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clennon】I don't wanna lose you
◎听now and then做的一些yy产物 一些擦边与接吻...
◎ooc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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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know it's true.」
当John Lennon的声音在耳边乍响时,他有一瞬的失聪。
没有伴奏,清晰而空洞的嗓音在头骨里萦绕,带着似乎寻不......
◎听now and then做的一些yy产物 一些擦边与接吻...
◎ooc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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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know it's true.」
当John Lennon的声音在耳边乍响时,他有一瞬的失聪。
没有伴奏,清晰而空洞的嗓音在头骨里萦绕,带着似乎寻不到出路般的迷茫。彼时的John——毫无争议地——还不知道Beatles未来的走向。当他在钢琴上奏响和弦的刹那,也从未明白琴弦早已开始带动宿命的回响。
若一切都是巧合,命运又如何编织出这般戏剧性交错的红弦?
Paul McCartney依旧听着,他那old friend在四十多年前创造的旋律。
「It's all because of you.」
够了。
出乎意料地,他没有感受到他自己的眼泪。或许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死人用尽方法骗取他的悲恸。
「That I will love you.」
一次演出结束,他们走向后台幕布,鲜花和掌声还未停歇。
昏暗的通道里,John稍稍蹭到了Paul的衣襟。前者说了句抱歉,后者则什么也没说。
John凝视了黑暗中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一会儿,“I will love you”这话就鬼使神差地从唇边溜了出来。
“‘Will’?”
John愣了一下。他没想到Paul没有反驳,而是在纠结“will”这个词,他也不知道该作何解释,毕竟这话如同肌肉记忆一般脱口而出了。于是他随口编道:“也许……因为我们已经做过几乎所有事了,但……”
“也许,”Paul耸耸肩,后台的灯光渐近,“确实有点疯狂,从小相识,一起去欺负小孩,一起骑车兜风,一起晒日光浴,一起旅行,一起组乐队,甚至取得了这样高的成就……”
“不,”John打断了他的话。眼前越来越亮,John迅速地、难以觉察地向后瞟了走在后面的George和Ringo一眼,“I mean,we nearly done everything.”
他们通过了走廊,后台的工作人员向他们问好。John抽身过去向他们搭讪,余光最后瞥到的是Paul那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在明亮的灯光下已然显得暗淡,并且它们正不安地在眼眶里四下打转。John知道他在纠结那个奇怪的重音。
当晚,Paul只记得暖黄的灯光映着John的半边面庞,John的头倚着他的肩微微的震颤从皮肤传递到皮肤。他们都有些分不清自己聆听的心跳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在漫长而缄默的夜里,Paul默然地点起一支烟,将这沉默烫出一个洞:“我们都犯了错。”
“I don't wanna lose you...”
Paul深深吸了口烟,灼热的烟头有一瞬明显的抖动。
“...or abuse you.”
Paul低头对上John微红的眼眶。目光往附近游移描摹,是对方隐忍却微微跳动的眉角。
他不经思索地再次吻上John的唇,携着丝丝缕缕尚未散尽的烟气,从唇齿厮磨的间隙逸出。他的手从对方泛红的耳尖游上发梢,一如往常勾挑贝斯弦一般。
「I don't wanna lose you.
Lose you or abuse you.」
“这一段,”Paul猝不及防的发声让他自己的声带都没反应过来,“这一段我想自己留着,永远地。”
没有人过多地过问。他们都清楚仅仅是说出“永远”这个词对于Paul McCartney和John Lennon来说都过于奢侈了。
“太私人了。”Paul没敢抬头,只是补充道,语调里并不含什么底气。
“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
Paul坐在床边,不敢去看说话者的那双情潮未褪的漂亮眼睛。
“睡吧。”他的烟快抽完了。
“I don't wanna lose you.”重复。
他叼着烟,帮John掖好被子。
“Good night.”
听闻身后传来均匀而令人安心的呼吸声,他把烟头随手扔到地上,碾了几脚。
跳动的火星熄灭了。
「And if you go away.
I know you'll never stay.」
骚灵叙事*
又名乔治哈里森魂兮归来(?)
*乔果含量有
*如果方便的话,请在脑内把所有"你知道吗"替换成利物浦口音的"you know",这意味着这句话只是他们lads的语言习惯而非角色在进行真实的求证。
乔治哈里森没死。
当然,也算不上活着。
他的肉体已经消逝了,在2001年11月29号的下午,他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又渐缓,奥利维娅在他的身边,保罗麦卡特——保罗也在。在生命的末端他们终于做到了最真挚的和解,永远比麦卡特尼这位偶尔的伪君子小九个月的哈里森和永远比自己的小弟弟大九个月的麦卡特尼从此刻开始即将拉开比九个月更广阔的时间线。
房...
又名乔治哈里森魂兮归来(?)
