数不尽的恨意,操控一具本心良善的躯体。

换了谁,换了谁……

黑暗中的那个人说:“每个人心里都有冤仇,哪怕是北斗仙尊也不会例外。”

换了北斗仙尊,与北斗仙尊的一世清名。

八苦长恨花的第三阶段,墨燃把那么多事都忘了,他把本要护着的人按在榻上摧折,也没有忘记要护着楚晚宁的清名。天下人都以为楚晚宁是被踏仙君关起来折磨,从没人想过昔日第一宗师,就是踏仙君旭映峰顶不曾露面的妃,是踏仙君宫中一个无名的妾。

墨燃不记得了,他的一切只剩下恨了,但他还是念着:要护住楚晚宁的清名,不让他违背本心双手染血,也不让人知道他受了什么侮辱。

他明明那样眷恋着,贪着师尊给他留的那盏灯。小小的孩子,日子过的那么苦,生父锦衣玉食,相依为命的母亲却连一副薄棺都没有。他在地上匍匐着,爬着,寻一口吃的,寻一丝怜悯,寻来寻去,寻到一顿毒打,寻到冰冷的笼子,终于寻到死生之巅。

死生之巅有人给他点灯,有人教他念书写字,与他中秋喝酒,不嫌弃他刺绣粗陋的手帕。可他什么都忘了,爱的人又被左右着,于是无可奈何地去恨,把恨的人扯着,要跟他一起沉沦。

这样就不会冷了。

最恨的人在身边,日子就好像过得下去了。那些粗暴缠绵的夜晚里,那些染了血和痛苦的亲近中,绝望的灵魂倾泻着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像是要把恨的人拉进地狱,又像是只有抓着这个深恨的人,自己才算活。

因饥饿失了力气的孩子,在地上缓慢地爬行着。

心上被种了花的少年郎,因疼痛缓慢地爬行着。

他爬到要护着的,要爱着的,师尊的眼前。可他的师尊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少年说:“师尊,我很快……就要叫你失望了……”

少年说:“我很快,就不再记得你的好……你会讨厌我,憎恶我……”

少年说:“对不起,我那天折花,是因为想送给你……”

少年说:“我不要只记得恨,师尊……杀了我。在我作恶的第一天……求你,就请你……杀了我……”

楚晚宁缓缓醒来,第一次,在他看过墨燃的记忆后,痛的不只是头,还有心。他最终没能看清那个下蛊之人的脸,只目视着那无尽的黑暗吞噬墨燃。在黑暗中他看着墨燃操控珍珑棋,看着墨燃对他亮起第一丝恨意,他也看着墨燃去杀,去屠戮,狰狞血腥的面貌下,没有人晓得他的痛苦,他的良善,更没有人知道,他做这一切,是替了另一个人。

一个他珍重之人。

“娘,我师尊醒了!”薛蒙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楚晚宁扭头去看,眼前所见光影朦胧。王夫人快步走来了,伸手给楚晚宁把脉,楚晚宁由得她,也轻声问她:“墨燃呢?”

王夫人道:“他在自己院子里。”顿了顿又说,“昨天他把我叫了来,没一会儿自己也晕过去了。说晕过去了也不稳妥,更像是睡过去了。我把脉也把不出什么,只觉得他心神不宁,大抵做噩梦呢……你是传什么新的心法给他了?”

楚晚宁道:“没有。”

王夫人也没在继续问,收了手叮嘱了薛蒙两句。楚晚宁盯着床幔发了会儿呆,又问:“我没什么事吧?”

王夫人道:“先前还烧的厉害,这会儿却没有了……你再歇一歇,只要不再烧起来,就是没事了。”

楚晚宁又安静了一会儿,王夫人准备去隔壁院子看看墨燃,楚晚宁才又道:“我能去看看他吗?”

王夫人秀眉微蹙,刚要说什么,外面薛正雍的声音已经响起来。那声音又急又慌,由小渐大,说的是:“燃儿,你急什么,我去帮你看一眼,要是醒了你再——”

话未说完,墨燃已经站在了门口。他背着光,楚晚宁看不清他的脸,只瞧见他穿的还是昨晚那身衣服。薛正雍从后面追过来,无奈地对着王夫人道:“他一醒来就非要见玉衡,我实在是拦不住。”一转头又看见了楚晚宁,惊喜道:“哟,醒了!感觉怎么样?大晚上的突然就病了,你说说你这是——”

“都出去。”

楚晚宁突然说,声音不大,但很坚决,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墨燃留下。”

房间里一片安静,谁也搞不清这俩人是怎么回事。薛蒙左看看右看看,试探道:“师尊,墨燃也是刚醒,要么我留下来照顾……”

楚晚宁道:“照顾的事一会儿再说。”他慢慢坐起来一点,头仍疼着,心也疼着,“我跟墨燃说两句话。”

一家三口,王夫人最是细心。她虽然也摸不明白楚晚宁与墨燃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能看出这二人之间暗流涌动,便拉着薛正雍和薛蒙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将门关上。

身后的光暗了,墨燃这才往前迈了一步。他急切地走到楚晚宁床前,衣摆一撩便要跪下,楚晚宁却及时止住他,对他道:“你坐过来。”

墨燃不明所以,一时不敢上前。

楚晚宁的语气便凶了点:“快些,别让我说第二遍!”

墨燃忙照做了。他坐到床边,离楚晚宁有一点远。楚晚宁望着他,眼前好似又浮现出少年墨燃的身影,他匍匐着,痛苦着,挡在一无所知的师尊面前,对黑暗中的恶人乞求着。

“换我吧。如果你非要一个人献祭,换我吧。”

楚晚宁深吸一口气,本是想压住自己的哽咽,却不料在墨燃的注视下彻底红了眼眶。他不停地责怪自己的失职,责怪自己就让墨燃在自己面前被迫害,责怪自己竟让弟子来给自己挡灾。终于,所有这些自责冲垮了他的防线,让他不顾一切地拥住墨燃,伏在墨燃怀里。

“墨燃……”他哽咽着,“是我愧对你,是我亏欠了你,我……”

墨燃几乎是立刻反驳道:“师尊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我都看见了,你打开时空生死门,把地魂渡给我压制八苦长恨花。你今生地魂薄弱都是因为我,明明是我怎么配得上师尊这样……”

天知道他看见楚晚宁那单薄的身影步入死生之巅时,多想抓着薛蒙和师昧,让他们看出楚晚宁身上的不对劲。天知道他有多想跟梦中的楚晚宁说:“你留下吧,你不要回去,不要回去陪那个疯了的我,他很快就要害死你了,你对自己好一点。”

但他的声音楚晚宁听不到,于是他看着楚晚宁两次裂魂,看着楚晚宁把一切都安排好,也看着楚晚宁对那个在红莲水榭安睡的自己低语,看着楚晚宁去找怀罪送香炉,然后回到有踏仙君的尘世,继续那些痴缠折磨,继续那些苦痛孤寂,继续向已知的未来前行,最终在皑皑白雪中死去。

墨燃忍不住想:从红油抄手到救命恩人,楚晚宁给了他这么多,连命带魂。他现在知道的是楚晚宁为他付出的全部了吗?会不会还有很多,被他忘记了,忽视了,辜负了……

原本已经笃定地要对楚晚宁好的信念,在这一刻仿佛受了风雨而开始飘摇。这么长时间以来,墨燃第一次再去想自己有没有留在楚晚宁身边,倾尽一切对楚晚宁好的资格。就算用他的命,他的灵魂,但这满载罪恶的一切,配拿来对楚晚宁好吗?

楚晚宁摇摇头,泪水彻底打湿了墨燃的衣衫。

“你不配还有谁配?”他泣声说,“你是替了我……”

替我被千夫所指,替我受世人诅咒,替我犯下那些杀戮的罪过。可我呢?我枉为人师,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觉。

楚晚宁越哭越厉害,比先前在妙音池那一次哭得还凶。墨燃起先还不知所措,渐渐也从楚晚宁破碎的言语中听了个明白。他起先有些惊愕,没想到自己被抹去的记忆能在楚晚宁那里挣扎着复苏。而后他又觉得理所应当——是了,他早就想着谁会盯上他这么一个无名小卒,对他下这种蛊,现在便说得通了。

于是先前不安定的心,终于又安定几分,墨燃抚着楚晚宁的发,轻声道:“师尊……既然如此,那……我挺高兴的。”

楚晚宁豁然抬头,怒视墨燃,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就这样出现在墨燃面前。墨燃珍重地抹去楚晚宁脸上的泪水,指腹也爱怜地擦过楚晚宁哭红的眼尾。

“师尊是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人,那些肮脏血腥的事,本就不该沾染师尊半分。”

他握住楚晚宁的手,不动声色地把人拉近了一点。

“更何况,我也没有护住师尊。我拦住了下蛊之人,自己却对师尊做了那么多猪狗不如的事……”

楚晚宁喝道:“住口!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墨燃深吸一口气,终于把楚晚宁半圈在了怀里。他大胆地、珍惜地挽起楚晚宁一缕发丝,在上面落了一个吻。楚晚宁心绪尚不平静,仍低头啜泣,没有察觉。墨燃嗅着楚晚宁发上熟悉的香气,心中酸涩一片。他不想让楚晚宁难受,为此,他决定豁出去了。

“师尊,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他轻声问着,但不等楚晚宁开口回应,就自顾自讲下去了。

他讲:“从前,有一个小孩,他日子过得很不好。有一天呢,他伯父找到他,把他带回家,在家里,他见到一个好好看的仙长。”

楚晚宁渐渐止住了哭声。

“仙长很厉害,对小孩也很好。他只是看着冷漠,但比谁都温柔……只有小孩知道。”

楚晚宁低声道:“我对你不好……我也不好看,不温柔的。”

“嘘。”墨燃拍了拍楚晚宁的背,“师尊,听我讲,好不好?”

楚晚宁不作声了。

“好好看的仙长对小孩很好很好。”墨燃强调了一次,“他教小孩写字,教小孩本事,小孩绣的手帕那么粗陋他也收了,小孩很笨,他也不嫌弃。于是小孩就……越来越喜欢仙长,好喜欢仙长。他当时不明白,只想着跟仙长更亲近,要做仙长最亲近的徒弟。可是怎么办呢,他做过很多错事,而仙长还有两个很优秀的徒弟……小孩想了又想,他有别的徒弟都比不过的优势。”

墨燃把脸贴在了楚晚宁的发上,把楚晚宁完全拥住了。

“他最喜欢、最喜欢、最喜欢师尊。像徒弟一样喜欢,也……像喜欢爱人一样,喜欢师尊。”

心跳。

又是这样,不安分的、不听话的、难以管束的心跳。

楚晚宁垂着还湿漉漉的眼睫,很艰涩地问:“不会弄错了吗?”

“弄错什么?”

“可能……可能不是那样的感情。也许是……愧疚,感激……甚至没准……”怜悯呢?

“不会的。”墨燃温柔地说着,轻轻地握住楚晚宁的手,碰了碰他的指甲,“弄错过一次已经够蠢了,这个小孩虽然很笨,但也还没有那么笨的。”

墨燃握着楚晚宁的手,继续讲。

“小孩想,师尊高洁,跟情爱这种事从来不沾边,但是没有关系,喜欢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非要另一个人回应。他只要一直守在师尊身边,一年,两年,三年……永远守着师尊,喜欢师尊,这就足够了。只是他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他……他把最高洁的仙长玷污了,把最喜欢的师尊糟蹋了,让师尊伤透了心,所以哪怕只是小心地守着,他也总是忍不住想:这样满手血腥的我,满身罪孽的我,配吗?”

配吗?

“然后有一天他听到仙长说,不是的,你满手血腥,满身罪孽,是因为你替了我。但是不能这么算呀……他是心甘情愿的,这样的心甘情愿,不该让他伤了想护着的人,这样的心甘情愿,也是不该让他想护着的人难过愧疚的。非要说的话,小孩唯一悔恨的,就是这让小孩错认了深爱的人。所以,师尊……”

“配的。”楚晚宁轻轻地打断了墨燃的话,“我昨天披的外裳,你放到哪里了?”

墨燃知道自己今天狠狠地越了界,他以诉爱来减轻楚晚宁心中的痛苦,做好了被楚晚宁痛骂甚至痛打的准备。但此时他明明以这样暧昧亲近的姿势拥着楚晚宁说话,楚晚宁不仅没打他出去还问了他两句,他心里十分意外。于是此时楚晚宁打断他说的话,他也以为楚晚宁是终于受够了,便转头去找楚晚宁的外裳,用没注入灵力的见鬼卷了过来。

“师尊要起身吗?”

楚晚宁摇摇头:“你摸摸暗袋,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墨燃便要收回圈着楚晚宁的手,楚晚宁却不许他这么做。他想师尊今天大抵非常需要安慰,而这种安慰只有自己这个从前与他有过最亲密关系的人能给,便顺从地维持拥着楚晚宁的动作,在楚晚宁面前翻楚晚宁的衣服。

先是海棠手帕,墨燃一看见就心中酸暖。然后是各种符纸,一把丹药,而后是几颗在玉凉村时墨燃送的牛乳糖,再然后,是一个绣着合欢花的,已经旧到褪色的小锦囊。

楚晚宁伸手,先拿过手帕铺在膝上,再捡起那个锦囊。

他说:“这是在彩蝶镇得到的锦囊。”

纤长的手指解开绳结,将锦囊打开一个小口,然后倾倒。两缕交缠的发丝就这样落在海棠手帕上,缠绕着,把墨燃的心也揪紧了。

楚晚宁攥着锦囊,又轻声说了一次。

“配的。”他低着头,把手帕往墨燃那边挪了挪,耳朵红的艳丽非常,“师尊也喜欢小孩,只要小孩不嫌弃……那小孩不配,就没有人配了。”


未完待续——

我的理智:飞花岛告白最为合适。

我的感性: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34

第三十四章

提起宋秋桐这个女人,楚晚宁还是忍不住觉得指甲疼。前世听了宋秋桐命令动手的侍卫为讨皇后高兴,故意一点点慢慢掀掉他的指甲。但他始终没发出半声惨呼,宋秋桐便觉得无趣,甚至觉得有一点骇人,于是命侍卫快一点,那侍卫才利索地又拔了他七枚指甲。

皮肉丝缕分离的疼痛,与尖锐刺骨之后的剧痛,楚晚宁在那一次细细地体会过了。或者那一次劫难就是他一生痛苦的缩影,始之怀罪,延于墨燃,终于一场大雪,却又续到今生。

墨燃自然看见了楚晚宁摸指甲的小动作。对于楚晚宁被拔指甲这件事,具体过程他当然不清楚。但他明白像楚晚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且频繁地流露出对过往疼痛的在意。毕竟像他这样给楚晚宁带去难以磨灭...

第三十四章

提起宋秋桐这个女人,楚晚宁还是忍不住觉得指甲疼。前世听了宋秋桐命令动手的侍卫为讨皇后高兴,故意一点点慢慢掀掉他的指甲。但他始终没发出半声惨呼,宋秋桐便觉得无趣,甚至觉得有一点骇人,于是命侍卫快一点,那侍卫才利索地又拔了他七枚指甲。

皮肉丝缕分离的疼痛,与尖锐刺骨之后的剧痛,楚晚宁在那一次细细地体会过了。或者那一次劫难就是他一生痛苦的缩影,始之怀罪,延于墨燃,终于一场大雪,却又续到今生。

墨燃自然看见了楚晚宁摸指甲的小动作。对于楚晚宁被拔指甲这件事,具体过程他当然不清楚。但他明白像楚晚宁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且频繁地流露出对过往疼痛的在意。毕竟像他这样给楚晚宁带去难以磨灭的身心伤害的罪魁祸首,楚晚宁都能忍着让他亲近,接受他给自己换药。

所以那一定很疼,是他想象不到的疼。

墨燃只要一想到楚晚宁当时十指的惨状,骨子里被压抑的暴虐就恨不得全涌出来,把宋秋桐的指甲也拔个一干二净,再连皮肉也一并磨掉。

并且以宋秋桐那女人的脾性,嘴巴也一定不干不净。楚晚宁表面上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心里肯定都记住了,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自己翻出来,一字一句地听。就像自己对他说过的那些话一样,他肯定也是……

墨燃很想碰碰楚晚宁的手,但薛蒙还在这里,他便只能攥紧拳头。

“宋秋桐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墨燃道,“我和她又不熟。”

“你不熟她给你写什么信?”薛蒙狐疑地看着墨燃,“跟着请柬一块来的,专门写给你的。”他从衣襟里摸出信来,放在桌子上。楚晚宁瞧了一眼,封面上写的是:“墨仙君亲启,秋桐拜上。”

宋秋桐如今有门有派,像这样的信函,按礼仪当写“儒风门宋秋桐拜上”。而宋秋桐不提门派,也不提姓,简单的九个字,轻轻巧巧就让人觉得亲近。若是还能记得宋秋桐那张脸,想一想是怎样一个美娇娘温柔提笔,便是心中不起好感,也难以有什么恶念。

楚晚宁道:“拆了看看。”

薛蒙有点惊讶。书信这种事,总归是私人的。尤其这种可能带着暧昧的信,关系亲近的好友或会起哄,但像这样直接了当地要对方拆开……要么是防着寄信的人,要么就是与收信的人关系匪浅。

楚晚宁防着宋秋桐?宋秋桐有什么可防着的。那楚晚宁跟墨燃……关系匪浅?

薛蒙猛地想起无悲寺山下小镇遇险那晚师昧与自己说的话来,使劲甩了下脑袋。

墨燃奇怪地看着薛蒙:“怎么了你?”

薛蒙道:“有个虫子。”又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人家姑娘婚前给你寄的信,你拆不拆?”

“说那么暧昧干什么……”墨燃嘀咕一声,把信拆了。他也不避讳什么,直接就凑近了楚晚宁一点方便楚晚宁看。薛蒙心里揣着事,见不得墨燃这样亲近楚晚宁,于是硬伸个脑袋,挤在墨燃和楚晚宁之间。

“什么啊,就这种事。”薛蒙松了口气,“求买晶石而已。”

墨燃道:“就说了我跟她不熟。”

“那你卖不卖?”

“卖不成。”墨燃指了下薛蒙腰间的佩刀,“早就给你用了,要么你想个办法从刀里给淬出来?”

这晶石唤名望舒,可谓是价值连城。薛蒙自然知道墨燃送了自己一块晶石,但此前也不晓得是这么贵重的。当下态度好了很多,甚至有点不好意思道:“这……谢谢你啊。”

墨燃笑眯眯地应了,转头把信递给楚晚宁,问楚晚宁还要不要看。楚晚宁摇摇头,墨燃便又将信给了薛蒙,麻烦他帮自己归档。这时,楚晚宁问道:“宋秋桐成亲,是跟谁成亲?”

墨燃听了,也是想起自己先前云游时见到的南宫驷与宋秋桐的亲昵模样。于是两个人两双眼望向薛蒙,薛蒙并未察觉异样,直接道:“就是南宫驷。说来也有趣,他跟叶忘昔素来不对付,结果人家救下的人,他娶去当媳妇……”

楚晚宁的脸色登时不太好看,不等薛蒙说完,便起身要走,墨燃忙收拾了碗碟跟着。留薛蒙站在那儿,先是想不明白南宫驷跟宋秋桐成亲楚晚宁怎么那么不高兴,然后又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才见宋秋桐只是求晶石,反应怎么会是松了口气?他为什么松了这口气?

为了……

宋秋桐跟墨燃没关系,这样师尊就不会伤心?

什么乱七八糟的!

薛蒙兀自黑了脸,再瞧手中的信只觉心烦,手中火苗窜起,直接给烧了。

墨燃追在楚晚宁身后,“师尊师尊”地喊了好几声,总算把楚晚宁给叫住了。他忧心地走到楚晚宁身边,额上汗珠亮晶晶的,脸上的笑小心翼翼的。

“师尊,怎么走这么快呀?”

楚晚宁蹙着眉道:“我总觉得这事不妥。”

墨燃道:“宋秋桐那恶毒女人,配南宫驷自然不妥。师尊是担心这个?”

楚晚宁也没否认:“南宫驷的母亲与我有恩,南宫驷也算我半个徒弟。宋秋桐此人……别的不说,她前世出卖叶忘昔以致叶忘昔身死,如此忘恩负义,实在算不得良人。”

墨燃也顾不上惊讶南宫驷与楚晚宁的缘分,只问:“那师尊打算如何?”

楚晚宁叹了口气:“我能如何?前世的事说来难信,难道我硬去拆人家姻缘?”

墨燃觑着楚晚宁的神情,见他着是担忧,便小声道:“其实我也不想看南宫驷跟宋秋桐成亲。”

“因为宋秋桐前世是你的妻子?”

“才不是!”墨燃赶紧反驳,“是因为……因为叶忘昔。”

楚晚宁不明所以地看着墨燃。

“师尊大概不知道。”墨燃说,“叶忘昔其实……是个女子。”

楚晚宁惊讶地瞪大了眼。

十几日后,薛正雍携妻子、侄子,另被南宫驷特邀的玉衡长老,一路游山玩水,终于到了岱城,住进了六年前师徒四人往金成湖求神武住的那家客栈。

薛蒙不禁感慨:“可惜师昧不在。”

师昧不在,自是因为南宫驷没有邀请。楚晚宁固然担心师昧落单会再被华碧楠盯上,也不好让师昧做个不请自来的客人,便在师昧住处布了结界,又留了几朵凝音海棠给他,叫他无事不得擅离死生之巅。

墨燃便道:“这也没办法,要不你现在去信给南宫驷,要他再写封请柬,把师昧带上?”

“师昧现在要来又哪里赶得上。”王夫人温温柔柔地说,“还不拿了钥匙各自回房?”

薛蒙与墨燃各自接了钥匙,一行人簇拥着上了楼。待到房门口,墨燃却不禁怔了一下,不为别的,他面前这间房,俨然是六年前楚晚宁住的那一间。这么想着,他便去找楚晚宁,结果一扭头,看见楚晚宁站在他当年的门前,也正看着他。

墨燃忍不住唤道:“师尊……”

楚晚宁道:“嗯?”

墨燃道:“你住的,是我先前那间。”

楚晚宁当然是记得的,不记得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看向墨燃。但墨燃这样直白地说出来,楚晚宁心里觉得不好意思,于是退后一步看看房门,装模作样道:“好像是。怎么,你更喜欢这间?那我与你换?”

墨燃当然不换。他很珍惜如今的岁月,也耐不住想要跟楚晚宁亲近一点。平日里不敢有什么明显举动,但这次老天安排他住楚晚宁住过的房间,他就觉得很快乐,怎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墨燃道:“没,没,就是想起来,随口一提。”

楚晚宁不知道墨燃抱着什么心思,若是知道了没准觉得好笑。前世里两个人同床共枕都有多少回,如今墨燃为个六年里不知睡了多少旁人的客房激动,对于开荤无数的墨公子来讲,也实在纯情太过。

不过墨燃有点慌乱的神情还是有趣的,楚晚宁饶有兴致地瞧着他扭头去推门,进门的时候还差点摔一跤。这时候想起正事来,对墨燃道:“你晚些时候来我房里一趟。”

楚晚宁说的自然,墨燃却忍不住想歪了,结巴道:“什……什么?”

楚晚宁不觉有异,又道:“八苦长恨花。之前我便说要看一看,一直耽误了。今天晚上你过来,让我确认一下。”

墨燃忙应了,逃似的钻进房间。见他表现如此奇特,楚晚宁也明白过来他想到了什么地方,心里又是无奈又是羞恼,也推门进屋,然后微微一愣。

前次来的时候,墨燃不知怎的想起了写信的事,晕在走廊上。楚晚宁检查了他心里八苦长恨花枯萎的程度,然后将他送回房间,也稍微瞧见了屋里的布局。只是当时没注意,如今自己住进来了才发现——两间房布局相对,两个人的床,只隔着一层木板墙。

这……这跟同床共枕能有多大区别?而且……这还是墨燃住过的房间。

一时间,身经几千战但确实纯情的楚晚宁,就站在房门口红了耳朵。然后他做出一个十分英明的决定——把床给挪了。

但挪过的床也是墨燃睡过的,而且自己还让墨燃晚上过来。到时候墨燃看见挪过的床,他又不是没睡过这个房间……

楚晚宁耳朵更热,恼恨地把床给推回去,还颇不高兴地踹了床一脚。然后,他打开行李,取了换洗衣服,气冲冲地走到隔壁,敲响了墨燃的房门。

墨燃给吓了一跳。太过分的事情他如今不敢想,想多了觉得是在委屈楚晚宁。但躺在曾经楚晚宁睡过的床上,墨燃就忍不住想楚晚宁安静睡觉的样子。是蜷着的,小小一团,看起来很可怜,很没有安全感。如果皱着眉头,那必是不安到极点,如果眉头难得舒展,或许是做了一场好梦。

做踏仙君的时候,墨燃望着楚晚宁恬静的睡颜便要想:他梦见谁?是不是梦见薛蒙?于是墨燃的心情便不好起来,伸手粗暴地把人推醒,甚至就着劲儿把人按在榻上狠狠折腾。然后楚晚宁的眉头就会皱起来了,墨燃敢笃定他这次梦里都是自己,就变得很高兴。

疯子。

墨燃闭着眼睛骂自己。

你个疯子,你当年……你怎么就能……

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敲响的。墨燃在脑海中怜惜忏悔的对象,一下子就冲到他面前。墨燃跳下床,鞋都没穿就冲过去开门,便见楚晚宁好生气地站在那里,然后怒冲冲地戳了一下他的胸膛。

墨燃:“师……尊?”

师尊有令,令曰:“你!在这儿等着!不许去温泉!直到我回来!晚上也别来了!”

墨燃迷茫地应了,望着楚晚宁大步离开的背影,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好好在屋里待着,如何就惹到楚晚宁,让楚晚宁不开心了。

次日一早。楚晚宁用过墨燃起早做的餐食,不紧不慢地喝一杯热茶,便与其他人一道起身准备离店。中间遇到梅含雪,薛蒙又一次被气得跳脚,楚晚宁望着这二人,难免就想起前世的事来。

他自是看出眼前的梅含雪,其实是梅家兄弟中的大哥梅寒雪。如今薛蒙看梅含雪这般不顺眼,谁能料到最后是这兄弟二人一直陪着薛蒙,薛蒙与他们也感情甚笃?

如此想着,楚晚宁看梅寒雪的眼神便柔和了一点。梅寒雪似有所觉,望向楚晚宁,但楚晚宁已经被墨燃拉到了一边。

墨燃道:“师尊,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楚晚宁默默不语。

墨燃又道:“我知道师尊不喜欢这种手段,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儒风门上下,弟子也就看得起叶忘昔一个,师尊又爱护南宫驷……”

楚晚宁道:“可……终究要把叶姑娘送上风口浪尖。她那么正派的人……”

墨燃继续道:“南宫柳多不是人,用着人家小姑娘,又处处轻视女子,拿人家血肉当垫脚石。我这么一折腾,要么一举两得,又让宋秋桐滚蛋又让南宫柳还叶忘昔身份,要么宋秋桐这辈子也从良了,那为了证明清白,也少不得说穿叶忘昔的女子身份,怎么也不会牵连旁人……”

这句话不知怎么戳到了楚晚宁,楚晚宁仍是蹙着眉,不怎么赞同的模样,却终是说道:“那便依你所言。不过,还是让我先去劝说南宫驷,若是南宫驷放弃跟宋秋桐成亲……”

“那我们就再想别的法子。”墨燃眉开眼笑,“反正是要给南宫柳那老狗找不痛快,师尊你不要不开心。”

楚晚宁叹道:“父子父子,南宫柳不痛快了南宫驷又怎么能……若非顾念这个我当初也不会……”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再开口却道,“你毕竟是小辈,说话不要那么不尊重。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那老狗……咳,你看着办。”

墨燃听得一愣,刚咂摸出一点味道,还不等细品,楚晚宁却已经走远。他忙跟着楚晚宁上了马车,薛蒙坐在里头挺挑剔地打量着他,问道:“你扯着师尊说什么呢?”

