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林诺纪事】Summer Time Memory
——考考你:本文有几只精灵走失了?
本章1.4w+
预警:
本章重要角色:阿耐瑞 埃雅玟 图尔巩 芬罗德 格罗芬德尔 梅斯罗斯 芬巩等
CP提及:梅熊 宅牙cb向 阿耐瑞和埃雅玟cb向
造谣居多,整体轻松向,夏日之门快乐
01.
诺洛芬威是一只……当你看向他的眼睛,会因为那包容的眼神而忍不住把你所有的秘密告诉他的精灵,而当你倾诉完所有的事情,才会发现他对自己的事情守口如瓶。
这很危险,当秘密只是单方面的传输而非交换的时候。
所以诺洛芬威是一只伪装...
——考考你:本文有几只精灵走失了?
本章1.4w+
预警:
本章重要角色:阿耐瑞 埃雅玟 图尔巩 芬罗德 格罗芬德尔 梅斯罗斯 芬巩等
CP提及:梅熊 宅牙cb向 阿耐瑞和埃雅玟cb向
造谣居多,整体轻松向,夏日之门快乐
01.
诺洛芬威是一只……当你看向他的眼睛,会因为那包容的眼神而忍不住把你所有的秘密告诉他的精灵,而当你倾诉完所有的事情,才会发现他对自己的事情守口如瓶。
这很危险,当秘密只是单方面的传输而非交换的时候。
所以诺洛芬威是一只伪装得很好的危险的精灵,偶尔的,可以看清他那端庄自持外表之下深不可测的内心。
当然,诺洛芬威也有不那么自持的时候,当他半血的兄长总是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挑他的刺时,即使理智告诉他最好避其锋芒,但诺洛芬威好歹也是一只正值年轻气盛的精灵,总是忍不住要与兄长一较高下。
“诺洛,都说你是一只智慧的精灵,我想请问一下,什么时候图茹卡诺才愿意去学堂上学?所有适龄的小精灵都应该去接受基础教育,即使是王室的小精灵也不例外。”
“每只小精灵都有不一样的天性,兄长当年逃学的事情以为阿塔不知道吗?”诺洛芬威反唇相讥。
图茹卡诺已经十三岁了,按照规定,他本应该和芬达拉托一起去上学,实际上他已经在家里抵赖了三年,阿塔和阿米一催他去学堂,他就摆出十分冷酷的态度。图茹卡诺天性喜洁,也不爱接触旁人。小精灵正是对这个世界多有探索的时候,不易沾染尘埃的他们这个年纪也会显得脏兮兮的,图茹卡诺无法接受和这些小精灵共处一室。
“不用劝我了,阿塔,我能在学堂学习的东西,在家中也可以学习。”
“小英戈多已经在学堂了交了好些朋友,图茹,你难道不想加入进去,一起获得快乐吗?”
图茹卡诺想象了一样头上沾了叶子身上滚满草的好朋友,果断拒绝了:“……我会祝福他的。”
见实在无法劝阻幼子,诺洛芬威长叹一口气,图茹卡诺怎么就长成了一只孤僻的精灵,难道是他和阿耐瑞的教育什么环节出错了吗?仔细想想,第一家族那些小精灵确实一个比一个活泼开朗,莫非是他给孩子们太大的压力,才导致他们在年纪轻轻就封闭了自己?芬德卡诺快要成年,想当年还在初等学堂的时候,长子可是每天都会在晚饭的时候汇报今天在学堂里的见闻。什么麦提莫今天教了他们一首诗,玛卡劳瑞唱了一首歌,小叔叔带他们学习泰勒瑞族的舞蹈,最近也不是什么事都和阿塔和阿米说了。
或许……他应该去学习一些教育知识。诺洛芬威很苦恼。
好在,没过多久,当遇到兄长再“好意”操心图茹卡诺的情况时,诺洛芬威终于可以找回场面了。奈丹妮尔趁费雅那罗在冶炼房的时间,把奈雅芬威送去凡雅族的地盘、众维拉的脚下去精进他的学识,这一点令费雅那罗非常不满,和奈丹妮尔大吵一架,甚至都搬回芬威王的住所,扬言如果长子不能从塔尼魁提尔山上下来,他就不会回他们城郊的家里。
卡纳芬威见情景不妙,紧急修书一封给奈雅芬威送了过去。
于是奈雅芬威才上塔尼魁提尔山没多久,又被信使喊下来安慰闹别扭的阿塔。
“我不明白为什么奈丹这么不信任我,她是觉得你在我的教导下不能成为一只好的精灵王吗?即使不能成为一只好的精灵王又有什么关系呢,你的祖父芬威王、你的阿塔我,难道还会在阿门洲出什么意外?我虽是听说海的那边出现了一些黑暗生物,但他们是不会登上阿门洲的,不是吗?”
费雅那罗那诺多精灵式的灰蓝色眼睛里充斥着孩子气的不解,这只拥有天才技艺的精灵实际上在生活中有着非常纯粹的天真,甚至从心智上来说,奈雅芬威都要比他成熟许多。
“我并非对凡雅精灵有什么不满,我只是不想你离我太远,孩子。”
面对因为孩子远学而感到悲伤的阿塔,奈雅芬威叹了一口气,像在学堂里安慰小精灵一样半跪在费雅那罗座前,牵住费雅那罗的手,认真道:“我怎么会离开你呢,阿塔?我只是暂时如同你一样追求知识去了,英格威陛下是我们的至高王,去他的治下我能学会许多。况且,我在欧幽洛雪交了朋友,英格威王的独子英格威安,我们十分志趣相投。我说提力安城在诺多的创造下变得更加美丽,这都是阿塔的功劳,他过不久也愿意来提力安城小住。我会与他一同回来,别和阿米吵架了,你们多多沟通,互相尊重一下意见,怎么样,阿塔?”
听奈雅芬威这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顺带拍了马屁,费雅那罗有些动容,他年轻时也与英格威安在宴会上有过交往,那也是一只很好的精灵。本身他也并不是真的对奈雅芬威去凡雅精灵那受教有什么意见,只是不想最爱的长子离开自己,以及奈丹妮尔还故意瞒着他这件事,好像断定他会反对一样,这才是令费雅那罗感到受伤的。
但他最后还是不放心地问道:“麦提莫,除了英格威安,你会带回来别的什么凡雅族精灵吗?”
“你果然还是在介意凡雅精灵,阿塔。”
之后奈雅芬威又奔赴塔尼魁提尔山,不舍的费雅那罗也很快被新的事物充满了注意力。奈丹妮尔来信说,他们的第五个孩子,库茹芬威开始展现自己在冶炼方面的天赋了,而玛赫坦已经无法凭一己之力满足小精灵旺盛的好奇心,他需要他的阿塔。
“最重要的是,除了喜欢冶炼,阿塔林凯非常喜欢提耶科莫,年纪小小就学会溜出家门了,天晓得他还没一匹小马高,提耶科莫就把他抱在胸前骑马。我们家已经有一只野精灵了,难道要再养出一只野精灵?!”
深感事情的严重性,费雅那罗顺着奈丹妮尔递来的台阶告别芬威,回到了他在城郊的小家。十五岁的库茹芬威拿着自己新打的小刀递到阿塔面前,费雅那罗举着库茹芬威在大厅里转圈。他的前四个孩子没有一位展现出对冶炼的兴趣,令他一度失望很久,他虽然爱他的所有孩子,但如果有一个孩子能继承他的事业,更令他觉得没有遗憾。
在库茹芬威刚出生时,奈丹妮尔就说他真像费雅那罗,不仅是长相上,未来他会展现出与他阿塔一样的天赋,于是费雅那罗赐名五子他自己的父名库茹芬威——巧手的芬威,奈丹妮尔则笑着唤他阿塔林凯——小父亲。他们都在等着库茹芬威的成长,等到他十五岁时,已经拥有能挥动小铁锤的力量了,学堂也会开设冶炼课程。
在众多同龄小精灵中,库茹芬威总是做得最好,最受老师的赞扬,他制造出来的东西线条流畅、质地紧密,已经到了可以日常使用的程度。因此他也产生很多疑问,比如说,要怎么把喜欢的绿宝石镶嵌在打造的小刀刀身上而不会使刀的韧性受到伤害,又怎么切割宝石的亭部使它们更好地折射双圣树的光芒。玛赫坦不擅宝石之道,费雅那罗却是样样精通的,他事靡巨细地告诉了库茹芬威这些问题的答案,招惹了小精灵崇拜的目光。
终于,库茹芬威成功在小刀上挖了个坑把切割好的绿宝石装了进去,刀身不再因为不均匀的受力而易断,他将这个作品送给了费雅那罗。
这段时间,费雅那罗出门总是腰间别着这把小刀,好像是在告诉众精灵,他费雅那罗后继有人了,在对技艺的探索道路上,也不再孤身一人。
与此同时,图茹卡诺也松了口,愿意去学堂上学了。据说这是因为芬达拉托过来陪图茹卡诺聊了一晚上,向他展示了学堂是多么美好,同龄的小精灵是多么可爱,老师——除了那位不苟言笑的剑术老师外,都很友善。最最重要的是,明年就会有擅长建筑学的老师来教小精灵们怎么造房子,感兴趣的可以选修,这是图茹卡诺在家中无法接触的知识。如果他们都能学会怎么造房子,下次和阿米一起去天鹅港的海湾边散步,造出的沙堡能更加坚固,不会轻易被海浪冲毁。
第二天图茹卡诺就向阿塔和阿米宣布,他今天就跟着芬达拉托一起去学堂,芬达拉托跟在图茹卡诺身后,揉了揉困倦的双眼,摇了摇金灿灿的脑袋,对诺洛芬威和阿耐瑞露出微笑。
即使学习用品还没有准备周全,诺洛芬威和阿耐瑞也不忍打击图茹卡诺的热情,芬德卡诺把自己的纸笔分给了弟弟,又亲自护送图茹卡诺和芬达拉托去学堂。他们骑着“白翼”的孩子,芬德卡诺命名她为“蹄轻”,Larcatal。如今她已经十多岁了,正是有力量的时候,载着主人于提力安干净整洁的道路上奔驰,快得像一道残影。没等图茹卡诺感受路上的景色,再看清什么东西就是学堂的大门。
大门上写着“诺多初等学堂”,其他要进门的小精灵看见三位王室精灵到来,叽叽喳喳地围在一起讨论。他们不大熟悉图茹卡诺,却大多是芬达拉托的朋友。
芬达拉托牵着图茹卡诺的手,手的主人握着拳头不肯松开,但观察图茹卡诺的脸,小精灵正以严肃的表情掩盖不安。
劳瑞芬德勒——后世也称金花格罗芬德尔,此时也还是睁着大眼睛,好奇心旺盛的精灵。他与芬达拉托因为是学堂里唯二两只金色头发的小精灵,所以关系也很好,他主动上前打量了一下阿塔芬威,笑着说:“这是尊敬的图茹卡诺殿下吗,我们曾在芬威陛下的宴会上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图茹卡诺矜持地点了点头,于是三人结伴告别芬德卡诺,芬德卡诺还要去他的高等学堂。
“你来的真是时候,图茹卡诺殿下,有只很恐怖的精灵刚刚毕业离开了。”学校的路上种了很多茂盛的雪松,遮蔽了金树的光芒,正是适合小精灵交换八卦的时候。劳瑞芬德勒悄悄对图茹卡诺说道。
芬达拉托瞥了劳瑞芬德勒。
图茹卡诺道:“是什么精灵?”