*乔果含量有
*如果方便的话,请在脑内把所有"你知道吗"替换成利物浦口音的"you know",这意味着这句话只是他们lads的语言习惯而非角色在进行真实的求证。
乔治哈里森没死。
当然,也算不上活着。
他的肉体已经消逝了,在2001年11月29号的下午,他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又渐缓,奥利维娅在他的身边,保罗麦卡特——保罗也在。在生命的末端他们终于做到了最真挚的和解,永远比麦卡特尼这位偶尔的伪君子小九个月的哈里森和永远比自己的小弟弟大九个月的麦卡特尼从此刻开始即将拉开比九个月更广阔的时间线。
房间里人不很多,但都尽量靠近他,像是一种留有余地的弥留,但又隔开一段距离。他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仍感到有股不能言说的热量在暗涌,悲伤?些许,祝福?环流。
其实还是少了一个人的——他分一点精力来思考这个缺位——林戈去看护他脑癌即将手术的女儿了。
但这个思维很快就流走了,像在齿轮上做机械运动滚动轮转的磁带,引出了飘渺又惯例的走马灯。他确实有些经历不是吗?眼皮乏力的瞬间他回想,他有个不错的小乐队,他有很多很不错的朋友,乔治哈里森是个很不错的音乐家和不错的人。
时间近了,他能感觉到。乔治看着那群人,他看着他们,他觉得自己的眼像是睁着,又好像是闭着;他没有在注视其中的任何一个,又似乎看到他们每一个人。
"Love one another."*
他闭上了自己的眼口耳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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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fe within you and without you,huh?"*
乔治觉得自己浮起来,又被这个声音拽回到实地上。他睁开眼,约翰列侬站在跟前,他低头看,保罗已经离开了房间。*
"看来我死了。"他看着自己的脸,语气与面部表情一样平缓,没调动什么情绪。乔治哈里森用沉默地视线审视眼前的人——如果你看人足够细致,你可以看到他右脸的人工凹陷,这是由他右侧的那排臼齿细微的咬合造成——他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口,他说:"我也有套白色的西装,你知道吗?"
"哦哦当然海盗先生,"约翰摆锤一样地朝他鞠躬,"你看着非常干净不是吗?"
理所当然地他们都笑起来。
"见到你很高兴,约翰,"哈里森牵起眉尾,细小的皱纹从眼角真诚地漾开,又露出有点遭消磨的那两颗犬齿,"你看起来非常年轻。"
"嗯哼对对嗯哼,"江列侬又开始挤眉弄眼,这是一种令人欣慰的熟悉,"现在我是那个安静的披头了你看,安静了21年了——到目前为止。"
他们笑了,彼此都相当满意这段风趣的对话,用更过去的口吻谈论更接近的从前现在看起来也很贴合他们当下的状态。
"好了,现在我们在哪?"乔治打量了一下周围,以某种与死亡存在一定出入的闲散,他能听到走廊里轻微的啜泣声(可怜的保罗),他也正踏在自己物质实体的脸上——事实上他愿意相信自己处于人世间的穹顶,"我也以为你身上至少会有四个弹孔呢,结果你根本看起来就像是筹备总统竞选的耶稣。"
"你知道的,这一切都与思想有关——"约翰列侬凭空捏了根晦明暧昧的烟来叼在牙间,含糊不清地咬字,"还有就是我们这样的'名流'总是享有特权。"
一切都自然地像某部卡通片才会有的剧情。
"所以这里只有我们?"
"至少在你之前只有我。"
"那只白孔雀是你吗"*
"哪只?"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乔治哈里森眉毛与嘴角逐渐构成一个角度,这使他的表情讽刺起来,"保罗一直嚷着说那是你。"
"好吧,"约翰不正视他,喷了口烟,然后低头玩味自己喇叭裤摇摆的幅度,"你觉得呢?"
乔治哈里森没接话,他们共同维持了一段令人舒适的沉默。当下气氛很好,友爱在他们间蔓延开来,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不过其实一切都和最初不一样了,但谁又能说变革绝非奖品呢?至少当下气氛很好,他们很好。
"我们应该抱一下。"
"为什么不呢,乔吉。"
两片跨世纪的布料彼此轻柔地刮蹭,小小静电的交接就此完成。此处细节令乔治哈里森惊奇,因为他此时不过是个虚幻的精神体——还有什么能比他当下的死亡更真实呢——而这触感居然就是如此切实。
他们彼此微微笑一下,接着各奔东西。即使肉体眠去,精神也可以是忙碌的,你知道的,就像梦境。
于是乔治真的陪着林戈去了波士顿,几乎不加思索的,他要陪他去分担他女儿的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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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戈看上去很不好。
他看见林戈把左手从脸颊洗刷至眼眶,墨镜被顶起来,医院天花板上安装的节能灯条在他的镜片上坍塌成冰凉渺小的一个点。