墨燃笑道:“就是问问儒风门里的事,我头一次去,怕有什么不周到。”

薛蒙道:“我不是头一次去?这有什么好背着人讲的。”

墨燃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嘿嘿笑了一下没说话。薛蒙便以为他可能是问了什么蠢问题,不好意思当着自己的面,于是哼哼地嘲笑了墨燃两声,没再问他。


未完待续——

写出幻觉,总觉得他们已经在谈了。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33

第三十三章

理智尚存的墨燃在晚上拿着熬好的药和一碗热水进了楚晚宁的房间。

楚晚宁闻着药的苦味就想皱眉,但还是忍着一口干了。墨燃给他递糖,他本有点端着不想接,但转念一想谁不知道谁,便还是接过来塞进嘴里。甜味散开,楚晚宁的脸色便好看许多。他坐在床沿上去看那盆热水,问道:“这做什么?”

墨燃笑道:“第一次做农活身上会不舒服,泡泡脚要好些。”

楚晚宁眨了眨眼。

这样的关心贴切,对于他来说又是一个新体验。前世墨燃那样折腾他,却少有一盆热水这样的体贴。不舒服算什么?有几次他都奇怪自己还能醒过来。如今……

楚晚宁道:“你端过来。”

墨燃没想到楚晚宁这样爽快,忙将木桶提到楚晚宁床边。楚晚宁却没动...

第三十三章

理智尚存的墨燃在晚上拿着熬好的药和一碗热水进了楚晚宁的房间。

楚晚宁闻着药的苦味就想皱眉,但还是忍着一口干了。墨燃给他递糖,他本有点端着不想接,但转念一想谁不知道谁,便还是接过来塞进嘴里。甜味散开,楚晚宁的脸色便好看许多。他坐在床沿上去看那盆热水,问道:“这做什么?”

墨燃笑道:“第一次做农活身上会不舒服,泡泡脚要好些。”

楚晚宁眨了眨眼。

这样的关心贴切,对于他来说又是一个新体验。前世墨燃那样折腾他,却少有一盆热水这样的体贴。不舒服算什么?有几次他都奇怪自己还能醒过来。如今……

楚晚宁道:“你端过来。”

墨燃没想到楚晚宁这样爽快,忙将木桶提到楚晚宁床边。楚晚宁却没动,墨燃抬头看他,他才垂着眼睛说:“你给我弄。”

墨燃愣了一下,不确定地问:“我帮师尊把鞋袜脱了?”

楚晚宁道:“嗯。”

墨燃心中奇怪。楚晚宁平日里不是指使徒弟做这种生活小事的人,他提着水来的时候,虽然动心想过要照料楚晚宁,但根本没想着楚晚宁会同意。如今楚晚宁竟然……

墨燃喉结一动,念着清心咒去捉楚晚宁的脚,给他脱了鞋袜。细腻的肌肤就握在手里,墨燃的呼吸比水还烫,他怕让楚晚宁看出端倪,几乎是屏着呼吸把楚晚宁的脚放进木桶里。

半下午染了泥的脚,如今干干净净。隔着透明的水波望一望,叫人心痛。

墨燃垂了眼睛道:“我给师尊按一按吧?”

楚晚宁只是想起往事,难得想使一回性子折腾墨燃。但他这人脾性在那儿,要折腾人也折腾不到哪里去,反而自己先觉得不好意思。墨燃帮他脱鞋脱袜,他已在心里说自己没事找事,墨燃要给他按脚,他哪里肯依。

于是楚晚宁冷淡道:“不用。”

墨燃便拿出杀手锏,抬了脸用一双温润的眸子看楚晚宁。

“师尊就让弟子尽尽心。”

楚晚宁:“……”

楚晚宁把脸扭向一边,板着声音道:“你按。”

墨燃便带着一种珍惜而虔诚的心态将手探进水盆,捞出一只被温红了的脚,认认真真地、仔仔细细地按着。这个时候,他反倒没有多想什么,只觉得楚晚宁本就该这么干干净净,让人捧在手心里细致地对待着。楚晚宁却觉得不太好受,墨燃那手上的茧子磨着他足底敏感的皮肉,所有的温度都烫到他心口。

即便是前世,墨燃也没有这样碰过他的脚。那些粗暴血腥的往事里,他其实也不太记得墨燃哪下是温柔的,或者到底有没有温柔过。可眼下,墨燃这样珍惜地捧着他的脚,小心翼翼地按揉着。

心里的酸楚不由更多了一点,楚晚宁想使坏甩墨燃一脸洗脚水,又觉得那样未免太孩子气了。

便只能容墨燃继续动作,别扭且沉默地温存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脚被放回水里,换了右脚到上头。墨燃的膝盖已经湿了,楚晚宁正琢磨一会儿要叮嘱他换了裤子,就听墨燃道:“师尊这里都划伤了。”

楚晚宁闻声去看,只见了一道细小的口子。他又忍不住在心里比较起来,想这一点小伤,比起前世算得了什么?于是硬邦邦道:“我都没什么感觉。”

墨燃道:“我带了伯母调的药膏,效用很好,一会儿拿来给师尊用上,这样的伤口一晚上就能愈合。”

楚晚宁垂着眼睛,觉得喉头有一点发堵,固执道:“没有必要。”

墨燃握着楚晚宁的脚,抬头看了一眼。这一眼让他正好看尽楚晚宁的眼底,于是楚晚宁突如其来的爽快和指使,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墨燃安静地给楚晚宁揉完脚,将他的脚放回水盆,然后一言不发地出门回房,拿了膏药又回来。楚晚宁已经拿了巾帕在擦脚,墨燃走上前,再次半跪于地,拿过巾帕,抹尽楚晚宁足上的水珠,又给楚晚宁上药。

楚晚宁没有说话。

墨燃低头,细细地给楚晚宁抹药膏。

墨燃道:“我知道师尊已经都放下了,但弟子很笨,心里想着要小心,但总是不知怎么就又惹师尊想起往事,害师尊不开心。”

楚晚宁没想着会被他看出来,嘴硬道:“没有的事。”

墨燃道:“好,那就是弟子想得太多,想着师尊在现在这样的日子里,偶尔想到以前,也会觉得有一点委屈。”他已经给楚晚宁上好了药,握着楚晚宁干净白皙的脚,想着如果两人是爱侣,他现在就可以吻上去。但他们不是,所以墨燃只能握着那只脚,望着楚晚宁,认认真真道:“师尊大抵觉得,事出有因,非我本意,您又是师长,便不该与我计较。但是弟子希望……”

他握着楚晚宁的脚,把他的足心贴在自己肩头。

“有事弟子服其劳,师尊不开心了,寻弟子发泄便是。这也是弟子应得的,是弟子想要的……师尊,好不好?”

心跳。

不安分的、不听话的、难以管束的心跳。

小小的脾气瞬间便散了,只余羞耻与懊恼。墨燃言语温柔,措辞小心,字字句句都戳在楚晚宁心上,让楚晚宁忍不住责怪自己。他也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墨燃关心体贴他他还不乐意,竟然就这么使性子发作起来,难道非要墨燃像前世一样恨他、磋磨他,他才满意?

怎么会突然这么矫情,这么……

正想着,足背上却被什么东西碰了下。那触感不似手指,柔软的,温热的,带着呼吸般的热气……

楚晚宁猛地把墨燃踹了出去,墨燃翻倒在地,爬起来时捂着肩膀,竟然还笑得挺开心。

楚晚宁把脚缩到衣摆下面,怒视着墨燃。

“你做什么!你……你怎么……”

墨燃道:“师尊现在有没有开心一点?”

被亲过的地方像是遭了烫,楚晚宁屈起右边膝盖用手抱着,像一只警惕十足的猫。

这只猫张牙舞爪地斥道:“滚出去!”

墨燃乖巧地滚了,抱着水桶,拿着药碗,取了楚晚宁换下的脏衣,走的时候还把门关上了。

楚晚宁脸红心跳,看都不敢看自己的脚。他心情确实好了很多,但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矫情,现在更想不明白墨燃怎么突然……明明不喜欢他,明明他们现在什么都……

楚晚宁烦躁地倒在床上,挥袖灭了烛火。

他确实是不懂。如果他懂一点,他就会明白今日所为不是矫情,而是从前有的太少,痛得太深,如今事事都好,他便开始患得患失。其实正如先前妙音池那一哭,这些情绪也应该发泄出来。可楚晚宁自强惯了,又一直用师长教条约束自己,连偶尔发一点小脾气都觉得不妥当,还时时告诫自己不能让墨燃背上前世负担,若时日久了,那些已经发泄出去的痛苦又会随着压抑回来,再一次冲垮他的防线。

毕竟是三千多个痛苦的日夜,那之中许多事只挨过一回也够人痛苦畏惧一生,何况他日复一日,从身到心都在苦苦地撑。

“墨仙君,你还没睡?”

屋外突然传来少女娇甜的声音,楚晚宁心念一动,起身下榻,趿着鞋走到窗边,打开一个小缝往外看去。

墨燃正在洗衣服,盆里白花花的一片,洗的是楚晚宁的衣服。而与他搭话的是白日里唱小调的姑娘,长得甜美好看,好像是叫菱儿。

菱儿与墨燃搭话,探头去看他的盆。

“咦?是那位楚仙君的衣裳?”

墨燃道:“是啊。”

菱儿道:“两个人的衣裳,你要洗到什么时候去。已经这么晚了,不如你的衣裳我来帮你洗?”

墨燃笑道:“怎么好麻烦你,我手脚也快,就一会儿的事。”

菱儿又道:“你好尊敬楚仙君,他是你师兄?”

墨燃问:“我对师兄可没有这么尊敬,他是我师尊。”

菱儿像是很惊讶:“师尊?我还以为做师父的都是那种头发白了胡子也白了的凶巴巴的老头子,楚仙君看着是有点不近人情,但很年轻呀!我本以为他比你小呢……”

墨燃听了很高兴:“是不是?我师尊长得很年轻,也很好看,死生之巅的长老里,数我师尊长得最好看……”

楚晚宁没再听。他本是想看墨燃被自己踹了一脚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难过,却莫名捡了一耳朵夸,十分羞涩。也得亏他没再听,因为窗外墨燃好像平时不见人一样,对着来寻他说话的菱儿姑娘大谈师尊,从长得好看到灵力强盛,把人从头到脚夸了个遍。

菱儿有些哭笑不得,只顺着墨燃道:“你好喜欢你师尊呀!”

墨燃揉着手里的白衣,连笑都是柔和的。

“是呀。”他轻轻地说,“最喜欢的就是他了。”

喜欢他,所以一切都应他所需。看出他需要个由头发泄情绪,便自送个由头上去。否则师尊那样的性子,若是不惹他一下,他有火也在心里憋着。不过,自己还是占了便宜……

墨燃抿了下唇,想起楚晚宁惊愕之后羞恼,眼尾染上一抹薄红,心中涌起一股甜蜜。

之后半月,楚晚宁自己未曾察觉,但墨燃清楚地感知到师尊对他又多了一点亲昵,或者说,对过去又多了一分不在意。比如在喝完最后一碗药后,师昧托人又送了一包药材,说有助先前药效,请师尊务必一日一次,遵医嘱喝完。楚晚宁十分不情愿,心道说好了三天六碗,怎么又来!有次不巧有村民来寻墨燃,楚晚宁便故意晾着药没喝。被墨燃发现了,无奈地端过碗用灵力热了给他,他板着脸问:“我就不喝,难不成你还要灌我?”

墨燃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只能烤了奶糖来哄。楚晚宁仍是喝得不情不愿,说这药有点太苦,再见到华碧楠,必抽得他剥皮露骨。

再比如,他们从玉凉村回了死生之巅后,墨燃缠着楚晚宁一起吃饭,想办法让楚晚宁吃得荤素搭配,有一次楚晚宁烦了,反手一筷子怼他嘴里,还斥他:“吃吃吃!吃什么都堵不上你的嘴!”

比如薛蒙都给吓坏了,来问墨燃:“你去玉凉村的时候给师尊下蛊了?”

比如师昧看起来非常高兴,对墨燃说……倒也没说什么,就笑得很温柔,让墨燃觉得很奇妙。

总之日子越来越好,墨燃过上了晨起给楚晚宁做饭到红莲水榭一起吃,中午和晚上与楚晚宁同桌而食,有时薛蒙、师昧也一起的美好生活。但墨燃是不太喜欢薛蒙、师昧过来一起用饭的,不为别的,一开始墨燃是觉得这俩人来了师尊比较端着,不会轻易接受他的投喂,但不知为何师昧也给师尊夹菜,然后薛蒙较劲也给师尊夹菜。三个人都给楚晚宁夹菜,楚晚宁招架不住,反而会吃得少一点,这样就能跑得快一点。

墨燃非常忧愁,忧愁地憎恨着这一世师徒四人没少在一起吃饭,以至于薛蒙、师昧也不怕偶尔收敛一点日常习惯就为不让他墨燃独占跟师尊吃饭的鳖头。

哦,好像是鳌头。

算了,反正是个什么头,谁管他到底是什么头?

忧愁的墨燃不动声色地笑着,又哄楚晚宁吃了一块肉。然后真正叫人忧愁的事就来了,薛蒙神情微妙,拿着封信走过来,先跟楚晚宁问了安,然后喊了墨燃一声哥。

墨燃心头一跳。

他今生与薛蒙的关系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但薛蒙还是无事狗东西有事喂墨燃,上回听他正经喊哥还是五年前他离开死生之巅,薛蒙来送他,跟他说了一声:“哥,你别死外面。”

墨燃警惕地看着薛蒙:“怎么了?这么庄重干什么?”

薛蒙道:“哥,你听了,千万别难过。”

墨燃更觉不好,扭头先看了眼楚晚宁。楚晚宁莫名其妙地被他看了,回看过去,发现墨燃松了口气,更觉莫名其妙,蹙眉道:“你什么毛病?”

师尊就好好地坐在旁边,墨燃自觉没什么会难过的了,于是先对楚晚宁道:“师尊在,我底气足!”又对薛蒙道:“你说,什么事,还能吓着我?”

薛蒙便将一封信递上前,语气又同情又怜悯。

“是这样,儒风门的宋秋桐,她要成亲了。”


未完待续——

写后感:还不在一起吗,你们就在一起吧,我求求了。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32

第三十二章

回到死生之巅的次日一早,楚晚宁便与薛正雍说了离开无悲寺之后遇险之事。当然,涉及前世种种及华碧楠、师昧的猜测他只字未提,只说炼珍珑棋者与一能掌控怨气的男人达成合作,彩蝶镇天裂便是这二人手笔。而后又如实说了鬼司仪一事时,罗纤纤提到的那个偷橘子的男人。

临沂有男儿,二十心已死。

楚晚宁心中料想这事说不得与儒风门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与薛正雍道:“只在给儒风门的信中写清这句话,对其他门派暂时不要提起。”

薛正雍明白楚晚宁是怕有人借题发挥,直接把这事算在儒风门头上,自然应下来,照着他的要求给各门派去了信。

之后楚晚宁又提出:“我去彩蝶镇瞧一瞧墨燃补过的结界。”

薛正雍道:“你怕这个叫...

第三十二章

回到死生之巅的次日一早,楚晚宁便与薛正雍说了离开无悲寺之后遇险之事。当然,涉及前世种种及华碧楠、师昧的猜测他只字未提,只说炼珍珑棋者与一能掌控怨气的男人达成合作,彩蝶镇天裂便是这二人手笔。而后又如实说了鬼司仪一事时,罗纤纤提到的那个偷橘子的男人。

临沂有男儿,二十心已死。

楚晚宁心中料想这事说不得与儒风门有什么关系,但还是与薛正雍道:“只在给儒风门的信中写清这句话,对其他门派暂时不要提起。”

薛正雍明白楚晚宁是怕有人借题发挥,直接把这事算在儒风门头上,自然应下来,照着他的要求给各门派去了信。

之后楚晚宁又提出:“我去彩蝶镇瞧一瞧墨燃补过的结界。”

薛正雍道:“你怕这个叫什么华碧楠的,又打弄出天裂的主意?”

楚晚宁“嗯”了一声。

薛正雍当然不会阻止他,只在手边一盒待办的请托中挑拣一二,拿了一张函书出来。

“那正好就去看看这个。”薛正雍说。

楚晚宁接过,看了一眼。

“帮玉凉村的村民务农?”他眉头微蹙,语气十分坦然,“我不会做。”

薛正雍知晓楚晚宁的脾性,他已经开口认了短处便不容人震惊,于是没敢直接问出来刺激玉衡长老的薄面,但仍是用十分诧异的眼神看了看楚晚宁。

楚晚宁有些脸热:“非得是这个?”

薛正雍道:“不如就叫燃儿一起去,他干他的你干你的。”

楚晚宁这才点头接了,又道:“这几日师昧要去无常镇义诊,你不要让他落单,之后也不要给他安排别的委托。”

薛正雍道:“你放心,正好蒙儿无事,就让蒙儿陪着他。等他义诊结束,就先来给我夫人帮忙。”

楚晚宁便拿着函书去寻墨燃。墨燃当然是不会推拒,只道:“但师昧说师尊被怨气入体,那药至少要喝够三天。”

楚晚宁哪里还记得这个,一时怔住。

墨燃又道:“总不能让师昧每天来送药,不如我去找师昧问清怎么弄?”

楚晚宁道:“不是只去帮个忙,能用上几天?待回来再喝药也不迟。”

墨燃笑道:“师尊不是怕苦吧?”

楚晚宁被这么一问,自然想起前世这王八蛋是怎么按着他给他灌药。当下也不想理睬,只横了墨燃一眼,又冷哼一声,而后拂袖而去。墨燃抓着函书,一开始还想着是言语间亲近过了惹了楚晚宁,再转念一想却明白了:楚晚宁怕苦这事他是如何得知的?在楚晚宁被折腾到病迷糊的时候得知的。那得知之后自己是怎么做的?心情好尚能哄着楚晚宁喝药,心情不好就觉得楚晚宁是跟自己作对,于是掐着人家按着人家,掰开人家的嘴就灌进去了。

甚至还要嘴欠上两句:“你别以为拖着病不治,就能躲过侍寝。你如今是本座的楚妃,本座要你早日康复,你敢跟本座作对!”

楚晚宁想起这样狼狈屈辱的事,怎么可能高兴。

墨燃在自己脸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转身去寻师昧说了缘由。师昧便给他抓足了药,又细细嘱咐清楚,让他千万照料好师尊,这才放了他走。自知晓师昧从观心镜得知楚晚宁重生后,这还是墨燃第一次与师昧单独说话。师昧一如既往地温柔,甚至好像更温柔了些。只那明媚的面孔在墨燃心里不能再掀起一丝波澜,墨燃横看竖看,都觉得还是楚晚宁要更好看。

“我与你说的你可都记得了?”师昧道,“怎么盯着我发呆?”

墨燃忙道:“记得了,记得了。一日两次,三碗水煎成一碗,那个细长的草药要中间的时候放进去……我都记得了。”

师昧又道:“师尊好逞强,便是有不适怕也不会说。你记得不要让师尊做太重的活,多留意师尊的状况。我这几日要去无常镇义诊,是先前说好的。待我忙完了你们若是还没回来,我便去玉凉村给师尊看脉。”

墨燃收了草药道:“也不用那么麻烦,等事情结束了,不管你在哪儿,我立刻带师尊找你便是。”

师昧道:“这样也好。”

二人没再说别的,墨燃自去备马,在山下等楚晚宁来。只是喂马的时候不知怎么,总想起师昧说的那一句“师尊好逞强”。明明师昧素来关心体贴他人,但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好像带了别有意味的关切,墨燃想着想着,就咂摸出一点超乎师徒之情的怜惜来。

墨燃看着马,马正吃草,看都不看墨燃。

墨燃想:我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因为自己喜欢师尊,就觉得其他人也喜欢师尊。都是那个天杀的华碧楠,都是他胆敢肖想师尊,我又觉得师昧可能就是华碧楠,如今才看师昧都不对劲。这样下去岂不是要重蹈前世覆辙,要连师尊想一想薛蒙都怀疑师尊是喜欢薛蒙。不可以这样,墨燃,你不可以这样。

“墨燃。”

墨燃没听见,仍在想自己前世时不时拿薛蒙折腾楚晚宁的事。他当时只觉得自己是恨楚晚宁偏心薛蒙,所以想让楚晚宁在薛蒙面前颜面扫地,才会说什么“让薛蒙也来上你”的话。现在想想那分明就是他嫉妒薛蒙,无意识地与薛蒙争风吃醋,拿薛蒙当自己的假想敌,才会用那些脏话磋磨楚晚宁。

都是他的错……

“墨燃。”一只手伸到他面前,先是晃了晃,而后又打个响。墨燃这才回了神,瞧见楚晚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此时正略带担忧地望着他。

“师尊。”墨燃扬起一个笑,“你来了。”

“来了一会儿了。”楚晚宁眉头微蹙,“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没有,就是一时走神了。”墨燃道,“马都喂好了,我们立刻走吗?”

楚晚宁点点头,翻身上了靠自己这边的白马。墨燃将手中的苜蓿花放进马草框子,亦是翻身上马。微风拂过,红叶飘洒。墨燃望着眼前楚晚宁的背影,后知后觉这次出行只有他与楚晚宁,是两个人的时光。墨燃突然便觉得呼吸慢了,心跳也慢了,楚晚宁的宽肩细腰落在他眼睛里无限放大,那发尾的轻晃更是每一下都撩在他心上。

好喜欢。

只是这样看着就好喜欢。

如果没有前世那些糟糕的事情,他现在就可以驱马上前,行在楚晚宁身侧,跟他说:“晚宁,我对你好喜欢。”

但是终究不行,无论楚晚宁表现得多不在意,墨燃都不会因此就觉得没有关系。就像楚晚宁可以偶尔提及前世那些过于亲密的细节,可以不避讳二人之间的接触,墨燃对此照单全收并全力配合,但不会做主动的那一个。他所做的全部,就是守在楚晚宁身后一步的距离,楚晚宁回头就看到他,楚晚宁需要他就在。

就这样沉默而有分寸的,把心中逾矩的欢喜珍藏起来。如此,甚好。

半个时辰后,二人到了玉凉村,村外稻田里农人正忙,墨燃也不含糊,立刻便去找了村长,而后换了麻鞋下田帮忙。楚晚宁则继续策马,往彩蝶镇去。

这镇子如今已恢复了生气,楚晚宁策马而来,路上竟然还有人认出他,知晓他是五年前补天裂牺牲的楚宗师,与他打招呼,甚至要送他瓜果点心。楚晚宁一一谢了,但都没有收。他按着墨燃说的地方,径直去查了结界,那熟悉的灵流痕迹,稳定强大,细观有淡淡花纹流转,与楚晚宁如出一辙。

结界之下是有人守着的,知晓修补此处的人是楚晚宁的徒弟,对楚晚宁很是恭敬,还与他说起墨燃与薛蒙当年的表现。楚晚宁听了,心中更觉温暖骄傲。他在此地另设了一道防护法术,以防华碧楠动手脚。而后归程,有人请托他转送谢礼给墨燃和薛蒙,楚晚宁没有推拒,除了看起来特别贵重的,全都收下了。

再回到玉凉村时已是下午,田里仍是一副忙碌景象。楚晚宁在一棵树下站了,听着农家女的小调,远望着墨燃跟农人一起挥洒汗水。专注的,野性的,热气腾腾的。不知怎么就想起前世的许多事,如果没有那些粗鲁与羞辱,在倍感寒冷的时候,其实墨燃的怀抱也是温暖的。他有的时候病到意识不清,所有坚硬的伪装都会融化,心中最底层的酸楚泛上来,催促他去寻一个依靠,而这依靠总是墨燃。

要想着记忆里墨燃曾经的样子才能挺下来,在新的一天继续想方设法劝墨燃放下屠刀。也要靠着真实的墨燃的胸膛,才能将所有心酸苦楚都嚼烂,撑住一把枯骨,扛住他的恨,候一个只有微弱曙光的未来。

“墨宗师!”

墨燃背着竹篓走到田边,要将割下的稻子捆束堆起。不知哪里来的娇娇女,笑盈盈上前,先是递水,又去擦汗。旁边也有大哥招呼:“墨宗师不愧是修道之人,这速度就是比我们快!”

每个人都喜欢墨燃。

楚晚宁轻轻笑了,抬步向前。

墨燃卸了装满的背篓回来,一眼就看见了白衣飘飘的楚晚宁。他一身汗不便上前,便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跟楚晚宁说话,高高兴兴对他道:“师尊?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楚晚宁上下看了看墨燃的打扮,问他:“这样的布衣你带了几件?”

墨燃不明就里,只乖巧道:“三件。”

楚晚宁道:“你借我一件。”

墨燃便明白了。

“师尊要和我一起做?这……我的衣服恐怕不适合师尊……”

楚晚宁道:“那便罢了。”说完便自顾自束了宽大的袖口,又将下摆撩起来。墨燃见他来真格的,便顾不上把持距离,热腾腾地凑过去道:“师尊的衣服都是白的,这样要洗不出来。”

楚晚宁却只问他:“麻鞋还有没有?”

当然是有的。墨燃拗不过楚晚宁,从腰间乾坤袋拿出衣服和麻鞋给楚晚宁看。果然是衣服也大,鞋子也大,楚晚宁看了看,便让墨燃收起来,然后褪去鞋袜,拿着一把镰刀,赤足下了田。泥水湿滑,触感奇异,楚晚宁蹙着眉适应了一会儿,抬头看仍站在岸上的墨燃。

墨燃一直望着楚晚宁。楚晚宁的赤足被泥水吞没,楚晚宁白净的脚踝也被浸着。这画面像是曾经将楚晚宁拉入深渊与自己共沉沦的隐喻,直撩得墨燃口干舌燥,心头火起,眼神都炙热了。但楚晚宁正在这时望过来,他便只能垂下眼睫遮掩,伪装成一只柔软乖巧的幼崽。

楚晚宁什么都没发觉,只道:“你下来教我,我也做做看,这样能快一点。”

墨燃依言踏回田里,走到楚晚宁身边,他在旁边割,一边割一边解说。楚晚宁看了两遍,便试着上手做。墨燃见他不得要领有些苦恼,终是压着沉沉的火,低哑道:“我帮你调整一下,好不好?”

楚晚宁没有多想,只说行。墨燃便从后面若隐若无地拥着他,握住了他的手臂。

楚晚宁身子一僵,呼吸不由得沉重了。

“要这样子,手指往下一点,使个巧劲……”

金黄的稻子落在楚晚宁手里,满满一把。墨燃帮他收了,往后退开,跟他道:“师尊再试试看。”

楚晚宁几乎是下意识听从了,弯身去试,又割下一把来。

他干巴巴地说:“行了。”

却没敢再回头。那是比前世更炽热的温度,更亲密的感觉。明明墨燃都没怎么碰到他,他却仿佛在那一瞬间被占有了百千次。而他本也被墨燃侵占过那么多回,以至于跨过仇恨后,尽管有着一具青涩如初的身体,灵魂却透出一点食髓知味的馋。

真是不像话。

楚晚宁把眼前的稻子都当成自己的杂念,一刀刀割下。

曾作为仇人抵死缠绵,那么疼痛,如今却又在想些什么……墨燃当初所作所为皆非本愿,如今不过是教他割麦子,他怎么就能想到那上头去。难不成真应了前世墨燃的骂,他其实……无耻放荡。

楚晚宁咬着唇,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跟谁较劲一般。墨燃虽不知楚晚宁在想什么,但也知道刚刚一定让楚晚宁心里不痛快了,于是换了块田忙碌。

一直到天色渐晚,叫饭收工。楚晚宁拎着鞋袜,与墨燃在田垄上碰了头。

是真的碰了一下头,以墨燃汗涔涔的胸膛,碰楚晚宁汗淋淋的额头。

墨燃道:“我……我没注意。师尊,对不住。”他往后退去,怕让楚晚宁想起更多不好的事。楚晚宁低着头,用袖子抹了汗,突然道:“我挺高兴的。”

墨燃一愣,随即不受控制地遐想道:什么高兴?一起割稻子高兴?被自己那么虚抱了一下高兴?叫自己碰了下手高兴?刚撞着了高兴?