“就是埃克特里安,我们叫他涌泉。”
“我听说过他的名字,好像很受女孩子的喜爱。”
劳瑞芬德勒轻哼一声:“他倒是平时装模作样的,殿下没有见过他剑术课做助教的时候,最热衷于把小精灵弄哭了。”
芬达拉托解释说:“埃克特里安就曾经把劳瑞芬德勒弄哭过。”
“——英戈多!那是因为他比我年长,有朝一日,我会打败他的。”劳瑞芬德勒挥挥拳头,表达他对芬达拉托泄了他的底的不满。
图茹卡诺终于笑了一下,从他决定离开家里,来学堂上学开始,心情一直很沉重,但抵不过芬达拉托与劳瑞芬德勒一直想逗他笑,此刻也心思舒展了。
阿耐瑞说他天性固执,将会只爱属于自己的东西,与他兄长大有不同。在他年纪小的时候,他认为属于他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亲人、朋友与家,所以不愿意离开。后来他遇到了埃兰葳,有了伊塔莉尔,再后来他成为了统治刚多林的王,治下有数万名诺多精灵,这些都是属于他的东西,他对他们怀有深切的爱,并将自己的命运与之休戚相关。
——但无论千年后他们多么辉煌或者遇到毁灭,此时三人也都还是三只小萝卜头,劳瑞芬德勒并不知道图茹卡诺会是将来他效忠一生的领主,他曾觉得如果一定要挑一只王室精灵效忠的话,他会首选芬德卡诺,再不济就是芬达拉托,这话不能被芬达拉托听说了,他会伤心的。
02.
芬德卡诺一直是一只乖巧的精灵,对以奈雅芬威为榜样的精灵来说,他上学的时候就没有需要父母操心的事,只需要待在家里等老师送成绩单并且接受表扬就好了。唯一一次操心芬德卡诺,是小精灵得知,奈雅芬威要去塔尼魁提尔山学习,不能隔三差五地去找他玩了。
已经快成年的芬德卡诺那段时间连眉梢都是耷拉下来的,平时最爱喝的他阿塔跟埃雅玟学来的鱼汤都食之无味。
最后茵迪丝殿下说,如果他想念奈雅芬威,她会修书一封告知英格威陛下,请求他准许让芬德卡诺也去塔尼魁提尔之山跟他学习知识。
茵迪丝都要这么做了,芬德卡诺自己走出了伤心,拒绝了祖母的好意。他解释说,因为麦提莫去凡雅族的事情,大伯已经生了很久的气了,为了两家关系的和谐,他不能再这样麻烦茵迪丝祖母。
诺洛芬威很欣慰,但同时又在心里暗自纠结了一通为什么自己的长子与费雅那罗的长子关系亲密这件事。
结果诺洛芬威欣慰没多久,芬德卡诺就从家里消失了,只在餐桌上留下一封书信。
-
阿塔,我已经受到麦提莫的邀请,可以不走茵迪丝祖母的途径去塔尼魁提尔山。
我会在圣山的山脚下与麦提莫见面,然后去觐见英格威王,最后在塔尼魁提尔山住一段时间。
请阿塔千万不要担心,我对塔尼魁提尔之山很熟悉,一岁的时候茵迪丝祖母就抱着我来山上逛过,想必小动物和植物们还认识我。
此外,我是趁劳瑞林还没有发光的时候离开的,没有一只诺多精灵看见我的行踪。除了麦提莫,也不会有其他一只费诺里安知道这件事,阿塔不用担心又和幼稚鬼大伯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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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这只野精灵说不需要茵迪丝祖母帮忙,亏得诺洛芬威还夸他识大体,原来早就和奈雅芬威私相授受了!诺洛芬威血压都上来了,把餐桌敲得梆梆响,图茹卡诺怵他阿塔发火,不敢在餐厅里多待,收拾收拾咬了几口面包就跑去找芬达拉托上学堂。
诺洛芬威看他背着书包离去的背影,心想:第二个儿子总算是对费诺里安比较过敏,只喜欢跟埃雅玟的儿子混在一起。
——为什么要用混这个词形容,那是因为等图茹卡诺上了学堂,才发现他也不是一只省心的小精灵,尤其是他与芬达拉托眼神一经交流,就能达成一些离经叛道的主意。他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乖巧的女儿,如果还是儿子,那么他会成为维林诺第一只死于高血压的精灵。真不知道他兄长是怎么接受屋子里待着五个小子的,从这个角度看,费雅那罗的身体真的很健康。
那个时候诺洛芬威近距离接触的小姑娘只有自己的两个妹妹,她们都被茵迪丝养得很识大体,优雅端庄,诺洛芬威才觉得小姑娘本该如此。但他忘记了这是因为两个妹妹身上有凡雅精灵的血统,加之是由茵迪丝抚养所以有这样的品格。
等到他自己拥有女儿,才想起来他与妻子都是很典型的诺多,是生不出妹妹那样的小精灵的。伊瑞皙集合了她两个哥哥所有的特点,既和费诺里安亲近爱撒野,又和阿塔妮丝亲近爱捣蛋,她和阿塔妮丝像两只混世大魔王,把几个哥哥搅得鸡犬不宁。
在芬德卡诺离家出走一个月后,他还晓得寄封信回来汇报近况。信中按照常规问候了阿塔阿米和弟弟,除了每天吃雪、有些想念埃雅玟婶婶的鱼汤外,自己在塔尼魁提尔山一切都好。接着,他用了半个篇幅描述他与大堂哥一起留学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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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阿塔,我想知道是每只精灵都有十二个双树时吗?我总感觉麦提莫一天有二十四个双树时!或者说麦提莫不需要睡觉?欧幽洛雪太冷了,导致我总是想赖在床上……
我今天学习“如何成为有凝聚力的领导者”,这个内容麦提莫十天前就学完了,他现在在学“如何疏解子民的抑郁情绪”,我在想不如他先来疏解疏解我的。我承认,学习这些对我来说有些太难啦,完全不如剑术简单。麦提莫学习完自己的功课,还得花时间来辅导我的,我真像一个笨蛋!
阿塔,如果我是个笨蛋,你还会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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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洛芬威收到长子的来信,起初担心他在山上遇到困难。毕竟众神的疆域里规矩总是比提力安城严苛,诺多精灵是野惯了,他怕芬德卡诺很难适应,他还没有成年,即使身量已经和成年精灵相差无几,心智也尚未成熟。但几句话看下来,就放了心。
至于芬德卡诺说的“笨蛋”一事,他没有放在心上,奈雅芬威是什么人,诺洛芬威心里清楚,是没有必要拿自己的儿子与他比较的。芬德卡诺在同龄精灵里已经很优秀了,在学堂考试总是拿第一,他不是那种不知满足的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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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芬德,你的来信我已经收到,你一直是阿塔的骄傲,我从不对你感到失望。
爬上一座山峰的时候,你会发现总会有比你的这座山峰更高的山,但这并不代表你的攀登没有意义,重要的并不是寻找哪座山峰是最高的。至于现在,既然你选择待在欧幽洛雪,就感受这攀登的过程吧。
顺便给你寄点鱼干和蘑菇干,可以和雪一起炖着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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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芬德卡诺上了山,图茹卡诺上了学,诺洛芬威重新和阿耐瑞拥有了二人世界时间。但阿耐瑞不这么想,图茹卡诺走了,她也一身轻松,收拾收拾和埃雅玟一起去澳阔泷迪度假了,阿拉芬威也跟在妻子屁股后面。王次子殿下于是身边没有孩子陪伴,没有妻子体贴,也没有弟弟可以倾诉,每天只能帮芬威王批批公文,时不时被费雅那罗招惹一下,忧愁笼罩他的眉间。
说起阿耐瑞和埃雅玟的友谊,也曾是诺多精灵与泰勒瑞精灵间的美谈。
当年天鹅公主与阿拉芬威订婚时,规模空前浩大,几乎所有诺多精灵都跑去澳阔泷迪,只为见证费雅那罗为三弟亲手打造的订婚银戒,以及英俊的王子和美丽的公主结为伴侣的盛大的宴会。这个戒指是阿拉芬威在费雅那罗家的窗前苦苦求来的,因为他觉得只有自己长兄的技艺才能配得上那位尊贵的公主。
费雅那罗不胜其扰,又或许是内心确实还有着对三弟的爱,他潜心设计一个月,打造了美丽的天鹅银戒和金戒,传闻如果带着这样的戒指去澳阔泷迪散步,洁白的海鸟会被吸引着盘旋在佩戴者的身边。
订婚那天,两族精灵即使还有着语言的隔阂,但快乐的情绪是共通的,大家载歌载舞到群星已经缀满天空。
没有比这场婚礼更盛大了,流水席在沙滩上连绵数百米,歌唱的声音连远在欧幽洛雪的曼威和瓦尔妲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时阿耐瑞饮着泰勒瑞族的葡萄美酒,不知怎么的离人群愈发遥远,她独自在海岸边感受着海风的咸湿,享受着泰尔佩瑞安银色的光芒洒在海面上碎银般的美丽。
走着走着,她敏锐的精灵耳捕捉到沙滩边的树丛里有隐隐哭泣的声音,阿耐瑞好奇,循声而去,拨开树丛,见到的竟然是今天订婚宴的主角之一,本应被围拥在子民中的美丽的天鹅公主埃雅玟。
阿耐瑞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但一想刚刚确实在酒席上看见有些着急的阿拉芬威,或许就是未婚妻走失了。
“埃雅玟殿下……”阿耐瑞试探性地唤她。
银发的公主这才抬起头看向来者,她哭得脸颊通红,年轻的面庞上透露着悲伤与迷茫。
“阿耐瑞殿下……”出于礼貌,埃雅玟还是上气不接下气地打了招呼。
“是什么令美丽的公主如此伤心?如果是阿拉芬威那小子存在不妥的举动,请不要纵容他,而独自在这里哭泣。”
“英戈多很好,阿耐瑞殿下,是我自己。一想到一年后就要离开天鹅港,去往提力安,我不舍得这美丽的海岸和海鸟的叫声,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心要碎了。”
“请不要妄言心碎,埃雅玟……”阿耐瑞折开杂草,坐在埃雅玟的身边,握住埃雅玟冰凉的手指,“是什么道理强迫你离开天鹅港这块美丽的地方?即使是丈夫也不能剥夺妻子对故乡的眷恋。身为诺多的王子,让他久居澳阔泷迪难道是屈尊吗?”
