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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肠子悠悠顺着陈的钢刀流下去，红河绕着他脚踝转了两转。

这把刀已经要了一百人，除了一百人，还有两只鸡，一口年猪，四十块钱虾的肚线，后面的基本上都进了陈的胃。他知道杨不吃肉，见了荤腥少不得悄悄拿帕子沾嘴巴，就是忍不住要在这种人面前当饕餮。

河水板结在地，迈出那条道，陈拖着刀在街上走。杨是送过他几把波斯小弯刀，他不爱用，嫌花，嫌轻细。大白天的，明光刺着他两条血糊糊，左摇右晃的胳膊，好像逮着两个鲜煞鱼漂，抓到天宫跟金鲤炖了，一票喂到玉皇老儿嘴里。

想起杨，陈就要笑，他的手是拨弦的手，不嫩，糙得很，五根指肚全是茧子，唯掌根有一处白嫩圆鼓的地方，约莫平时不吃劲，一捏就凸起来，松手又弹回去。

这么玩个来回，差不多手背该挨上脆的一巴掌，哪天不挨这一下，陈就睡不安稳。

昨天晚间杨探着头刚要把灯吹了，被陈一把按在榻边，就着跳跃的灯花，杨的胡茬落在喉尖，十片指甲盖一枝枝交叠。

灯花噼啪一爆，那块血渍从陈的靴上剥落下来。

他的眉头随着跳了跳，是个虫子落在脑门上，拿袖草草拂了两把，感觉不那么痒了。房梁上一对儿蜘蛛腿挨着腿吊着，正团在一起，十来八只眼睛互相地瞪。

“小东西。”

陈抿着嘴笑了一声，把个网线细细抖一绺尘灰下来。

洋人进来，唱法一变，公鸭似的抻长了脖子叫唤，他懒得改，后来只要一开口就挨打，打没趣了，又加罚。不过毕竟有喜欢旧式儿的，附庸风雅，这就得他出场。班主捏了常客在手里，把他的戏装贴的满街，就叫他“金凤”，摇钱树、凤凰什么的，乱叫。

杨原来就在楼上听戏的，边听边捡个点心，拿手一抛，接在嘴里细嚼。陈在楼下唱，仰头远远望见杨的笑，那笑是绷着一段唇，慢慢地，斜斜眺着飞棱。就只有那么一次下楼，掀了帘子，拈块糕点抛给他。

刀不再滴血了，陈并不就起手，仍将刃拖在砖缝里呲呲拉拉地走。

他在道口停下，张望起长街巷子，大半个身浸着昏光，街上一川一川铺面，米山、肉山、馄饨小舟，望了一会儿，脚掌搁上明处，将刀往鞘里发狠一按。

‘糖葫芦...糖葫芦’

杨说念零嘴的模样霎时现在明光前，陈眨眨眼，视线绕着竹棍刮了几圈，那样子没褪下去，更清晰起来。

一路上满是笤帚摊，那样的红果油光脆亮，插了满头，神气活现地闪耀着。红果算不得好吃食，不裹糖稀倒牙难咽的东西，串上串，一个个烧伤的小铃铛似的在烟尘里红灿灿沉着。

陈还穿着那件把杨裹紧的大衣，仰头望向高处，舌尖点点嘴角，杨瑟缩在煤炉旁拽着毛尼袖打摆子时，他尝见杨眉峰耸立着星星点点的火，酸涩的火。

他靠过去，手伸到内袋里，很快，他脸上的一丝笑顿住了。

“还...您还要么？”

两个月前，就在这青砖巷后的暗沟里，陈头次想起杨的波斯小刀来，把头那么地粗棱，横刻着三道疤，亮闪闪的刃在他脑壳里晃啊晃，一晃，手底下搂了把带痰丝儿的血，狂风一阵响，杨轻轻的笑旋起来，在他耳边嗡念。

陈扯起刀，嘶嘶拉拉地走远了。

“老爷～”

隔了老远，杨在门口迎他，走着，碰上陈硬挺的胸膛，便抻开指节胡乱抚了两把，绷着颌尖抬起张脸，白生生哼了一嗓子：

“今儿个早了。”

“怎么？不欢喜？”

陈两手将他撑立起来，并不再说话，往门框靠了，只拿眼各处去睨，他的红软的舌向糖壳蠕去，太阳牵出他的一滴泪，他尝了尝，将手伸下去：

“很酸了。”

杨没理会，呲牙一口包了半边红果，拱着腰拽起长刀要往屋里拖，被陈按下手。

“预备座了吗。”

口里磨楞着果上的酸刺，杨的眉头狠狠跳了跳，慢悠悠抖开白帕子，包了核，往炉里一丢，抚着里间的墙往炉里勾了块炭，青黑的灰下窜起一截火星，倏地溅了满膛：

“要坐自个儿端去。”

“我？”

“您什么稀罕，没酒，没赏，一个笑脸也不陪。”

云片卷着柳叶翻进窗，它们打着卷的，混不吝的黄着，一支落在棂上，一支给陈擎到指尖。杨弯腰往炉膛深处望一望，手阖在腰下，轻轻扭摆颈子。

“怎了？”

“我不带罢，这一头的...”