便听楚晚宁继续道:“虽说仍有华碧楠与那幕后之人不知会在什么时候惹出祸事,但如今世道太平,你受人称赞,也闯出了自己的名头……这再好不过了。”

楚晚宁说完话,拍了拍墨燃的肩膀,擦过他的肩走了,去旁边的小河冲脚。墨燃回头望着他,默默抬手按着楚晚宁刚刚碰过的地方,手臂压着楚晚宁撞过的胸膛。

就好像又把楚晚宁抱在了怀里。

那一点温热蔓延全身,如岩浆一般,灼着他的罪孽,他的悔恨,与如今压抑的情爱,滚烫沸腾,要将理智燃烧殆尽。


未完待续——

写后感:一直忍着对身体不好(烟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31

第三十一章

离了无悲寺,师徒四人也并不急着回死生之巅,在附近一处镇子先住下了。而怀罪大师去探来的消息也在当晚便到,说是并没有华碧楠这号人。意思是不止阴间没有,阳间也没有,正如墨燃所说,这个人在他们今生是不存在的。

前世赫赫有名的寒鳞圣手,怎么可能完全不存在……

楚晚宁披了外袍出去,敲了墨燃的房门。墨燃倒也没睡,正琢磨明天早起给楚晚宁做些什么,一听是楚晚宁在门外面,忙起来给楚晚宁开门。

楚晚宁是洗过澡来的,身上带着温润的水汽。他单手攥合外裳领口,头发散着,又被柔和月色一衬,平日的高冷严肃便化开,露出温润柔软。

墨燃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前世,在他迫使楚晚宁行欢后的早上,楚晚宁有时就会这样拢...

第三十一章

离了无悲寺,师徒四人也并不急着回死生之巅,在附近一处镇子先住下了。而怀罪大师去探来的消息也在当晚便到,说是并没有华碧楠这号人。意思是不止阴间没有,阳间也没有,正如墨燃所说,这个人在他们今生是不存在的。

前世赫赫有名的寒鳞圣手,怎么可能完全不存在……

楚晚宁披了外袍出去,敲了墨燃的房门。墨燃倒也没睡,正琢磨明天早起给楚晚宁做些什么,一听是楚晚宁在门外面,忙起来给楚晚宁开门。

楚晚宁是洗过澡来的,身上带着温润的水汽。他单手攥合外裳领口,头发散着,又被柔和月色一衬,平日的高冷严肃便化开,露出温润柔软。

墨燃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前世,在他迫使楚晚宁行欢后的早上,楚晚宁有时就会这样拢在被子里,露出些许迷茫。只那时的楚晚宁,脸色是苍白的,神情也更多憔悴疲惫。而现在的楚晚宁抬眼看来,面上是一派宁静。

墨燃干咽了一下,从门口让开一步,好叫楚晚宁进来。

“师尊找我有事?”

“嗯。”楚晚宁在桌边坐下,看着墨燃给他倒茶,“怀罪大师从地府回来了,今生确实没有华碧楠这么一个人。我有两个猜想,一是他或有解蛊的法子,所以在他出生之前,下蛊之人就将他杀了。”

“师尊的意思是,这人还会时空生死门?”

楚晚宁摇摇头:“也许如此,但我不能确定。而且,我其实更倾向第二个猜想——从来就没有华碧楠。”

墨燃突然觉得有些冷:“你是说……”

“这可能只是一个化名,一个伪装。而他本人就在我们身边,没准就是死生之巅的某个弟子,甚至于,他就是那个下蛊之人。”

烛火晃动。

“但我仍然不明白,他给你下蛊,让你成为嗜杀之人,这一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死人。”墨燃沉声说,“如果他没有别的目的,就是想要死人呢?”

楚晚宁凝眸看他。

“前世师昧死了以后,我觉得很空。我什么都握不住,什么都掌握不了……我想把一切都捏在手里,所以我自学珍珑棋局。可是珍珑棋局练就了,师昧也不会回来,我还是很空,还是没有握住最想握住的人……”

“你就想复活师昧。”

“但我学不会重生之术,于是我开始学时空生死门。以我当时的心性,我打开了通往另一个尘世的门会发生什么?”墨燃慢慢抬头,神情格外凝重。他看着楚晚宁,一字一顿道:“会死更多的人。”

“红尘有序,若序崩裂,天罚将至,皆归鸿蒙。”楚晚宁轻轻地说,“这句话是说,如果时空生死门失控,那么天神会对凡间降下惩罚,把两个错乱的时空都碾碎归零。这个下蛊之人,他谁也不在乎,他恨的是这世间所有。”

烛火熄了。骤降的黑暗令人心生警觉,楚晚宁突然将手中茶杯掷出去,同时厉声喝问:“谁!”

“哗啦啦……哗啦啦……”

是曾在梦中出现的那个声音。

“楚宗师,你终于想起我是谁了?”

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坐在床上,没戴兜帽,银质的面具反着寒光,仅有的一只眼睛中露出玩味的情绪。

楚晚宁与墨燃皆是站了起来,而后,在楚晚宁发难之前,墨燃已经唤出见鬼,挡在楚晚宁面前。

“华碧楠?”

华碧楠大笑起来。

“踏仙帝君。”他笑着说,“真是好久不见。如今你二人师徒情深,前世的烂账都弃之不管,真是让人嫉恨!”他从床上站起,几乎一瞬间就出现在楚晚宁面前,抬起一只紫气萦绕、伤痕遍布的手,就去摸楚晚宁的脸。只是还没碰到,楚晚宁便已经一脚将他踹了出去,而见鬼也在刹那间缠住了他,令他动弹不得。

华碧楠挣扎着抬起脸,语气突然变得很可怜。

“好凶啊,师尊。”他柔柔唤着,“怎么小师弟可以,我就不可以?弟子不过是想亲近师尊……”

他说的亲近是什么意味,楚晚宁与墨燃自然都明白。当下二人都是脸色铁青,楚晚宁冷硬道:“我何曾有过你这样的徒弟。”

华碧楠又笑起来:“墨燃欺师灭祖仍是你的徒弟,我不过揣着一点心思,想要碰一碰你,你就逐我出师门?楚晚宁,你怎么这样偏心?”

楚晚宁并不做声,已在手中闪烁的天问只一瞬间便冲向华碧楠的门面,即刻就要击碎他的面具。可华碧楠却突然消散成一团紫烟,轻飘飘地脱离见鬼束缚,在二人身后又凝成人形。

华碧楠道:“弟子还没有挨过师尊的打呢。”

紫气从地板升起,迅速地拢住了楚晚宁与墨燃,让他二人一时动弹不得。

墨燃怕华碧楠对楚晚宁不轨,一时间心急如焚。楚晚宁尚还镇定,开口问道:“彩蝶镇天裂,是不是你所为?”

华碧楠道:“那次可费了弟子好大力气,用了五年才又能来见师尊。”他再次走近楚晚宁,执起楚晚宁的手。楚晚宁恶心得不行,又动不了。墨燃干看着,刚欲开口斥骂就被紫气勒住口按在地上,不禁目眦欲裂。

“师尊……”华碧楠把玩着楚晚宁的手,颇着迷地低头去吻,“我很温柔的,会比这个疯子对你更好,你就不想试一试?”

楚晚宁嘴唇轻颤,额头见汗,用了极大的力气才终于说出一个字:“滚!”

与此同时,怀沙召来,剑气骤现,满地紫雾退避逃窜。墨燃身上的禁制也被解除,不归直奔华碧楠的头颅。华碧楠躲闪不及,陌刀的刀刃擦着他的脸颊过去,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也刮掉了面具。

华碧楠捂着脸,伤口中流出的竟不是红色的血,而是什么漆黑的液体。

华碧楠没再做什么,只是轻声道:“阿燃,你也这样狠心?”他松开手,露出一张只有一只眼睛的、像是被火烧过的脸,“阿燃,你怎么如此狠心?”

会这样叫墨燃的只有一个人,楚晚宁与墨燃皆是愕然。只是还不待他们细细分辨华碧楠那张脸是不是与师昧一样,客房的门就被狠狠敲响。

“阿燃,阿燃,快起来!师尊不见了,客栈里的人都——”

是师昧。

“直接给他劈开就好了,让我——”

然后是薛蒙。

楚晚宁与墨燃被这一下分了心,眼睛转回来华碧楠却已经消失不见。但那紫气又一次环住他们,而空气中传来华碧楠似有若无的笑意。

“小小心意,还请师尊笑纳……”

薛蒙劈开墨燃房门,定睛一看,不禁瞪大了眼。

“狗东西!你放手!你在做什么!?”

薛蒙提着刀冲进门里,师昧紧跟其后,也惊得愣在门口——

楚晚宁外裳委地,寝衣不整,任墨燃压着,毫无反抗。这场面怎么看都像是墨燃对楚晚宁欲行不轨,薛蒙红着脸踹开墨燃,看都不敢看楚晚宁一眼。楚晚宁却仍没动,甚至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

师昧这才回过神,先奔过去给楚晚宁盖了衣服,然后握住楚晚宁的手腕。薛蒙已经拎起墨燃的领子,正想着这混蛋是不是自知理亏所以不敢还手,就听得师昧道:“别打!师尊体内有怨气,阿燃没准也是,你放开他让我给他把脉!”

薛蒙这才冷静下来,瞧出墨燃双眼无神,着实不对。他松开手让师昧上前把脉,师昧拧着眉,先取出一枚丹药给楚晚宁服下,又拿出一个小瓶,在墨燃鼻下晃了三次。

便听得一声急促的喘息,墨燃双眼明亮,显是恢复了清明,立刻跳起来骂道:“华碧楠,你个混账!”

“你个混账!”薛蒙又踹了墨燃一脚,“你记不记得你刚才做了什么?你竟然对师尊……你何其无礼!”

墨燃困惑地眨眨眼,像是搞不清状况,喃喃道:“谁点了烛火?华碧……师尊呢?”

“我没事。”楚晚宁被师昧扶坐起来,半靠在师昧怀里,借着盖在身上的衣服遮挡整理寝衣。他手指轻颤,神情仍有些恍惚。方才华碧楠消失后,楚晚宁便又回到了前世在红莲水榭的情景。踏仙君用人命要挟他,令他不能反抗,骇人的疼痛侵袭他,他只能忍耐……

墨燃瞧见楚晚宁神态,也明白自己方才做了什么混账事,忙不迭地在楚晚宁身边跪了,想伸手帮他整理衣服却又不敢,只匆匆解释道:“我不是……我,我不知怎么……我明明是看见华碧楠他对你……”

“你是中了幻药。”师昧说,“中幻药者会深入制药者幻境,你以为是你看见什么男对师尊……但其实就是你就是那个什么男。”又望向楚晚宁,“师尊又被怨气所扰,弟子还留着姜掌门上次开的药方,待药房开门便去抓药。”

楚晚宁没什么精神地应了,问道:“你们在门口的时候,说客栈里的人怎么了?”

师昧道:“客栈里的人也中了幻药,他们……”

“他们冲进师昧房里,想抓走师昧。”薛蒙说,“我在屋中打坐,听到动静便出去瞧。中药的都是普通百姓,我只能先将他们打晕然后……”

然后去找楚晚宁,发现楚晚宁不在。来叫墨燃,却发现墨燃按着楚晚宁欲行不轨。

想到这里,薛蒙忍不住又瞪了墨燃一眼,但见墨燃脸上只有愧疚和关切,气便也消了一半。

楚晚宁定了定神,觉得这么坐在地上靠在师昧怀里说话实在不像样,便想站起来。楚晚宁手刚往下摸要去撑地,墨燃就垂着眼睫乖乖托住他的手,小心翼翼道:“师尊,我扶您。”

楚晚宁有些不自在,但没有拒绝。他任墨燃将他扶起,给他披了新的外裳,拿走他起身时抱在身前遮掩的旧衣,这才问道:“外面的百姓都安置好了?”

师昧道:“给他们用了解药。但寻常人不似修道者,至少要明日他们才能清醒。”

楚晚宁看了师昧一眼,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张皎若明月的面孔与华碧楠那张便是疤痕的脸对上号。华碧楠称墨燃为“阿燃”,没准只是观察了他们师徒后学去的。但若是与师昧没关系,为什么华碧楠这次不止对他和墨燃出手,还要控制百姓,想绑走师昧?

楚晚宁道:“把手都伸过来。”

三个徒弟依言照做,楚晚宁的手指挨个点过他们的手腕,在腕脉处留下一朵海棠印记。然后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即刻启程返回死生之巅。薛蒙,你留封书信给店家说明情况,就说夜间有邪祟入侵,已经除去。师昧,你去写个补药的方子,并留够银钱,给那些无辜中招的百姓。”

薛蒙与师昧领命,走到门口的时候薛蒙不甚放心地回头,就见楚晚宁剑眉颦蹙,轻轻拉过了墨燃的手。薛蒙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碍于楚晚宁在也不敢直接说什么,只稍走远了才问师昧:“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

师昧问:“什么不对?”

薛蒙道:“什么不对……师尊竟然没生气,这……不对?”依他所想,就算事出有因,可墨燃以下犯上,师尊那么端正严肃的一个人,难免要有些恼火。可楚晚宁却没有任何表示,像是不在意墨燃的所作所为,或者说……接受与墨燃的亲近。

墨燃扶起师尊,帮师尊披衣,拿走师尊换下来的旧衣,那般体贴自如,带一点旁若无人的亲昵,好似一对夫妻。

薛蒙突然停了脚步道:“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师昧扯了薛蒙的袖子:“师尊让你写信给店家。”

“可是……”

“少主。”师昧叹了口气,喊了个敬称,语气认真起来,“刚刚经了那种事,墨燃素来敬重师尊,说不得心中自我厌恶,少不得让师尊开导。再说以师尊的脾性,刚刚让我们见了难堪的样子,虽然面上不显,但大抵心里是不舒服的,你何必过去?”

薛蒙这才顺着师昧走了,待下到台阶底下,却又是忍不住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师尊是不是跟墨燃格外亲近些?”

怎么不亲近?不管中间横着什么,毕竟有近十年的肌肤之亲。只这话师昧虽然清楚,却不能对薛蒙说。但师昧毕竟既知晓楚晚宁的心意,又明了墨燃对楚晚宁的爱意,此时见薛蒙如此在意,想了想还是道:“格外亲近又怎么了?你不允许?”

“不是!”薛蒙下意识反驳,而后才明白师昧在说什么,惊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师昧也先不走了,转头看着薛蒙:“字面意思。要是师尊就如你所想那般跟墨燃格外亲近,你待如何?”

“那怎么可能!”薛蒙瞪大眼睛,“师尊最是清正自持的人,是不是墨燃那狗东西……”

“如果是师尊喜欢呢?”师昧近乎咄咄逼人地说,“如果是师尊想要……跟墨燃亲近。你什么打算?”

薛蒙脑子里乱成一团,如果不是师昧扯着,恐怕就要回头去问楚晚宁和墨燃。但既然师昧扯着他,他就只能踉跄着在台阶上坐下,呆呆半晌才低声道:“如今男子结为道侣双修,虽不罕见,但也不入流……要是师尊与墨燃……那是师徒乱伦,那……”他懵懵地看向师昧,“你……你是顺着我的话开玩笑的是不是?我跟你说,不能这么妄自揣测师尊……”

师昧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是师尊与墨燃日后如何还未可知,便一笑道:“可不是顺着你的话说?你这什么表情,不是你先提起来的?”

薛蒙干笑两声,抓着楼梯扶手起身道:“是,明明是我先提起的,都是我乱想了……”心里却忍不住一直思考师昧的问题:要是师尊喜欢墨燃,跟墨燃那什么,他要怎么办?他……砍了墨燃这以下犯上的狗东西?师尊岂不难过。那他来冒死进言,劝阻师尊?可……可为什么?师尊那样的性子,要是真的喜欢墨燃,肯定是很喜欢,要是不被支持,不被理解……

不知怎么,薛蒙突然想起楚晚宁长眠五年前的那个新年,他给楚晚宁看手相,看出一条楚晚宁会为情而死。然后彩蝶镇天裂,楚晚宁为墨燃而死……

薛蒙一凛,再不敢想。

墨燃房内,楚晚宁轻握着墨燃的手腕,不用看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愧疚与低落。

楚晚宁道:“是华碧楠他……”

“华碧楠侮辱师尊,弟子没能阻止。”墨燃抬起脸,一双黑紫的眸子水润润的,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不仅如此,还中他奸药,险些又……”

险些又欺辱了师尊。

明明时时告诫自己要守弟子本分,不可再唐突师尊,可今天……一定又惹师尊反感厌弃了。但师尊这么好,一开口就又是要安慰他,还拉着他的手,实打实地表明没在意他的冒犯……

“哪儿有奸药这种……这种不正经的说法。”

楚晚宁又叹口气,将墨燃五指抚开摊平,向上露出掌心,然后左手抓着墨燃的手腕,右手食指中指并拢,使力敲在墨燃掌心。

墨燃眨眨眼,低头看自己的手。楚晚宁却已觉耳热,收了手道:“行了,罚过你了。说点正事,听华碧楠的意思,他当初弄出天裂,自己也形体溃散。我不知道你跟我想的是不是一样,但我恐怕他是……”

墨燃慢慢收拢手指,像是握住楚晚宁留在他手心的温度。然后他重整心情,也摆出认真的态度,压低声音道:“是想占用师昧的身体?”

楚晚宁点了下头。

“不然我想不出他要抓师昧干什么?想是他形体溃散不能久撑,所以就如用师昧的魂来给你下蛊一样,他又盯上了师昧。但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在我们面前透露这一点……”

墨燃蹙着眉,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如果他就是另一个师昧呢?”他轻声说,“前世天裂发生的时候寒鳞圣手已经声名鹊起,想来做个假死药蒙骗我们不是难事。而他没死,我自然学不会重生之术,只能如他所愿琢磨时空生死门。”

那前世他就是被彻底蒙蔽,以一个虚假的心爱之人,硬生生伤害了真正的心上人那么久,那么深。

楚晚宁也是心中微寒。如果前世师昧根本没死,那他的自责,他与墨燃的彼此折磨都成了笑话。而天下血流漂杵,墨燃丧失本心成为仇恨的傀儡,这又显得师昧多么心狠手辣。

楚晚宁不相信自己那个素来温柔恭顺的二徒弟真面目会是如此,不禁蹙眉回护道:“但如果是师昧,他今生天裂没有死,而且我睡着这五年他也没有对你……”

“他变了。”墨燃道,“就像我一样,他决定不那么做了。所以这个华碧楠,也许是因为前世我死后他的目的仍没有达到,便打开时空生死门来了这里,却不料出了差错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只能来抓今生的师昧,要用他的躯体。”

楚晚宁默默,好一会儿才说:“师昧确实知道我重生之事,但他不知道你也一样。”

墨燃道:“我也只是猜测,华碧楠一口一个师尊师弟的,又叫我阿燃,我……”

楚晚宁点头道:“我明白。”

话聊到这里,楚晚宁又一次被墨燃压在身下的不适也好,墨燃险些再次欺辱楚晚宁而产生的愧疚与自厌也好,已全数归于平静。楚晚宁回了自己屋中更衣,墨燃也快手快脚地收好了行李。不多时,师徒四人踏着夜色离开客栈,趁夜往死生之巅的方向去。


未完待续——

师昧助攻度:百分之百

薛蒙接受度:百分之五十

师尊确认师昧为华碧楠进度:百分之五十

墨燃确认师昧为华碧楠进度:百分之八十

燃晚明确华碧楠前世目的进度:百分之八十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30

第三十章

楚晚宁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去看菜色。算得上预料之中,都是他爱吃的。他也不纠结,第一筷子就去夹银丝卷,墨燃这才把脑子从那本《修真界盛年英杰尺寸排行》上转回来,笑道:“这里面包的是红薯,吃起来有甜味却又不会发腻,师尊感觉怎么样?”

楚晚宁慢慢吃了,目露赞赏,神情自如道:“之前就想问你,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

墨燃道:“有些是不知怎么就想起来的,有些是……”是前世里楚晚宁身体虚弱,吃什么都吃不多。他便嘱咐刘公让厨房换着花样给楚晚宁做,偶尔哪道菜多吃了两口,或哪天多吃了点饭都要告诉他知道。偶尔一起吃饭的时候,虽然最后都要折腾到床上,但楚晚宁的筷子往哪儿动了,他其实都有留意...

第三十章

楚晚宁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去看菜色。算得上预料之中,都是他爱吃的。他也不纠结,第一筷子就去夹银丝卷,墨燃这才把脑子从那本《修真界盛年英杰尺寸排行》上转回来,笑道:“这里面包的是红薯,吃起来有甜味却又不会发腻,师尊感觉怎么样?”

楚晚宁慢慢吃了,目露赞赏,神情自如道:“之前就想问你,你什么时候把我的喜好记得这么清楚?”

墨燃道:“有些是不知怎么就想起来的,有些是……”是前世里楚晚宁身体虚弱,吃什么都吃不多。他便嘱咐刘公让厨房换着花样给楚晚宁做,偶尔哪道菜多吃了两口,或哪天多吃了点饭都要告诉他知道。偶尔一起吃饭的时候,虽然最后都要折腾到床上,但楚晚宁的筷子往哪儿动了,他其实都有留意着。到后来,一桌菜都是楚晚宁爱吃的。只那时他正被八苦长恨花扭曲着,想的都是楚晚宁饿死了他去折腾谁,而楚晚宁正恨他,大抵也没注意过。

墨燃没继续说,只乖巧地给楚晚宁盛了碗汤。楚晚宁也没继续问,喝口汤,赞了一句不错。

师徒二人相当平和的吃着饭,偶尔说上两句话。吃完后墨燃收了碗筷,楚晚宁沏了一壶消食茶。墨燃端着茶杯,屁股底下还压着那本《修真界盛年英杰尺寸排行》,抓了个话题道:“师尊,我听说怀罪大师在你出关的前一天就先行离去了?”

楚晚宁道:“尊主是这样告诉我的。”

墨燃便道:“那这件事不能怪师尊无礼。我先前在外头听人议论说师尊不懂礼数,得大师相助却不曾言谢。但既然是大师先走的,怎么能怪师尊。要不明日晨会上让伯父——”

楚晚宁本想说:我与大师早已交恶,不必在意这个。但想到前世自己到了最后,撕裂时空能托付的人不过怀罪一个,楚晚宁心中又不免叹息。往事种种,他无力重修旧好,但念在那一助之情,他也不至漠然以对。便搁了茶杯道:“大师助我重生,我去信感谢便是。旁人如何议论,却是不必在意。”语毕,又想起踏仙君大张旗鼓去寻怀罪复活师昧时,怀罪已死,心中不禁算起时日,似乎……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楚晚宁只觉心口伤疤微疼,茶杯拿起又放下,终是道:“罢了,回头与薛蒙、师昧说声,过几日我带你们一道去无悲寺。”

墨燃也是一愣,心道楚晚宁刚刚还是淡淡的,怎么眨眼又突然要带他们一起去。但楚晚宁的过去他所知不多,有心想问又怕惹楚晚宁生气,便只恭敬应是。

师徒二人两杯茶下肚,楚晚宁便默默想着墨燃也该走了,可墨燃屁股下压着那本书,又不知自己该怎么走。于是又扯一个话题,关切道:“师尊这几日,可觉地魂有异吗?”

楚晚宁摇了摇头。

“先有姬白华赠我灵丹,后有四鬼王以魂玉帮我温养,也许仍有损伤,但已无大碍。”

墨燃便问:“师尊的地魂怎么会伤的那般奇异?”

因为是他自己开了时空生死门,去往另一个尘世将地魂分了出去。这事墨燃不知,跟他说只是叫他难过伤心,楚晚宁便含糊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天生如此。”随即转开话题,“我记得你在那些信里写,说你在杏林书院听了几日课?”

墨燃称是。

楚晚宁便问:“学的如何?”

墨燃有些不好意思:“都是些基础经卷……没什么深奥的。”

楚晚宁叹气道:“从前跟我学的时候也是好好的,都是让八苦长恨花耽误了。说起这个,我推算你被种花的时间也就是那一阵子。你可记得那时见了什么人,或遇了什么事?”

墨燃自己也是思量过的。可无论怎么回忆,记忆中关于被种花的事都是一片空白。他便如实说了,又道出自己的猜测:“恐怕是有人将我那段记忆抹除了。”

楚晚宁料想也是如此。便又提及那梦中人,细说了彩蝶镇天裂时自己在结界里见到的事。

楚晚宁道:“这梦中人显然对你我之间的事无比熟悉,才能弄出几乎翻版的事情来。我估计他便是那下蛊之人,你……你是否知道用来饲喂八苦长恨花的那缕魂魄是谁的了?”

墨燃点头道:“是师昧的。”

金成湖前望月一探,曾看出他的魂魄与两道灵魂纠缠,一道属于师昧,一道楚晚宁。楚晚宁身死之时,墨燃便知晓他前世死后残魂在自己身上,在自己灵魂中留下痕迹,而师昧那道,结合八苦长恨花的记载,不难想出是怎么来的。

楚晚宁叹气道:“想是那人知道你喜欢师昧,所以——”

“不是的。”墨燃几乎是下意识说,“我……我对师昧早就不喜欢了。”他摩挲着茶杯,低着头不敢看楚晚宁的脸,“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彩蝶镇天裂那次,知晓观照结界乃是双生后,我便觉得心口很疼。之后醒来,我对师昧的感情就淡了。这几年奔波在外,每每想起,也没有任何心动之意,不过……寻常兄弟情谊。”

墨燃这话说的艰涩,是痛恨自己受蛊花影响,因有一个根本不爱的人折磨了楚晚宁。楚晚宁却没听懂其中深意,只蹙眉道:“那想来是这人清楚你的喜好,知晓让你喜欢师昧不显突兀,更何况师昧灵力薄弱,确实最好下手。”

墨燃犹豫了一会儿,仍是道:“但前世天裂时,师昧是自愿要去帮师尊的。下蛊之人如何能……”

“你是怀疑师昧就是下蛊之人?”楚晚宁看了墨燃一眼。这猜测他本来惦记着墨燃前世爱师昧爱的死去活来没好开口,但如今墨燃自己提起来……

“我也怀疑过,但师昧当时确实死了,停灵七日,入土为安,你我亲眼所见,做不得假。更何况若是师昧,他就在你近处,眼见你一切如常,怎会不起疑心不做反应。不过说到这个,我更奇怪下蛊之人所图为何?那些年里你杀人是没有明确目标的,他只是想看天下大乱吗?”

这个问题墨燃也是想过,却没思考出一个结果。那些年里在八苦长恨操控下,若非要他说一个明确目标的话,也就是楚晚宁了。他疯狂地想要楚晚宁,以憎恨之名,行狎昵之事,对与师昧五分相似的宋秋桐都兴致缺缺,说到底是贪图楚晚宁。但这份欲念是墨燃心底深处的,下蛊之人如何得知。倘若下蛊之人确实得知,就是为折磨楚晚宁才做了这事,怎么一直到楚晚宁死也没露出半点行迹。

“而且……”楚晚宁略一沉吟,还是如实说了观心镜的事。墨燃十分惊讶,但如此确实能够彻底打消对师昧的怀疑,便只道若是师昧要与他谈论他不会隐瞒,揭过了这个话题。

二人就下蛊之人又聊了一阵,终究没得出什么结论。墨燃却又想起一事,望着楚晚宁小心道:“薛蒙可跟你说了灵山大会的情形?”

楚晚宁立刻便明白他要说什么,蹙眉道:“宋秋桐怎么会跟南宫驷结了双人对垒?”

墨燃道:“宋秋桐那女人颇有心计……前世我能杀叶忘昔,”他觑着楚晚宁的神色,见他平静才继续说,“就是宋秋桐做告了密。她当时自称是叶忘昔的侍女,但经了先前轩辕阁那一次,想来就是叶忘昔一掷千金救下她,她却以怨报德……这件事还有第二件蹊跷之处。前世南宫驷死得早,今生却……宋秋桐想是不知怎么抓住了机会,攀上了南宫驷这棵大树。”

楚晚宁听出墨燃话中有话,看了墨燃一眼。墨燃沉声道:“我云游时曾见过南宫驷与宋秋桐,二人举止亲昵,南宫驷对宋秋桐很是宠爱,宋秋桐……”

楚晚宁不自觉地摸了下指甲。

“她前世是你的妻,你对她了解更甚。既然她心术不正,又与南宫驷牵扯有异,便多注意一些。若得了机会,提点南宫驷两句也行。”

墨燃瞧见了楚晚宁的动作,便又想起前世楚晚宁十指的惨状,继而想起是谁将楚晚宁害成那般模样。他很想说一句“当年委屈了师尊”,但这话出来又不对劲。毕竟他是怎么委屈楚晚宁的——让楚晚宁做妾。那怎么算不委屈楚晚宁,难道娶楚晚宁做妻?对楚晚宁这样高洁的人来说这两者大抵都是羞辱,甚至被旁人肖想都是羞辱。

墨燃按住了心头翻涌的情感,又道:“说及与前世的差异,还有件事或许该让师尊知道。”

楚晚宁看向墨燃。

“孤月夜寒鳞圣手华碧楠,师尊应该晓得?”