一瞬间他想到很多事情。首先他记得林戈戴墨镜是因为那些疯狂的巡演日子:一点颠倒黑白的奔波和明显过了量的闪光灯——他浅蓝透亮的虹膜显然做不到承受这些。于是他拿各色单调的墨镜遮住了那些,那些过往,那些黑白照片,那些于他而言在某个时期的惨痛,那些每隔四分钟就急需摄入的酒精和那些蓝色闪亮的东西。
他有世界上最蓝的眼睛。乔治哈里森用口型感叹,也不知道在胆怯被谁窃听。
但可能这样才比较好,他让这点念头飘过去,也许那些树脂片对他的作用也像酒精对林戈,淹掉和掩掉在某种语言里或许可能也是谐音。
而林戈还是在掩面,哈里森好久没见到他的手抖成这样了——这可是鼓手的手,它们通常是以一种与生俱来的活泼迎着拍子,甩动甚至舞蹈,但现在只是停滞着,既不是"直腕式",也不是"扣腕式",只是定在那,做一种细微恒定地发颤,它们投射的阴影像一片死寂。
哦,他知道了。乔治哈里森的喉头体会到一阵拉扯感,不该说是恶心,但足够营造张力。
不算愧疚,有点怀旧。
这种时刻他总应该在他身边的,乔治的眉头往下落,嘴角撇得更开。他和林戈依偎渡过了很多他们的低谷时刻,那些官司,手术,一起签过字的几大叠废纸和无数个如酒精般破碎动荡的迷惘夜晚。
他发过誓要连他的那份一起来爱他的伤疤的。*
"一切都会好的richie,"他盘腿坐下,对着林戈斯塔尔的头顶和翻上去的墨镜上的反光点喃喃,"我和你一起在这呢,richie,我们在一起。就像1978年,但这次不是他们叫我来的,是我自己跟来的,一起都会好的,richie。"*
嘿,林戈,你知道我给你写过一首歌吗?*
生命的形式是流动的,我从躯体里超脱了,但精神仍存在,我就在这呢,我还和你在一起。
他觉得他低下头,俯下身,兴许也可以绕住林戈斯塔尔的发丝。
不要为我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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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的旅程堪称孤独,仅有偶尔有几次他见到了约翰,难得没在yoko或是保罗身边摆弄诡异颜色的光又或是钻研怎么操控一只惊慌失措的鸡。
有时在某场艺术展,或者花展,还有一次他只是抱着单纯的好奇心与恋旧走进舞厅,抬头就看见john在天花板的中央俯视脚底抽搐摇摆动态而不成人形的人群。
每当见到彼此时他们会散步些闲散的谈天。
"嘿,等哪天他们两个中的一个来了,我们两个可以蓄长发然后穿得一身白你知道吗,就像两个耶稣或者天使什么的。"
"你是说两个处子还是双重幻想?"*
"哦!我们就这么做吧,约翰!"约翰列侬捏起嗓子学日本口音。
"当然!洋子,你说的都是对的。"乔治哈里森食指相错的双手天真地叩在胸口。
约翰左手夸张推起自己的颌角眼镜和脸皮。
"那段时间我确实需要她,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当然,约翰。"乔治耸耸肩,他当然清楚,但说实话如今此事对他毫无意义,他也懒得抱有兴趣。
"不过这出戏码最好迟点再排练吧,对吗。"
"我不知道,乔吉。"
那天他俩各拿火柴燃起一支烟——既然人都死了癌细胞就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了——挥手说再见,然后又交错着走远了。
乔治还在行走着,流动着,有时候踩着泥泞斑驳的雨靴,偶尔又换上清脆闪亮的皮鞋,他观察变换,关心朋友,惯于感受;他不确定他是否该期待未来,但显然他决定好会安于当下,不过这是安静吗?或许是安置吧。
乔治哈里森亲历宇宙,乔治哈里森满身漫游。
注释:
①骚灵含义广泛,包括文青,调情的行为甚至是幽灵,我觉得每种意思都很有意思。
②"love one another"是乔治哈里森的遗言。
③引用自歌曲"within you without you"
④据说泡在乔哈死后被人目击在走廊哭了四个小时。
⑤乔治哈里森经典海盗小品。
⑥《一夜狂欢》中形容老头的经典台词。
⑦乔果泡三人在乔家后院合影时一只从农场中逃出的白孔雀恰好闯入镜头,泡坚称此乃江列侬化身
⑧1978年果子腹膜炎复发差点死了,1979年二人的采访中乔哈提到他们让他来照顾林果并看护他的手术。
⑨乔哈在和carl parkins的合作后台受到采访提到如果林果不爱他的手术伤疤,他会"love them twice"
⑩乔哈死后被olivia翻出一张似乎是70年代初写成的歌词纸,上面的主要歌词是"hey ringo"
⑪都是江列侬和yoko的专辑,其中双重幻想是他的最后一张LP
(忌日快乐捏乔治哈里森,愿你享有静谧的自由)
【授权翻译】在绵羊草原上
原作者: portionsforfoxes(ao3)/boshemians(汤不热)
原文:In Sheep Meadow*(ao3),放不了外链。
作者的notes:
免责声明:这个故事完全是虚构的。
我最近在构思以印度之旅和电话为要素的,70s的小说。记忆如同一个幽灵。
sum: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有资格去定义约翰,去告诉他,他到底是谁。即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几乎苛刻地要求对方给出答案。约翰与保罗,纽约与伦敦,1976年的春天。
肖恩被他们簇拥着,位于这场野餐的中央。他......