阿耐瑞的言语温柔,埃雅玟哭得有些虚弱,忍不住靠在了她的肩膀上。
“我的想法是,你要告诉英戈多,向他坦白不忍离开澳阔泷迪。毕竟这里离提力安城并不遥远,他如果深爱你,会愿意与你一起时而住在提力安城,时而住在澳阔泷迪。就像茵迪丝殿下,她也时常回到亲族身边。”
埃雅玟沉思片刻,觉得阿耐瑞说得很有道理,凭什么妻子就要因为丈夫离开故乡,她对澳阔泷迪的爱与阿拉芬威对提力安的爱是平等的。而这也是他们这跨越两族的爱情必要面对的困难,她要找机会对阿拉芬威坦白她的想法。
看着年轻精灵的神色渐渐变得坚定,阿耐瑞牵着她的手站起来,帮她整理了衣裙。
宴会的女主角穿着圣洁的白裙,与她一同回到人群中去了。
阿拉芬威见走失的未婚妻被阿耐瑞寻回,忍不住像抱着小孩一样转圈。幸福重归埃雅玟的心,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阿耐瑞看见埃雅玟对阿拉芬威说了许久悄悄话,应当是在商量方才的事,而阿拉芬威听了连连点头,非常认可未婚妻的话语。
最后,阿拉芬威对着醉得找不着北的人群立下誓言:“埃雅玟,澳阔泷迪的天鹅公主,成为我的妻子后,我不会禁锢她的自由,她可以来往提力安与澳阔泷迪以她自己的意愿,而我将永远陪伴在她的身边。”说完,他在天鹅银戒上落下一个吻,加深了誓言的效用。
醉了的精灵们早就听不懂那么复杂的东西了,只是下意识地拍手叫好。诺洛芬威倒是听懂了,他也醉得厉害,来到阿耐瑞身边,眼睛里都含着泪水,说着些“英戈多也嫁出去了,真舍不得啊”之类的话。
这之后,阿耐瑞和埃雅玟的关系就好了起来,她们孩子的关系也较一般的堂兄弟更深。
刚新婚时,埃雅玟来提力安住了好一段时间,因为她震惊地发现几乎所有诺多族都不善烹饪,他们怎么能像打铁一样处理食材?而阿拉芬威和其他的家人尝过埃雅玟煲的鲜嫩鱼头豆腐汤后,也才知道世界上竟有如此佳肴。
三个精灵族中,凡雅族最对饮食没有要求,吃得简单寡淡,时常令人怀疑他们天天在塔尼魁提尔是不是吃的雪。而诺多族即使有心处理食材,但毕竟炼铁与做菜是不一样的,他们的食物总是透露着奇怪,奇怪的配方和奇怪的味道。泰勒瑞族对自然了解最深,最知道植物和动物要如何处理才能把食材发挥尽致,因此食物也最美味。
埃雅玟来到提力安之后,没有与阿拉芬威甜蜜多久,就被好学的诺多精灵缠着传授厨艺。
甚至费雅那罗都屈尊从城郊赶来,住进阿拉芬威的家里,只为学习弟媳的手艺。
埃雅玟十分感激费雅那罗为他们打造了订婚银戒与结婚金戒,因此对费雅那罗知无不言。这位冶炼天才好学得很,很快就掌握了处理食材的精髓,以及煲炖炒炸的区别,告别埃雅玟,回去找奈丹妮尔了。
诺多精灵与泰勒瑞精灵的情感,于此段时间达到高峰,以至于没有人能预料到两百年后亲族残杀的血案。
——最得埃雅玟手艺的,还是阿耐瑞,她们那时喜欢成天围在一起,对彼此无话不谈。
埃雅玟自在惯了,本无意生育,直到一日她在柳林里散步时,看到了两个快乐的小精灵携手漫游的景象,她洞见这便是她的孩子与阿耐瑞的孩子。不久之后,她就怀孕了,阿耐瑞也是如此。图茹卡诺和芬达拉托就是在这对朋友的期待下出生的。
两个孩子都出生在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埃雅玟正和阿耐瑞在海边休养。生育精灵孩子会折损母亲的身心,很长一段时间她们都带着两个孩子生活在澳阔泷迪,等待精神恢复。两只小精灵也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在芬达拉托会说“amma”之后不久,就会艰难地喊“no、no”了,图茹卡诺则是“da、da”。埃雅玟听了好久,才知道孩子们是在呼唤彼此。
他们一起睡在摇篮里,图茹卡诺喜欢皱着眉头,阿耐瑞又心生忧虑,他预感自己的孩子一生也并不顺遂。同芬德卡诺一样,她没有赐予自己的孩子母名。
“不知为何,一想到我的孩子,我的心中就充满悲伤,我预见他们的未来是鲜血,而不是快乐。”
埃雅玟有着泰勒瑞精灵式的达观,安慰她:“在蒙福之地,能有什么祸事呢?芬德是如此聪慧勇敢,又有什么能难倒他呢?”
无论怎么说,阿耐瑞的所有孩子都没有母名,这一点直到诺多精灵离开维林诺,在中洲经历了一切痛苦与死亡,留守维林诺的埃雅玟才想起这段往事,深感阿耐瑞洞察力之深,此时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横亘在诺多精灵与泰勒瑞精灵之间的裂痕总归在这对朋友心间留下影响,尤其是芬德卡诺主动参与了残杀这件事,几乎令阿耐瑞难以置信,长子手中的亲族鲜血让她无法对埃雅玟交代。
但最终,两人深厚的情谊还是跨越了隔阂,阿耐瑞陪伴埃雅玟在天鹅港的海岸边歌唱,希望歌声里的思念能传递到远在中洲的孩子耳边。阿耐瑞也是那时为数不多能继续来往澳阔泷迪的诺多精灵。
03.
那边奈雅芬威和芬德卡诺在神的脚下清心寡欲,这边诺多精灵正在举办歌颂百果之后雅凡娜的宴会。
几乎所有诺多精灵都聚集在广场上歌唱和跳舞,卡纳芬威当然是其中的主角,他弹奏着金色的琴弦,仿佛全身心投入宴会中,又仿佛只是一位歌颂福乐的旁观者。第一家族只有费雅那罗和库茹芬威没有来,奈丹妮尔正带着自己剩余的孩子与大家庆祝。
就在这歌舞升平的时候,诺洛芬威的近卫过来汇报,说图茹卡诺和芬达拉托一起不见了,他们找遍了整个广场都没找到二位殿下。过了一会儿,劳瑞芬德勒的阿米也过来说,她孩子也找不到了。她曾是茵迪丝的侍从,陪伴茵迪丝从凡雅精灵而来,后来她与诺多精灵相爱,茵迪丝便给予她自由。但她依旧喜爱茵迪丝与孩子们,第二家族和第三家族的精灵也很尊敬她。劳瑞芬德勒是她的独子,与茵迪丝的孩子们自小亲近。
这下好了,有三只小精灵悄无声息地从宴会中消失,没有人发现。
诺洛芬威头痛欲裂,次子不会也去塔尼魁提尔山了吧。但仔细想想,这个可能是可以排除的,因为图茹卡诺出生在澳阔泷迪,与芬德卡诺并不亲近,没理由莫名其妙去找他离家的哥哥。
这么一来,这几只小精灵的行踪就有的好推测了。诺洛芬威赶紧从宴会出发,阿拉芬威、阿耐瑞和埃雅玟都不在提力安,只有他是这两个孩子的血亲。但他又觉得这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任务,现在正值子民欢乐的时辰,贸然调动近卫队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不得已,诺洛先纵马去城郊敲了他兄长费雅那罗的门请求帮助。
费雅那罗正在家里带着库茹芬威挥锤子,浑身都汗津津的,也没穿衣服就过来见诺洛芬威。他当然不会放弃嘲讽他半血弟弟的机会了:“怎么,你们家丢了一只精灵,还准备丢第二只吗?是不是家门装的不太严实,如果你求我,我可以考虑给你们安个锁。”
——墨瑞芬威与芬德卡诺是同学,他同费雅那罗说了最近芬德卡诺请假的事,费雅那罗明白这两只精灵交好,稍一推测就知道他侄子去找他儿子了。
“兄长,这不是只我一家丢了精灵的事,还有小英戈多和劳瑞芬德勒,他们也不见了。最近有些黑暗的地方又多了些邪恶生物,为了子民的安危,还请兄长同我一起寻找。”
闻言,费雅那罗的表情也从一开始的戏谑变得严肃起来:“丢了三只小精灵?诺洛,你怎么不把自己给丢了?”