楚晚宁略一点头。

墨燃回望楚晚宁,一字一顿道:“前世里寒鳞圣手颇负盛名,但这几年我云游在外却始终未曾听人谈论过他。两年前遇到姜曦时,我便询问他孤月夜可有一名叫华碧楠的药宗,姜曦却跟我说,孤月夜上下,不曾有一号叫华碧楠的人物。这个人在我们今生,是不存在的。”

楚晚宁低头沉吟,墨燃便趁这功夫将那本书悄悄放回零件堆里。他自以为做的很隐蔽,却还是引起了楚晚宁的注意。楚晚宁问他:“你拿了什么?”一边说一边就已经看过去,登时面红耳赤。

墨燃忙道:“我不是故意……”

楚晚宁不禁咬牙。他是想着墨燃要来,就醒得早了些,无聊便抓一本书看,谁料就抓了这本。“绝非俗物,令人叹服”,楚晚宁前世几乎夜夜承欢,哪里还会不懂。幸而经了妙音池那一遭宣泄,他再想起这些事只余一声叹息,少了很多屈辱疼痛。但那画面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让他又羞又气。墨燃来的时候他尚在走神,只得将书丢在地上用零件掩了,谁知还是被翻了出来。

楚晚宁猛地起身,怒冲冲道:“拿着这书滚出去!”

墨燃忙不迭地跟着站起来,准备滚了。

却又听楚晚宁道:“把书还给薛蒙,让他自己看看买了个什么东西!”

墨燃得令,于是见了面红耳赤的薛蒙一个,听他说“买的时候未曾留心”一次,拦下他去与师尊请罪一次,听他骂“梅含雪这个登徒子肮脏龌龊不知羞耻”一柱香。之后,赶在薛蒙要开始数他这个堂哥的旧账前,墨燃丢下一句“师尊要带我们去无悲寺,你记得收拾东西”,便怀揣着对薛蒙至今纯情纯粹纯澈的感慨,匆匆离去。

几日后,楚晚宁带上三个徒弟,未曾提前招呼,便去了无悲寺。墨燃一到山脚,便觉得这地方颇为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他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话,因为越近无悲寺,楚晚宁身周的气氛便越是凝重。途中住宿时,有一次墨燃半夜听见动静醒来,循声而去,竟见到楚晚宁攀上客栈屋顶,在那儿喝酒望月。次日一早,墨燃便想劝楚晚宁别去了,但楚晚宁面色如常地催促他们上路,又让他不知如何开口。

一行人到了山脚下,楚晚宁停了好一会儿,方才道:“怀罪大师曾与我有授业之恩,虽如今师徒之情已断,待会儿见了,你三人还是以庄严大礼相待。”

三人齐声应是。

楚晚宁这才拾级而上,一路行至山顶,便见庄严寺庙前,一个小沙弥正在褪色的红门前洒扫。见有人来,那小沙弥略显诧异,快步走到他们面前行了一礼。

“几位施主来无悲寺所为何事?”

楚晚宁也施佛礼,道:“我找怀罪大师。”

“您是……”

“死生之巅楚晚宁。”

小沙弥笑道:“原是楚宗师。我曾听师兄提起过您,想来您对寺内也都清楚。我去向掌门禀报,您直接进去便是。”言罢拎着扫帚就要进寺门,楚晚宁却道:“不必麻烦,我只见了怀罪大师便走。”

小沙弥笑道:“若是怠慢贵客,怕师尊会怪罪我。”

楚晚宁这才让他去了。师徒四人进了无悲寺,楚晚宁果然对寺内十分熟悉,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小院。他深吸一口气,握住门环,叩响三声。门后不多时便有了脚步声,随即是几人都听过的怀罪的声音问:“何方来客?”

“死生之巅楚晚宁,携三个徒弟特来造访,谢大师救命之恩。”

言语之间客气生疏,若不知内情的人听了,哪里能猜出他们曾是一对师徒。门后怀罪也是静了许久,在众人以为他不会开门时,才慢慢将门打开,露出更显苍老的面容。

昔日的师尊望着楚晚宁,唤道:“楚公子。”

昔日的徒弟望着怀罪大师,客气道:“怀罪大师。”说完便让开一步,示意三个弟子上前行礼。三人一齐下拜,怀罪避让不受,三人无措地望向楚晚宁,楚晚宁道:“起来吧,无碍。你们在寺中逛逛,见了人不要无礼,一个时辰后我与你们在寺门相见。”

这就是要跟怀罪单独谈谈的意思。怀罪面露惊讶,但还是点头转身,先一步往院子里去。三个徒弟对望一眼,向楚晚宁行礼,而后薛蒙与师昧先走,墨燃却慢了一步,扭头看了一眼楚晚宁。

墨燃道:“师尊,你与怀罪大师……”

楚晚宁不知在想什么,听了墨燃的话便转过头来,沉沉地看了墨燃一眼。

楚晚宁道:“你知道我胸口有道疤。”

这是前世床笫之间露出来的事,墨燃怎么也没想到楚晚宁会这样随口提起。但这也足以证明楚晚宁此时情绪极差,墨燃不明就里,只能顺着楚晚宁的话道:“是。”

楚晚宁道:“就是因为他。”

墨燃心里一寒。他前世对楚晚宁做了那许多恶事,楚晚宁都没有一剑捅进他胸口。怀罪与楚晚宁究竟交恶到何种地步,以至于……

“师尊灵核有损,每七年就要闭关十日,是不是就因为……”

楚晚宁没再说话,只对墨燃摆摆手,示意他也离开,而后便跨入院中,关上了门。墨燃心乱如麻,却也不敢多做什么,只能顺着楚晚宁的意思离开。他心里想着事,就与薛蒙、师昧走散了,待找到这两人时,他们已跟个青年和尚聊起来,见了墨燃便道:“快来,这位高僧知道师尊与怀罪大师的事。”

墨燃忙走了过去。薛蒙便道:“大师,这是我们小师弟。您刚才说,有一年大师与我师尊去采灵石见了流民,然后呢?”

那和尚念了一声佛,继续道:“怀罪大师因从前经历,带徒修行最戒未得正果便涉足红尘。彼时楚宗师不过十五岁,体质又弱,下山见了一次流民便念念不忘。怀罪大师罚了他半年思过,思过一结束他便私自下山游历。那之后不久,楚宗师就再没出现在无悲寺。”

墨燃只觉自己摸到了什么,却又仍朦朦胧胧的不够清楚。他问:“什么样的流民惨状,让我师尊这样念念不忘?”

那和尚摇摇头:“好像也不是什么流民惨状……我隐约听人说,是因为一个孩子。”

无悲寺山下,那场景何等熟悉。

“那是个雪天,楚宗师自小畏寒,那一次见了流民,身上的斗篷都给了出去……”

饥寒交迫的时候,无处可归的自己,一件斗篷落下来,那样温暖。

“本来楚宗师虽是与怀罪大师在院内清修,也是时时露面。那次一旬未见,我们以为他病了,上门询问才知道这件事。怀罪大师说,若是当初能留住那孩子小住,说不得还能让楚宗师静下心来。只可惜那孩子要替母还恩,还需去一趟湘潭……”

掬在手心里的米汤,又香又甜。他已经没了力气,只能舔着喝,那个救他的人就蹲着,捧着,将一壶米汤都喂给他了。

“诶,墨燃,你去哪儿?”

身后传来薛蒙的呼喊,墨燃却已经听不见。他急匆匆回到怀罪住所,翻墙进了院。他仔细听着动静,不一会儿便寻到了怀罪与楚晚宁所在的禅室。怀罪正絮絮低语:“你当年说,不知渡人,何以渡己,视凡世疾苦不顾,何不终日高坐,闭目升天。我如今也确实时日无多,你愿意带着徒弟来见我……我很感谢。”

而后是楚晚宁的声音,平静的,似乎没什么波澜。

“纵使没有师徒情分,我也惦念几分养恩。大师此番助我重生,便勉强算是与过去扯平。”

“楚公子,当年之事……”

“大师不必再提。”

是谁的一声悠然长叹,叹进门口另一个罪人的心里。

墨燃躲到院门口,望了一会儿天,不多时楚晚宁出来了,见到他似有些惊讶。

“怎么没在寺里到处看看,你之前逛过?”楚晚宁问着,“这应是你们第一次来无悲寺,给你们留了时间到处走的。”

墨燃望着楚晚宁,想把他与记忆里那个少年对上号,却因为那时自己太过虚弱狼狈,怎么也想不起来。

楚晚宁没留意到墨燃的异常,自顾自道:“我问了怀罪去地府的法子,想查一查华碧楠,也许就像南宫驷前世这会儿已经死了一样,华碧楠今生早死了。可惜我去不得,但怀罪说可以跑一趟,去顺风楼打听一二。我们可以回死生之巅等消息,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楚晚宁往前走了一段,见墨燃没跟着,便扭头去瞧。只见墨燃用一双湿润的眸子望着他,那黑紫色的眼睛中写满复杂的情绪,叫楚晚宁没来由心口一颤。

楚晚宁问:“是不是我先前与你说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只这件事旁人都不知晓,我一时糊涂就……”

墨燃摇摇头,望着楚晚宁没有说话。他本是想问楚晚宁记不记得曾在山下救过一个孩子,但见了楚晚宁,他又问不出口。

问出口做什么,让楚晚宁知道他是自己的恩公,然后呢?就像妙音池边他问哭了楚晚宁的那一句“你痛不痛”,他想楚晚宁怎样回答呢?

关心太迟,询问太迟,爱醒的太迟,一切都已经太迟。

所以他只是望着楚晚宁,在心里默默地想:恩公哥哥,你当初若是听了怀罪的话没有管我该有多好,就放任我死在那个时候,如此便不会因我受尽苦楚。

他还想:恩公哥哥,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满天下地去找你,却不知你就在我胯下受辱。我想对你好,想弥补我对你的亏欠,可我到底还有多少对不起你的事,我究竟怎样才能弥补。

墨燃走上前道:“我之前来过无悲寺,但没怎么看。只是一想你说的话就觉得害怕,那道疤我记得很清楚,得是多深的伤……就忍不住回来看看。”

楚晚宁本没觉得怎样,见墨燃神色有异才猛地想起从前床笫之间他很喜欢吻自己胸前的疤,一时间虽然面不改色心却已经烧起来了。眼下听墨燃说只是担心,楚晚宁才松了一口气,先说了自己无事,又转身走出几步,终是有些哀伤道:“我只是记着他快圆寂了,便来见他最后一面。有些事……”

他叹了口气,转而问薛蒙与师昧去了哪里。墨燃只道自己不清楚,楚晚宁便说:“还有时间,我带你逛逛无悲寺。”

墨燃应下,乖乖走在楚晚宁身后,不远不近,一步的距离。他想:曾经最疏远的心灵,最亲近的身体,到底也是占了一份亲近。前世他确实让楚晚宁伤痕累累,但一直想着亏欠了多少,一直不停地愧疚又能有什么用?只有把那一点亲近利用起来,像是比所有人都清楚楚晚宁的饮食偏好,生活习惯,给他悉心照料,或者像今天这样在楚晚宁提到一道没有他人知晓的旧伤疤时可以接上话,兜住楚晚宁想要倾诉的情绪。

他不该一直想“我怎么弥补,我怎么配”,他该想“我该怎么对楚晚宁更好”。用他的一生,用他的命,用他罪孽深重的魂灵。毕竟他这一辈子都不再有别的重要之事,从头到脚,从生到死,上穷碧落下黄泉,只为楚晚宁。


未完待续——

满怀愧疚地弥补只能延长悔恨,不能带来爱情!要带着这样的情绪走下去,给对方更多更好的爱,这样未来才有光明!

让我们恭喜墨燃思想转变进度百分之百!好小子坚持下去,互通心意指日可待!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29

第二十九章

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境的最后是前世的红莲水榭,已经是个废人的楚晚宁十指鲜血淋漓,被踏仙君怜惜地拥在怀里,听到一声悔恨酸楚,又饱含着愧疚爱意的对不起。而楚晚宁抬起头,看着那双满是深情的眼,认真而专注道:“我不怪你。”

可往事已矣,多说总无益。

楚晚宁睁开眼,眼睛酸痛不说,头也有些疼。他昨晚哭了太久,哭到最后力竭晕过去……虽说是刚刚复生精力不足,但到底是太丢脸了,让他恨不得再死一回。

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怎么就会忍不住……明明打定主意装作无事发生,不让墨燃背着前世的负担,可不过是那么一句轻飘飘的询问,就让他的冷静与自持全部崩盘,竟然搂着墨燃,哭得比个孩子还厉害...

第二十九章

仿佛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梦境的最后是前世的红莲水榭,已经是个废人的楚晚宁十指鲜血淋漓,被踏仙君怜惜地拥在怀里,听到一声悔恨酸楚,又饱含着愧疚爱意的对不起。而楚晚宁抬起头,看着那双满是深情的眼,认真而专注道:“我不怪你。”

可往事已矣,多说总无益。

楚晚宁睁开眼,眼睛酸痛不说,头也有些疼。他昨晚哭了太久,哭到最后力竭晕过去……虽说是刚刚复生精力不足,但到底是太丢脸了,让他恨不得再死一回。

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怎么就会忍不住……明明打定主意装作无事发生,不让墨燃背着前世的负担,可不过是那么一句轻飘飘的询问,就让他的冷静与自持全部崩盘,竟然搂着墨燃,哭得比个孩子还厉害……

楚晚宁又闭上眼,只觉得脸都在烧。他在床上默默片刻,脑子里乱成一团,想到今日是每月一次的校验,又要见到墨燃,真想不管不顾一回,装作睡过头算完。

但那样岂不是更丢脸……

楚晚宁左翻右翻,终究凭着强大的自制力从床上爬了起来。这一爬起来,他却又想到新的问题:昨天他人都哭晕了,总不能是闭着眼睛自己回来的,那是……墨燃?

楚晚宁脸热得更厉害了。

如果是墨燃把他带回来,那墨燃还能怎么把他带回来……这该死的,他当时趴在墨燃怀里哭,墨燃总不会还给他转个圈,背着他回来……区区校验,少一个玉衡长老应该也没什么不行,他刚复生,多歇两天又怎么了。但他堂堂玉衡长老,北斗仙尊,怎能因这点小事就……

楚晚宁狠狠捶了下床,气势汹汹地起身更衣束发,板着脸下了南峰。但气势可以撑出来,一双哭过劲儿的眼睛还是太明显。楚晚宁到了善恶台,在薛正雍旁边的位置坐着,一杯茶还没送到嘴边,薛正雍便忧心忡忡地凑过来道:“玉衡啊,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楚晚宁拿杯子的手一顿,故作镇定道:“没睡好。”

“你这哪儿像没睡好的样子。”

薛正雍凑近一点,楚晚宁蹙着眉往后躲了一点。

“那你说像什么样子?”

“我瞧着是哭的。”薛正雍道,“你死那几天你仨徒弟各个哭成这样,我可太熟了。”

楚晚宁心下一凛,挡开薛正雍的脸道:“可笑,我有什么哭的?”言罢杯到茶干,硬是有了喝酒的架势。薛正雍便瞧出他心情不好,却终究没摸明白,以为他是为墨燃昨日没能赶回来而不高兴,又凑过去对他道:“玉衡,燃儿回来了。”

楚晚宁又喝了一杯茶:“昨晚见过了。”

薛正雍一怔:“这孩子大晚上去扰你了,你因为这个才没睡好?”

楚晚宁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薛正雍倒也不在意,自顾自往下道:“哎,他也是太想你,你别跟他计较,来,尝尝这个。”

一盘荷花酥就这么推到楚晚宁面前,楚晚宁低头拿了一块送入口中,略一咀嚼,不禁微怔。

“临安清风阁的手艺……”他喃喃一句,转头问薛正雍,“不是孟婆堂的师傅做的?”

“是燃儿特意带回来孝敬你的。”薛正雍笑道,“怕你觉得受了特殊待遇,还到孟婆堂要了不少瓜果点心,人人有份。还有这个。”他从袖子里摸出厚厚一本线装书,神神秘秘地递给楚晚宁,“这也是燃儿给你的礼物,说是沾了血污又有损毁,不好意思给你,让我收到书信匣。近两千页的本子,全是写给你的信。我看那孩子就是害羞,自作主张拿来给你了。你悄悄看了,我再悄悄带回去。”

楚晚宁本想说:既然他不想我看,那我就不看了。可薛正雍把那书打开了塞到他眼皮底下,点着卷首给他瞧,他一眼就瞧见端端正正的“与吾师书”四个大字。

拒绝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楚晚宁不动声色地挪了瓜果点心挡在前面,低头看墨燃写了什么。

说是“与吾师书”,读起来到像是游记。那笔迹从他见惯了的踏仙君的狗爬字,到曾经跟他学了一年的水平,最后挺拔俊秀,与他有九成相似。信中有的地方本来写的好好的,却突然涂抹一块,每涂抹一块,后面两个字跟的必是“师尊”。楚晚宁低头摸着那像是不慎洇了墨的地方,不知怎么,觉得墨燃涂掉的字是“晚宁”,或者只是一个“晚”字。于是他想起离开四鬼王行宫之时,在天火雷鸣之下,墨燃轻唤他的名字。

楚晚宁呼吸一滞,先前那些羞恼都散去了,只留下几分无力。

他不想提及前世,除了不愿回忆那些不堪与痛苦,更不愿意面对的便是那份至亲至疏的纠缠。他与墨燃之间,曾经身体离得有多近,心就有多远。若是撑着那层窗户纸还好,大家都可伪装,但一旦把那层纸烧了,许多从前磋磨出的亲近习惯,便如一笔“晚宁”,虽然可以掩藏,但总会突然便冒出来了。

一次两次,可以装作不在意。三次四次,不只是墨燃,他又该怎么办。他心底埋着的那些东西,那见不得人的情感……他已是极力劝说自己墨燃对他的关切在意与前世床笫之欢无关,但若是墨燃泄露出半点超过师徒本分的亲近他便无力招架,会痛苦地想起过去,也会有一点淡淡的、伴着灼痛的欢喜。

终究是他不够为人师表,对徒弟有了不应该的心思。墨燃如今没了八苦长恨花的影响,想起过去做的事理应只觉愧疚自责,又因昨夜那些话多了顾虑。所以他明明只是要送师尊一桌鲜果点心,却也要把其他长老的安排了,免得楚晚宁觉得过分亲昵,也像这本厚厚的“与吾师书”,因为几处不甚流泄的笔误,或是言辞间的逾矩,便要藏起来不与师提起。

楚晚宁想:要墨燃时时刻刻记着把持距离,跟时时刻刻提醒他曾经伤害过我有什么两样。他还年轻,我不该给他添这么多无谓的烦恼,让他连与师尊亲近都不敢,实在不像样。

于是楚晚宁将书挪到自己右手边,薛正雍不能够到的地方。

薛正雍道:“你要拿走?这可不行,我还得——”

“给我写的,就是我的。”楚晚宁道,“我拿了,我自去跟他说。”

他往台下看去,专注地看着,寻到墨燃的身影。同样的门派弟子服饰,墨燃穿起来就好像格外不同。楚晚宁看了一会儿,墨燃便似察觉到了,扭头瞧了一眼,又匆匆把头转过去。

墨燃心头狂跳。

他就没见过楚晚宁在床以外的地方掉眼泪,可昨夜里楚晚宁哭成那般模样,让他更心痛自责,也让他更不敢逾越半分。所以本想亲手给楚晚宁做些吃食,最终却只送了从临安带回来的点心。本想只摆满楚晚宁的桌面,却为免楚晚宁觉得他有别的心思,将其他几位长老的桌面也一并摆满。

难道这样还是让楚晚宁觉得过分亲近了?

墨燃心里乱糟糟的,只能专注演武。待演武结束,薛蒙兴冲冲地拉着他与师昧要去跟楚晚宁打招呼,他正想找个借口先走,楚晚宁已经从善恶台飘然而下,就站在他们三个面前。

“师尊!”薛蒙兴高采烈地迎上去。

“师尊。”师昧恭敬温柔地笑着,对楚晚宁行礼。

“师尊……”墨燃落在最后一个,不敢看楚晚宁的脸色。

楚晚宁淡淡道:“表现都不错。”又望向墨燃,“你与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墨燃心中一紧,不敢怠慢,低眉顺眼地跟上楚晚宁,绕到了附近的僻静处。他心中直打鼓,不知楚晚宁要说什么,只得牙一咬心一横,先表态道:“我知道师尊不想再记起前世的事,但弟子想对师尊好,也不是因为前世的事。师尊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师尊,弟子只想尽自己的心意。如果弟子逾矩了,让师尊觉得不适了,师尊怎么罚弟子都——”

一本书出现在墨燃眼前,墨燃猛地止住了话头,结结巴巴道:“这……这……伯父他……”

楚晚宁道:“我看完了。”

墨燃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楚晚宁继续道:“我昨夜……有些失态。说了很多,你不必太过挂怀。我所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也不是让你时时注意不得提起,而是……不管发生过什么,那都是过去的事,是你曾受八苦长恨摧残,违背本心做下的。我便要计较,也是与那下蛊之人计较,你自不必心怀愧疚,总想着对不起我。”

不过是劝慰的话。

楚晚宁昨夜的眼泪至今烫在墨燃胸口,那一声声哭泣,一句句倾诉,分明是恨不得把前尘全都避开。可到头来又要楚晚宁安慰他,让他不必挂怀,不要总想着对不起。怎么看都是他从前给楚晚宁的伤害太过,以至于他如今只是想对楚晚宁好,却似乎怎么做都不会好。

墨燃压着心头痛楚,恭声道:“弟子谨记。”

楚晚宁“嗯”了一声,将手中的《与吾师书》递了回去。

“尊主说,你是想收到书信匣里。”

墨燃应了一声,两手接过,将那整五年的思念紧紧搂在怀里。他看起来特别沮丧,特别脆弱,好像一只下雨天被淋湿的小狗。楚晚宁有心想再安慰他,却已经把能安慰人的话都说尽了,琢磨半天只又说出一句:“你带回来的点心很好吃。”

墨燃便是从这句话里,窥出一点小小的生机。

楚晚宁想让他放下负担,忘却过去,踏踏实实地做个徒弟。那做徒弟的,怎么就不能对师尊好?一个徒弟只给楚晚宁的桌面摆满瓜果,楚晚宁只会觉得开心骄傲。一个徒弟将《与吾师书》直接交给楚晚宁,楚晚宁会流露出淡淡欣喜。

有太多徒弟可以对师尊好的事,是他顾忌过去瞻前顾后,事事小心,反叫楚晚宁觉得不适。该怎么对楚晚宁好,两辈子了,难道自己还不明白?楚晚宁是什么性格,怎样才能让楚晚宁接受……只是,自然一点,把持一点,时时刻刻念着:晚宁只想做你师尊,你收敛一点。

墨燃抬眼望着楚晚宁,认真道:“弟子做的点心也很好吃。”

楚晚宁一愣。

墨燃继续道:“弟子做饭也很好吃,弟子能不能做了来,与师尊一起吃?”

墨燃强调着:“只是弟子……对师尊的一份心。”

楚晚宁道:“一天的课业下来也够你辛苦,你不必……”

墨燃也不敢大晚上孤男寡男地与楚晚宁共处红莲水榭,忙道:“我早上总是闲着,我明日做些早食来给师尊,好不好?”

只是弟子对师尊的一份心意。

楚晚宁在心里默念着,料想自己昨天到底吓着墨燃了,今日三言两语也不能让墨燃安心,若再推拒只会让墨燃更加惴惴。便点头应下,同意了墨燃的提议。

次日一早,墨燃掐算了楚晚宁起床的时间,拎着一只五层楠竹食盒,进了红莲水榭。楚晚宁早就醒了,正坐在桌边折腾夜游神,见墨燃提了那么大一个盒子,便将桌上的东西扒拉扒拉,弄到了地上。

墨燃笑盈盈地放下食盒:“师尊起得这样早。”

楚晚宁“唔”了一声,取出咬在嘴里的毛笔,起身洗手。墨燃忙着低头摆饭,便没注意到楚晚宁耳朵微红,显得有些不自然。但他将最后一碗冬笋火腿汤拿出来时,瞧见零件下面藏着一本书。楚晚宁素来爱书,怎么会落了一本压在这下面……

墨燃体贴地拨开零件,将那本书拿了出来。书很新,瞧着是刚买不久,也没什么翻阅的痕迹。墨燃瞧了一眼书名——《修真界盛年英杰尺寸排行》。

这是个什么书?像是那种坊间不入流的杂记,怎么楚晚宁还会看这种书……

墨燃随手翻开,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在第一个,他目光顺着往下一瞧……

墨燃猛地把书合上,可那句“德裕堂沐浴时观得,绝非俗物,令人叹服”像是刻在了他脑子里,搅得他心神不宁。

楚晚宁会看这种书……楚晚宁怎么会看这种书?这……这书被丢到这里是不是就因为第一页就写了他墨燃,然后楚晚宁恼羞成怒,楚晚宁气到发疯,楚晚宁……

墨燃坐立不安,几欲夺门而逃,恰这时楚晚宁已是洗完手转身,见墨燃神色有异,不禁问道:“怎么了你?”

墨燃手快地将书塞到自己右腿下面,指挥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没怎么,就是怕做的东西不合师尊心意。”

怕这破书写的"绝非俗物",惹了你生气伤心。


未完待续——

应该能看出来吧,将前世的苦楚彻底宣泄了,晚宁的心态才真的轻松起来,也是彻底原谅墨燃了。可能一些过分亲近的行为还是会让晚宁觉得不适,但至此才是情感上新篇章的开始。

所以说哭哭更健康!(?

总之让我们感谢薛尊主的助攻,现在压力来到墨宗师这里。

墨宗师!你崭新的面貌就是师尊的定海神针!加油!努力!HE还得看你!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28

第二十八章

死而复生的大好日子,谁都要来敬楚晚宁一杯。待到宴席结束,楚晚宁一身酒气,又懒得开结界照料自己,于是对着冰冷的莲池看了一会儿,便拿了换洗衣服,抱了一个小木盆往妙音池去。他不着急,便一路缓步而行,瞧尽了死生之巅这五年间改建的细节,心中默默与被踏仙君当了皇宫时候的死生之巅对比。

晚间风亦凉,楚晚宁心里想着事,便没注意到入口处的角落里有双靴子。他穿过氤氲的雾气行至池边,将木盆和换洗物品放下,便缓缓走入池中。池水温暖,楚晚宁寻了个浅处坐下,脑袋向后靠在池壁上,身体渐渐放松,心情也愉快起来。死生之巅好好的,三个徒弟也都好好的,他死了两次换得如今实属不易,这般苦尽甘来的体悟,让他自昆仑踏雪宫...

第二十八章

死而复生的大好日子,谁都要来敬楚晚宁一杯。待到宴席结束,楚晚宁一身酒气,又懒得开结界照料自己,于是对着冰冷的莲池看了一会儿,便拿了换洗衣服,抱了一个小木盆往妙音池去。他不着急,便一路缓步而行,瞧尽了死生之巅这五年间改建的细节,心中默默与被踏仙君当了皇宫时候的死生之巅对比。

晚间风亦凉,楚晚宁心里想着事,便没注意到入口处的角落里有双靴子。他穿过氤氲的雾气行至池边,将木盆和换洗物品放下,便缓缓走入池中。池水温暖,楚晚宁寻了个浅处坐下,脑袋向后靠在池壁上,身体渐渐放松,心情也愉快起来。死生之巅好好的,三个徒弟也都好好的,他死了两次换得如今实属不易,这般苦尽甘来的体悟,让他自昆仑踏雪宫前闭眼后,第一次彻底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不过,那个知晓他与墨燃重生的梦中人,与到处寻找精华灵体的……

“哗啦……哗啦……”

突然有人在水中行走,楚晚宁睁开眼往雾气中看去,便见其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形,似乎正朝着他走来。是另一个深夜来洗澡的人?还是……

楚晚宁警觉起来,厉声问道:“谁?”