原作者: portionsforfoxes(ao3)/boshemians(汤不热)
原文:In Sheep Meadow*(ao3),放不了外链。
作者的notes:
免责声明:这个故事完全是虚构的。
我最近在构思以印度之旅和电话为要素的,70s的小说。记忆如同一个幽灵。
sum: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有资格去定义约翰,去告诉他,他到底是谁。即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几乎苛刻地要求对方给出答案。约翰与保罗,纽约与伦敦,1976年的春天。
肖恩被他们簇拥着,位于这场野餐的中央。他躺在草地上铺展开的菱格毯上,洋子的手插进他柔软的黑发里,轻轻抚摸着他。每个天空略显暗沉的周一,他们总可以从尘世中喘息片刻,就像这样,坐在公园里。琳达的双腿交叠着,目光跟随在彼此追逐的玛丽与斯特拉身上,轻轻地笑着。纽约人可真不容易被打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保罗的目光捕捉到约翰的双唇,从那种熟悉的颤动中,他读出约翰在喉头滚动最终又咽下的反驳。这座城市曾经属于洋子,如今也属于他。
某个披头士可并不那么想,他用半开玩笑的口吻说着,手指划过肖恩微红的脸颊,目光停留在保罗身上。
野餐进行到尾声,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离开时,洋子把肖恩交给了斯特拉。女孩纤细的手臂环绕着肖恩的襁褓,他的头枕在斯特拉的臂膊里。仅仅只有五岁,她已经对此颇有心得,对于如何抱住表弟表妹们或是小羊羔得心应手。你得让他的头抬起来,玛丽提醒道,视线越过她的左肩。玛丽把头埋在斯特拉的颈弯处,肖恩的小手攥住她的手指。约翰和洋子的双手仍然没有松开,她只好弯下腰去,用下巴夹住毯子,单手把它叠起来。你妹妹很擅长呢,洋子的嘴角弯起。
他简直是最最可爱的,不是吗,玛丽轻轻呢喃着,声音轻到只有她和斯特拉足以听见。斯特拉点了点头,注意力全都放在襁褓中的肖恩身上,无暇转过头去,只是模糊地应付赞同。
琳达举着一个装满了草莓的手提袋,她的一侧是保罗,另一侧则是依偎在一起、十指相连的约翰与洋子,孩子们留给他们几个背影。斯特拉如同一个真正的母亲一样,轻轻摇晃着约翰,玛丽在一旁用食指戳了戳他的鼻子,咯咯笑着。
我一直都在梦想这样的场景,琳达感叹道,她的另一只手挡在眼前。阳光从浓密的云层、层层叠叠的建筑中洒落下来。我也一样,保罗很快附和道,几乎没有思考,尽管他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一时间要这样。洋子浓密的黑发垂落下来,把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神色也随之模糊;而约翰直直地看着他,阳光的刺激下眯起双眼,隐藏起不易察觉的责备。
保罗没有提出要抱肖恩。
不久后,约翰的电话从大西洋的另一端打来。自从三周之前在纽约分别后,他们一个字也没有再说过。彼时是周日的清晨,保罗独自在七十三号大路与百老汇的交汇处吃着披萨,约翰几乎疲于用简单的问候以外的任何东西,来弥合上他们之间的那段缝隙。我简直不能相信,他几乎是马上说道,我那时只是盯着肖恩,不敢去相信这一切。
琳达搅拌着大蒜,锅里滋滋作响。别挂,保罗对约翰说道,把电话夹在肩上,仔细地看了看,告诉琳达他会去书房接。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保罗把未断的电话留在台面上,穿过客厅,电视正不断闪烁着光影与声音——也许是他作为父母的些许让步——孩子们正聚精会神地围在电视前。他停在他惯常写信的书桌前,重新抓起电话,约翰正模仿着婴儿咿呀学语的语调,哒哒哒。
我回来了,保罗说。
想象一下,像我爱着肖恩那样被人所爱着。约翰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保罗的双唇紧紧抿着,仍然开着玩笑。你已经留给我们无数去想象的空间了。约翰。但从另一端突然的沉默看来,也许这句话藏在心里更好。在这沉默的恐怖的空白中,他忽地被一种不知何处而来的懦弱与退缩所支配住,希望和约翰的通话再持续得久一点,希望约翰不要那样径直挂掉电话,希望他不要那样决绝地关上门。
不管怎么样,我总觉得我们是,保罗说,你知道的,我们的母亲......
约翰轻轻叹了口气,那一瞬的冷漠,至少此刻,慢慢归为遗忘。保罗的头向后仰去,靠在椅背上,凝视着窗外的树木,新生的枝条时常拍打着玻璃。他在它摇曳的姿态之下,沉迷着。电视机的嘈杂仍然在耳畔无休止地作响,有那么一段时间,他错觉地以为那是他家的电视机声音,直到听觉敏锐地播捉到那些拗口的r与a的口音。其实节目的音效并无太大差别,从笨重的钢琴与循环播放的喇叭声中,他仍能够辨认出来正在播放的是卡通片,和他客厅里正在放着的卡通片大体上别无二致。
洋子并不这么认为,约翰的语气轻巧,仿佛对此简直漫不经心。保罗想象着肖恩正在远方的公寓的地板上,牙牙学语,刚开始练习爬行。也许比卡通片好些,他想。
你——他的话语将要出口之际,又被他自己生生吞下。那个无论怎么看来,几乎是指控一般尖锐又无情的的东西突然刺痛了他,错误与错误,在他的胃里扭曲、纠缠在一起,无处可去。朱丽娅。洋子甚至都没有见过她。枝条刮蹭着窗户,过于羸弱无力,甚至没能在上面留下丝毫划痕。他试着在脑海中,将那些已然干涸褪色的记忆重新变得鲜活、色彩斑斓,那些柔软与坚硬的记忆,纤长的手指,腿上静静躺着的一把班卓琴。他是约翰生命中所剩下的,为数不多、岌岌可危的最后几个人,仍然保有着对她的记忆,仍然保有着她和约翰在一起时的记忆。他轻咳了几声,不知为何为约翰心绪不宁,以致于敷衍了事的回答而感到一丝快慰。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有资格去定义约翰,去告诉他,他到底是谁。即便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几乎在苛刻地要求对方给出答案。而但这一切都太难以用一言两语解开。
我不知道,保罗压抑着声音,我不知道。
保罗在椅子上蜷曲着,即使再不愿意承认,约翰仍然即使通过电话也能轻易地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或者如同四年前他们打电话那样,紧抓住这一点不放。约翰恼怒的声音重新通过听筒传来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几乎从未如此专注地听着,怕错失一个字母那样。我真讨厌、简直恨你那种说法,约翰一字一句地吐着,尤其是当你实际上并无此意的时候。
但约翰确实是对的,一针见血,他太了解自己,就像用自己曾经亲手送给他的武器那样肆意地挥舞。而他匆匆架起防御的姿态,慌乱地在难以适应的变迁中企图找到一个支点,在事实的反面看起来都显得荒谬的情景里,抓住什么东西。
你是想说,你垄断了别人回答不知道的权利吗,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颤抖得不那么厉害。他听到约翰似乎想要回答些什么,声音在出口的一刹那却又戛然而止,听筒那侧传来电话放在桌面上时模糊的声音。
你把玩具弄掉了?声音从那头遥远地传来。看,就在这呢。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那轻柔的笑声。两年前,保罗跟着他去到洛杉矶租来的公寓里,约翰在他面前,低着头吸起两条可卡因,接着把头高高仰起,捏着鼻子灌下威士忌和可乐的混合液体。保罗在他身边,不断苍白地解释着洋子到底多么想让他回到她的身边,回到他们的家里去。约翰却只是藏在NHS镜片的背后,眯起双眼,有条不紊地继续吸食着白色的粉末,耐心地等待他说完。等到他所有的语言都用尽,再多的解释都显得可笑无力,约翰方才不疾不徐地摘下眼镜,握在手里。
好吧,他对保罗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把保罗独自一人留在安静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约翰把电话接了起来,不好意思。不论何时,听到那个过于礼貌的词组从他的嘴中吐出来总让人忍俊不禁。你刚刚说到哪了?