话虽这么说,费雅那罗还是进屋穿了衣,出来时,他继续告诉诺洛芬威:“论起寻踪,我的三子图卡芬威才是个中好手,他还在宴会上,我们去把他找来。”费雅那罗把库茹芬威抱上马,家中无人,他得把这只小精灵带给奈丹妮尔才能去找失踪的小精灵们,不然回来可能会丢第四只小精灵。
结果没想到来到宴会上,库茹芬威不肯跟着奈丹妮尔,他要和图卡芬威一起去找两位堂弟。在家中,库茹芬威对家人的亲近程度一直是图卡芬威大于阿塔远大于其他,墨瑞芬威讨厌图卡芬威得很,但不知为何库茹芬威就是与图卡芬威亲近。图卡芬威也给予了小精灵最多的照顾,温柔得不再像那个会把猎物尸体摆在大厅里就为了吓唬弟弟的坏蛋。
图卡芬威酒正饮一半,见库茹芬威到来,把小精灵抱下他阿塔的马。他还不知道为什么早上还闹别扭的阿塔突然来到了宴会,库茹芬威抢先告诉了图卡芬威事情的经过。
“失踪?”图卡芬威挑起眉毛,随意给库茹芬威喂了几颗浆果,像喂饲养的小兽一样。他其实有关注过芬达拉托和劳瑞芬德勒的动静,毕竟他们俩都是金灿灿的脑袋,在精灵里本来就显眼,如果没记错的话,最后一次见到他们,方向应该是往东边的小树林去了。
诺洛芬威得知有精灵注意到了失踪的三只小精灵的动静,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正扭头要去找费雅那罗,结果兄长早就被人群淹没,被围簇到歌舞的正中间去了,就连卡纳芬威弹奏的旋律都更激昂了一些。
费雅那罗与诺洛芬威一直都有些王不见王的意思,作为王长子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这种大型宴会中,这次难得来,大家都表现得十分热情。诺洛芬威总不方便在此时硬把费雅那罗再拽出来,最后只对图卡芬威说:“提耶科莫,我的勇敢的侄子,我与你同去。”
图卡芬威摆摆手,像是拒绝诺洛芬威套近乎,道:“诺洛芬威殿下,此事我一人便可完成。此先我阿塔不在,您一人在此,此时我阿塔来了,您却要离去,于情于理都不合适。您就好好待在宴会上,不出一个劳瑞林时,我便可将三个小精灵带回来。阿塔林凯——你是待在这,与大家一起,还是与我去树林里,即使危险未知?”图卡芬威在这么问,却已经默认库茹芬威会跟他走了。
果不其然,库茹芬威一听要与哥哥并不排斥要带他去树林里探险,就兴奋起来。
诺洛芬威要把自己的好马牵来借给图卡芬威,图卡芬威却抬起头露出不屑的笑容:“二叔叔,我有自己驯的马,最适合猎手追捕猎物。”
说着,他吹了一声口哨,一匹浑身漆黑而马掌带白的马来到他的身边。他抚了抚马头,黑马亲昵地用脸颊蹭着图卡芬威的手腕。诺洛芬威见状,虽然心中对“猎物”这个形容剖颇有微词,但也不再强加好意,只祝福道:“愿你平安归来。”
图卡芬威朝东树林去了,库茹芬威坐在他的胸前,被兄长的披风包裹起来。库茹芬威只感觉风从披风的缝隙里往里灌着,吹得他嗖嗖得冷。
起初,图卡芬威骑马的速度很快,因为树林间只有一条路,渐渐地林间出现了分叉,他就慢下来,时不时还下马确认藤蔓被踩压的痕迹。
这是一片古老的树林,树木多以杉树与松树为主,图卡芬威试图和树多说几句,但没有一棵树回应他,林子里冷冷的。但图卡芬威料想这种老树不会吸引小精灵的兴趣,而从他们消失的方向来看,是朝树林的东南方向去了,那里正有一条河流,河边有柔软的绿草地和美丽的金柳林。这说明这三只小精灵并不是对这片树林一无所知,他们是提前计划好前来冒险的。
图卡芬威很快就找到了那条河,河边的泥土湿软,三只小精灵凌乱的脚印也尤其明显。他松开牵着的马,又把库茹芬威抱下去,按道理,此时他只要大喊三只小精灵的名字,就可以让他们现身了,但图卡芬威决定给小精灵们一个教训,那就是不要总是背着家长四处乱跑——最重要的是,不要四处乱跑但是被阿塔和阿米发现。
库茹芬威显然对这块柳林地有诸多好奇,等他下了马,也四处兜转了一下。柳树正迎劳瑞林的光芒,几乎完全被染成了金色,柳枝垂落进河面,有风吹过就荡起涟漪,河面上也有金色的碎光,宛如金色是从柳树上流落进水里一样。库茹芬威正陶醉着,图卡芬威就过来牵着他的兜帽走了,他踉跄几下,也乖乖跟在兄长屁股后面。
隐隐地,已经可以听见风中有精灵交谈的声音,十分细碎,大概是一些讨论接下来怎么走的话语。图卡芬威敏锐的精灵耳尖颤了颤,他拢起黑色的披风,戴起兜帽,一头金色的发丝就被藏了起来,让他显得像个不怀好意的敌人。库茹芬威被图卡芬威弄得有一些害怕,也掀开图卡芬威的披风边缘把自己藏了进去,只探了个头出来。图卡芬威摸摸他的头,库茹芬威抬头看向兄长,只见那张英俊的脸上此时满是恶作剧的笑容。
“图茹,你洗好手了吗?我们要继续赶路了,如果不能及时赶回去,会被发现的。”
“不要催我,英戈多,我实在没办法忍受手掌上都是泥巴,得好好洗洗。”
“劳瑞说他可以问问树,虽然它们不知为什么都还睡着。”
“那我们就得靠自己了。”图茹卡诺一锤定音。
图卡芬德听到了三只小精灵交流的声音。他压步很轻,潜行到他们身边。他看见劳瑞芬德勒和芬达拉托靠在柳树旁,图茹卡诺正蹲在河边洗手,劳瑞芬德勒一直在朝图茹卡诺身旁丢小石子。图卡芬威一甩披风,把芬达拉托罩住,劳瑞芬德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受到有一道黑影闪过,芬达拉托消失了。
“英戈多——!”
“发生了什么?”听到劳瑞芬德勒德惨叫,图茹卡诺回头,他发现此时柳树下只剩下劳瑞芬德勒,露出一脸惊恐的表情。
“图茹……有怪物,它把英戈多弄没了。”劳瑞芬德勒说话有些颤抖,但他不一会儿神色便变得坚毅,从草地上站了起来,要往芬达拉托消失的方向追去。
图茹卡诺也急忙起身,但河边泥土湿滑,劳瑞芬德勒方才又丢了太多石子,图茹卡诺一个没有站稳,就朝河里栽进去。
眼见图茹卡诺也消失了,劳瑞芬德勒更坚信树林里有怪物,但左边是消失的图茹卡诺,右边是消失的芬达拉托,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图卡芬威把芬达拉托拐到树后面,捂住他的嘴。芬达拉托被吓得腿都在抖,差点fea就要脱离hroa而去。但突然,他感到禁锢他的手一松,他又重新见到光明,首先荡进他视线的是金色的发丝,接着他看到的就是图卡芬威的脸。
是图卡芬威救了我吗?芬达拉托迷迷糊糊地想,但很快,他意识到就是图卡芬威绑架了他。
芬达拉托捏起拳头,图卡芬威低头扫了他一眼,就往河边跑去,接着芬达拉托就被劳瑞芬德勒拥抱住了,他被小精灵撞得晕头转向的。等他回过神来,图卡芬威已经拎着湿漉漉的图茹卡诺过来了。
“先别急着生气,一群走失的小鬼。”图卡芬威放下图茹卡诺,后者还在那里不停地往外咳水,可见被呛得的不轻,“你们的额冠呢?我仍记得宴会刚开始的时候,一个个可都拾掇得很好。”
芬达拉托和劳瑞芬德勒面面相觑,一个都不说话。
最后,落水的图茹卡诺一个人骑着马,马缰由图卡芬威牵着,后面跟着另外三只小精灵,一齐往宴会地点走去。不出图卡芬威的许诺,他只花了不到半个双树时就把走失的三只小精灵寻了回来,宴饮的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拿疑惑的目光看向五个人——图卡芬威只是耸了耸肩膀,看来并不打算解释。
于是就像插曲一样,大家的注意都散去了。诺洛芬威还得带图茹卡诺去换衣服,他湿透了,换作是平日,图茹卡诺一定会为此发脾气,但这次是他自己闯出的祸事,只能犯错一样低下头,任凭阿塔处置。
摸着次子的脑袋,诺洛芬威长叹一口气,从前图茹卡诺要赖在家里的时候,他成天想这孩子什么时候愿意出去走动一下,这下好了,矫枉过正,物极必反,孩子已经学会大庭广众下闹起失踪了!
听到阿塔叹息的声音,图茹卡诺仰起脑袋,诺洛芬威瞪着他,似乎是在等他狡辩。
图茹卡诺憋了半天,道:“阿塔,我有了第一个追随者了。”
时间回到一个半双树时前,劳瑞芬德勒,对他的两个百无聊赖的朋友提议,东边的森林据说有一片美丽的金柳地,鲜有人至,他们可以趁机去探险。宴会上人们各忙各的,不会有人注意他们的消失。
芬达拉托被描述地心驰神往,图茹卡诺有些抗拒,但最终还是少数服从多数,遵从了两个朋友的意思,与他们一起上路了。
时间回到一个双树时前,游兴满满的三只小精灵很快遇到了困难,他们找到了金柳地,但是回去的路已经被严实的杂草遮蔽起来,无论怎么走都还是只能顺着河边,他们怕离开了河后,就会失去对方向的把握。简而言之,他们迷路了。
“我就说我们不应该过来,或者至少带上罗盘。”图茹卡诺抱怨着。
“你出主意的时间可真恰当啊,图茹。”芬达拉托也心烦意乱。
劳瑞芬德勒见两人要争吵了,连忙说:“都是我的错,两位殿下,我不该撺掇英戈多。”
没想到劳瑞芬德勒并没有制止争吵,反倒激起了图茹卡诺更多的怨怼:“是呀,你们一直是朋友,本没有必要带着我。”
劳瑞芬德勒和芬达拉托关系好,图茹卡诺和芬达拉托关系也好,两人通过芬达拉托相识,图茹卡诺时常觉得劳瑞芬德勒和芬达拉托相性更好一些,即使他们身上都流淌着凡雅族的血统,但是性格上劳瑞芬德勒要与芬达拉托更加相似,他们都勇敢、喜欢冒险,图茹卡诺却冷静、沉稳,时不时喜欢浇他们冷水。这种感觉在此时他们迷路时表现得更加明显了,图茹卡诺已经为这次探险感到疲惫,但另外两个人却还是无畏的样子。
如果要听图茹卡诺的肺腑之言,实际他未必真的要与劳瑞芬德勒有隔膜,他喜爱这个因为芬达拉托认识的朋友,但是不知怎么的,或许是这片林子太沉默,也太古老,搅得精灵都感到不安,图茹卡诺最后说出来的话刺伤了精灵的心。
“图茹——!”芬达拉托被激怒了,他四处张望,别下一根梅枝,上面已经长满了青翠的叶子,“我要与你决斗,枉我一心待你,你却这么猜度我,我要与你决斗!”
“好呀,英戈多,即使你有很多朋友,但是剑术上我并不逊色于你。”图茹卡诺折下一根柳枝,也如同梅枝一样绿意盎然,“如果我赢了,劳瑞芬德勒,你可愿宣誓效忠于我?”