对方似是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没继续往前,只扬声说:“抱歉惊扰,我还以为是哪位同门晕在了池子里,你没事便好。”

这把声音听着有股奇异的耳熟,楚晚宁眉头微蹙,就听对方又道:“能否问你件事?”

楚晚宁道:“你问。”

那人便说:“我听说今日门派中贺玉衡长老出关,你有没有见到玉衡长老?”

他念“玉衡长老”四个字的时候,不似常人敬重,到有股莫名的黏腻温柔,叫楚晚宁耳朵发痒。而那股熟悉的感觉也越发强烈,拉扯着楚晚宁,让他继续与对方说下去。

“都在宴上,你没见着?”

“没见着。”那声音更温柔了,“我回得晚了,本以为只能明天再去拜见。”他又开始走,离楚晚宁越来越近。楚晚宁心跳得很快,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此时在期待什么或畏惧什么,直到那人隔着一层朦胧的雾气停下,露出他熟悉的眉眼来。

“师尊。”紫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墨燃脸上挂着欢喜的笑容,跨过五年时光,站在楚晚宁面前。

砰。砰。砰。

是谁的心跳声。

楚晚宁本该紧张的。这毕竟是踏仙君年纪的墨燃,又是赤裸相见的情境。可眼前的青年如此不同,脸上带着温柔的神情,恭顺尊敬地喊他“师尊”。

紧张就这么成了慌乱,这一刻楚晚宁不怕墨燃会突然露出踏仙君的狰狞强迫折辱他,而怕对上墨燃一双沉柔的眼。

楚晚宁匆匆移开目光,又怕自己不说话会被墨燃一直盯着,慌慌张张道:“你……你怎么黑了这么多?”

墨燃一愣。按理来说阔别五年哪儿能一眼就认出来,他已知楚晚宁有重生,也自认为明白楚晚宁不想说开的心思。毕竟前世那些糟心事……他本来还怕楚晚宁见了如今的自己觉得尴尬不适,可五年前他也是个到处跑的野小子,肤色与如今对比不会太明显才是,要说白只能是前世天天在屋里做棋子那会儿白,如今楚晚宁说这话是……

墨燃小心道:“弟子一直到处乱跑,自然是……黑了点。”

楚晚宁点点头,又扫了他一眼,微蹙眉头道:“你是不是还……又高了点?”

“五年前弟子才十几岁,自然会长高……”不止一点。

墨燃抿着唇,拿不透楚晚宁的意思。楚晚宁瞧见他局促,心里那点躁动反而平息了。他悄悄打量墨燃,目光溜去他腰腹,想看他除黄河鬼魃时受的伤有没有留疤。墨燃能感觉到楚晚宁的视线变化,他有些愕然,本以为自己是多想,可楚晚宁盯得有点久,又容不得他不多想。

墨燃犹疑片刻,仍是出声道:“弟子身上可有什么不妥?”

楚晚宁这才意识到自己瞧的地方过于暧昧,一瞬间脸都红了,欲盖弥彰道:“我瞧你怎么还不走!直愣愣地杵在这儿,澡能自己洗完了不成?”话说完了,与墨燃在一个池子里赤裸交谈的不适也终于涌了起来,惹得他心烦气躁,恨不得拔腿上岸,于是又催促墨燃:“还不去洗你的?”

墨燃便明白自己还是让楚晚宁不舒服了,急忙应了一声转身离开。而知晓墨燃在这里,楚晚宁也没了心情悠哉泡澡,不多时洗完上岸,穿好衣服,一边擦头发一边等墨燃。

墨燃明明先来,却用了比楚晚宁更长的时间才上来。有前世的经历在,楚晚宁瞧见墨燃不自在的神情便大抵知道他可能做了什么,一时之间更是尴尬,后悔没有留朵海棠就走。

墨燃也确实如楚晚宁所想,做了些难以启齿的事。这五年里他对楚晚宁的情意只增不减,虽然无数次在心底默念如今要敬爱楚晚宁不能逾矩,但到底欲念深重,今日朦胧地瞧见楚晚宁身形,楚晚宁又那样瞧他,他心里的火便被勾了起来。只是他本以为楚晚宁会紧着离开,没想到……

墨燃灰溜溜地爬上岸,灰溜溜地穿衣服,做错了事一般。等他把衣服也穿好了,楚晚宁这才扭头瞧了他一眼。

“这五年里,那个想要精华灵体的人可曾对你出手?”

墨燃抑着喉中渴望,恭敬道:“没什么明显的痕迹。”

楚晚宁“嗯”了一声,看墨燃低着头,便忍不住将脚往衣服下缩了缩,这才又说:“地府一行,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不要藏着掖着。有件事我想了想,还是要让你知道。”一鼓作气,“你应该还记得在轩辕阁的时候,出现了假神武和……”再而衰,“后来在孤月夜,姜曦来给我把脉之前,我在……姑且算是梦中见了一个人。他……他……”三而竭。

万古情毒关联的回忆实在太疼痛,楚晚宁明明下定了决心,却还是没能说出口。墨燃更是不敢吭声,眼见楚晚宁露出懊恼的神情,先前得见楚晚宁的喜悦终是淡了,只余细密的疼痛。

许久,楚晚宁长叹一声:“你应该大概也知道我要说什么。总之,我遇见个人,他知晓你我重生之事。轩辕阁一事是他故意为之,彩蝶镇天裂也有他的手笔。你如今已是为人称赞的墨宗师,我……我不该怕和你说这些,毕竟前世种种,并非尽是你的过错。你——”

“我被人种了八苦长恨花。”墨燃垂着眼睛说,“师尊闭关第一日,我从您房中拿了那本记载八苦长恨花的书,知道了这件事。”

楚晚宁默了一默,声音不自觉轻了很多。

“那你如今……”

墨燃道:“您闭关第三年的时候,我曾遇见孤月夜掌门姜曦,他帮我探查过,那花已经不见了。”

遇姜曦,应是除黄河鬼魃那一次……花不见了,大抵是这些年枯萎了个彻底。

楚晚宁这样想着,有心招墨燃上前,亲自探看一回,但望着墨燃如今成熟的面容,终究是迈不过心里的坎,便只说道:“既然如此,你如今也当完全清醒……从前种种。”他不自觉捏紧袖子,深吸口气,“上辈子的事,终究非你本意。你我师徒之间……”

八年为妃,多番折辱,被迫承欢,种种不堪。

“那些事都过去了。”

本就不该有的念头,冰封腐烂的情意,面前崭新的墨燃。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这应该也是墨燃的意思。墨燃如今恢复本心不再受控,是个恭顺体贴的好徒弟,前世种种对他来说何尝不是折磨。自己这个做师尊的理应先摆出不在意也不计较的态度来,否则墨燃要如何自处呢?

楚晚宁劝服了自己,终于开口道:“你上前来,我看一看你如今的情况。”

墨燃听话地上前,跪在楚晚宁面前。楚晚宁弯腰凑近了,想去贴墨燃的额头,手碰到墨燃的脑袋,却发现墨燃在抖。他吓了一跳,正待开口询问,墨燃却已经一个头磕在地上。

“孽徒墨燃,墨微雨……”他嘶声说,“自封踏仙帝君,作恶多端,杀人无数,欺师灭祖,害师尊生不如死,死不瞑目,天理难容……谢师尊,不曾言弃,舍身救我,以命渡我,谢师尊予我残魂,死后也不放弃我,谢师尊未逐我出师门,仍认我这个徒弟,谢师尊……”

一件一件谢过去,根本不知要谢到什么时候。他哪里配,他如何配……他总这么自问,却不知楚晚宁在知晓八苦长恨花存在时便已宽恕了他的诸多荒唐事,在确认他重生却不予干涉时便已经捧住了他所有的自我怀疑。

墨燃匍匐着,到最后声音嘶哑,只余恸哭。楚晚宁的眼眶也红了,他伸手去摸墨燃的头,温热的手心传递的都是温柔。

“我是你师尊。”他温声说,“教不严,师之惰,你有多少错误,我都要担责。况且今世你始终未曾作恶,我自然……”

他躬身相扶,强硬地要墨燃抬起头,露出那满是泪水的脸。

“是你自己回了头。此外你所犯恶事都怪那八苦长恨……”

“不是师尊两次以命渡我,我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清醒。师尊如今还在宽慰我,可我对师尊做的事……我对师尊做的事……哪一件值得师尊原谅……”

墨燃哭着,忍不住就握住了楚晚宁的手。这双手两次鲜血淋漓,一次是被宋秋桐折磨,一次是为救墨燃受苦。说是“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可到底谁能过去?如果能过去,楚晚宁提起前世就不需这么艰难,如果能过去,墨燃就不必在此时泪流满面。

墨燃小心地捧着楚晚宁的手,像是在问这双手受过的伤,又像是问前世种种。

“师尊,你痛不痛……”

一旦确认了楚晚宁也是重生,墨燃很容易便想清楚他几乎是与自己一起回来的。五年里,他时常梦见那一日后山,楚晚宁倒提怀沙,重责了他五个手板。五年里,他每次梦见这一幕都忍不住想:原来是你,原来是你,是我伤害过的那个你,是我盼着的那个你,是那个知晓我一切的你,是与我一般从未来回溯至今的鬼魂。这样的你,更温和待我,更细致教我,没有怨怼,没有偏见,再一次用命救我……你不痛吗?那些伤害,从身到心,从里到外。你不难过吗?那些羞辱,那些折磨……你是怎么说出那句“事情都过去了”,这么多痛苦,究竟怎样就能过去了?

楚晚宁闭着眼睛,微微仰头。他本是痛惯了的,此时被这么一问,突然便觉得好酸楚。他不想示弱,更不想让自己的小徒弟心生负担。可是前世那十年终究是太苦了,叫他耐不住心中酸楚,再睁眼时眼中水光盈盈,说出的话也染尽了疲惫痛苦。

“你想我怎么回答?”

墨燃握着楚晚宁的手,低着头,并不敢说话。楚晚宁便自己说,眼中泪水溢出来,滑过脸颊,砸在墨燃手上。

“为什么非要问我呢?”

闸口已开,压抑多年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出来。

“你知道……你记得被拔掉的指甲要多久才能长回来吗?你明白只要一见到你就要开始防备,却根本无力反抗你对我做的任何事是什么感受吗?十年软禁,八年为妾,我看着你跟我记忆中那个善良的孩子越来越远……”楚晚宁哽咽着,攥紧了墨燃的手,“每次你来红莲水榭我都紧张,不知道你要杀谁,不知道我能不能劝住你,不知道你又要怎么折腾我,我……”

楚晚宁低下头,更多的眼泪落在墨燃手上,和着楚晚宁攥紧他双手的力度,把他的心都揉碎了。

“就不能让我假装忘了吗?”楚晚宁问着,他这难得的软弱,让他的声音几乎是绝望的乞求了,“就让我假装它们都过去了,不行吗?”

楚晚宁泣不成声,连墨燃什么时候站起来拥他入怀都没印象。他只记得自己揪着墨燃的衣服,哭得好狼狈,好可怜。可他这么狼狈,这么可怜,却仍是在那个伤害了他,也叫他至今深爱的人怀中宣泄一切。

因为这一切不是墨燃的错,墨燃也是受害者。所以楚晚宁的恨没有着落,只有苦和痛是真实的。他该怎么办,他又能怎么办呢?

哭到最后,楚晚宁已经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揪着墨燃的衣服,好像是在对今生的墨宗师讲话,又像是在对前世的踏仙君哀求。那是他被折磨的受不住时,守不住尊严与自我,不堪痛苦,无比耻辱的哀求。

他说:“墨燃,你放过我吧……你别再招惹我了,就当我求你……行吗?”

墨燃轻轻地拥着楚晚宁,在楚晚宁落泪的那一刻就失去了忏悔哭泣的资格。太无力了。从前的许多事,那么多事……他如今想来固然在心中疼痛,但对于楚晚宁来说,那样日复一日的痛苦,那所有的不堪回首,恐怕是较他十倍甚至百倍的痛楚。

他从何弥补楚晚宁,拿什么来弥补楚晚宁。他又凭什么因楚晚宁多看他那一眼,在一瞬间想起过往纠缠,甚至觉得楚晚宁没准也有一点不舍意味的难忘。

他没资格的。

墨燃在心底默念。

你没资格的。

今生仍是师徒,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未完待续——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27

第二十七章

此后五年,于楚晚宁来说,是实在的一场长眠。灵魂回到肉身,每回一缕都让他回顾一丝自己的生前经历,欢喜的也好,痛苦的也罢,前生四十载,今生又两年,醒时难回首,忆中不堪言。

但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便只似是大梦一场,到了睁眼时望着天光恍如隔夜,仿佛前一瞬还在心中痛骂死生之巅这破台阶修这么长,下一瞬就回到了红莲水榭。

薛正雍望着死而复生的故人,心中感慨非常,从怀罪走了,说到孩子大了。楚晚宁闻听自己睡了五年,略有惊异,但到底没什么情绪波澜。毕竟他一个死了两次的人,能睡醒都不容易,睡久点又怎么了。只可惜精力不足,楚晚宁略问了三个徒弟的近况便昏昏欲睡,薛正雍比他自己更在意他的身体,见他眼皮打架...

第二十七章

此后五年,于楚晚宁来说,是实在的一场长眠。灵魂回到肉身,每回一缕都让他回顾一丝自己的生前经历,欢喜的也好,痛苦的也罢,前生四十载,今生又两年,醒时难回首,忆中不堪言。

但感觉不到时间流逝,便只似是大梦一场,到了睁眼时望着天光恍如隔夜,仿佛前一瞬还在心中痛骂死生之巅这破台阶修这么长,下一瞬就回到了红莲水榭。

薛正雍望着死而复生的故人,心中感慨非常,从怀罪走了,说到孩子大了。楚晚宁闻听自己睡了五年,略有惊异,但到底没什么情绪波澜。毕竟他一个死了两次的人,能睡醒都不容易,睡久点又怎么了。只可惜精力不足,楚晚宁略问了三个徒弟的近况便昏昏欲睡,薛正雍比他自己更在意他的身体,见他眼皮打架便道:“你再歇一歇,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

楚晚宁眼睛都闭一半了,听了这话也只能躺下,再睁眼时天色已暗,夜风微凉,他略一醒神,便拿了换洗衣服,到莲池洗了个澡。池水寒凉,楚晚宁又怕冷,只草草了事,再回屋却见里面多了个人,正盯着自己的床看。

楚晚宁:“……”

楚晚宁以为是哪个没规矩的弟子听说自己醒了好奇擅闯进来,耐着火上去拍了对方肩膀,对方惊讶回头,却露出一张叫他熟悉的脸。

——是二十一岁的薛蒙。

前生这个时候,死生之巅已毁,薛正雍与王夫人皆死于墨燃刀下。彼时楚晚宁下山除妖,闻此噩耗赶回时已来不及。薛蒙失了双亲,天之骄子神色晦暗,一双眼睛哭到红肿,止住了哭声却如同木偶泥胎,见到楚晚宁才又露出情绪,扑到楚晚宁怀里哭到几乎断气。

如今仍是一双见了自己就落泪的眼睛,但总归是不一样了。

楚晚宁心中泛起淡淡欣慰,收了手退后一步,把薛蒙细看了一遍。

薛蒙本以为自己回来时楚晚宁还会睡着,没料想就这么见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好半晌才抬手摸了摸楚晚宁刚拍过的肩膀,吸吸鼻子道:“师尊,灵山大会,我……我拿了第一。”

楚晚宁记得薛蒙前世只拿了第二,料想薛蒙没少下功夫,便带了笑意夸赞他:“做的不错。”又问,“谁与你双人对垒的?”

薛蒙道:“师昧与我一起的。”

“墨燃呢?”

“他这些年到处跑,灵山大会的时候他正在雪谷修行,就没去。”薛蒙说着,将手中的一摞书往楚晚宁面前一送,“这些都是讲近些年修真界的书,师尊可以看看打发时间。”

楚晚宁示意他将书在床边放了,自己走过去捡了一本。墨燃没去灵山大会,这倒是有点出乎他的意料。前世灵山大会的时候墨燃犯了错,被他罚关禁闭,他还以为今生墨燃怎么也要去比划两下。更何况师昧去了,墨燃却没去……难道这五年里,墨燃追人追的不顺利?

想到这里,楚晚宁就忍不住要问:“师昧这些年怎么样?”

薛蒙道:“他也是四处云游,行医救人,下修界有人唤他师名医。他之前还去孤月夜跟人切磋,姜曦那……咳,姜掌门还夸过他。”

是师昧要云游见世,所以墨燃也跟着去了?那怎么没游到一起去,甚至好像是各游各的?

楚晚宁又翻了两本书,薛蒙怕他累到,便先行告退。楚晚宁靠在床头又看了会儿书,从枕头边拿起一面巴掌大的小镜子来。这正是五年前师昧放入楚晚宁棺椁中的观心镜,楚晚宁还记得,自己从金成池回到死生之巅时也问过师昧从姬白华那儿得了什么,师昧只说是面镜子,不慎打破了。楚晚宁当时也奇怪姬白华给的法器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坏了,现在看来是师昧有意隐瞒。

至于为什么有意隐瞒……

楚晚宁抚了下镜子。

他当然识得这是观心镜,想来师昧不知怎么让他的血进了镜子,看到了他前世的经历,说不得还猜出了他有重生。不过,既然看到了他前世的经历,岂不是也看到了前世墨燃做踏仙君的样子?难道师昧没跟墨燃游到一起就是因为这个?

楚晚宁握着镜子,想过这一件事便已觉得疲惫。他撑着精神又看了一会儿书,起初平平,越往后便越有墨燃的姓名。昔日杀戮天下的踏仙君,如今已经是世人尊敬的墨宗师,楚晚宁看着看着,忍不住就坐直了身体,指尖一点点抚过书页上没有温度的字,不知不觉落下一滴泪来。

前世知道八苦长恨花的存在后,楚晚宁就想过很多次,如果他早点发现墨燃的异样,如果他早点阻止那朵花蔓延生长,墨燃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模样。可不管梦到多少次那个笑着说要救蚯蚓的少年,再睁开眼,眼前只有物是人非的红莲水榭。如今他终于看见,没被八苦长恨花左右成为仇恨的傀儡的墨燃,是心怀天下,为人正派,救世济世,令人敬佩赞叹。

楚晚宁抹了下眼睛,泪水却越来越多。没关严的窗户放了风进来,烛火晃动,将过往吹散大半,只余一点疼痛,踏着黑暗持续蔓延。

次日晚,赶在贺玉衡长老出关的宴席前,师昧回来了。彼时楚晚宁仍睡着没醒,他便在院中等候,先把薛正雍等了过来。

薛正雍瞧见师昧忍不住有些惊异:“你今日不该在无常镇义诊吗?”

师昧道:“昨日便与坐医堂的堂主说好了,师尊既然已经醒了,我无论如何也该先来见师尊。”

五年里师昧出落得越发动人,性格也更显坚毅,比起从前总是柔顺的样子,如今更有君子之风。薛正雍听了微微点头道:“正好你在。你师尊这一天都没露面,不知道是不是有哪儿不舒服。他的性格你也知道,既然来了,看能不能劝了他,给他把把脉。”

师昧应是,随薛正雍一道推门进屋。楚晚宁手上捧着一卷书,人还睡着,衣服倒是穿好了。薛正雍上前唤了他两声,他挺迷茫地睁开眼,手一动,把放在枕边的镜子碰掉了。

师昧手指一颤,弯身去捡镜子。楚晚宁趁这功夫坐起来,顾不上发丝散乱,睡眼迷蒙,问师昧道:“你……”

师昧将镜子放回楚晚宁枕边,行礼道:“弟子师昧,恭贺师尊出关。”

楚晚宁一下子精神了。前世师昧死于天裂,乃是让墨燃大杀四方的开端,也是墨燃最恨他的一件事。而师昧身死,亦是楚晚宁心中隐痛。在墨燃将他囚禁前,他也时常惋惜自己这个弟子盛年夭亡,而在墨燃囚禁他,对他倾泻仇恨后,他更是总想着当初没救下师昧是自己能力不足。

如今,二十四岁的师昧亭亭玉立,红着眼眶,一双顾盼生情的桃花眼中,流淌着没有尽头的思念之情。

楚晚宁忍不住道:“你竟然长这么大了……”

长到这么大,原来是这个样子。

师昧哪里听不出楚晚宁在感慨什么,当下后退一步,对楚晚宁行了大礼。薛正雍瞧出这师徒二人大抵有很多话想说,便只叮嘱楚晚宁不要误了宴席,随即先走一步。他离开后,楚晚宁下榻扶起师昧,与师昧在桌边坐了。

“昨日薛蒙来时,我也问了些你的事,但那时我醒的时间不长,倒有很多不清楚的地方。”

师昧恭顺道:“弟子头两年为灵山大会勤加修炼,之后便云游行医。日子不过平常,也确实没什么好说的。”又望着楚晚宁,含情的眸子润着水一样,“只是很想师尊。五年里,几乎每一天,每一刻,都忍不住要想起师尊。”

楚晚宁也没觉得是这孩子多喜欢自己,将起身时拿在手中的镜子放在桌面上道:“是不是看这镜子吓到了你?”

师昧也不解释什么,只低下头。

楚晚宁便道:“这件事,我也不知该怎么和你解释。但这几年你与薛蒙都醒着,更能看清事情。前世墨燃那般是被人害了,幕后之人取了你的魂魄在他心头下蛊,而后又利用天裂杀了你,以至他发疯……归根结底是我前世未能尽到为人师的责任,才害了你们两个。”

师昧不禁愕然。五年前他拔除了墨燃心上的八苦长恨花,也收回了花上自己的魂魄。起初还没什么,但后来时间久了,魂魄完全回归,墨燃的记忆他也读到了。他自然震惊墨燃亦是重生,但他更震惊于自己从那缕灵魂中感受到的关于墨燃的一切。看见亲近的师兄要害师尊的痛苦,被种花有多疼,心底想要亲近师尊的愿望被扭曲成粗暴而强烈的欲望,违背本心地伤害折辱师尊。

想不明白的纠结痛苦,心底的哭嚎,无尽的疯魔。

自从读懂了墨燃心底的这些东西,师昧没有一个晚上是能好好睡觉的。这次他急着回来便是因为这个,他确实想念楚晚宁,但也更盼着楚晚宁降下惩罚。可他怎么也没想到楚晚宁完全没有怀疑他,甚至拿他当受害者。他嘴唇颤抖,几乎要忍不住说“是我干的”。但楚晚宁神情中有一丝难得的愧疚,显然十分自责……师昧在桌下的手默默揪紧袍子,一句话都说不出。

“如今过去的事都没发生了,你也不用对墨燃心有芥蒂。”楚晚宁说这,把镜子还了回去,“这东西既是姬白华给你的,你便仍留着。”

师昧轻声应是,拿了镜子。楚晚宁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示意师昧自便。他现在完全醒了,想着师昧可能从那镜子都看见了自己前世的什么难免十分尴尬。若只是被废了灵核那段还好……做抄手被骂是不是太丢人了?跪雪地那段更是狼狈丢脸,万一瞧见了自己为救薛蒙跟墨燃……或者是后来被封妃然后……

楚晚宁越想越心烦意乱,浑身都涌起不自在。师昧似是瞧出了他的烦躁不安,便起身告退,说待宴席上再与师尊相见。

楚晚宁自然应了。

待师昧走后,楚晚宁重新梳了头发,又默默做了许多心理准备,这才离开红莲水榭,往孟婆堂去。前世的血腥与冷清都没有重演,楚晚宁心中很是感慨,几乎觉得自己做梦。开宴后禄存起哄,说死生之巅来了许多新弟子,要楚晚宁讲两句,楚晚宁也欣然应下,站了起来,向下望去。

几千双眼睛望着他,几千个前世已经死了的人。

楚晚宁淡淡道:“南峰红莲水榭,多机关兵甲,为防误伤,请诸位新入门的弟子,无事莫要擅闯。”

众人陷入沉默,禄存忍不住道:“讲完了?”

楚晚宁垂眼,从桌上拿了酒杯,再抬头时唇角带笑,多了两分温柔。

“此外,得见故人,不胜欢欣。”

年纪稍大的弟子都有些惊愕,几位长老也没想到楚晚宁会说出这么句掏心窝子的话,一时愣在当场。还是薛正雍最先应了,待楚晚宁话音落毕便举杯笑道:“说得好!我也是不胜欢欣!”

一片热闹。席间薛蒙与师昧各自献礼,薛蒙拿了一匣子珍宝器物,楚晚宁只收了他做的师徒四人的泥偶。师昧则送了一瓶安神宁心的丹药,没有明言,却附了一张药材单子,写明了这丹药是甜的。

而墨燃,一直到宴席结束,他也没有回来。

楚晚宁喝尽杯中酒,心中泛起淡淡的失落。已经与踏仙君完全不同的墨燃,他当然想立刻就看见。但墨燃毕竟云游在外,纵使薛正雍第一时间就传讯于他,想来他也确实没法立刻就……

一束光亮奔向夜空,在月亮与星光间炸开。楚晚宁抬头去看,还没瞧清,薛正雍就已经念道:“弟子墨燃,恭祝师尊出关?”

而后是璇玑的笑声:“这小子,我给他应急用的传讯烟火,他拿来祝你出关!”

楚晚宁这才看清了。那传讯烟火为免不醒目,让人错过,夺目庞大到数百里外都能瞧见。墨燃人没有回来,却恨不得让全天下都晓得他的心意,最想让楚晚宁就在这个时候看见。

前世的踏仙君,今生的墨宗师,他总是做很多事,想让楚晚宁看见。

只是前世他受困于八苦长恨,把所有的祈望都扭曲成了恨与折辱,而今生他总算能正常地倾诉情感,将自己的爱意遮遮掩掩,然后把在意表述清楚。

“弟子墨燃,恭祝师尊出关。”

他想说的岂止是这一句。

可是隔着那样不堪的前尘,隔着太多痛苦与羞辱,弟子墨燃也只能送上这样一句——

恭祝师尊出关。

楚晚宁望着天上的烟花,没有说话。良久,他举起酒杯,向天敬了一下。好似是感谢这重生的机会让一切变得不同,也好似是对墨燃说:“听到了,我等你回家。”


未完待续——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26

第二十六章

赶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怀罪与墨燃回到了霜天殿。薛蒙与师昧已是等候多时,见了二人匆匆上前,薛蒙隔着老远就问:“哥,师尊呢?”

墨燃找回了楚晚宁,心情大好,先前没注意的,此时也注意到。他听得薛蒙喊他哥,一时有些怔愣,待薛蒙与师昧都走近前了,他才忙给他们看自己怀里的引魂灯。

“在这里了,在这里的。师尊回来了!他愿意回来的!”

薛蒙喜极而泣,眼睛又红了。师昧则是身子一晃差点摔地上,还是墨燃托了他一把。

师昧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墨燃忙着高兴,也没听出师昧的语气有些异样,只连声附和:“是,太好了,太好了!”

仨徒弟喜气洋洋,怀罪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他拿过墨燃珍宝一样护...

第二十六章

赶在太阳出来的时候,怀罪与墨燃回到了霜天殿。薛蒙与师昧已是等候多时,见了二人匆匆上前,薛蒙隔着老远就问:“哥,师尊呢?”

墨燃找回了楚晚宁,心情大好,先前没注意的,此时也注意到。他听得薛蒙喊他哥,一时有些怔愣,待薛蒙与师昧都走近前了,他才忙给他们看自己怀里的引魂灯。

“在这里了,在这里的。师尊回来了!他愿意回来的!”