保罗把电话换到右耳,拿起一支笔,桌面的日历上黑色的树干随着笔迹逐渐浮现出来,黑色的墨水如同节疤般在枝干上生长。没什么,他坚持道。他很少会在这种情况下重复。
约翰在电话那头啧了下舌,天哪,我现在的记忆简直是一团糟。他听见约翰微笑时,那种轻轻的气音般的笑声,肖恩在背景中咯咯笑着。等等,不对——约翰的声音前所未有地贴近了话筒。他总是那么敏锐,保罗想,太过于敏锐了,尤其在你最不希望被察觉到的时候。你刚刚在问,我是不是在垄断你不知道的权利。保罗的心一沉,手指紧紧攥着那只笔,艰难地呼吸着。
是,我就是在垄断。约翰回答说。
保罗笑了,真心地、开怀地大笑,直到他听到声音又回荡到他的耳中。
五月份,学校放假的三周之前,女孩们簇拥在一起,在角落里画着彩虹,画面上是两条彩虹,由于女孩们分歧实在太大,于是不能只画一条。窗外,雨已经停了,天空灰白而明亮,保罗坐在他们对面,在窗外的光线下,腿上放着一把吉他,轻轻弹唱着。汽车渐渐驶近的声音从远方传来,琳达还没从商店回来——是邻居的车,正在隔壁倒车,发动机的轰鸣同她的一样富有节奏感。邻居,伦敦郊区,这两者之间存在的一个不完全音。
玛丽把头从书桌上抬起来,脸庞埋在长发里。学校里的杰米,玛丽说道,脸颊带着粉嫩的颜色,表情却几近毫不在乎,他说约翰不喜欢你。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里很痒,然后又把头埋入绘画中去。保罗手上的演奏慢慢停下来,庆幸玛丽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他尝试着理解她那种厌倦的神情,手指在琴弦上掠过的时候比他自己所想象的更为笨拙、不知所措。玛丽转向她身边坐在垫子上的斯特拉:约翰是爸爸的那个长头发的朋友,她说。斯特拉翻了个白眼,伸手去够绿色的画笔。我知道。
保罗看着她们,将白纸上的那株树木逐渐填充上丰盈的色彩。它蜿蜒着,如同高塔,常春藤般迅速攀爬而上。你刚刚说什么?他尽量把语气放得柔和,他是什么时候这么说的?
我就说他肯定记错了,玛丽嘟囔着,那时我们正和他在公园里玩呢。
保罗的嘴角的弧度仍然没有褪去。公园。哪个公园。三千英里之外,大洋彼端的那个地方。他把吉他放在角落里,像是大孩子一样提议道:有人想喝果汁吗?不必想孩子们绝对一致赞同,在说这句话前,他就已经向冰箱走去。
他把橙汁倒到两个杯子里——给自己留了一点——然后把瓶子放回架子上,关上柜门。他的手指久久没有离开把手。冰箱上,上周的时候被他,或是琳达用磁铁贴上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朱利安的照片,十三岁那年,拍摄于希腊,柔顺的长发低低垂着。相机拍摄的角度奇怪地倾斜,好像是自己设置定时的拍摄,即使他的妈妈在旁边,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保罗沉浸在照片中朱利安的笑容里,任性又张扬。他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手指在相片的底部摩挲着。他如今看起来已经长得那么高了,如同抽条的豆秆一样,挺立在石阶上,一只手因刺眼的阳光而挡在眯起的双眼前。
保罗把照片翻过来,反复阅读着背后的字迹:“亲爱的保罗叔叔(和琳达!)”,潦草的字迹在纸面上胡乱地飞舞。“我来过一次这儿,”朱尔斯写道,“不过因为那时太小了,所以不太记得。”
真聪明,保罗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那些笔记,把那些如同打圈的笔迹模糊成难以辨认的晕影。他的笔迹和他父亲的几乎一模一样。他站在海洋的边际,双臂颀长、身形瘦削,不得不变得坚强的,那样一个温和,几乎是柔和的男孩。他也许现在正对一些事情形成自己的看法,对于婚姻与破裂,对于地缘政治学——对于佩珀军士。那些可以说得上是令人不安的事情。保罗挪了挪磁铁的位置,让它正好位于朱利安头顶那片湛蓝的无垠的天空中央。他仍然不知道为什么朱利安开头写下“叔叔”二字,纵使是随意说起的玩笑话,或许笔者也不能说是完全无心,而是真假掺半。
他转过身来时,13岁的少女正站在台阶上,无比真实,却仍然如同幽灵。她赤着脚从楼上走了下来。从生父那里过春假后,她的皮肤略晒黑了些,那些一长串的,孩童幼稚而不切实际的幻想,包括她的生父母的事情,被尽职地逐一打破、摔碎。要果汁吗?保罗打开冰箱。
希瑟做了个鬼脸。有咖啡吗?