劳瑞芬德勒沉默了半天,他们的争吵已经变成了复杂的事情,这令他感到不安。而更令他痛心的是图茹卡诺的话语,这位朋友似乎并不相信他的忠心,他还远没有到要向精灵王室宣誓效忠的年纪,但若是图茹卡诺需要这样的誓言,为了朋友——而不是为了这场争斗的赢家,他愿意在将来成为图茹卡诺的部署。
“无论如何,我会的,图茹,如果这是你的希望。无论你是输是赢,无论你将来会在哪里,我都将效忠于你。你拥有我的爱和友谊。”
图茹卡诺闻言,神色有些松动,他好像在迷茫中被唤醒了一样,但芬达拉托起了剑式,朝图茹卡诺攻击而来。即使只是桃枝,在精灵的臂力加持下,不认真招待也会受伤的。图茹卡诺的柳枝更加柔软,他握住柳枝的两端,挡在了桃枝劈下来的中间。
论起三人的剑术,虽数劳瑞芬德勒的最佳,但图茹卡诺也不在话下,平时在家里,芬德卡诺就喜欢教小精灵一些课堂上学不到的剑术知识,没想到此时都变成了压制芬达拉托的技巧。
学堂的剑术课教君子剑,奈雅芬威却是实战的好手,于是他徒弟的徒弟,也最擅长攻击。芬达拉托很快招架不支,被图茹卡诺掣住手肘压在树干上,两人的额冠打闹间都不知摔在了哪里,发丝乱七八糟的,看上去有些狰狞。图茹卡诺的柳枝直指芬达拉托的眼睛,芬达拉托紧闭双眼,头扭了过去。
这时,图茹卡诺却松懈全身的力气,柳枝也脱手落在地上,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对着挚友动手的是他吗?
“英戈多……我……”
芬达拉托跌坐在地上,他也难以置信,随后图茹卡诺颤抖着把他抱在怀里,嗫嚅道:“英戈多,对不起,我不知怎么的,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我爱你,英戈多,除了阿塔和阿米,我最爱的就是你了。请你原谅我。”
听图茹卡诺都要哭了,芬达拉托也平复下心情,道:“我也有错,图茹,我应当读懂你的心,你是需要陪伴的朋友,我却只当你在我的身边即可。我轻视了你的友谊。”芬达拉托摸摸图茹卡诺的脑袋,他还看见劳瑞芬德勒不知所措地站在旁边,他对劳瑞芬德勒招招手,示意劳瑞芬德勒拉他们起来。
劳瑞芬德勒沉默着牵起两个人的手,随即图茹卡诺又给予了他一个拥抱。
“对不起,劳瑞,请不要在意那个誓言,你是自由的。”
劳瑞芬德勒微笑道:“图茹,这是我的决定,我会跟随你。”
芬达拉托在他们和好时,四处找了找丢失的额冠,发现它们上面的水晶都碎了,这样带回去肯定要挨骂的,于是提议道:“我们找个地方把它们埋了吧,作为我们友谊的见证。”
劳瑞芬德勒取下自己的额冠,道:“连同我的一起。”
于是图茹卡诺用披风将他们的额冠一起包裹,三人在一棵柳树下挖了一个小坑埋了进去。这也是图卡芬威找到他们前他们正在做的事情。
听完小精灵对他冒险的叙述,诺洛芬威不置可否:“树林总有自己的意愿,不要轻易惊扰一片休眠中的树林。”
“我已经吸取教训了,阿塔。”
“但愿如此。”
那片森林,最后芬罗德从曼督斯回返时又去过,从柳树下取出那三个额冠。直到他得知了刚多林的消息,那是一年中夏意将盛的时候,也是金柳林最美的季节,刚多林陷落,无论是图尔巩还是格罗芬德尔都无一幸免。
而后格罗芬德尔也被重塑肉身,要再次启航前往中洲大陆,芬罗德托人将额冠交还与他。格罗芬德尔回复道:“此世乐景难在。”
-end-
下章关键剧情:
讲一讲白和盖小时候调皮捣蛋二三事。
【宅牙】花茧(上)
宅牙CP向,现代AU(宅熊是音乐平台公司总裁,牙口是艺人),破镜重圆,为了爽胡编乱造的文(捡起了去年拖到现在的脑洞),下篇的话等我写完后wb见
他感到胸腔中仿佛生长出了春日青绿色的藤蔓,就这样把他温柔却也坚决地缠裹住了。朦胧中他没有产生一丝逃离的念头,只想低下头,深吸一口那坚韧纤维里被露水浸润的香气。
十年前图尔巩还读中学时,他在一棵树下遇到了芬罗德,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一见钟情。
前台接待员礼貌的欢迎,打印机和咖啡机运作的声音,以及远远近近的键盘敲击声。
一切对芬罗德来说其实很陌生,因为他没有像这样上过一天班。曾经混了几年乐队的他现在是刚出道两周年、......
宅牙CP向,现代AU(宅熊是音乐平台公司总裁,牙口是艺人),破镜重圆,为了爽胡编乱造的文(捡起了去年拖到现在的脑洞),下篇的话等我写完后wb见
他感到胸腔中仿佛生长出了春日青绿色的藤蔓,就这样把他温柔却也坚决地缠裹住了。朦胧中他没有产生一丝逃离的念头,只想低下头,深吸一口那坚韧纤维里被露水浸润的香气。
十年前图尔巩还读中学时,他在一棵树下遇到了芬罗德,那是他此生唯一一次一见钟情。
前台接待员礼貌的欢迎,打印机和咖啡机运作的声音,以及远远近近的键盘敲击声。
一切对芬罗德来说其实很陌生,因为他没有像这样上过一天班。曾经混了几年乐队的他现在是刚出道两周年、小有名气的艺人“芬达拉托”,经纪公司的实力背景并不算强大,好在还有些人脉能发挥用处——可以联系到水乐文化的品牌部主管,格洛芬德尔,一起谈合作。只不过,需要他和助理亲自过来这边。
直接到对方公司商谈而没有饭桌酒局作铺垫,对于涉及金额这么大的项目,芬罗德还是头一次碰见。
“久仰,芬达拉托先生。”
“下午好,格洛芬德尔先生。”他露出一个完美而不失真诚的微笑。
格洛芬德尔刚见到芬达拉托真人时还有些恍惚。
坦白讲,他调查过芬罗德的家族,完全不缺资金支持这位拥有出众才华的长子,更无需他这样单打独斗,但事实上甚至连当初组建乐队给队友买设备的钱都是他自己当初在酒1吧驻唱打工攒的。
在外人看来学艺术的似乎想法总有点异想天开,格洛芬德尔觉得芬达拉托也不例外,比如据一些粉丝说,当年芬达拉托决定出道的时候一分钱也没问父母要,理由很简单,他想要靠自己赢得梦想。至于这是真是假——格洛芬德尔心想,眼前这个人看起来真的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做到。
他很是自来熟地与芬罗德闲聊了几句,对方又是个健谈的主,没几分钟两人便相谈甚欢。
芬罗德的助理巴拉希尔一直沉默地听着他们谈些趣事,只偶尔笑着插两句,好不容易进入主题时,他忽然笑着说道:“正巧你们公司创建5周年,这时候联系芬达拉托,是准备改变之前不与idol合作的战略了?”
言下之意是,你们是不是有点拿我家芬达拉托在圈内的好名声做跳板的意思?
格洛芬德尔干笑两声,正准备说其他人的曲完全和芬罗德不在同一个水平线,他们是精品的音乐平台之类之类的话,会客室的门便被敲响了。
“我是图尔巩。不好意思,来晚了。”
格洛芬德尔一边起身开门一边说:“啊,总裁之前就想亲自见你们,无奈今天有个大会,现在看来是提前结束了。”
芬罗德挑了挑眉,似乎早有预料。
“……巴拉希尔先生大概是多虑了,热带雨林集团7年都没有盈过利不照样屹立不倒,今年还拉过芬达拉托去演戏吧?它在音乐平台上也算我们的……次要竞争对手之一,只不过幸好你们是有较高的眼光的,节约了自己的时间。
“这对于我们而言是双赢,巴拉希尔先生。我们之前确实没有与芬达拉托先生这样量级的艺人合作宣传的经验,在我接手公司以前,合作过的都是独立歌手,社交平台粉丝量几乎都不超百万。但我们需要发展,合作也不能心急,假如今天请名不见经传的小众歌手,明天就买断Jay Zhou的独家,听众才会觉得我们是骗子。而您的曲风定位,刚刚合适。我们不会止步于此,现在请不来的艺人,几年之后就不一定了,到时候对您的定位或许也会是一种提升,不是吗?您如果愿意,可以与我们成为彼此的里程碑,这才是您特别的地方。”
不紧不慢地说完这些,图尔巩接过格洛芬德尔递来的水喝了两口,脸上神色淡淡的。
“嗯,我今天在这里,也是因为我相信您和水乐文化。”芬罗德带着笑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而巴拉希尔笑得客气,心里却仍有疑虑,凭什么他们就觉得自己一定会发展壮大?同样类型的在线音乐平台,对手早已登堂入室了,水乐还没掰扯清楚在哪进门呢。但芬罗德看起来却很信任这个人。
好吧,他们不是把艺人管死的公司,既然芬罗德之前早就观望好决定要和他们合作,他便只需敲定细节,确保一切稳妥就行。
但芬罗德其实并不在想巴拉希尔考虑的那些事,他在想图尔巩。
他西装革履言笑晏晏的这副模样,芬罗德还是第一次见。毕竟在他快要完全模糊的少年时期的印象里,这位同年生的堂兄虽与自己玩得好,甚至还曾与他一起背上行囊去山水无人处远游,平时却更爱一个人待在书屋里。若谁进书房去见着他,必是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兴致来了,也会与朋友天马行空地讨论,但总归不是与谁都爱攀谈上几句的那一挂人。真没想到十年后,他会隔着一扇窗,等他忙完才能来见自己。他仍记得从前图尔巩在诺洛芬威安宅邸的房间,仍记得整个芬国昐家族出国前的那些热闹与平常。但他记得更加清楚的,是他们如何在高中时第一次见面,如何在花园的角落里拥吻,又是如何心照不宣地在家族聚会上装出一副疏离的客气模样。
“那么就这样吧,图尔巩先生?剩下的事情可以之后给我的助理发邮件联系。”
“……英格多,”图尔巩叫住了他离去的脚步,是谈话中不曾使用的称呼,他望着他天蓝色的眼睛意味不明地轻轻笑了,“你可以叫我图茹卡诺的。”
“嗯……图茹。”芬罗德回头轻声道。
“晚上有空,去吃饭吧?我们以前常去的那家。”
哦,原来在这等着他呢。谈完公事的私人邀约,总是轻松而更容易增进感情的。好像从前放学约人吃宵夜似的。
他这几年也经常这么邀请别人吗?芬罗德这样想着。
图尔巩并不像别的合作者那样,请吃饭的时候总要不停地想出话题来,无论和正事有关没关,也不肯让人闲着。饭是吃得好,精神却高度紧张,既要表现出喜欢的样子又要照顾身材不能吃多,哪怕芬罗德自认是喜欢接触别人、甚至算是长袖善舞的人,有时候也真觉得累。
而图尔巩此刻喝着几乎没度数的葡萄酒,在他面前盯着窗外高悬的弦月。芬罗德不敢确定他这是在沉思还是在发呆,也不去问,他乐于和知心旧友重聚,哪怕这么多年过去,他似乎也并未改变,话不知从和说起,一起放空似乎也挺好的……当年比起恋人,他们似乎也更像朋友。对于项目,他并不怀疑图尔巩,他能听出来格洛芬德尔说话时其中微妙的夸张成分,但也主要是为了说服他的助理——芬罗德觉得自己已经并不在乎许多有关利益的事情。
而图尔巩此时正回忆起刚刚邀请他时,心脏仿佛忽然被抓紧的感觉。
怕他推脱,哪怕没什么重要的。
所以当他喝得微醺时,还是望着玻璃窗外车水马龙的模糊场景,说出了在心底盘旋了很久的那句:“英格多,你是不是真的……一点都没爱过我?”