薛蒙喜极而泣,眼睛又红了。师昧则是身子一晃差点摔地上,还是墨燃托了他一把。

师昧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墨燃忙着高兴,也没听出师昧的语气有些异样,只连声附和:“是,太好了,太好了!”

仨徒弟喜气洋洋,怀罪也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他拿过墨燃珍宝一样护在怀里的引魂灯,走到冰馆前却陡然一惊。

“他的识魂不见了!”

“什么?”

三个徒弟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

墨燃直扑到棺材前,去看楚晚宁的尸身。可他当然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扭头问怀罪:“不是说识魂会一直在身体里吗?怎么会不见了?”

“不见了会去哪里?”薛蒙也紧着问,“地府吗?是不是去地府了?”

“难道是我回来晚了!”墨燃急得不行,伸手去抓怀罪的袖子,“我——我再去一趟——”

怀罪蹙眉摇了摇头,念起咒诀细细地看了一遍楚晚宁的尸身。墨燃还想再问,师昧白着脸拉了他一下,哑着声音道:“别吵,让师……让怀罪大师专心检查。”

墨燃这才住了口,只焦急地看着怀罪。咒诀念过三遍,怀罪的脸色似是好看了一点。他手指法印变幻,闭目念起另一个咒诀,再睁眼时双眸泛金,有些惊异地望定了墨燃。

墨燃忙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大师?”

怀罪问:“你在地府时,可见这引魂灯有异样?”

墨燃道:“没有异样啊,师尊的人魂在灯笼里一直好好的,他还帮我的忙,给我指了地魂的方位……”

怀罪道:“正常来讲,人魂入了引魂灯便失了形体,你能见到才是不对。”

墨燃惊愕不已,张开嘴不知该说什么,怀罪又对他道:“你上前来。”

墨燃照做,便见怀罪将引魂灯举在他面前,口中喃喃。墨燃只觉一阵晕眩,便突然有一团金灿灿的东西从它胸口钻了出来,温暖的,正如楚晚宁的灵魂。

“这是楚宗师的识魂。”怀罪说,“不知怎么离了尸身,跑去你身上,所以你能在引魂灯里看见他的人魂仍有形态。实在奇怪,识魂按理说是不会乱跑的,它倒像是认识去你身体里的路……”

墨燃抚着胸口,久久愕然。这一瞬他想到的是前世楚晚宁身死前曾帮他疗愈伤口,以及他重生回来后时不时会看到的楚晚宁的记忆。他曾经以为那是自己魔障了,总做跟楚晚宁有关的梦,但楚晚宁身死后,识魂竟在他身体里……还有在鬼门关的时候,那丈罪尺本是要判他下地狱,怎么楚晚宁的声音一响起就……

识魂不会乱跑,却认识往他身体里走的路。那在前世楚晚宁死后,他的灵魂伴了自己多久,在他一次次去寻楚晚宁的尸身说话时,在他怨恨楚晚宁狠心时……楚晚宁就护在他的心口。

怀罪再次念起咒诀,令楚晚宁识魂归位。墨燃又一次泣不成声,对着楚晚宁的尸身长磕在地,久久不起。

天色大亮后,楚晚宁被移到红莲水榭的莲花池边,待怀罪为他施法回魂。红莲水榭外死生之巅众弟子缟素以待,红莲水榭内,怀罪与众人言明楚晚宁复生需要五年,便留出时间,让他们与楚晚宁依次告别。

经了这几天,薛蒙本以为自己也该哭够了,但在楚晚宁的棺椁边站定时仍忍不住落泪,絮絮保证自己会好好练习刀法,在灵山大会夺个好名次。

之后是师昧,楚晚宁身死后,他虽也大病一场,但瞧着却比薛蒙和墨燃都冷静坚强。此时到了楚晚宁棺材边,师昧红着眼眶,用没人听见的声音低语:“弟子愧对师尊,万死难辞。”

没人知道这段时间里他攥着那观心镜瞧过多少遍,也没人知道他于藏书阁古籍中找到了对观心镜的记载,这法器原是有窥灵之效,以受观者鲜血入镜,可观心中所想,亦生平所历,常用于两情相悦的爱侣。

真相大白,师昧只觉晴天霹雳。他当然不觉得楚晚宁那样的人会幻想自己那般狼狈,所以答案只有一个——灵核被废,十年软禁,八年为妃,与墨燃恩怨纠葛,那是楚晚宁的生平所历。师昧不知楚晚宁为何有此境遇,在走过那样痛苦的一世后重来一生,但他想起墨燃犯淫乱、盗窃二罪被罚那次,楚晚宁让他去端抄手,对他温言软语,那样异常,大抵正是楚晚宁刚重生回来的时候。

前世的师尊,一定以为自己的二徒弟真的死了吧?可师昧自己清楚,墨燃后来疯成那个样子必是自己这个种花人还活着,不过是假死催化八苦长恨花,然后,害了死生之巅,害了墨燃,更害了师尊一生。

对他那么好的师尊,有些骄纵脾气但也不曾薄待他的薛蒙,中咒之前对他乖巧亲近,中咒后时时体贴孺慕他的墨燃,救了他命的薛正雍……

师昧不知前世的自己后来经历了什么才做出那样的决定,坐视天下血流成河,但现在的他,无论如何也再做不出。起身后,师昧将观心镜放入棺材,若楚晚宁醒了,认出这个东西,便大概能猜出他已经知道一切。届时他残害同门该如何罚处,全听师尊裁决。而他对师尊那隐秘的、不曾与人言的心思,那知晓楚晚宁对墨燃的关切在意,甚至倍有情谊而产生的微妙嫉妒,也随着这镜子的交出,更埋在内心深处。

他已借这镜子假做了一回师尊的爱侣,去看自己曾酿下的苦果。如今他这个罪魁祸首,是最没有资格说什么喜欢楚晚宁的一个。

师昧端端正正地跪下磕了三个头,起身,给墨燃让了位置。

墨燃带了一朵海棠,是曾经他折来想送给楚晚宁却换了顿打的那个,这次他问了王夫人同意,又摘一朵,放入楚晚宁的棺中了。

墨燃看着楚晚宁沉静的睡脸,无可避免地想到前世最后的红莲水榭。只是当时他心知肚明楚晚宁永不会醒,而今他知道,只需五年,他便能再见楚晚宁。

只需。毕竟比起曾经知道的无望的等待,五年是个能看到尽头的时间。而五年过后,墨燃也会到曾经自封踏仙君的年纪,他已经下定决心,要让楚晚宁看见一个与踏仙君截然不同的墨燃墨微雨。

墨燃借着棺椁遮掩,小心地碰了下楚晚宁的手。

从前还有诸多疑虑,但地府之行,已让他确定了楚晚宁亦有重生,不仅如此,他还看出楚晚宁也认出了他有重生。

可是墨燃不敢认。如果认了,他就要想金成池底楚晚宁要与他换签筹的时候,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血滴漏,楚晚宁明明经了一次,差点死了,那么痛,他却还要替自己,因为他要护着徒弟,也因为他知道那会有多痛。他更要想,面对自己这样一个施暴者,楚晚宁是怎样接受自己给他上药,与他亲近,是怎么再走进孟婆堂,为他做一碗红油抄手。他也要想,今生与师昧平白多了许多相处机会,都是楚晚宁有意无意促成的。他还要想,楚晚宁又一次因他身死,死后识魂还要护在他心口,这样的不舍,这样的不放心他。

前世楚晚宁说,墨燃,回头吧。

今生墨燃回过头,看见楚晚宁已将自己燃尽了。他惧怕,从此诸多情爱的心思都被敬重压下,楚晚宁那样高洁自持的人,不容他再玷污一点,楚晚宁重生以来仍当他是徒弟,他也会在楚晚宁醒来后,敬楚晚宁为自己最重要的人。

墨燃离开红莲水榭,依依不舍,但没有回头。他知道楚晚宁这次会醒过来,也知道楚晚宁醒来后,他会做一个足够优秀的弟子,让楚晚宁骄傲。

红莲水榭结界开启,锁住了楚晚宁,也锁住曾经荒唐的过往,与墨燃刚刚苏醒便决意永沉的情爱。

众弟子恭送玉衡长老闭关后,玉衡长老座下三名亲传弟子,仍在红莲水榭外站了很久。之后薛蒙先开了口,声音微哑,立军令状般庄重。

“这次灵山大会,我必得魁首。”

师昧道:“双人对垒时,我必不拖你的后腿。”他素来温柔,此时这话却显凌厉。墨燃侧目看了他一眼,此时此刻才终于分心,去想自己对师昧的心意。明明之前是那么执着,甚至为之疯魔的。但好像是从彩蝶镇被楚晚宁舍身相护,曾经要死要活的爱,就不觉淡了。

师昧仍是那个对他温柔的师兄,但少时根植心底的朦胧情爱,却已经被心底更强烈的东西冲散。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敲在他的脑子里,一下子敲醒了他,让他看清眼前月其实是镜中花,让他一下子就晓得他爱的不是师昧,而是被自己亏欠太多的楚晚宁。

这也太不对劲了。

师昧仍在继续说:“待灵山大会后,我便要去云游行医。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药宗一道,不多行多见怎么行。”他看向墨燃,声音轻柔道:“阿燃,你呢?”

墨燃道:“我这几日便走,灵山大会便不去了。”

薛蒙挑眉:“你怕输给我不成?”

墨燃道:“我会怕你?不过终日在死生之巅,又见不到师尊,好没意思。我就去四处转转,长长见识。师昧刚才怎么说的?什么什么浅,我也得去行。”

师昧道:“那我备些常用的丹药给你。”

薛蒙抿着唇,突然上来照着墨燃的胸口捶了一拳。墨燃心口的伤还没好透,这下吃痛,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养好伤再走。”薛蒙说,“这几日……这几日哪儿够你养伤?你要带着伤去云游,死在外面怎么办?你是师尊舍命护住的!你自己心里记着!”

师昧怕他这话让墨燃有负担,忙阻止道:“阿蒙!”

薛蒙扭头瞅了一眼,好像有点纳闷似的:“你什么时候开始喊我阿蒙了?”

师昧有些无力:“我都喊了好几天了……那日处理公文时失口喊了,你让我就这样叫。若是你不满意,我再喊回你少主?”

薛蒙道:“别!这样挺好的。”他指指自己,“阿蒙。”又指指墨燃,“阿燃。”

凤凰儿颓丧了几天,总算露了一个笑。

“可惜喊你阿昧实在不像话,不然咱们这称呼放出去,谁都知道我们是实实在在的兄弟仨。”

师昧低头笑起来,笑中似有哭意。墨燃心中温暖,也是笑道:“不用你说这事我也会记一辈子。倒是你,既然要在灵山大会拔得头筹,这几日病怏怏的实在不像话,还不滚回去养病!”

久违的欢快氛围绕在这三人之间,日头更亮的时候,他们先一道去孟婆堂用早膳,再一道去寻王夫人拿药,而后各回各的住处。

墨燃望着自己马上就要挥别的小屋子,坐在床沿吐了口气。然后,他从衣服内袋里拿出一本书,是早上众人与楚晚宁告别时,他去楚晚宁屋子里拿来的,那一夜人魂特意回红莲水榭找来看的书。

这书十分眼熟,墨燃认出是曾有一次做梦,或者说从楚晚宁的记忆里看到楚晚宁读的书,也是楚晚宁变做孩童时,以夏司逆的身份建议他读一读的书。他当时就去藏书阁借来看了,可惜是魔文,他要先自学魔文再看书,没学多久就去了桃花源,故而一直耽搁,未能好好阅读。

墨燃循着记忆,找到了楚晚宁翻看的那一页,垂着眸,细细地辨认上面的字。很难,但他对那个梦的记忆很清晰,让他能对照着书上的字,重复楚晚宁曾说过的话。

“八苦长恨花,魔种,相传千万年前,由勾陈上宫……”


未完待续——

墨燃接近八苦长恨进度:百分之百

墨燃确认师尊重生进度:百分之百(状态异常)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25

第二十五章

墨燃小心地护着引魂灯,紧张地在鬼门关前排队。楚晚宁那一缕人魂似是觉得不安,引魂灯时明时暗,墨燃低头看了一眼,竟看到小小的楚晚宁在灯中徘徊。

“师尊?”墨燃惊讶地小声说,“你这……”

怀罪没提过找到人魂的人还能从灯里看见这缕魂啊!而且刚刚在来的路上墨燃也看了灯,那时候里面还没有这个小小楚晚宁!

墨燃心中震惊,却没办法折回去问怀罪,只能捧着灯笼细细看,小心地输入一些灵力做试探。楚晚宁似有所觉,抬头看了看。

“师尊。”墨燃摸了摸灯缘,猜测楚晚宁是快入鬼门关感到不安才在灯笼里现了身形,于是一边输入更多灵力一边安抚道,“不要怕,有我呢。”

楚晚宁瞅了墨燃一会儿,乖乖坐下不动了。...

第二十五章

墨燃小心地护着引魂灯,紧张地在鬼门关前排队。楚晚宁那一缕人魂似是觉得不安,引魂灯时明时暗,墨燃低头看了一眼,竟看到小小的楚晚宁在灯中徘徊。

“师尊?”墨燃惊讶地小声说,“你这……”

怀罪没提过找到人魂的人还能从灯里看见这缕魂啊!而且刚刚在来的路上墨燃也看了灯,那时候里面还没有这个小小楚晚宁!

墨燃心中震惊,却没办法折回去问怀罪,只能捧着灯笼细细看,小心地输入一些灵力做试探。楚晚宁似有所觉,抬头看了看。

“师尊。”墨燃摸了摸灯缘,猜测楚晚宁是快入鬼门关感到不安才在灯笼里现了身形,于是一边输入更多灵力一边安抚道,“不要怕,有我呢。”

楚晚宁瞅了墨燃一会儿,乖乖坐下不动了。

鬼门关越来越近,墨燃搂着怀里的灯,只觉得一眨眼功夫便到了守门的官兵前。守卫本是昏昏欲睡,一瞧墨燃却精神了,墨燃头皮发麻,故作镇定,自报家门道:“墨燃,修道走火入魔,就这样死了,请官爷发我照身贴。”

官爷自是不信的。大奸大恶之人,与那成仙得道的一般难见,若是自己判断出来可是大功。丈罪尺在墨燃手腕上过了三个来回,引魂灯都被逼着放了一次,墨燃这才顺利进了地府。他简直出了一身冷汗,前世所犯罪孽那声声泣血的控诉与诅咒在他耳朵里萦绕,幸而有楚晚宁弥留之际的一句“对不起”助他平安。

墨燃抚着灯面,心中哀恸不已。他有种奇特的直觉,仿佛这一关是楚晚宁帮他过的。他斗胆凑近灯面,问楚晚宁:“师尊,是你帮我,是不是?你真的想回来,是不是?”

灯里的楚晚宁并不说话,好像无聊一般,正摆弄袖口。墨燃轻轻呼出一口气,自言自语着:“肯定是的,肯定是的。”

他一路前行,路过刚入关的新鬼,也路过看淡生死的老鬼。待行至第三街,便有如人间场景一般的鬼市出现。墨燃寻到一个卖字画的,拿出自己上课糊弄长老的本事哄了人家高兴,诓了人家一顿饭,得了人家一张楚晚宁的画像,还知道了可以去顺风楼打听消息,并舌灿莲花问人借了银两。

画像画的十分艰难,墨燃拿着画走的时候,那书生看起来又是高兴有人捧他的场,又是为这祖宗走了松口气,颇有种破财消灾的解脱感。

往顺风楼去的路上,墨燃展着画像给灯里的楚晚宁看,问人家:“像不像?”

楚晚宁根本看不清,却仍凑近了灯面。墨燃便笑:“没有师尊你本人好看。”

楚晚宁好似羞着了,小小的身影化作光点,融进灯面消失不见。墨燃吓了一跳,轻拍着灯笼喊了两声“师尊”,灯笼便震了一下,楚晚宁满脸不耐烦,露出个脑袋瞪他一眼,接着又缩回去了。

墨燃觉得有趣,楚晚宁的人魂显然比楚晚宁本人更坦率,甚至还会闹小脾气。世间有几人能得见这样的楚晚宁?墨燃这么想着,心头就有点发酸。他对不起楚晚宁太多,故而现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也不打算开口一说,只想着今日若失败,便与楚晚宁一道魂飞魄散,若是成功,他便做个让楚晚宁满意的弟子,把自己罪孽的心思藏住,余生都用来弥补楚晚宁,用命对楚晚宁好。

墨燃把楚晚宁的肖像交给顺风楼的人,急道:“我寻人,这是画像。”

然后墨燃就把两百年前古临安的楚洵楚公子寻到了。

顺风楼的伙计分文未取,直接领墨燃上楼,说肖像上是他们尊主的时候墨燃还惊异,心想师尊刚死了七天就得阎罗委以重任,恐怕想走都不好走。谁料虽然都姓楚,长得也确实像,但性格相差甚远,人实在不对。“楚公子”一摘面具,墨燃便一眼认出这是曾在修罗境中见过的楚洵。他也曾惊异过这人与楚晚宁的相似程度,想过莫不是楚晚宁的老祖宗,但楚晚宁自己在幻境里见到的时候就兴致缺缺的模样,墨燃便也没有再想。哪想得因缘际会,如今却在地府见到了这位疑似楚晚宁祖宗的人。可惜能看阳间百态的九鬼王,正是两百年前害了楚洵一家的王八蛋,墨燃有心帮楚晚宁打听出身,却是打听不出来。

楚洵也未就这个问题继续说什么,只取了一只鎏金阴阳纹罗盘来,帮墨燃测了楚晚宁所在方位。那罗盘里的金色小针转了片刻,悠悠地指向东北方,楚洵一瞧,眉头便皱了起来。

墨燃不禁紧张,问道:“难道是……十八层地狱?我……我师尊素来行善,不可能会……”

楚洵道:“小公子不必紧张,这方位并非指向地狱,但……”他顿了顿,问墨燃道,“你师尊生前可康健?”

墨燃道:“他怕寒,常病,这是康健还是不康健?”

“常情。”楚洵道,“那许是这一世才有的事……你可知你师尊的地魂是否受损?”

墨燃微怔,随即想起楚晚宁曾服一粒姬白华馈赠的温养灵魂的丹药。当时他坐在楚晚宁旁边,隐约是听见了姬白华说那是温养地魂的,忙把这事与楚洵说了。

楚洵叹道:“这便是了。你师尊地魂脆弱,但不似寻常地魂受损般肢体残缺,甚至小有仙气,入鬼门关时有仙乐自鸣,堪称福泽深厚,我在顺风楼也有耳闻。”

墨燃道:“那这方向是——”

楚洵的声音里,似有了一丝怜悯。

“你往这方向去,也不必路上询问旁人,直奔四鬼王行宫便是。”

墨燃问:“可是那四鬼王请了我师尊去做客卿?”

楚洵叹道:“四鬼王性淫,他手下那日路过鬼门关,便直接抢了你师尊……”

墨燃心中一惊再坐不住,匆匆起身告辞。直奔东北方向,去寻四鬼王的行宫。那行宫辉煌气派,倒是好找。可墨燃掠到高处瞧了,却见宫室繁多,根本无法分辨哪处是关人的。他心中焦急,引魂灯中的楚晚宁似也有所感应,闪了一闪。

“师尊。”墨燃用手指抚上灯面,“我找一找,我很快……”

引魂灯又震了一下,墨燃忙低头去看,就见小小的楚晚宁又出现在灯笼里,给墨燃指了一个方向。墨燃大喜,顺着楚晚宁手指的方向奔去,先到了东边一处大院。门口两个把守的正闲聊,左边的说:“前阵子绑回来的是个什么主,竟能哄得咱们四王转了性,这几日挑不中的鬼竟然都放走去等轮回,不赏给咱们这些手下玩了。”

右边的说:“谁让人家有仙气,又是美人,四王也是爱重他。”

左边的又说:“这院里的也不知道四王什么时候来挑,以后又会不会都不让我们抓了?到时候咱们哥儿几个去做什么!”

右边叹了口气:“也不晓得,目前这形势,大抵是要看那位怎么说了。”又满面暧昧道:“瞧着冷冰冰的,在床上到底是什么风姿。四王见多识广,竟也被他迷了心窍……”

墨燃听不下去了。这两个守卫言语间说的,他怎么听怎么觉得是楚晚宁,恨不得下去一刀劈了那个嘴巴不干不净的。正琢磨该如何混进院内,却又见两个人过来换岗。新来的说:“别怪我们没提醒你俩,回头摊上去正殿当值要安静点,新来那位说是怕吵。”

原本左边的问:“吵了他能怎么着?”

新来的道:“倒不是他能怎么着。只是他地魂那么虚,又头七未过,三魂不全,如今正在魂玉上温养。待温养好了,魂也全了,四王就能收用他。你们要是不要命,那就尽管去耽误四王的事。”

墨燃听了,心道幸好没急着往这院里去。他继续按着小楚晚宁的指示前行,寻到正殿掀开瓦片一看,便见殿内空荡荡,本该是座椅的地方摆了一整块莹玉,玉上铺着雪白的兽皮毛毡,楚晚宁穿一件华美绸裳,手脚被铁链束着,正蜷成一团睡在上面。

墨燃不敢惊动守卫,快手掀了人家屋顶好些瓦,待能过人了,便轻快地跃进殿内,落在楚晚宁床边。楚晚宁睡得不熟,感觉到有人靠近便向床角缩去。这副模样又与墨燃记忆中的景象重合,他呼吸一滞,一只膝盖压上玉床,倾身去碰楚晚宁。

“晚宁……”他顿了顿,指尖挨到楚晚宁却唤了称呼,恭敬又期待道:“师尊,师尊,你醒一醒。”

楚晚宁睁开眼睛,猛地向后蹿去。墨燃忙拉住他,小心道:“师尊,是我,我来救你的。”

楚晚宁似有些恍惚,他警惕地看着墨燃,好一会儿才平静了,又想起什么,蓦地睁大眼睛,甩了墨燃一耳光。

“混账,你怎么也死了!?”楚晚宁自重生以来就未重责过墨燃,此时实在又是恼恨又是难过。他本想着师昧没事,八苦长恨又在枯萎,墨燃这辈子怎么都能好好的。却不想二十不到的年纪,墨燃竟然也跟着下来了!

一时间楚晚宁手都在抖,恨不得问墨燃“我用了两条命你就这么对我”。却哪里问得出口,只堵在心尖上撞得他难受,一双凌厉的凤眸霎时间如被水润过,只稍碰一下便要落泪了。

“师尊。”墨燃顾忌着楚晚宁睁眼时的防备,一时也不敢上前触碰,只尴尬地在床上跪着,匆匆道:“师尊,我没有死,是怀罪大师送我下来带你回去的。师尊,外面还有鬼王的守卫,你千万小些声,徒儿打不过他们的。”

楚晚宁听了,蹙眉看了墨燃一会儿,慢慢伸手去摸墨燃的胸膛。墨燃笑着任他摸,让强有力的心跳传递过去。楚晚宁微微惊讶,随即松了口气,却摇了摇头。

墨燃心中一紧,抓住楚晚宁要收回去的手道:“师尊可是不愿跟弟子回去?”

那倒不是。前世未能护住墨燃实乃楚晚宁今生遗恨,那知晓他二人重生事的梦中人与觊觎墨燃木灵精华的幕后之人都还未抓到,楚晚宁自是不放心。何况他知道墨燃前世未了复活师昧做了多少折腾,如今他一心想复活自己,万一不成……

可墨燃这样急切地来寻他,又叫他太不自在。毕竟两辈子了,就算墨燃这世因为知晓了做抄手的人究竟是谁而对他这个师尊敬重许多,可突然连命都能为他这个师尊豁出去,楚晚宁仍是不习惯。

更何况眼下,他灵力全无,穿着鬼界的吉服,被鬼王命人困在这玉床上,像个待人赏玩的宠物,就好像兜兜转转,他楚晚宁仍是在墨燃面前无能为力,狼狈不堪。

楚晚宁咬住一点唇肉,扭过头一言不发。

“师尊……”墨燃心慌得厉害,本要靠近一点,但刚要动作楚晚宁便躲了一下。墨燃心中更是慌乱,忙下了床跪。他一个头长磕在地,没省半点力气,楚晚宁听了那一声响,面色复杂地转过头来看他。

“师尊,许多事弟子如今已经心中分明。我自知从前行错太多,叫师尊失望,只求师尊再给弟子一个机会,看着弟子……”

说到这里,墨燃耐不住哭意,肩膀都颤抖起来。楚晚宁长叹一声,拽了下手腕的锁链道:“不是我不与你回去。而是我如今没有法力,四鬼王逼我在这玉床上温养地魂,等他……”楚晚宁顿了顿,不动声色地吞了个词,“也是我之前不愿听他安排,他便将我锁在这里。还有我身上这件绸裳,乃是鬼界的冥婚之袍,我——”

不等楚晚宁说完,正殿大门便猛地打开。身形微胖的四鬼王坐一张八人同抬的巨大肩舆,正搂着两个美人亲热。墨燃下意识召出不归护在楚晚宁身前,便见四鬼王腻乎乎亲了奉果的美人一口,这才望向墨燃与楚晚宁道:“小仙君,胆子好大。你身后那位,如今已是本王的人,你倒是说说,你要带本王瞧中的宝贝儿往哪里去?”

四鬼王言语轻佻暧昧,气得楚晚宁脸色铁青。墨燃更是咬着牙,不愿去想四鬼王在暗示什么。幸好他没忘了前头守东院的鬼说楚晚宁三魂不全,还未被四鬼王收用,这才能耐着性子与四鬼王打机锋。可惜四鬼王最近就爱楚晚宁这一款性子又冷又倔,不好拿捏的,无论如何都不愿放人。

墨燃几乎要急出汗来,后退一步膝弯撞到床沿,恨不得提刀杀出去了。楚晚宁瞧他这副模样,垂眸思索片刻,突然抬手扶住了墨燃的肩膀,显出莫名的亲昵来。

四鬼王眼睛一眯:“怎么,你们是什么关系?”

墨燃道:“他是我师尊。”

四鬼王冷笑:“我瞧着不像。”他越过墨燃,直望着楚晚宁的眼睛,声音中透出一股冷意。

“美人儿,穿了本王的衣服就是本王的人,我虽然只在乎你的皮肉,但你侍奉我的时候若还勾搭着旁人,我就让你好看。”

墨燃实在恼了,正要说些什么,楚晚宁却捏了下他的肩膀。墨燃扭头,小声道:“师尊,大不了我带你杀出去,无论如何也不让你落入这淫鬼手里!”

楚晚宁略一摇头,心平气和地望向四鬼王道:“王爷,我来的时候听人说,已有家室的人,您是不沾手的。”

墨燃一颤,只觉楚晚宁碰着的地方火烧一样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避正确答案,扬声道:“对,我们在彩蝶镇成过亲的!”

楚晚宁没有否认,只是手捏得更紧了点,好似接下来的话很难开口。但他到底说了,掩去曾经的耻辱与不堪,静静地望着四鬼王,清清楚楚地说了。

“他是我夫君。”

墨燃闭目,只觉心如刀割。他是什么夫?是强娶楚晚宁,逼楚晚宁做妾的夫。他是什么君?是折了楚晚宁一身傲骨,滥杀无辜的暴君。现如今那何等荒唐耻辱的婚契是他们离开这地方的关键,墨燃却根本不敢回头,去看一看楚晚宁的脸。

四鬼王显是没想到还能见这样一出大戏,横竖楚晚宁身上有冥婚之服,他便解了楚晚宁的束缚,让他们两个试着离开行宫。楚晚宁本想自己走,可墨燃却把引魂灯递给他,然后将他抱在怀中。

墨燃说:“师尊,免得叫他们瞧出我们生疏。”

他想,晚宁,让我抱一抱你,等离了这里,我再不会逾矩一步。

楚晚宁没有说话,任由墨燃抱着。他的脑袋靠在墨燃肩头,纤长的睫毛轻颤。他们在天火雷电的威吓下踏出行宫,雷火降下时墨燃去看楚晚宁,楚晚宁抱着引魂灯,苍白而安静。

墨燃忍不住,轻唤了一声:“晚宁。”

楚晚宁手指一僵,抬眼看他。那漂亮的眼睛中载着过于深沉复杂的情绪,让墨燃的灵魂随雷鸣颤抖。就在这个瞬间,墨燃几乎想要吻楚晚宁,但他只是把楚晚宁抱得更紧,又唤了一句“师尊”。

天雷散,两个相偎的魂灵安然无恙。楚晚宁示意墨燃放自己下来,对四鬼王敛衽一礼,算是谢了他用那莹玉助自己温养地魂。二人就此行远,墨燃拿出引魂灯,里头那小小的楚晚宁不知怎么爬上了灯缘,坐在那儿对正常体型的楚晚宁招手,竟有几分天真烂漫的模样。

楚晚宁何曾直面过这样的自己,脸上挂不住,正想把那人魂塞进灯笼,伸出的手指却被小个儿的自己轻轻推住。墨燃见了,本想笑楚晚宁跟自己较劲,但一想这人的性子可不就是如此,便没有出声,只默默吟念咒诀,将事情经过结果都告知怀罪。

怀罪闻听墨燃见到了楚洵,似乎略有波动,但除此之外,便没再说什么。不多时,楚晚宁的地魂便融入引魂灯。墨燃低头去看,轻声唤:“师尊?”