你可以自己去弄点。她翻了个白眼,穿过厨房,自己从冰箱里把橙汁拿出来。你曾经还挺喜欢我的,保罗想开口对她说,尽管琳达一再坚持这只是她适应新家庭的一个阶段而已。你曾经喜欢很多东西。
这不公平,不对。他把一杯杯橙汁分给女孩们,看着希瑟金色的长发离开厨房。她们接过橙汁,轻轻地感谢着他。他的目光追随着希瑟的背影:你曾经很喜欢约翰。
听到这个名字,她的身影在门口顿了一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径直离开了。约翰不是谁的叔叔,当然,也不会是她的,尽管如果坚持追问,她能够抓住一些零星的浮尘般的记忆。但保罗,他在这些日子里,完全没有迫使她去回忆:她在他的身上爬来爬去,把手放进他的长发里,逗他开怀大笑,让他把她逗得咯咯笑。斯特拉傻笑着,那些玛丽曾经编的笑话,爸爸那个长发的朋友。尽管已经过了那么久,一切本应该全部归于平静,归于安稳甚至毫无波澜的死寂,但这一切却莫名地那么反常,如同从过去的总和中生生撕裂开一个巨大的罅隙。
不要去想那些东西,不要回忆。
晚上,孩子们都回房睡觉后,他坐在床上,语气尽力柔和地解释:我今天看着朱利安寄来的明信片的时候,正想到这件事。他清了清嗓子。琳达从浴室走到衣柜前,去拿她的浴袍。多有意思,不是吗,他说,女孩们都不认识约翰。琳达瞥了他一眼,解开头上的层层缠绕起来的毛巾,把浴袍系在腰间。
有意思,她的语气毫无波澜,神色冷淡,你现在笑得这么厉害,简直像个纽约人一样。
她转去刷牙洗脸时,他仍然没有放弃,试图为这件事情梳理起顺畅的因果、逻辑,让一切看起来不那么生硬又不安。没有琴弦,他的指尖嵌入掌心里。她站在他面前,在身上擦着润肤乳,静静等待他的解释枯竭。当时那个阶段,她说,那个最后的阶段,记得吗?他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现在怎么办?没了他怎么办?现在怎么办好?”,她滑稽地模仿着他的语调、他的口音,肆意取笑他,尽管实际上于任何人而言都并没有多么好笑。
这一切都没有消失,她说,只是沉入寂静而已。
他沉默着,没有答复。于是她停下手上的动作,双手垂落在身体两侧。
你究竟有多爱我?她问。他抬起双臂,向侧面延展、张开。在她的脸上,露出了胜利者般了然的微笑。
如果我不在了,你又会有多爱我?
她等待着保罗的回复。但他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瞧,你明白我在说什么了吗?她说着,伸手去握住他的双手,用温暖、柔软又滑嫩的掌心包绕着住,如同塔尖一般合拢,将他的双手锁在其中。
它永远与你同在,她的声音在轻柔的吻中泄露出来。它无处可去。
他没有说出口。其实他也很想抱抱孩子。其实他也很想抱抱肖恩。
那天晚上,梦里他又回到那个印度的夏日去。起初的时候,他躺在床上,意识仍旧清醒、明晰,但随着他慢慢回忆,记忆之舟便带他一路漂流回过往,昏昏沉沉,直到回坠到梦乡之中。最开始的几天,烈日几乎要将他们炙烤得如同地面般开裂。第一周基本可以概括为神情严肃地流汗,来回一次次重复那些几乎相同的咒文似的话语。神灵就藏匿于某个树梢上,帕蒂喃喃着说道。信仰在心中荡漾、流淌、起伏,如同营地中撞击碎石的,发出清脆透明的响声的溪流那样;他看着约翰用那样专注的、倾听的目光注视着马哈里什,也许偶尔并不完全如此,但也无关紧要。简身着一袭白裙,如同兄妹或挚友那般小心翼翼又纯真虔诚地贴紧他的肌肤。一天中最热的时候,骄阳斜挂在天空的彼方,他任由猴群近距离和他接触,看它们抽搐的表情以及近乎于人类似的灵巧的双手;夜晚时分,他入迷地观察着蝎子顺着墙壁爬行而上每一步的动作。简没有被他吵醒,约翰也从乔治那排山倒海般的激情中喘息着抽出身来,和保罗一同来到房前的阶梯上,他的怀中斜躺着吉他,轻轻哼唱起来。从他的神情中,保罗可以看出他此刻心情不错。
同我一起唱,他说,帮我和声。
一曲终了,他们又不自觉地由衷地笑了。我到来,我看见,我征服**,约翰大笑道,是这么说吗?保罗同样笑了,不全是,他说,真聪明。约翰在笑声中,透过镜片的边缘看着保罗,带着些许俏皮的意味捏住镜框,摘下眼镜。
镜片太脏了,他说,全是汗。
保罗也有同感,烈日炙烤着他的皮肤,到处都汗涔涔的:从鼻梁,到指间,后脖的肌肤,无一不被黏腻的汗液覆盖。音乐已经停下,他能够听到遥远的某处清泉流淌过岩石的声响,溪流蜿蜒着,从山间而下,自草木葳蕤中流过。
他把吉他从腿上拿起来,身子前倾,去够约翰的那把吉他。
走吧,去凉快一下。
约翰坐在台阶上,饶有趣味地眨动着双眼,眼镜在身旁的石头上半折起来放好。随后,他露出一个笑容,跳起身沿着山坡向下跑去。一瞬的惊讶后,保罗连忙起身跟在他身后,胡乱地扯着身上的衣衫。
他奔跑着,步伐越来越慢,忙于把身上的短袍脱去,保罗在他身后,轻而易举地追上了他,推搡了他一把。他勉强保持住平衡,没有摔倒,伸出脚来想去绊保罗,但却落空了。保罗的笑声清脆又明亮,他顺利地把短袍脱掉,一脚踢掉凉鞋,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童年时光——头脑清晰、沐浴在阳光之中。约翰同样,没有酒精,没有其他的噪音一样的世界,此时此刻,约翰简直像是从他们还是真正的孩童时代开始,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那个另一个版本的约翰。如果现在镇里的邮局中仍有寄给保罗的明信片,他也不会离开。现在还没有到时候,他还不需要知道。
他们在浅溪边褪去身上仅剩的衣物,蹚进水里,水面漫过他们的双膝。溪水微微发凉,脚下的石头滑溜溜的,他摇摇晃晃地站稳,约翰在他身前不远处得意地咧嘴笑着。约翰赤裸着身体,小腿和前臂被阳光晒得黝黑,保罗哈哈大笑,双手伸进溪水中,泼了约翰一身水,约翰掬起水泼了回去,发亮的水珠溅到保罗被汗水浸湿的胸膛上,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席卷了他。