也是,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谁历经如此风雨后还会依旧喜欢学生时代分手的恋人?绝大多数人说起来是回忆和忘不掉的青春,但永远不会真的去追回,感情脱离了当初的心情和处境就已经悄然焚毁。
芬罗德抬眸静静地看着他。像他这样的人对待真心朋友总是如淡水一样,好聚好散,心能在一处地方人就不是真的离开。哪怕在漫长的岁月里当初的人早已改变,曾经接近时所经历、诉说、共感的一切也依然是真实而宝贵的——而且他明白也许不会有人永远爱他,但永远会有人正在爱他,有这种信念存在,就足够他快乐地活下去了。
于是他说:“我直到现在,都还爱着你。”
图尔巩回过头来,握住了他放在桌上的手。
合作期很快就开始了。图尔巩并不了解他们拍宣传视频的具体技术细节,但在芬罗德拍那个的时候他去看了——是叫微电影广告吧?——他穿着一件露背的长款束腰白外套,手放在腰间的口袋里,很自然而然流露着不在意旁人目光的性感。是艺人的职业素养?图尔巩却觉得更像本色。像他肩胛骨上,那个他不曾见过的,竖琴与火炬的纹身。
有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不可理喻的独占欲,他有点不想要别人看见英格多这样,更不用说他那成千上万的粉丝。虽然他不会让任何人觉察出一点不情愿。爱情……吗?那是什么滋味,有时候他真的快忘了,可这种想要把他禁锢在身边的愿望却牢固地遗留在心中。
他也曾担心,这份感情对现在的他来说仍是消受不起的奢侈品。但……谁又能拒绝这个迷人的家伙如此靠近,每天比从前还要频繁相见,做着工作的事情,他心里越界的念头却总是萦萦绕绕。
“图茹,我没有你想的那么洒脱。”那天在餐厅的时候芬罗德说,“在那之后我总是想起你,每当听到我唱给你听过的那首关于水边的歌,就不可避免地难受……也许是因为那时的你太特别了,我觉得你就那样不告而别很遗憾。”
“特别?”图尔巩有些意外,在他眼里芬罗德才是那个特别的人,他在人群里几乎一直是最瞩目的,第一次上电视节目后更是不得了,周围人一见他来就像蜜蜂一样拥上前去。
“是啊,你不知道,那时候所有同学都觉得你看起来很不简单。”芬罗德笑了笑,“除了你神神秘秘的家世,还有你身边那些称得上卓越的朋友——我记得有十来个吧?要么很能打,要么很聪明。你在身上戴好看的石榴石,穿纯白的皮夹克和长裤,拿奖学金,每月抽三天去广场喂鸽子。在喜欢上你之前,我就已经很想得到你了,图茹卡诺……你出挑得很,却不自知。”
他们又在一起了。谁也不知道是否是出于纯粹的爱意,仅仅是想要再在一起,就那么做了。
献给今年的夏日之门,脑洞文段,关于一些流动的光和思念,本来想多铲几张图但铲不动了于是……
*看清迈水灯节&天灯节相关视频产生的脑洞,如果精灵也有节日放灯的习俗……精灵制品不科学的耐久度设定,没有依据的私心造谣,bug都属于我
*本脑洞为刚多林+诺多王室第二家族一脉中心cb向,不保证适合全部读者群体,也不全是治愈向内容,如阅读过程造成任何不适请随时退出
*白羽明辉教双子放灯和双子给明辉放灯的脑洞灵感来自彧谦老师w
在刚多林夏日之门节庆当天的夜晚,居民们会放天灯和水灯。各家各户精灵们乐于亲手设计制作各色各样的灯,再到城墙上点燃放飞天灯,前往泉井之地或流水之路沿着清澈的水渠放下水灯。十二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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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迈水灯节&天灯节相关视频产生的脑洞,如果精灵也有节日放灯的习俗……精灵制品不科学的耐久度设定,没有依据的私心造谣,bug都属于我
*本脑洞为刚多林+诺多王室第二家族一脉中心cb向,不保证适合全部读者群体,也不全是治愈向内容,如阅读过程造成任何不适请随时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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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多林夏日之门节庆当天的夜晚,居民们会放天灯和水灯。各家各户精灵们乐于亲手设计制作各色各样的灯,再到城墙上点燃放飞天灯,前往泉井之地或流水之路沿着清澈的水渠放下水灯。十二家族的灯有不同的花式:涌泉家族的水灯是银白色勾勒细腻水纹的小船,嵌上星点的透明碎钻,在音乐家们清脆的笛音中一座座小船随波逐流;金花家族的成员是园艺好手,他们喜欢将灯扎成花形或是盛满花瓣,最多的是金灿的毛茛,在金色的烛光下将夜空和泉水也染得金晃晃的;飞燕家族的天灯拥有双翼,飞得极高极远,他们还会用纸木制成燕尾形的飞翼,到城墙上比赛谁能掷得更远,激烈程度不亚于家族弓箭手们的神射手竞赛;天虹家族的灯颜色最丰富,七色的宝石碎片流光溢彩,他们还负责将横跨街道的众多拱门用一串串灯笼点亮,真成了一条条彩虹;绿树家族每年会早早地将他们在泉井之地手植树木的枝梢上挂满灯饰和彩带,自豪地等待大家前往广场泉边惊叹此地焕然一新,他们的水灯也常常缀有家族特色的绿叶;巨柱和雪塔家族会在构思中加入建筑元素,若是看见水渠中飘浮着座座雪白的灯塔,那便是他们的创作;怒锤家族则将他们钟爱的锻造工艺发挥到极致,天灯和水灯的外表是各种繁复精美的镂空纹样,还有的工匠干脆在空壳中用点燃的炭火代替烛光,如他们熟悉的红彤彤的铁砧和炉膛;竖琴家族会在灯的骨架绑上能够自行鸣响的金银魔法琴弦,于是顺着清风和水流而去的灯盏一路上便有了叮铃啷当的伴奏。
五彩斑斓的灯火会带着城市居民们许下的心愿飞出或漂出城外。有传言精灵的灯有魔法加持,可以在空中坚持很久一直顺着曼威的风之翼飞到贝烈瑞安德各地去,而水灯在乌欧牟力量的庇护下甚至有机会顺着西瑞安的河水抵达大海。环抱山脉强大的隐匿魔法能够保证他们的灯火即使被城外的其他生灵看到也无法通过灯的方位溯源到刚多林,所以大家在节日里尽情大胆放灯,让这灯盏替他们作大地上的旅人,不怕暴露在黑暗大敌的监视下。
于是偶尔,在泉塔守夜的哨兵在后半夜会看到几束萤火一样的光飞过夜空,他们怀疑地揉揉眼睛以为是眼花了。但若是芬国昐陛下或是芬巩殿下正打开书房的窗或途径露台的走廊,他们会欣喜地向外眺望,注视着那些星点的光芒久久不去。他们知晓那是阔别已久的亲族平安的讯息。据说芬罗德在某天夜里走出纳国斯隆德地下城到平原上漫步,突然对着天空中某颗星星眨眨眼挥挥手,那颗星星竟如能感知般化作流星从空中降落到大地上。然后平原上的守卫们看着他们的王一路追过去,回来时怀里抱着一盏燃尽熄灭的天灯残骸,眼底却盛满久违的开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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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放天灯和水灯的习俗其实起源于祭奠哀悼亡灵。诺多精灵们第一次放灯是在发生第一次亲族残杀之后。追随第二、第三家族部分没有卷入杀亲的精灵砸碎了他们手中用以照明的费诺灯,将苍白的晶石叠进纸船放进海水,哀悼逝去的帖勒瑞和诺多以及被仇恨与怒火毁灭的友谊与爱。后来这些精灵大多跟着菲纳芬一起折返,多年一直帮助帖勒瑞精灵重建海港尝试弥补伤毁达成和解。渐渐地,一些帖勒瑞族也会在诺多们放灯哀悼时加入他们的行列,海港响起他们低沉的悼歌伴随灯火的明灭闪烁,纸船在歌声中遁入远方的浓雾,在乌妮敞开的怀抱中陷入沉眠。
似是冥冥之中的默契,在对岸,芬国昐带领下穿越极寒终于抵达中洲大陆的诺多精灵们也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第一次放出了天灯,为了纪念冰峡上逝去的亲族。从此往后便有了一种传说:灯光能够指引逝者迷途的fëa抵达曼督斯的殿堂。他们也祈愿那些灯能够飞越隔离之海,抵达留在维林诺的亲族身边,让亲人们知道他们成功抵达中洲了。
伊瑞梅在此时写下了信,是给姐姐芬迪丝的信,她书写辽阔无垠的冰川冻原,书写酷寒风暴,书写山脉江流,书写点燃天穹的新纪元之光,也书写他们辛劳苦楚但团结坚定的跋涉与初逢陌生大陆的惊奇喜悦,直到行囊里仅存的笔折损墨耗竭。
——你们好吗?