楚晚宁在灯笼里点了下头,墨燃抱着引魂灯,心中苦痛,却十分安定。

终于,墨燃身子一轻,随即木鱼声响,他恍然睁眼,便发现自己回到了竹筏上。引魂灯已经被挪到怀罪的木鱼边上,仍是流光溢彩,墨燃伸手碰了下,只觉十分温暖。

怀罪语气温和:“小施主,你做的很好。”

墨燃收回手,抹了抹眼角。

“大师谬赞,我所做的,不及师尊为我做的万分之一。”

他呼出一口气,问过怀罪,又将引魂灯抱进了怀里。

墨燃小声地对已经听不见的楚晚宁说:“师尊,等你醒了……”

醒了如何?墨燃摸着灯面,望向接天处那一抹骄阳的薄红,一个字也说不出。


未完待续——

墨燃确认师尊重生进度:百分之七十五(百分之九十/百分之百)【状态异常】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24

第二十四章

楚晚宁身死后,薛正雍往灵山之巅与上修界商谈,要弄清彩蝶镇幕后之人是谁,所图为何,之后又可能折腾出什么。按理说唯一知道些消息的是当初生魂离体去问了罗纤纤的楚晚宁,但当时事态紧急,楚晚宁之后身死,竟是没能留下半点消息。

可是薛蒙与师昧皆因悲伤过度病了,墨燃带伤跪在楚晚宁灵前,还是因为高烧晕倒才被薛正雍强行带走的。因此薛正雍本不放心离开,是墨燃恍惚两日后先拖着伤去找薛蒙,直言师尊对他看重,问他是不是要继续萎靡下去。薛正雍与王夫人是一直没舍得对薛蒙说句重话的,此时墨燃做了这个凶人,薛蒙却没法对他发脾气,只望着墨燃一双同样哭红了的眼睛,忍不住又抓着墨燃痛哭一场。

之后薛蒙虽说虚弱,却也...

第二十四章

楚晚宁身死后,薛正雍往灵山之巅与上修界商谈,要弄清彩蝶镇幕后之人是谁,所图为何,之后又可能折腾出什么。按理说唯一知道些消息的是当初生魂离体去问了罗纤纤的楚晚宁,但当时事态紧急,楚晚宁之后身死,竟是没能留下半点消息。

可是薛蒙与师昧皆因悲伤过度病了,墨燃带伤跪在楚晚宁灵前,还是因为高烧晕倒才被薛正雍强行带走的。因此薛正雍本不放心离开,是墨燃恍惚两日后先拖着伤去找薛蒙,直言师尊对他看重,问他是不是要继续萎靡下去。薛正雍与王夫人是一直没舍得对薛蒙说句重话的,此时墨燃做了这个凶人,薛蒙却没法对他发脾气,只望着墨燃一双同样哭红了的眼睛,忍不住又抓着墨燃痛哭一场。

之后薛蒙虽说虚弱,却也打起精神,同墨燃、王夫人一起协理派中事务,薛正雍这才放心走了。之后师昧也恢复过来,给几个人帮手。师兄弟三人似是都逼着自己忙碌起来,搞得王夫人几乎没事做。而等该忙的忙完了,三个人就一起去霜天殿看一看,给楚晚宁磕个头,再各自回房。这之后,墨燃不知另外两个人在做什么,他自己就是喝酒。恰如现在,墨燃拎了一壶梨花白,晃晃悠悠地走着。他眼前迷蒙一片,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只掰着手指数,今天已是楚晚宁身死的第七天了。

七天里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因为楚晚宁死了,所以时间也停滞了。但这七天里,墨燃又想起了好多事情。

他想起自己一针一线,仔仔细细地给楚晚宁绣了海棠花手帕,皱皱巴巴地送给楚晚宁,楚晚宁欣然手下。他也意识到,那方手帕楚晚宁至今在用,不止至今,前世他到最后,都一直在用。

可他不记得了,不仅不记得,有几次还差点将那帕子毁了。

他想起自己问薛正雍借了钱去买梨花白,买来了就去送给楚晚宁。他与楚晚宁说话,要给楚晚宁买全天下的好吃的,楚晚宁好感动,感动地直哭。他想,大抵从前没有人给楚晚宁买过吃的,所以他握住楚晚宁的手,认认真真地说:“师尊,等我出息了,我给你买糖吃呀。”

可等他出息了,他废了楚晚宁的灵核,把楚晚宁囚禁起来,折其傲骨,日夜凌辱。

他想起楚晚宁教他写字,一笔一画,他写得不好,楚晚宁也不恼。楚晚宁握着他的手,教他行笔,教他写“见信如晤,展信舒颜”,他不明白,楚晚宁便温和地给他解释。他写了好多封信,给阿娘,给荀姐姐,写了三百多封。楚晚宁夸他,说他:“学有小成。”

可他后来看了楚晚宁寄不出去的信,不能忍受楚晚宁心里可能有别人,于是把楚晚宁按在石桌上欺辱,还嘲讽楚晚宁:“骨头都软了,字倒是依旧挺秀。”

他想起自己在雨天救蚯蚓,楚晚宁听了,用天问帮他的忙,他说想要天问一样的神武,楚晚宁没有说什么,但眼神明明是温软赞赏的。之后楚晚宁就收了他为徒,他常去红莲水榭,每天都去,跟楚晚宁说话,给楚晚宁带吃的喝的,帮楚晚宁打扫房间,重生回来那次楚晚宁罚他打扫红莲水榭,那算什么惩罚,那是他本来做惯的,是他后来记恨楚晚宁因折花罚他,赌气不去了。

他怎么就都忘了,他到底为什么会忘了。

他忘了,所以他越行越错,楚晚宁越罚越多,罚到后来他一心一意地憎恨楚晚宁,把最放在心上的师尊踩到泥里。现在他真的有了一把跟天问一样的神武又有什么用?楚晚宁死了。

他喝着楚晚宁最喜欢的梨花白,可楚晚宁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凭什么去想,他全都忘了。他甚至没办法再去思考先前吓坏了他的可能,毕竟如果楚晚宁也是重生的……

墨燃闭上眼,猛地灌了自己一口酒。酒水洒到他的脸上,也洒到他的衣服上,不算什么的重量轻而易举地将他压垮,他稀里糊涂地摔到地上。有什么东西飘到他脸上,他恍惚以为是楚晚宁的手,伸手去摸,却只摸下两片花瓣。月亮冷冷清清的,像楚晚宁在往下看。

墨燃便忍不住哭出声来。他哭了好一阵,突然有纷杂的脚步声响起。然后是薛蒙用仍虚弱的声音骂他:“你要怎么着,白天办事,晚上喝个半死,我刚没了师尊,还得没了你这个哥是不是?”

接着是师昧温柔但同样有些虚弱的声音:“先别说这些了,阿蒙,把他的嘴掰开。”

苦涩的药汤灌进嘴里,墨燃终于有了几分清醒。他望向薛蒙和师昧,问:“怎么了?有什么急事?”

师昧道:“师祖来了。”

墨燃一愣。

师昧又道:“是无悲寺的怀罪大师,他说有法子救师尊,但是需要我们三个出力。你快——”

不等师昧说完,墨燃已经从地上弹了起来。

怀罪大师!他怎么把这人忘了!前世他登基后听手下人禀报,说怀罪会三大禁术之一的重生,可惜他知道的时候怀罪已经死了,这事便不了了之。但那是几年之后的事!此时怀罪还活着!他竟然还是楚晚宁的师尊!那楚晚宁不就——

墨燃奔至丹心殿前,才终于停下来歇了口气,理了下衣衫。薛蒙与师昧急急地追着他,也是气喘吁吁。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对方眼底潜藏的激动与泪意。

墨燃深深地吸了口气,轻声道:“走。”

三人拾阶而上,态度恭敬虔诚,史无前例。殿内一个穿着半旧袈裟的僧人坐在王夫人下首,听见门口的动静,便扭头相视。

墨燃上前一步,行礼道:“师祖。”

怀罪叹了口气:“师祖不必称,楚晚宁早已被贫僧逐出师门。”

薛蒙与师昧先前听了怀罪所言便急着出去找墨燃,倒是没给怀罪机会阻止他们喊师祖,如今听了难免有些惊讶。墨燃却不在意这个,只急急问道:“大师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怀罪从乾坤袋中拿出三个以金丝绣了咒文的素白绸灯,一边分给他们,一边细细说了如何使用。三个徒弟都是听得仔细,待怀罪把什么寻人魂入地府要哄人都说完了,墨燃才小心问道:“那……要是师尊不想见我们呢?”

怀罪道:“若他不见你们,便是去意已决,自是强求不得。”

墨燃心里一紧,明明是自己问的,却自己念叨起来:“不会的,他肯定还想见我们的,他……”

墨燃想说:他重生过的,他是舍不得的。可这毕竟只是他尚未证实的猜测,于是话到嘴边就被他自己打住了。更何况,如果楚晚宁真是重生过的,一个死了两次的人,真的还那么想活下去吗?

墨燃只是想一想便觉得浑身发冷,他宁可自己的猜测是十足的荒唐,也不愿去想楚晚宁活够了的可能。

之后,怀罪又细细说了这一趟可能的风险,言道地府一行,若有不甚便会灰飞烟灭。薛蒙自是不惧,墨燃心乱如麻地点头,师昧摸着那盏引魂灯,却是轻声道:“这是我应做的。”

怀罪念了声佛,望着师昧道:“这世上没有谁是定然要为谁付出至死的。”

怀罪说者无心,墨燃却听者有意,想到自己对楚晚宁的亏欠,忍住了才没有又哭出来。薛蒙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道:“咱们一起把师尊找回来。”

墨燃闭着眼睛,狠狠地点了下头。

红莲水榭,霜天殿,三生台,孟婆堂,通天塔……墨燃到处都走遍了,却始终没有瞧见楚晚宁的身影。墨燃唯恐楚晚宁真的去意已决,从通天塔下离开时连手都在抖,只一遍遍擦着眼睛,不让泪水模糊视线。突然,一道素白的身影从墨燃眼前闪过,他忙跟上去——正是楚晚宁。

楚晚宁白衣染血,十指磨损,双目模糊,缓慢地向前行。墨燃不知他要去哪里,怕他只是想走一走,不敢轻易上前,唯恐影响楚晚宁了却夙愿。于是墨燃小心地跟在楚晚宁身后,看着他慢慢走,慢慢走,一直走到丹心殿门口。

楚晚宁站了很久,而后叹了口气,轻声道:“墨燃。”

墨燃心头一跳。

楚晚宁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身,换了个方向继续走。这一次楚晚宁走回了红莲水榭,从枕下取了一本书。那书似是常翻看的,边缘已经有些粗糙。楚晚宁熟练地翻到一页,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墨燃终于忍不住上前,小心地问他:“师尊,我帮你读,行不行?”

楚晚宁似是吓了一跳,歪头看了墨燃一眼。墨燃强忍着泪,重复道:“师尊,你要看什么,我帮你看,念给你听,好不好?”

楚晚宁眨了下眼。

“墨燃。”他唤道,“你过来。”

墨燃赶紧上前,本是要去拿书,楚晚宁却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

“墨燃。”楚晚宁叹了口气,“是师尊对不住你。”

“不是的,不是的。”墨燃含泪道,“师尊,你没有对不住我,是我对不住你,一直都是我……”

楚晚宁似乎没听清他的话,只继续道:“如果我早点发现你的不对,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仔细想想,许是我一开始就……你摘海棠那一次,我罚你确实是罚重了。你恨我,也是理所应当……但你要恨,就只恨我一个,好吗?”

墨燃忍不住跪了下去,扶着楚晚宁的膝盖,泣声道:“我不恨你,师尊,我不恨你……我谁也不恨,我再也不恨……”

楚晚宁似是没有想到这么容易就让墨燃听了劝,他伸出手,轻轻梳理墨燃的头发。这熟悉的动作让墨燃整个人都在发抖,心中那个叫他胆战的想法不停翻涌,却一次次被此时的悲伤与惶恐压制。他扶着楚晚宁的膝盖,小心地抬头,望着楚晚宁的脸。

“师尊。”他轻声说,“弟子悔过了,回头了,从前都是弟子的错,弟子再不恨了……可弟子不知要怎么弥补自己的过错,师尊能不能……师尊从前教我写字,陪我救蚯蚓……我都想起来了,师尊,我都想起来了……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再教教徒儿呢?”

楚晚宁本有些犹豫,但听墨燃说起写字和救蚯蚓的事,那苍白的面庞便明亮起来。

“你想起来了?”楚晚宁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高兴,“那你记不记得,你说过想要一把跟天问一样的神武……”

“我记得!”墨燃忙道,“我要一把像天问一样的神武,它可以辨黑白,还能救命!”

楚晚宁笑了,一双朦胧的眼亮若繁星。他又一次伸手去摸墨燃,墨燃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师尊。”墨燃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见鬼用得还不熟练,师尊能不能再教教我,让我把它用好?”

楚晚宁拇指微动,擦去墨燃的泪水,温和道:“哭什么,难道我会不管你吗?”


未完待续——

墨燃确认师尊重生进度:百分之七十五(百分之八十/百分之九十五)【状态异常】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23

第二十三章

墨燃望着天上那道如鬼眼般的血色裂口,只觉神魂俱裂。前世的血腥与罪孽擦着他的肩膀飞速流去,到了尽头只余师昧冰冷的躯体。

从那以后他憎恨楚晚宁,恨他的惺惺作态,恨他的道貌岸然,恨他的冷心冷情,恨他只顾苍生,却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救。

墨燃几乎没有多想,扭头便去寻师昧。楚晚宁望了一眼他仓皇的背影,转身奔着天裂缺口而去。

“师昧!师昧!”

墨燃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着。他记得楚晚宁不许师昧靠近彩蝶镇,因此直奔外围。只是人海茫茫,恶鬼遍地,他能往哪里去寻?正心神焦灼,突然听到有个模糊的声音道:“阿燃!”

墨燃猛地扭头,终于看见正以水灵为屏阻挡恶鬼的师昧。他简直是喜极而泣,忙奔过去唤出不归...

第二十三章

墨燃望着天上那道如鬼眼般的血色裂口,只觉神魂俱裂。前世的血腥与罪孽擦着他的肩膀飞速流去,到了尽头只余师昧冰冷的躯体。

从那以后他憎恨楚晚宁,恨他的惺惺作态,恨他的道貌岸然,恨他的冷心冷情,恨他只顾苍生,却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救。

墨燃几乎没有多想,扭头便去寻师昧。楚晚宁望了一眼他仓皇的背影,转身奔着天裂缺口而去。

“师昧!师昧!”

墨燃在人群中急切地寻找着。他记得楚晚宁不许师昧靠近彩蝶镇,因此直奔外围。只是人海茫茫,恶鬼遍地,他能往哪里去寻?正心神焦灼,突然听到有个模糊的声音道:“阿燃!”

墨燃猛地扭头,终于看见正以水灵为屏阻挡恶鬼的师昧。他简直是喜极而泣,忙奔过去唤出不归,将护着师昧的薛蒙面前的一排恶鬼斩杀。

师昧松了口气的模样,匆匆道:“师尊如何了?”

墨燃已经很久未觉自己这样厌恶楚晚宁,听了这话几乎瞬间便忘了楚晚宁刚刚还吐了血,只恶声恶气地说:“好得很,轮不到我们管!”

师昧又道:“我想去帮师尊……”

“帮什么!?”墨燃更怒,“他死不了,你顾着自己——”

“阿燃!”师昧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你说什么呢!”

墨燃如遭雷击,那狂怒般的状态瞬间退去,眼前师昧的脸变得模糊,能看得清的只有方才楚晚宁嘴角的鲜血。正这时,昆仑踏雪宫的人御剑而来,加入战局。墨燃有些慌乱地避开薛蒙愤怒的眼神,对师昧道:“我去帮师尊,你开个守阵护住自己与薛蒙,不可轻易上前,千万保住自己。”

言毕舍不归而用见鬼,那柳藤舞成虚影,以与楚晚宁九分相似之力击杀群鬼,清出一片净地。这功夫,十大门派人已是来齐,墨燃回眸望了师昧一眼,又道:“师昧,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只有你活着,我才不会憎恨,只有你活着,我这一世才不会重蹈覆辙。

楚晚宁已立在那裂缝之下,周身恶鬼尽数清空,正待以一己之力进行修补。他并未想着会有人来帮自己,却不料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师尊,我来助你!”

竟是墨燃。

楚晚宁有些惊异,忍不住问他:“师昧呢?”

墨燃以为他是问师昧怎么没来帮忙,险些斥问他难道还要师昧死一次吗?但危急关头,他怕楚晚宁被他一怼脾气上来不带他一起,因此只冷硬道:“他与薛蒙在一处。”

楚晚宁闻言,深深地望了墨燃一眼。墨燃不知为何被这一眼看得心惊肉跳,只觉听见了楚晚宁的一声轻叹。但楚晚宁很快便收回了目光,飞跃而起,与他道:“结阵,观照。”

二人分立陈宅檐头,同时凝起咒印。诸多凶灵被结界一触即焚,随即墨燃真的听到楚晚宁一声轻叹。

“观照结界乃是双生。”那声音淡淡,“ 你若是撑不住了便撤阵而去,不要拖我的后腿。”

墨燃本想说双人结界我要是撤了你不是必受反噬,但随即意识到什么,脑子里竟似被炸了一下,几乎是茫然地问:“什么双生?什么叫双生?”

楚晚宁似也有些惊异:“你不知道?”

墨燃撑着手上的咒印,仍是问:“什么叫观照结界是双生!?”

蟠龙高台升起,将二人送往天穹裂口。鬼眼缓缓闭合,墨燃才又听见楚晚宁的声音,他好似是被气笑了,语气中带着一种无可奈何。

“你竟是不知道……你平时上课到底都听了什么?”

墨燃没有回答,妖风邪气压迫着他,叫他难以喘息。但更痛苦地是他此时脑中不断转过的话——观照结界乃是双生,他哪里真的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只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

观照结界是双生,就意味着前世师昧受了多重的伤,楚晚宁便也受了多重的伤。师昧身子薄,直接死了,那楚晚宁呢?他必是灵力溃散,易引恶鬼相食,所以他连头也不敢回,就那么走了。

楚晚宁不是不救师昧,而是救不了。

他前世那么多次质问楚晚宁,甚至问为什么死的不是楚晚宁,楚晚宁那时心里都在想什么?他为什么一个字都不解释,是不是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他的错?

可怎么会是他的错!

墨燃心头剧痛,喉间腥甜,手中咒印却光芒大盛,更凌厉了一点。他仿佛又看到当年的情形,师昧受万鬼穿心,从高空坠落,楚晚宁白衣翩然,渐行渐远……

竟是他从一开始就恨错了!到头来,抄手是楚晚宁做的,人不是楚晚宁不救的,而他就用这错误的仇恨折磨楚晚宁,践踏楚晚宁,结果……是他错了。

邪风陡然凌厉,这一次是墨燃被万鬼穿心。他从高台坠落,眼睛却一直看着楚晚宁。他见楚晚宁好似什么都未察觉,一如前世以一己之力将结界补全,他此时才知道楚晚宁有多痛,可他哪里有资格去问一句:师尊,你痛不痛?

楚晚宁自空中落下,鲜血遮住墨燃的眼,他想:我大抵要死了。只是死之前,能不能让我……能不能让我……

楚晚宁击退向墨燃涌来的凶灵,反手落下一道结界,将墨燃护在其中,而后转身离去。墨燃只能无力地、艰难地挪动自己的胳膊,试图向楚晚宁伸手。

楚晚宁甚至曾教他写字,是他忘了。

师尊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就忘了?

师尊。师尊。楚晚宁。师尊。

墨燃在心里不停地念着。

师尊,都是弟子的错,是弟子……误了……

世界一片黑暗,不知过了多久,墨燃似是听见了楚晚宁的声音。于是他拼着这一点力气睁开眼,他要与师尊致歉,要与师尊赔罪,要与师尊……

墨燃模糊地看见一片耀眼金光中楚晚宁泪眼朦胧,他胸口的伤处被源源不断的灵力呵护温暖,楚晚宁一字不言,在那光芒中变成孩童。

墨燃再次坠入黑暗,这次的黑暗好不安稳,突然摇晃起来。墨燃睁开眼,只看见晃动的石阶,然后一只手突然出现在他眼前。那本该白皙干净,抚琴执剑的手,此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所以墨燃一开始,并没有认出这是楚晚宁的手。可他认得楚晚宁的声音,已经那么虚弱,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

楚晚宁说:“墨燃,你不是……性本劣,质难琢。你是性本善,却……被囚于恶……”

楚晚宁还说:“墨燃……事情都过去了。以后,你,薛蒙……你跟师昧……你们都要好好的……”

楚晚宁还在继续说:“墨燃,是师尊……的错。从此以后,心存善念,莫……”

墨燃听不清了。他眼睁睁看着楚晚宁的一双手越磨越破,几见白骨,他在心里拼命地喊:师尊,放弃吧,放弃吧,我不值得,你不要救我,我不值得!

但楚晚宁听不见,因为墨燃也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于是说不出的话都变成眼泪,滚烫的,一滴滴落下。

在这灵魂备受煎熬的时刻,在这生与死的界线上,墨燃突然想起好多事,全是他从前不知为何没有在意的。

比如,师昧死后他屠了天下,当了十几年暴君,可楚晚宁死后他只活了两年,便觉得人间好没劲。

比如,在金成湖下他对“师昧”告白,是因为楚晚宁开了长相思。他难以置信,他不希望自己心爱之人是楚晚宁,更不想楚晚宁心悦他。

比如,从桃花源离开的时候,他执意要跟楚晚宁一起去,完全没去想这一行便要远离师昧。

比如,常言道“娶妻纳妾”,可他总说,楚晚宁,楚妃,那是他娶来的……

所以他心爱之人,怎能是楚晚宁。他对楚晚宁做过那么多恶行,他把楚晚宁那样一个人从里到外玷污,怎么如今他喜欢的,其实是楚晚宁?

他怎么面对,他心爱之人,其实是楚晚宁!

快来人,阻止楚晚宁……

墨燃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着气。他不顾伤痛地坐起来,发现自己竟坐在死生之巅的寝屋里。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可他仍活着。既然他活着,那——

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师昧穿一件白色裘袍,神情似有些低落。见到墨燃醒了,师昧强露出一个笑,关切道:“阿燃,你——”

墨燃本该高兴的,可不只怎么只觉得心里发空。那感觉让他慌得不行,也让他直觉地开口询问:“师尊呢?”

师昧愣了愣,温柔的神情瞬间化开了。

“你还记得?”他的声音很哀伤,“尊主说先不要告诉你的,但是你既然……我……我带你去看吧……”

“我自己去!”

墨燃立刻起身,下床时踉跄一步,而后匆匆掠过师昧就要远去,师昧却突然唤了他一声。那声音中似乎有着什么别样的意味,于是墨燃停住脚步,有些无措地去看师昧。

师昧温润地望着墨燃,目光又愧疚,又哀情。

他说:“阿燃,我对不住你。”

墨燃以为师昧是在说本该他去帮师尊,今时却让自己受了重伤。可他无暇细想,只是匆匆离开,没有再回头。于是他不知道身后师昧红了眼眶,倚着门摸出观心镜。镜中墨燃仍是那副可怖的模样,以各种手段欺辱着楚晚宁。

师昧慢慢滑落到地上,似是完全搞不明白了。

“明明是活着的,怎么会死呢……花我也拔了,怎么还会这样呢,为什么还是这样呢……”

墨燃一直奔到霜天殿,胸口的伤开裂,但他已经不在意,没有什么比此时他所感知到的更疼痛了。霜天殿里,薛蒙正跪在冰棺前,薛正雍与王夫人亦在此处,见到墨燃,三人皆是有些惊讶,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醒来。薛正雍试图扶墨燃一把,墨燃却把他的手挥开,踉跄着走到那冰棺前。

楚晚宁安静地睡在里面,一如前世睡在红莲水榭的莲花池间。

墨燃膝盖一软,跪了下去,膝盖疼痛,似跪针毡。

“师尊。”他说了两个字,眼泪便滚了下来,“师尊,你不该救我,我不值得你救,师尊……”

墨燃抓着冰棺,再忍不住地痛哭起来。路上他就听见了人议论,说发现玉衡长老时,玉衡长老已是灵力透损,与凡人无异。所以楚晚宁是怎么把他带上来的?那双手被磨得血肉模糊,那是——抚琴的手!执剑的手!做夜游神的手!是……给他包抄手的手。

可楚晚宁抚琴,他把楚晚宁按在琴边糟蹋了。楚晚宁执剑,楚晚宁做夜游神……这些后来楚晚宁都做不了了。楚晚宁给他包抄手,他说楚晚宁东施效颦,他说楚晚宁……

楚晚宁现在救了他,可能是重生了的楚晚宁,用命救了他。这是楚晚宁第二次因他而死,若算上血滴漏那一次,已是第三回了。

墨燃泣不成声,那泣音渐渐变得嚎啕,像是恨不得随楚晚宁一起去了。

墨燃伏在地上,不知不觉哭成一团,像是这样就能把楚晚宁拥在怀里。有人来扶他,好像是薛正雍,好像是王夫人,也好像是薛蒙。可墨燃只是哭,不停地哭,简直无颜站起来,看一看楚晚宁了。

“师尊。”墨燃用力地磕了一个头,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王夫人急道:“燃儿,你起来,你这样要把头磕坏了!”

墨燃像是听不见,更使力地磕了一个。血流出来,他才似终于磕够了。

“师尊。”墨燃深深地伏着,尽可能把字说得清晰,“师尊,当初那朵海棠花,弟子摘来……是要送给您的。师尊,弟子当日一看到那朵海棠就想到您,弟子这么多年是被蒙了心,弟子其实一直……想着您。”

爱着您。

时至今日,你两次因我丧命,我才发现自己爱着你。

前世你死后,我觉得人生好没劲,今日你死了,我还是觉得人生好没劲。早在不顾一切纠缠你、占有你的时候我就该明白,在不能忍受旁人多看你一眼的时候我就该明白,在逼你做妃却口口声声说娶来了你的时候,我就该明白。

我想共度一生的是你。

我爱的人是你。

可直到你死了我才发现,可我又一次害死了你。

我一直都在害你。


未完待续——

八苦长恨花拔除进度:百分之百

墨燃确认师尊重生进度:百分之七十五(状态异常)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22

第二十二章

一行人在孤月夜住到第三日时,姜曦给的交代便来了。正如姜曦先前所想,这件事在确认真伪的环节便已经出错,那负责此事的人三天里已是缠绵病榻,两番生死,好容易吊回一口气,也只记得那日叫人拦下,之后手里被塞了个盒子。

因此姜曦断言,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神武,只是为了引人前来所作的戏。如此一想事情便更加可怕,那梦中人显是一直盯着楚晚宁等人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若是当日他们没出现在轩辕阁,得到这假神武之人怕也会被怨气操控着来寻他们师徒。

届时那万古情毒膏要如何使用?那个怨死鬼对楚晚宁究竟是什么意图?

墨燃一想到这个问题牙就痒,恨不得把楚晚宁裹一裹塞进乾坤袋,封死了不给他出来。

楚晚宁却想着...