“一头的——一头什么？”

杨白他一眼，直起身甩净衣袖，他们一个在门边，一个守在炉前，水壶盖噗噜噜地上下跳，热气腾着杨的脸，杨的脸隐在团云似的浓雾下，一张雾的面，猛然，悄然，生出青灰的胡茬。

忽然，立着的正笑着的陈打了个机灵，在厚实的呢绒大衣下不受控制地抽搐一瞬，在那一瞬他的四肢离开了原来的地方，像四条冰封的鱼般弹动起来，一个迷梦让他惊醒，从血的黑河中流出一段胡茬，杨的胡茬。

陈移开目光，膝盖抬升，谷场连片的磨把吱哑，吱哑地响开了。

“冷吗？”

他接着问，酡红的面上翻起几页苍白。

杨不说话，咳了一声，往旁边让过去，陈边走边从容地脱了大衣，在炕沿上坐下来，他嘴角确实勾着一段笑，木呆地直一会儿，很快哼了声，老牛般沉缓地卧倒下去。杨走过来替他遮上大衣，他便耸了耸肩，将下颌抵在衣领尖上，侧转过身。

又在笑了，杨，不知是不是笑他，低下来拿手在陈额上探一探，两根指段踩一下他的鼻梁，垂到腹下。

“坐着。”

陈面向杨，脊骨一颗颗渗出汗，他觉得冷，靠过来扯住被角，向上，一抖。他们渐渐挨在一处，陈低声咳着，逡巡的目光落到杨骨节上。

“太瘦了。”

他喃道，感到自己的手掌伸向前去，被杨抓着的两根手指娴熟地解掉盘扣，他的指腹热热的，像新添的炭火烧尽了烟，撞断横陈的山峦。

“爷呀，”杨唱道：

“能送了命吗？”

“送了送不了的…”陈嘟哝，渐升的暖意让他有些犯困。他念不出书的日子侧头趴在桌上，窗外两只鸟儿，几乎辨不出那是什么。他转头，眼前砸过一片昏朦的光。

“爷，知道我最恨哪出？”

“十八相送。”

陈不假思索，杨诧地挑了挑眉，伸手去扶散乱的鬓，撑着头俯向他，在跳荡的烛火中望了一会儿：

“我不爱练功，小时候经常嗓也不吊，遍野地跑。我爹叫我的声音很大，他有一把好嗓子，山都能听见。”

陈在被下摸到杨的指节，便攥着，任由它们去烫。

“也就是你。”

他念道，仍背着身。陈在旧日的昏光里向往着远山，那时他奔跑，草梗划伤他的脚踝。

“郎君戴花欲何为？”

杨贴上他的耳廓，声音一度一度低下去，一只苍蝇飞过来，嗡鸣渐渐盖过整个夜晚所有寂静的合数。

“歇了吧......陈。” 

贰

【一只手忽地钳过来，与他不同，很白，又净。

  “陈弟，来。”】

   [“Eddy，你种过玫瑰吗？”

  “没啊，不过我还挺喜欢的”

  阳光透过Brett的眉毛，原本粉红的脸蛋被阳光照的更加透亮。eddy看着他，脱口而出“玫瑰有锋利的刺，但那上面拖着的是世界上最柔嫩鲜亮的花，玫瑰是为了保护自己柔嫩的花瓣才长出来那个刺的。”

  Brett笑着说“我又没问你玫瑰为什么有刺，我妈今天去买颜料的时候带了一包玫瑰花种子，我问她能不能跟你一起种，她同意了，你说我们是种在哪？”

  eddy脸瞬间红起来，避开Brett的视线说：“谁说我要跟你一起种。”

  Brett揽过eddy笑嘻嘻的看着eddy涨红的脸：“那我要跟你一起种。”]

  eddy坐在院子前看着那一小片玫瑰花丛，愣愣的回想，念着：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这是他在中文学校学的，Brett也学了，那时他们俩都读不懂，只想着赶紧背完出去玩，欢声笑语还能浮现在脑海，脑海里的那个人却再也不能出现在身边。

  现在eddy懂了。

  那一片玫瑰花丛只结出了两朵花苞，其中一只花苞在开到一半的时候被邻居家小孩顽皮的摘去了,现在在这夏日里，只有他一人，看着这夏日最后一朵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