她将信件叠进天灯,注入了力所能及全部的魔法和祈祷,放飞出去。但维拉的魔法已封闭了阿门洲,没有一只灯能够穿越高耸的佩罗瑞山脉。她所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在维林诺的海岸,芬迪丝和阿奈瑞也在她们的水灯中置入倾注了魔力和思念的漂流瓶,瓶中装着寄给伊瑞梅和芬国昐的信。当然,这些信件都从未寄到。
在刚多林,居民们第一次不是为了节日的庆祝点灯是在他们亲爱的白公主阿瑞蒂尔逝世之后。阿瑞蒂尔向来喜爱纯白,就连她历年在夏日之门时点燃的天灯也是如雪色银莲一般。那一晚,得知噩耗的刚多林民自发将一盏又一盏洁白的花灯放进水渠,泉流犹如被静谧的初雪覆盖。图尔巩点燃了一盏白色的灯交给迈格林放飞,苍白的焰色映照着变得孤独的少年漆黑锐利的双瞳,他久久注视那火光,终于脱了手,让这灯火陪伴自由的白鸟的灵魂摆脱束缚飞往她想去的地方。
此后,迈格林经过数年努力经营也赢得了不少追随者,建立起自己独树一帜的家族。不同于其他家族鲜亮纷繁的色彩,黑鼹家族在夏日之门放的灯以纯黑为底,绣上了初看不起眼仔细端详却精美绝伦的银白纹饰,仿佛从幽暗森林致密树冠间漏下的一点朦胧星屑,恰如领主的名字——微光之子。
骤火之战结束后,图尔巩亲自带着子民登上北方的山脉,在芬国昐的石塚前放飞了纪念群山之外战役中亡逝亲族的灯盏。在没有任何悼歌的静谧葬礼上,万千银蓝色的灯火在混杂着北方吹来烟尘余烬簌簌而落的灰白落雪中升上夜空。
图尔巩梦见芬罗德向他道别。“为我点一盏灯吧。”芬罗德说,一贯柔和的声音带着些许哀伤、歉意和不舍,却也安宁平稳无一丝悔意。图尔巩醒来,起身披衣独自登上王之塔,亲手点燃了一盏灯在塔顶放飞。他在梦中见证了西瑞安岛上守卫之塔的倾塌,也忆起了他的堂亲兼挚友在南方海港修建的那座白角塔。多年前他曾独自登临,彼处灯火长明,为海上的旅人指引归处。图尔巩突然明白他与芬罗德一直是流亡孤海上遥遥相望的两艘航船,各自点亮灯火一束为彼此的灯塔,纵不相见那金色火光也燃在他心灵深处,而今一艘船的明灯熄灭,他不知自己是否很快会迷航。那夜刚多林王塔犹如浓重黑暗中燃烧的银烛,孤寂的苍蓝火焰锐利而决绝地绽放,久久不息。那盏天灯在强烈的思念下真的支撑到了海边,埃格拉瑞斯特海港白角塔上的守夜人也同时点燃了呼唤船只归航的金色灯火。
然而泪雨之战结束后,狂怒于隐匿之王从眼皮底下逃离的米尔寇命安格班残部在北方大地上布满爪牙一草一木搜索刚多林的蛛丝马迹。图尔巩知晓这时即使给天灯施加隐匿魔法放飞也不能保证安全,忍痛下令全城禁止给战争中阵亡的精灵亲友和伊甸人同胞放灯,改为在每家每户窗口挂上灯盏或点亮烛火哀悼代替,但这也就意味着渡海的亡魂不再能得到光明的指引。第二年夏日之门时,安格班对刚多林的搜寻未果稍稍放松了对北方的监视,禁令得以解除,大家在黎明前的静默中登上城墙,终于放飞了那些一年前隐忍许久到心碎的思念。图尔巩放飞手中的天灯时恍惚感到一束清风从身边穿过飞向遥远的天穹。
图奥来到刚多林后第一次在夏日之门放水灯。他跟随绿树家族的木匠们认真学习了很久的木雕技术,在其指导下雕刻了一只天鹅船形灯,船上有桅杆和白帆,帆上缝有封入光芒的宝石,据说埃雅拉米的构思便是从那时就播下了种子。“如果作品能让公主忍不住夸几句就算你合格毕业啦!”还暗恋中的人类小伙子被一眼识破的工匠们打趣时红了脸。图奥努力挤到水渠边离伊缀尔近一些的地方,暗暗希望引起注意却又反复低头注视着心上人在水面的倒影不敢显得太刻意而踟蹰,全被银足公主看在眼里。伊缀尔在泉流对岸对他莞尔一笑,在天鹅船漂来时伸手将一朵格林加尔的金色花苞轻轻放进船中。
后来,刚多林不复存在。在南塔斯仁的柳荫下,各家族的幸存者仍然用芦苇草茎编制成简易的水灯,置入从毁灭的烈焰中随身携带而出的零星珠宝,让它们顺溪流而下祭奠牺牲的亲族。小埃雅仁迪尔坐在溪边的长草中,忽地望见一座用涌泉领主最喜爱的白银钻石装饰的小船悠悠而来,潸然泪下,但他很快便果断地擦干眼泪起身,从身旁的树梢摘下一片柳叶,放入小舟,目送其远去。
在西瑞安河口安定下来后,刚多林的遗民打算重拾放灯的传统,意外地发现多瑞亚斯的遗民竟也在放水灯。森林的住民告诉山谷的住民:他们逃离时顺着大河而下,每年夏季来临前都能看到几只乃至几十只色彩缤纷的水灯照亮他们沿河流亡的路,那些微弱但美丽的光芒如一个守时的约定年年不曾缺席,不知为何给了让他们振奋起来重拾信念继续向前走的力量,一路到达河口。我们命中注定要在此相遇,西瑞安的河水让我们两族的命运合二为一。小埃尔汶向小埃雅仁迪尔伸出手。
再后来,埃雅仁迪尔和埃尔汶教会了他们的孩子埃尔隆德和埃尔洛斯扎灯和放灯。埃雅仁迪尔远航后,埃尔汶便带着双子在港口放出一盏盏的天灯和水灯,祈愿光明照亮航路,护佑旅途平安。再再后来,梅格洛尔发现每年夏日之门埃尔隆德和埃尔洛斯都会一声不吭地从营地消失一会儿再回来,他悄悄跟过去发现他们偷偷搜集材料扎了灯远远跑到营地士兵看不见的地方放飞。双子祈愿着父亲在寒冷的天空中也能看到来自大地之上的暖光,感受到他们的思念。而在彼岸海港的高塔上,埃尔汶的天灯在夕辉中被群鸟染成玫红的翅翼托向苍穹。
多年后,廷多米尔在一如莱塔列的夜晚举着天灯跑去拉住父亲请求他一同到王宫外的广场上和大家一起放飞。“那样海对岸的埃尔隆德大人就能看到我们放飞的星星啦,祖父和祖母也能看到的,对不对?”埃尔洛斯爽快应声一把抱起女儿就向外走,惹得晨星小公主惊叫一声,又被父亲的胡子扎得发痒而咯咯笑。而很多很多年后,阿尔玟捧着在幽谷的溪水中触礁搁浅折损了的水灯抽泣着跑过长廊,正撞上迎面走来的金发领主。暮星小公主打算哭诉父亲仍在书堆里埋头不陪自己折纸船,却奇怪地发现格罗芬德尔大人注视着她手心银色碎钻装点的小船发起了呆……而终于放下纸笔从书房追出来的埃尔隆德在身后蹲下来揉了揉阿尔玟的发顶,“让我们一起重新叠一盏灯吧,这次叠成花形的,好不好?”
【授翻】The Ransom of the House of Fëanor费艾诺家族的赎金(十五)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十五章 期待已久的曙光
本章推荐配乐:For Better or Worse – Henry Jackman
凯勒布莉安被一阵震天响的敲门声吵醒了。
太阳已经晒屁股了,但她只是用枕头蒙住了脑袋,试图拒绝起床。这几天里,她的梦境总是不那么令人愉快,埃尔隆德的身影时不时就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他看起来悲伤而绝望,而如果不是每次想到他时,都会涌上她喉间的那种被背叛的刺痛,她一定会向他伸出自己的手。她在听说他回到了提力安后那种心神突然...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十五章 期待已久的曙光
本章推荐配乐:For Better or Worse – Henry Jackman
凯勒布莉安被一阵震天响的敲门声吵醒了。
太阳已经晒屁股了,但她只是用枕头蒙住了脑袋,试图拒绝起床。这几天里,她的梦境总是不那么令人愉快,埃尔隆德的身影时不时就会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他看起来悲伤而绝望,而如果不是每次想到他时,都会涌上她喉间的那种被背叛的刺痛,她一定会向他伸出自己的手。她在听说他回到了提力安后那种心神突然放松的作用下不顾一切地策马奔驰到诺多的城市,然后紧紧抱住了他,但之后的日子里,她的心中始终被某种愤怒与痛苦混杂的泥沼萦绕。
敲门声终于停下来了,然后一阵尖啸划破房间里寂静的空气。
“年轻人!快给我从床上爬起来!”奈丹妮尔的声音即使隔着厚厚的橡木门也仍然无比清晰而有力。
“奈丹妮尔!”一个惊恐的声音低低地说,“人家还在睡觉!”
“嗯嗯嗯对对对,绝对还在睡觉,阿耐瑞。”奈丹妮尔颇有些欢脱地说,然后砸门的声音又传来了。
凯勒布莉安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恶龙咆哮,然后暴躁地扔开枕头,从床上撑起来,闭着眼睛开始摸索自己的长袍。
“奈丹妮尔,”另一个声音插了进来,如同毫无波澜的钢铁。埃雅玟,“这或许是我丈夫的房子,但毫无疑问也是我的。请你对我的客人尊重一点。”
奈丹妮尔的大笑声甚至被那死也不肯停下来的砸门声压过了,凯勒布莉安走向门边,带着阴森森的目光猛地拉开了门。
奈丹妮尔、阿耐瑞和埃雅玟对她微笑着——奈丹妮尔的脸上是某种阴谋得逞的恐怖笑容,阿耐瑞带着些幽默与优雅,埃雅玟则温和而亲切地笑着。她们三人都穿着轻盈的束腰外衣和马靴,发辫梳到了脑后。阿耐瑞的一只手臂下还挎着一个野餐篮,埃雅玟则抱着一大把钝剑。
“早上好。”奈丹妮尔轻快地说,然后并没有让凯勒布莉安让个位置就自己挤进了房间,“走,阿拉芬威居然好意思管这座王陵叫‘王宫’,鬼才在这儿吃早饭。我们出去练练手,噢我猜管家已经给你送了一套合适的衣服过来?”
凯勒布莉安皱起眉头,张开嘴试图抗议,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埃雅玟就抓住了她的手,在她两边脸颊上各吻了一下。
“凯勒布莉安,亲爱的,”埃雅玟说,“来吧,我相信我们一定会找到合适的方案的。”
“祖母[1],”凯勒布莉安恼火地说,然后看着埃雅玟和奈丹妮尔都转过头看向她,“我想睡觉。”
“一个显而易见的馊主意。”阿耐瑞说着,将野餐篮放在地上,然后拿起窗边的水壶,开始向脸盆里倒水,“在我的丈夫和孩子们都跑到贝烈瑞安德去之后,我什么都不想做,睡了将近六百年。然后我爬起来,加入了战斗,之后就感觉好多了。”
“你是在建议我也去战斗吗?”凯勒布莉安说着,走到脸盆面前,然后忿忿地揉搓起自己的脸。
“噢,这就得看你自己了。”阿耐瑞俏皮地回应,然后抓起凯勒布莉安的头发,一点一点开始编发。
“但是你今天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出去,就不是你能决定的了。”奈丹妮尔说着,把一套绣着花的猎袍摆在了床上,“你要出门,天王老子来了也改不了。”
凯勒布莉安面色阴沉地皱眉。
“没用的宝贝,”埃雅玟笑着从衣柜里扯出一件斗篷,“可别忘了连你母亲都得被我制服。”
这之后凯勒布莉安试图发起的任何抗议都变得毫无意义,于是眨眼之间,她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推出房门,弄到了走廊上,头发已经编好,身上穿着为一天的出游准备的衣服。
她们经过埃尔隆德的房间的时候,他的房门半掩着,凯勒布莉安的脑袋显然有它自己的想法,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她就这样看见了仍然维持着原状的床单和丝毫没有褶皱的靠垫。
埃尔隆德没睡吗?