感觉不错,保罗说,再泼一次。约翰照做了,尽管保罗完全无需多言。
抓住我,他说。***
保罗将双手合起,用几乎是虔敬的方式捧起水,将它们从约翰的头上洒下。他眯起双眼,水滴沿着约翰的头发和胡子滑下,落在他瘦削的肩膀上。保罗看见在他的背上,那些控制着他的手臂的骨骼如同鸟儿的羽翼一般突出、弯折。他们向彼此泼着水,不知为何而兴致勃勃。溪流伴随着他的动作,在他手中,约翰布满雀斑的手臂上,低矮的树枝之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一种剧烈的、持久的即视感冲击着他所在的真实,他隐约感觉自己曾经来过这里,未来仍然会到这里去,现在已经来到此处,在他的人生中借助不同的形式。这种感觉挤压着他,遥远,以致于令他隐约不安;但同时,感觉也不错,清澈明亮如同水波,他转过身去,说,抓住我的背。***
在感觉产生之前,那是一段纯粹的安静。阳光温暖着他的背部,晒干他胸前和脖颈上的水分。但下一刻,他听到约翰的双手伸进溪水里的声音,然后落在他的脖根,一路向下,沿着他的脊背。约翰的指尖带着凉意,坚硬,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保罗弯下腰,臀部碰到约翰的双腿。他把水舀在手里,转过身去,笑着把它们浇在约翰的脖根处。他向侧面弯下腰去,仍然直视着约翰的双眼。约翰站在那里,向他同样微笑着,就好像他们还在嬉笑着打闹,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或者说,他隐约感觉这次和以往都不同。
保罗扶着约翰的肩膀,蹚出小溪,每一步把双脚高高抬起。约翰在他身边摇摇晃晃地前行,保罗手掌之下的皮肤又重新温暖起来。他们回到河岸上,保罗把他们的外衣堆到一起,躺在它们上面,在高高的草丛中弯着腿,舒展着身体。他闭着双眼,仍然能够听到约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草丛窸窣作响,阳光的温度落在他脸上,无比真实,鸟儿在枝桠间高歌与悲鸣交织在一起。他睁开双眼时,约翰映入眼帘,双手在身后撑在泥土上,头微微侧着,注视着他。即使接下来他预知到即将要发生的事情从未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仍然跟随着模糊的指引,将双臂举起来,高过头顶,约翰在双臂中倾身。
约翰的唇瓣贴着他脖子上跳动的血管,留下暧昧的吻。保罗不自觉地漏出一声喘息,快感比他所预想的更为强烈,在他身上荡漾开来。像是不想惊动保罗那样,约翰慢慢挪动着身体,呼吸愈发粗重,直到他们的身躯紧紧贴合在一起。他的头倚靠在保罗的颈间,胡茬蹭着保罗,微微发痒。约翰颤抖着呼吸着,想要重新夺回对自己的控制——保罗将头转过去,双唇紧紧贴上约翰的嘴唇,用力到他们二人都难以呼吸。
他们亲吻着,保罗感觉自己即将在这吻中慢慢融化。约翰的舌尖灵巧地滑入他的口腔中,他感觉自己好像在方才的溪中的石头上滑倒,摔入水面以下,在撞到头的前一刻被一双手扶住。保罗感到,他的胃部被一个巨大的黑洞所替代了,喘息阻塞在喉间。他更加用力地亲吻着约翰。约翰身体的重量,他全部的重量。他到底在等待什么?这和以往所有都不同:这是一种不可言喻的愉悦,这是现在、此刻。
保罗想,为什么我们从前没有这样做过呢。约翰在亲吻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保罗的双手紧紧地抓住约翰的后脑勺。我们就应该从一开始就这么做,他想,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他张开嘴,将约翰的整个吞咽下去。他尝试着向宇宙呼唤,就如同风中摇曳的不安:我如今在说,曾经一直在说,将我放入你的人生里,将我放入你的计划里,你湿润的口腔里,你的舌尖中,你的床第间,你的乐队里。再动一动,我向你保证,一切无需再言。
树枝折断了。
他们几乎是迅速地分开了。保罗的手放在约翰的肩上,将他推开,紧接着垂落下去。他们转过头,透过浓密的树丛,他们能看到的所有只有鸟儿、猴子,和灌木丛里形状奇异的植物。保罗坐起身来,双手在身后撑在地上。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血液涌上双耳。他终于从空无一人的树林中把头转回来,确认那里什么都没有。约翰注视着他,好像在等待他。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对不起,保罗的话语打断了约翰。约翰皱起眉头,双唇微微张开,又很快合上。
这不是我,保罗突然下意识道。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表达什么,只是把脏兮兮的双手放在光洁的双膝上。他仍然能够回忆起约翰当时的表情:他的眼睛张大了,但很快又眯在一起。他同样能够回忆起,当时那丝微不可觉的悔意如何阻止着他站起身来,重新把衣服穿上。
当保罗把他的长衫套回头上时,约翰又变回了那个他自己:他皱着眉头,语言尖利刻薄。保罗在草地中寻找着他的第二只拖鞋,约翰赤裸着,躺在地上。那么,如果不是你的话,那又是谁呢?他问道。他用手模仿着接电话的样子,拇指和小指向外翘起,把手放在耳边。保罗没有回答。喂?他冷笑着,有人在听吗?保罗的脚在草地中找回了拖鞋,就如同那粗糙的皮革质感是唯一余下的,可以称得上是真实的东西,而其他的记忆和经历都仿佛发生在别人身上那样遥远、恍惚、虚幻。喂——?约翰重复道,有人在家吗?