第二十二章

一行人在孤月夜住到第三日时,姜曦给的交代便来了。正如姜曦先前所想,这件事在确认真伪的环节便已经出错,那负责此事的人三天里已是缠绵病榻,两番生死,好容易吊回一口气,也只记得那日叫人拦下,之后手里被塞了个盒子。

因此姜曦断言,一开始就没有所谓的神武,只是为了引人前来所作的戏。如此一想事情便更加可怕,那梦中人显是一直盯着楚晚宁等人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若是当日他们没出现在轩辕阁,得到这假神武之人怕也会被怨气操控着来寻他们师徒。

届时那万古情毒膏要如何使用?那个怨死鬼对楚晚宁究竟是什么意图?

墨燃一想到这个问题牙就痒,恨不得把楚晚宁裹一裹塞进乾坤袋,封死了不给他出来。

楚晚宁却想着别的事:他们本次到处探查本是为了墨燃,这下倒给自己探出个仇家。不过这个仇家成分也十分复杂,言语间说是恨他,倒好像也更恨墨燃,或者说是不忿自己经历过前世的一切,这辈子还愿意善待墨燃。

有谁会这么讨厌自己,又这么讨厌墨燃?

楚晚宁脑子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宋秋桐。宋秋桐前世单方面争宠失败,又因为伤了自己被墨燃活烹,倒是十分符合梦中人的形象。但自己又坏了宋秋桐什么好事?宋秋桐又怎么会说自己舍不得墨燃这种话?她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只是墨燃的阶下囚,是让墨燃作践的玩意儿。

总不会宋秋桐想自己一个霸占墨燃的心吧?她虽然狠毒,但也不至于这样天真。更何况他前世与墨燃那般境况,墨燃对他只有仇恨,宋秋桐要是自己独占墨燃,就只能让墨燃不恨他,而她当年若有这个本事,又何苦拿他当假想敌,到水牢拔他指甲。

楚晚宁越想越烦闷,看一眼门口正跟姜曦带来的弟子报所需食材的墨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去抽他两天问, 一边抽还要一边骂:“你还装!你再装!你认不出来我,就当我没认出来你!”

当然只是想想,墨燃如今要做个好徒弟,楚晚宁自然由他去。毕竟若没有八苦长恨花,他与墨燃本该如此,他自不会打破这份平静,没来由地给墨燃添点苦痛,助长八苦长恨的威风。

之后又四日,楚晚宁身上最后一点怨气痕迹也消失殆尽,便与姜曦辞行。几人离开孤月夜,路上便听见有人议论轩辕阁重金悬赏,要抓那偷了神武的盗贼,想是他们为免名声受损,商议后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会误售假货,故而贴了这个永远不会有人揭榜的悬赏。

楚晚宁倒是有些担心,怕有人瞧了那刀的模样,日后以为墨燃是贼。便特意找了张悬赏看,见那悬赏上为假神武添了不少本来没有的花纹,与墨燃的不归已是区分开来,这才放心。

之后师徒四人便也无意在霖铃屿逗留,到码头租船上路,于八日后到达死生之巅。此时明月高悬,经了轩辕阁那遭,饶是墨燃也有些想死生之巅门口这三千长阶。楚晚宁早已传信于薛正雍,说归时已晚,不必相迎。于是四人拾阶而上,一直到正门入口,才遇见四名守门弟子。

四名弟子面色惊慌,还不待楚晚宁说什么,便匆匆上前行礼,其中一个急道:“长老,墨公子,你们可是回来了!”

楚晚宁蹙眉道:“出了什么事?”

另一个弟子道:“不知长老可还记得彩蝶镇一事,就是您被杖责那一回?”

楚晚宁自然记得,彩蝶镇那活该千刀万剐的鬼司仪逼得他与墨燃再拜天地,还钻了同一个棺材。先前他只当墨燃对前世事完全不知,拼命压抑,如今知晓墨燃亦是重生,乍一想起这件事便觉得十分不自在,脸色立刻十分难看。师昧瞧见了,轻声问楚晚宁可是又觉不适。楚晚宁摇摇头,正待开口,墨燃已经道:“那事我师尊不是已经受了罚,如今要翻旧账不成?”

先头那个弟子便道:“非是如此。今日彩蝶镇又有恶鬼闹事,一夜之间血流如注,镇民纷纷出逃。一位姓常的公子觉得这事有蹊跷,说不得与上次除魔有关,便寻了碧潭庄的李庄主前来,要向您与墨公子讨个说法。”

这话说的委婉,但其实就是来找茬的。楚晚宁问:“那彩蝶镇现在状况如何?”

弟子答:“李庄主命自己的徒弟在那边支撑结界镇守……”

楚晚宁面有怒色:“便是待我回来叫我去又耽误什么?李无心这样不知轻重!”言毕拂袖而去,直奔丹心殿,三个弟子自然跟上。夜色正深,楚晚宁远远便看见丹心殿灯火通明,心中虽然焦急,却也闪过一丝复杂。重生以来他避不开红莲水榭,便鲜少来丹心殿,每次来了也不会待太久。今日身边伴着前世怨侣却不得不入,一时也觉得有两分奇异的宿命感。

待到了门口,便听得薛正雍正与那李庄主争辩,双方僵持无果,那常公子便嚷嚷道:“那玉衡长老当初打了委托人被辱骂,谁知是不是记恨在心才做了手脚?死生之巅本就不甚干净,当初那个姓墨的偷了我朋友东西,我们客客气气上山来寻说法,却被粗暴地——”

楚晚宁蹙眉去看墨燃,墨燃一凛,大步进了殿内道:“哪里来的狗胡乱攀咬!拿的东西我都还回去了,礼也我亲自赔了。你是后来没去嫖了,还是换了心头好了,这样的话他都不跟你说!”

众人纷纷回头,常公子脸色一变,斥道:“容九虽是风尘中人,我与他却清清白白,乃是杵臼之交。如今容九更是为自己赎身离了烟花之地,岂容你信口胡诌!”

墨燃嗤道:“杵臼之交是什么?你是杵,他是臼?以杵捣臼,你们哪里清白了?”

楚晚宁听不得墨燃这等诨话,当下把这个不学无术地拨到一边,训都懒得训他。薛正雍见到他,颇为无奈,正欲说什么,却已经被楚晚宁伸手阻了。楚晚宁行至大殿金座前,转身望着碧潭庄一行人,声音淡淡。

“死生之巅楚晚宁,忝居玉衡长老之席。闻诸位有事相询,却之不恭,请教高见。李庄主,别来无恙?”

李庄主李无心自是识得楚晚宁,又心知自己是收了银钱来的,气势便去了大半。楚晚宁不愈与他们多言,只问他们找上门来有何凭据,彩蝶镇又状况如何。他本以为是罗纤纤出了问题,谁知一番对谈下来,竟是罗纤纤的夫君陈伯寰不知如何成了厉鬼。

楚晚宁蹙眉道:“怎会与陈伯寰有干系。”

李无心道:“乃是罗纤纤暴走在前,要寻陈家人复仇。不知谁说起陈伯寰当初被蒙在鼓里,或许能以陈伯寰安抚罗纤纤,便寻了不靠谱的术士为陈伯寰招魂。谁知陈伯寰不过见了罗纤纤一面,就……”

楚晚宁道:“所以彩蝶镇如今是有两个厉鬼闹事?”

李无心摇摇头:“那罗纤纤见了陈伯寰后倒是安静了,如今只是陈伯寰闹事。他俨然失了神智,拘着罗纤纤找罗纤纤,还把他那些兄弟都杀了,只余陈家小妹一人,是在罗纤纤帮助下跑出来的。”

楚晚宁听完了,不知为何总觉得这故事有些耳熟。只是无暇细想,当即道:“既如此,我随你们去看看便是。”

墨燃立刻道:“当初彩蝶镇一事本是我的委托,今日师尊要去,那我也要去。”

楚晚宁闻言扭头,脑中灵光一闪——陈伯寰失了神智,杀了全家,拘了罗纤纤,罗纤纤放跑陈伯寰的妹妹。这个经历不就是翻版的墨燃中了八苦长恨花,屠尽死生之巅,囚禁自己,自己与他做交易让他放了薛蒙吗?

楚晚宁顿时更坐不住,正要催促李无心快走,便见门口一道剑光闪过,一个浑身是血的碧潭庄弟子从御剑上滚落。他吐了口血,抬起是泪痕的脸,朝李无心喊道:“那厉鬼暴走了,您设的结界破了……那镇子里的四人都受了操控……”他几乎嚎啕,“是楚宗师警告过的珍珑棋局!我碧潭庄三十名守界师兄——”

又是珍珑棋局!

墨燃的脸色登时也不好看起来,扭头看向楚晚宁道:“是不是——”

楚晚宁略一点头,心中甚是惊疑。让自己重温噩梦,这作风似是梦中人的,可珍珑棋局又应是想要墨燃灵核之人的手笔,莫非这两人如今联手了不成?

当下不再犹豫,楚晚宁与薛正雍对视一眼,薛正雍立刻着王夫人去引信通知上修界其余八大门派,又命薛蒙去集结长老。楚晚宁等不及,立时与墨燃道:“你御剑带我,我们先去。”

墨燃都没功夫去想楚晚宁竟然不会御剑,就匆匆与楚晚宁同行,向殿外走去。师昧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见他二人往外走了,忙追出去道:“师尊,阿燃,我也——”

“你先留在这里,稍后随薛蒙他们前来。”楚晚宁果断地说,“但不许入彩蝶镇,只在外面相帮,尽力减少伤亡。”

师昧领命,眼睁睁看着墨燃带楚晚宁御剑远去。那彩蝶镇邪气冲天,二人远远便见得一道血红色的邪光冲天飞起。待近前,珍珑棋局的棋盘便清晰可见,镇中亡者的虚影凌空而立,有三四百数。

墨燃道:“师尊,东南方——”

楚晚宁道:“去那里。我要用离魂术去寻陈伯寰与罗纤纤的魂魄,问明缘由。你为我护法,在我回来之前不能让任何人修补结界,否则我有性命之危。”

墨燃口中称是,降下陌刀。楚晚宁毫不耽搁,只片刻便生魂出体,深入结界。结界内鬼影重重,到处是被剖了心脏的血肉模糊的走尸。楚晚宁循着记忆直奔陈宅,便见陈宅外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架着一口半人高的鼎炉,炉内煮着心脏,分别冒着红、蓝、褐、金四属性颜色的烟雾,显然是那想要墨燃灵核的幕后之人所为。

楚晚宁迈步进了陈宅,陈家人的尸体亦是在此。院中有女子啜泣之声,楚晚宁仔细听了,发现是从从前陈伯寰的房间里传来的。他忙循声而去,便见罗纤纤着大红喜服,正坐在床上嘤嘤哭泣。

“罗纤纤?”楚晚宁唤了一声,罗纤纤便应声抬头,满是泪水的眼睛里突然爆出一阵喜色。

“阎罗哥哥!”她扑倒楚晚宁脚下,抓住了楚晚宁的袍脚,“求求你,救救我夫君,求你救我夫君……他是换了我,本该是我……”

一句话突然从楚晚宁的脑子里闪了过去,似是墨燃的,说着:“换我吧。”

楚晚宁微微目眩,稳住心神道:“你把事情经过细说给我听。”

罗纤纤啜泣一声,匆匆道:“起先是有一人来寻我,就是我曾与你说过的,那个砍了橘子树的大哥哥。他说只要我吞噬了这镇上千条活人之命,就能炼化凡人之身,救回陈郎。我听了他的话,心里便只有仇恨,只想将这地方杀个干净。却有人为陈郎招魂,陈郎劝我,我见了陈郎也冷静下来,不愿再杀。正想着去投胎时,又来一个人……”

楚晚宁心念一动:“后来这个人,可是只有一只眼睛?”

罗纤纤点点头,颤声道:“他往我陈郎的心里,种了一朵花,说他既然舍不得我满手鲜血,不如就替我杀……”

楚晚宁神识更痛,如遭雷击,却怎么也不知为什么会疼痛至此。他忍耐着继续听罗纤纤说完,被种了花的陈伯寰将罗纤纤锁在屋中,到处杀人,他有时认得罗纤纤,对罗纤纤百般呵护,有时又以为罗纤纤是陈姚氏,便说她害死了自己的心上人,对她非打即骂,施以暴行。

“他认我是陈姚氏的时候,就非说是我害死了我……幸好姚家千金那日后不久便离开了彩蝶镇,不然……后来他又要杀小妹,说小妹未能拦着亦是有罪,我便说他也没有护着我,这才寻了机会把小妹送出去……”

楚晚宁几乎分不清自己在听谁的故事,他默念了几遍清心诀,勉强稳住神识,而后细观罗纤纤,见她双腿上有鬼气炼成的镣铐,便道:“我替你解开束缚,你速速去地府轮回,陈伯寰我自会解决。”

罗纤纤含泪一拜,楚晚宁立刻解了她的镣铐。只瞬间,那陈伯寰便出现在卧房门口,红眼狰狞,喝问道:“你这奸夫,你要带罗纤纤去何处——”

“走!”

楚晚宁断喝一声,顷刻间起身向前,手中凝起灵力,拍向陈伯寰心口。陈伯寰猝不及防,被钉在原地,他胸口渐变透明,露出心脏上与墨燃一般的八苦长恨花。只是这花朵并不是真的魔花,乃是由怨气凝成,楚晚宁使力将其拔除还了陈伯寰自由,那怨气却顺着他的灵力想要进入他的生魂中。

楚晚宁自是不会让它如愿,当即回魂,却仍被逼得吐出一口鲜血。墨燃大惊失色,一把扶住楚晚宁,楚晚宁头痛欲裂,眼前不知为何频频闪过年少墨燃的身影。他半靠着墨燃,先是吩咐众人修补结界,随即原地打坐,灵流游走全身,刚将自身状况稳定下来,便已在翻手间召出九歌。欲毁去珍珑棋局。

“师尊!”墨燃急道,“你刚刚还吐了血,现在怎么能——”

楚晚宁没有时间解释,手指一动便要拨弦。却见那珍珑棋局的红光之上突然罩了一层紫雾,楚晚宁曾见过的那个梦中人的声音随之响起,他似怒似笑,不知在对谁说话,只嘶声道:“你个废物!”

随即大地震颤,那紫雾直通云霄,竟在彩蝶镇上空撕开一道巨大裂口——鬼界之门开了!


未完待续——

The Second Second

【燃晚】还复故人来·21

第二十一章

热。要将皮肤,骨髓,灵魂,尊严,自我……全都焚尽的热。

痛苦。身体在痛苦,灵魂也在痛苦,心像是被搅碎了,于是呼吸也在痛苦。

楚晚宁苦苦挣扎着,牙齿触破嘴唇。他跌下床,碰倒烛台,然后抓住烛台,送进身体里。

“楚晚宁,你宁可这样?”墨燃的声音响起来,愤怒至极,却又不止是愤怒的含义,“你硬气?啊?你他妈要硬气到什么时候,你是要把自己玩死你才甘心?”

是藏在愤怒下的扭曲的担忧,似是被他的举动吓坏了,带一点后怕。

“那谁来饶过我?啊?楚晚宁,你有没有想过谁来饶过我!谁能饶过我!”

疯狂而凄厉,悲凉且凄怆。

“你害死了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我只能让你来还我,让你...

第二十一章

热。要将皮肤,骨髓,灵魂,尊严,自我……全都焚尽的热。

痛苦。身体在痛苦,灵魂也在痛苦,心像是被搅碎了,于是呼吸也在痛苦。

楚晚宁苦苦挣扎着,牙齿触破嘴唇。他跌下床,碰倒烛台,然后抓住烛台,送进身体里。

“楚晚宁,你宁可这样?”墨燃的声音响起来,愤怒至极,却又不止是愤怒的含义,“你硬气?啊?你他妈要硬气到什么时候,你是要把自己玩死你才甘心?”

是藏在愤怒下的扭曲的担忧,似是被他的举动吓坏了,带一点后怕。

“那谁来饶过我?啊?楚晚宁,你有没有想过谁来饶过我!谁能饶过我!”

疯狂而凄厉,悲凉且凄怆。

“你害死了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怎么办?你说怎么办?我只能让你来还我,让你一辈子都毁在我手里……”

似是委屈,似是悲伤,似有几分不甘不愿,好像内心有声音在驳斥,说不该这样。

总之——扭曲的。一切都是扭曲的。异样的热是扭曲的,疯狂是扭曲的,悲伤是扭曲的,说出来的话语也是扭曲的。楚晚宁几乎能看见那朵黑色的花在随墨燃的心脏跳动,每跳动一次就更深一分,将墨燃送入黑暗一分。

而他什么都抓不住,做不了,因为他当时什么都没有发现,所以他做的只是憎恨,恨自己无能为力,恨墨燃逼迫自己雌伏,恨墨燃对自己的折磨羞辱,然后在知道真相那一刻,在憎恨也崩塌的那一刻,被铺天盖地的自责淹没,继续几乎永恒的痛苦。

“哗啦啦……哗啦啦……”

是什么?

“哗啦啦……醒来啦……”

雨……不,是有人在说话吗?

“师尊?师尊?”

谁……

“楚宗师,我要见你一面,怎么就这么难啊?”

谁……

楚晚宁艰难地睁开眼睛,眼前是陌生的帷幔。他头疼得厉害,一时间眼睛也是花的。待他终于缓过来,便听见耳侧传来时轻时重的脚步声。他艰难地扭头去看,于黑暗中见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楚宗师,舍得醒了?”那人开口,听声音是个男的,“梦做的怎么样,看你脸色不佳,想来不是美梦了?”

楚晚宁眉头微蹙,想要开口说话,可嗓子也是疼的,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看着那人慢慢走近。月光照亮来人,只见他身披黑色斗篷,兜帽遮住上半张脸,而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上伤痕遍布,相当可怖。他走到楚晚宁面前,微微低头,似是叹道:“就那么舍不得他,明明是噩梦,也不愿意醒?”

楚晚宁动了动嘴唇,仍是一个字也说不出。那人这才似有所悟,伸手从楚晚宁咽喉处拔下一根银针。喉咙的痛感瞬间去了大半,楚晚宁咳了几声,艰难地问道:“你是……要害墨燃的……”

“又是墨燃!”那人瞬间怒了,原本还算温柔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仿如厉鬼一般,“他对你做过什么,你这就已经忘了?废你灵核,逼你欢好,辱你为妾……万古情毒对你来说不够印象深刻?还需要我帮你回忆什么!?”

楚晚宁心头剧震,人更清醒几分,凤眸中透出凌厉的色彩。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知道的可不止这些。”那人冷笑着,“都是归来的魂,他在你身边惺惺作态,骗你的信任,你就这么放心?楚晚宁,你就非要把心送给他再剖一回?你怎么就这么贱?”

他突然出手,扼住楚晚宁的咽喉。楚晚宁被压迫着,不知为何没有任何力气反抗,只能越来越虚弱。那人仍疯魔似的喃喃:“不如杀了你,我真想杀了你……坏我的好事,为什么……我真是恨你,我恨你们所有人,所有人……”

楚晚宁无力地去抓他的手腕,他似乎又高兴了,猛地凑到楚晚宁面前,给楚晚宁看他的脸。

“宝贝,你是不是认出了我?”

他脸上有一张银质面具,面具遮住半脸,眼睛的位置只留出一个空洞——他只有一只眼睛。

“师尊!师尊!姜掌门,麻烦您快看看我师尊……”

“那边去,别碍事。”

“什么态度!明明是你们搞出这些事——”

“萌萌,回头再吵,别打扰姜掌门!”

楚晚宁费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帷幔与先前所见一般,只天光大亮,显然不是夜晚。他仍是头痛,嗓子却没什么异样,察觉到有人正捏着自己的手腕,便扭头去瞧。

“姜掌门?”

“楚宗师。”姜曦淡淡道,“你教的好徒弟。”

楚晚宁眉头微蹙,抬眼去寻自己的三个徒弟。还没瞧清人,就听薛蒙怒道:“我师尊晕倒了需得就医,你们轩辕阁的人非扯着我们不放,还是我们的不是了?”

楚晚宁张口欲言却咳了两声,到底是有些虚弱,撑不起气势来训人。幸好师昧扯了薛蒙一把,墨燃又上前扶他起身,他这才缓过气来道:“是因为那把神武?我叫进来作证的仆人呢?”

墨燃道:“那仆人怪得很,先是作证说已见过我的不归,等轩辕阁阁主来了又反口说是我们逼他的。那阁主碍于师尊您的身份不敢贸然行事,就上禀孤月夜请了姜掌门出面,然后那仆人又说是早就见过我的不归了。”

楚晚宁微一颔首,望向姜曦道:“姜掌门,我徒儿这把神武到手少说也有一年,死生之巅门派上下半数见过,往朱雀仙境闭关修炼时也有不少人知晓,断不是轩辕阁今日挂售的珍品。”

姜曦松开楚晚宁的手腕,不紧不慢地说:“神武一事与你们无关,那说话颠三倒四的仆人身上有股奇怪的怨气痕迹,显是被人所控。这痕迹楚宗师身上亦有,因楚宗师灵核脆弱,甚至更严重,最好静养几日。”

师昧有些惊异,不禁问道:“灵核脆弱?可我师尊——”

姜曦看了师昧一眼,淡淡道:“你师尊的灵核——”

“我的灵核早年受过伤,”楚晚宁及时拦住了姜曦的话,“没什么要紧的。”

姜曦冷哼一声:“没什么要紧的?楚宗师修为强劲,灵核却不如刚筑基的小修,若是自己不上心,那便是姜某多话了。”

墨燃惊道:“这怎么可能?”

薛蒙更是不信:“是不是你诊错了?”

师昧则直接上手要抓楚晚宁的手腕,楚晚宁蹙眉躲开,又道:“已经许多年了,不曾出过事,自然不要紧。”他望向姜曦,姜曦却正不喜地看着薛蒙。楚晚宁在心里叹了口气,问姜曦道:“那神武的事如何了?”

姜曦道:“说来是我手下的人学艺不精,那装放神武和万古情毒膏的锦盒上皆附有怨气,想是在确认真伪的环节便已经出错。不过楚宗师未卜先知,可否为姜某解释解释?”

楚晚宁刚叫了人作证,那头就出了事,确实叫人怀疑。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楚晚宁便将有人盯上墨燃的事说了。姜曦听完,似是有了怒气,冷声道:“竟有人敢在我的地盘上搞这些算计!”又道,“我会彻查此事,尽快给楚宗师一个交代。楚宗师若是无事,这几日便歇在孤月夜,我开两副汤药予你调理身体。”

楚晚宁想道一声不必,奈何此时确实虚弱,不等他开口墨燃就已经谢了人家姜掌门,也只好认了。之后师昧随姜曦去抓药,薛蒙跟着一个弟子去看他们三个的住处,墨燃留下来看着楚晚宁,给楚晚宁倒了杯热茶。

楚晚宁喝了。热腾腾的茶水暖了他的肠胃,也将先头那不知是不是噩梦带来的痛苦驱散,让他可以好好思考那个既知晓他重生又知晓他前生事的梦中人到底是谁。他努力回想梦中人的身形、声音,皆不熟悉,更何况他哪里认识什么独眼龙?但那人说的话……对了,他说墨燃……

手中茶杯叫人拿了过去,楚晚宁怔怔回神,就见墨燃担忧地望着他道:“师尊,你是不是还不舒服?”

楚晚宁垂眸道:“还有些头痛。”

墨燃又问:“再来杯茶吗?”

楚晚宁摇摇头,墨燃便扶他躺下。十七岁的少年围着自己的师尊忙来忙去,拍松枕头,掖好被角,神情担忧,眉目温柔。

楚晚宁突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墨燃。”他说,“我问你件事。”

墨燃似是有些紧张,局促道:“什么?”

楚晚宁问:“你的陌刀,为什么叫不归?”

墨燃其实没想过这个问题,楚晚宁这么一问,他才想起前世这把刀名为不归,是因为那时楚晚宁死了,而今生这把刀叫不归,只是沿用了他前世起好的名。这样的答案是当然不能告诉楚晚宁的,于是墨燃思考着:不归,不归,还能有什么含义呢?

“我只是……不想过以前的生活了。”墨燃想了一会儿,这样回答着,“不归,嗯……其实是不要回头。但是不回不好听啊,好像不会!所以我就……就……回归回归,两个字都是一个意思嘛!”

楚晚宁点了下头,没再问别的。墨燃却抓心挠肝似的,问楚晚宁:“师尊,你为什么问这个啊?”

楚晚宁闭着眼睛道:“想起来就问问。”

墨燃“哦”了一声,拉了把椅子坐了。他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半晌下定决心道:“师尊刚刚是不是做噩梦了?”

楚晚宁没有吭声。

墨燃自顾自道:“我给师尊擦汗的时候,听到您……您叫我的名字。”

楚晚宁睁开眼,看向墨燃。墨燃忙道:“声音很小!只有我听见了!”

楚晚宁又把眼睛闭上了,问道:“我说了什么?”

“没什么。”墨燃飞快地说,“就是……我看您表情很痛苦,又喊我的名字所以……是不是我又闯祸了?”

他没说实话。他那时清清楚楚地听见楚晚宁说:“墨燃,你饶了我吧。”声音那么委屈,那么无助,那么痛苦,像极了前世他对楚晚宁用万古情毒的那一天,楚晚宁在彻底崩溃前发出的声音。

墨燃忐忑地等待着楚晚宁的回答,死死地看着楚晚宁的脸,想看出一点端倪。可楚晚宁只是平静,平静地闭着眼睛,平静地呼吸,平静地回答他:“我记不清,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墨燃忙道:“是……是,哪儿能什么梦都记得清呢。我去外面守着,师尊你要是有事就喊我一声。”他忙不迭地退出去了,有点像逃似的。正赶上薛蒙回来,挺高兴地说:“那边有个小厨房,说是给我们熬药方便,晚些还会送食材来。我们要不要现在过去?”

墨燃道:“等一等吧,师尊又睡了。”

薛蒙便放低了声音:“那个姜曦真讨厌,明明就是他们的错,还一副咱们欠了他钱的样子。”

墨燃不是很有精神,随口应道:“他有钱,随他怎么样吧。”

薛蒙听出不对了,正要问墨燃怎么了,师昧已经带着药方和药材并一个锦盒回来。墨燃看见锦盒就打怵,忙问:“那是什么?”

师昧道:“姜掌门给师尊的赔礼,貘香露。说是师尊被怨气侵袭,这几日大抵都睡不好,这貘香露只需放一滴混入茶中饮下便能让人好梦七日,正好给师尊用。”又有些踌躇道:“太贵重了,我本想着师尊是不会愿意收的,提出给钱,可姜掌门……”

薛蒙道:“他要给就给,算他还有良心。”

墨燃也道:“拿着吧,晚上给师尊用。你现在去熬药吗?薛蒙说我们住的地方有个小厨房。”

师昧道:“也好。少主,我们住哪里?”

薛蒙领着师昧走了,墨燃看了一会儿他们的背影,便烦躁地往后一躺,看着天上变幻莫测的云,心里乱糟糟的。而与墨燃一门之隔,楚晚宁根本没睡。他把外面的动静听了个清楚,也知晓外面躺着的是墨燃。于是他翻了个身,面朝紧闭的门,像是这样就能看清墨燃的影子。

梦中人费了这么大劲让他重温前世噩梦,显然是有一定把握。更何况他早有怀疑,怀疑墨燃是重生的。在验证怀疑的过程中,楚晚宁也无数次想过他该怎么面对前世予自己苦痛折磨的人,而今日尘埃落定,他才想明白自己的答案。

怎么面对?

如常面对。

这一世墨燃至今没有为恶的打算,八苦长恨花又已经开始枯萎,他只消好好护着师昧,不叫师昧死了,踏仙君便不会再次现世。至于墨燃已经展现出来的对他这个师尊的怀疑,他从今天起必然会更加小心,不叫墨燃知晓自己重生的秘密,让他的怀疑止步在这里。

毕竟前尘往事,何必今生再提?一切都未开始,便一切都不存在,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未完待续——

师尊确认墨燃重生进度:百分之百

墨燃确认师尊重生进度:百分之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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