他的梦里是这样的:没有折断的树枝,他被触摸着,以一种在那个清醒到残酷的世界里面从未体验过的方式,被轻而易举地打开,陷入身下的泥土之中,直到夜幕降临、月色升起,约翰的眼镜又回到他的手中。
好吧,约翰问,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爱你。他回答。
可你没有听见我的答复吗?
他在清晨醒来,雾气在日光中弥漫。琳达在他身边沉睡着,平稳的呼吸拨动脸颊边的发丝。保罗把凌乱的长发拢回她的耳后,指尖感受着皮肤的温暖。
他依旧睡意朦胧,半梦半醒,在床边的一张废纸上疯狂地涂写着:我不知道我到底在你身上寻找些什么,但我从未找到过它。他反复读了几遍,眨了眨眼睛,确保自己没有写错。然后,他放下了笔,心满意足。
当他再看到它时,更多的梦境已经如同海水中的褶皱一般,漫延、爬行在字里行间。他忘记了他们究竟有什么意义,也忘记了到底是来自于谁。
我在那里时,如果你乐意,随时打电话给我,他通过电话对约翰说道。学校放假,他们将在周末一起前往苏格兰:他、他的女孩们、他的狗、他的吉他。他坐在书房里,收拾着他可能会用到的杂物,窗户之外,橡树的枝条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窸窣和刮擦的响声。他被那声音吸引了注意力,向上看去,绿意在枝条上生长着,相较于几周之前,树枝已经长得更为粗壮,仍然在风中轻轻摇曳。在苏格兰的农场中,它们不会离他那么近。那里将不会有这样的响声。
你可别觉得我会,约翰说,你在那里的时候我可不喜欢你。
保罗小小地惊讶道:你不喜欢我。
没什么,约翰说,没什么。
寂静中唯有电流声在滋滋作响,如同对讲机的声音,或者说,以纽约人的说法,蜂鸣器,一直按到七楼为止。他的胃紧紧地扭曲在一起,回想起声音响起之前的寂静,您需要什么吗,那预料之中噼啪作响的声音;回想起他是如何自作自受,用力地按着按钮,甚至可以一路向上到达顶楼,如同一个白痴,如同他在身下的时候那样白痴。
希望能见到你,约翰酸溜溜地说,你那张愚蠢的脸蛋。但它并没有如同约翰的意图那样,伫立在那里,悬浮在大洋的彼岸,响起爱的铃声。爱让他们都丢盔卸甲。
继续吧,约翰说。描述给我听听。
好吧,保罗说,这些日子都有些下垂了,约翰听到时,爆发出一阵笑声。尤其是在嘴角,眉毛嘛,呃,还是那样突出,他补充道。就这样才特别嘛,约翰说,鼻子还很高,就像你在斯比克的表亲那样。我之前被人说过完全不需要隆鼻,保罗告诉他,不过意见总是众说纷纭的。你倒是有福气,约翰紧跟着说。还有我的嘴……保罗清了清嗓子,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是啊,约翰喃喃道,是啊。
不再分一张床睡了?他在片刻的停顿后说。
是啊,保罗说,可能还挺好的。****
约翰的笑声落回叹息之中。保罗站在书房的窗边,视线中,街道的影像被不断拍打的窗户的树枝所遮掩,变得模糊不清。他会看到的,保罗想,在他们去往苏格兰之前,他会看到的。
真有意思,约翰说,还是不太能想象出你的脸现在的样子。
嗯……不能?保罗问道。
是啊,约翰漫不经心地答道,我有时会忘记,我在遗忘。
*文章原名In Sheep Meadow。Sheep Meadow,即绵羊草原,位于纽约中央公园中。
**原文为Veni vidi vici
***此处为get me/get my back
****原文为Half bed/Half good的谐音,此处直译处理。
鉴于本人稀烂的英语水平为了符合语序/中文逻辑(来尽量准确地传达原文文意)调整了一些语序和表达,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