昨晚与之前并没有任何不同,埃尔隆德如过去十多天里每一个夜晚一样,敲响了他们之间的那道门,然后凯勒布莉安礼貌地拒绝了他的请求。
她可以透过门下的缝隙看见埃尔隆德的影子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他就离开了。
没有任何事情显示出了——
然后奈丹妮尔就把她拖向了马厩,于是凯勒布莉安把这个想法抛到了脑后。
“左脚!”埃雅玟大声说,然后凯勒布莉安以一种舞蹈般的轻盈躲开了阿耐瑞手中飞来的利刃,后者就这样划过了她的左脚上一秒还踏着的草地。
凯勒布莉安拂开自己汗津津的发辫,观察着自己的对手,然后跃出,如同她的父亲曾教导她的那样,快,狠,准,她手中钝剑翻飞,直取阿耐瑞的脖颈。
但后者只是阴森森地一笑,凯勒布莉安曾经在芬巩的脸上见过那种充满挑战意味的微笑——于是下一瞬,她的视线就被午夜般的黑发与泛着寒光的利刃充斥了,阿耐瑞举剑突刺,速度快得难以置信。
“结束!”埃雅玟高呼。凯勒布莉安僵住了,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而阿耐瑞钝剑的剑尖轻轻抵在她的锁骨上。
阿耐瑞的笑容更加灿烂了,她挽了个剑花,收剑入鞘。
“可恶,”奈丹妮尔说着,和埃雅玟一起走了过来,“阿耐瑞,你还是我们三个里最擅长玩剑的。看样子你在贝烈瑞安德的烂泥里游荡了那么多年,杀了那么多魔苟斯手下那些恶心玩意,多少还是学到了点东西。”
太阳在头顶闪耀,卡拉奇尔雅的草地上弥漫着芬芳的花香,几步之外,她们骑来的马不断地舔食着她们早餐的残渣。
“凯勒布莉安也不差。”阿耐瑞说,他的眼睛里仍然闪着挑战的火光。她转向凯勒布莉安,“虽然我猜你已经很久没有练过了。”
“确实,”后者并不在意地承认了,然后将长剑入鞘,接过了埃雅玟递来的水袋,“我已经五百多年没有规律性地练过剑了,我也从来没有参加过战争。第一场针对索隆的战争爆发的时候,我的父母就禁止了我参加战斗,埃尔隆德也不愿意让我跟着他们攻打安格玛。”
那种感觉是极为恐怖的,她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奔赴战场。
但那种恐怖在看着埃尔隆德前往黑夜之门的痛苦的对比下也已经淡褪了,尖锐的痛苦至今仍然撕裂着她的胸腔,被背叛的丝丝疼痛盘踞在她的心底。
凯勒布莉安控制着自己的下一次呼吸舒缓了下来,而当奈丹妮尔的目光带着猎鹰一般的锐利扫向她,她悄悄地发出了咒骂。
“不要。”凯勒布莉安说,试图打断奈丹妮尔开口说话的过程。
“不,你要。”事实上是埃雅玟打断了她,阿耐瑞点头表示赞同,“我觉得我们是时候解决这件事了。”
凯勒布莉安面对着三张无比坚定的面庞,万分后悔与自己过早地收了剑——虽然只是钝剑,但有一把武器在手里,好歹能令她感到更有底气。
“所以,”凯勒布莉安说着,完全挺直了身子,“你们带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让我原谅我丈夫亲手打破承诺的行为?”她的双手颤抖着在身侧握成拳,但她仍然抬头挺胸,维持着身体的稳定,就像当年她的母亲所教给她的那样:“你们是在告诉我,我应该忽略如果不是出于伊露维塔的仁慈,我丈夫的fëa就会完全消散,而他所对我作出的承诺将毫无意义的事实?我就应该接受他把我们的孩子,把我,排在他的养父之后?”
言语中的苦涩几乎让她哽咽,愤怒的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流下。
“亲爱的。”埃雅玟温柔地说着,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凯勒布莉安猛地向后退了一步,躲开了她的手。“他或许的确为了某种高尚的理由选择了牺牲自己,”她情绪激动地低吼着说,“但他的生命并不仅仅属于他自己,他不能就这样决定牺牲自己。他本应属于我,我也本应属于他。”
凯勒布莉安控制住了自己。她意识到,当她在说起他们的婚姻的时候,她的言辞中流露出一种似乎这段关系已经死亡的暗示。
奈丹妮尔、埃雅玟和阿耐瑞都带着一模一样的理解看向她。
“我们懂的。”阿耐瑞说,她的微笑中充满了记忆深处的痛苦,“我们都懂的。”
凯勒布莉安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跟一群什么样的人说话。
她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噢。”她低声说。
阿耐瑞俯下身,在野花丛中坐下。“我的丈夫和孩子们出奔的时候,我也曾流过泪。”她平静地说,“在我感觉到阿拉卡诺的陨落之后,我又哭了;然后是我丈夫的死亡。然后没过多少年,芬达拉托从曼督斯的殿堂返回了,于是我知道我的丈夫是如何走向死亡的……那时候我的愤怒几乎盖过了悲伤。”
“最开始只是费雅纳罗和我的儿子们离开我前往了佛米诺斯,”奈丹妮尔说着靠近了一些,抓起凯勒布莉安的手,“噢,我不知道,但或许我应该跟上去的吧。但后来他们要到东边去,我几乎要气死了。他们在我背后捅了一刀啊。然后当我那愚蠢的丈夫死了,后来又是我的儿子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无一例外地手染鲜血,你无法用伊露维塔的儿女的任何一种语言形容我当时的愤怒。”
“而我,”埃雅玟温和地补充道,然后上前一步,轻轻用衣袖擦去了凯勒布莉安的泪水,“我必须接受我的丈夫在我和他的哥哥们之间选择了自己的哥哥——他带着我们的孩子去到北边,然后独自一人回来,祈求我的原谅。我几乎就要拒绝他了,但到头来,我还是无法忍受和他分离。”
凯勒布莉安摇了摇头,十指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奈丹妮尔的手。“我做不到像你们一样。”她呢喃着说,“我知道你们没有忘记自己的丈夫是怎么把你们抛在身后的,那么你们也不能因为我拒绝重新接受他而谴责我。”
“噢,我们当然不会因为你选择离开他而对你横加指责,”奈丹妮尔说,语气里那种毫无波澜的简单认可让凯勒布莉安不禁把目光投向了她,“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尽快做出决定,越快越好。”
“让他接着这么等下去对他来说实在太残忍了。”阿耐瑞表示了赞同,“哦们昨晚看见他的时候,他的状况……不太好。亲爱的,我知道你从没有想过要对他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情,但我想你必须要让他走出他此时的痛苦了,不论以哪种方式。”
不太好。
凯勒布莉安上一次见到埃尔隆德是在三天前,他们简单地交流了几句,仅此而已。除了有点过于礼貌之外,他的健康状况看起来非常好。
而他“看起来非常好”的状态曾经维持了整整十年,没有让任何人看出他的整个存在都正在消亡。
她心头一颤。
埃雅玟轻抚着凯勒布莉安的脸颊。“你必须决定你自己能不能忍受离开他带来的后果,”她温和地说,“如果你不能,那么——好吧,你们两个都必须努努力。”
“但我忘不了他的所作所为,”凯勒布莉安低声说,轻轻揉搓着自己的眼角,“我想我永远也忘不了。”
“噢,这和忘不忘得掉没有关系,”奈丹妮尔攥紧了凯勒布莉安的手,说,“原谅只是意味着你决定向前看了。孩子,你永远都不会忘记他今日的举动,未来的某一天里,它仍然会刺痛你。但原谅意味着尝试迈过所有这些痛苦,共同搭建新的殿堂。”她的声音里回荡着某种苦涩,但她握住凯勒布莉安十指的手掌丝毫没有颤抖。
凯勒布莉安拽过她的手,扑进她的怀里,然后向着不远处的风信子花丛走去,蓝色的花朵在她的脚边随风起舞。
她想到了埃尔隆德在他们位于阿瓦隆尼的小屋花园里呼唤她的样子,她想到了他告诉她自己的决定时脸上的痛苦,还有他说出那句绝不可能实现的,毫无用处的誓言,发誓自己一定会回到她身边时眼中的爱意。
她想到了他在西瑞安的海边尖叫着试图挽留自己的母亲的情形,她想到了他为自己奔赴灭亡的养父哭泣的场景。
如果被放逐到永恒的黑暗中的是凯勒博恩,她是否也会作出和他一样的决定?
深呼吸。
“我想我离开不了他。”她说着仰起头,望向平静无暇的天穹,“这很不可理喻,但我终究爱他。”
奈丹妮尔笑出声来:“这就是了!互相道个歉,看看结果怎么样。我赌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尝试补偿你。你知道,这一周半的时间里,我的丈夫可是跟一条走丢的小狗似的,巴不得从睁开眼到躺回床上,寸步不离地黏在我后面。”她说起费艾诺的时候,声音里仍然有着某些棱角,但她的眸光毫无疑问已经柔软了下来。
“啊,”阿耐瑞轻声说,“但是显而易见,你的丈夫不会给你来个‘老莱娱亲’,然后一脸期待地等着你表扬他。”
“那的确是不会,”奈丹妮尔说,“但他一直在‘不小心’落点什么精巧的小玩意在我枕头边上。什么项链啊,手镯啊,发卡啊之类的,就跟我们还是两百岁的小年轻一样。好吧,倒也不能说我不喜欢这样。不过老莱娱亲是什么鬼?难道诺洛芬威——”
“噢你可住嘴吧。”阿耐瑞微笑着说。
埃雅玟挽住凯勒布莉安。“走吧,”她带着灿烂的笑容说,“我们该回去了,最好能把所有的吼啊叫啊,还有眼泪,都抛到脑后。你的心情会好起来的,你们两个都会的。”
凯勒布莉安破涕为笑,却又被呛了一口,任由自己被拽到她们的坐骑边上。她们迅速收拾好,伴随着逐渐爬上头顶的太阳踏上了返程的路。
她在花园里找到了埃尔隆德和他的两个养父,他的脸色看起来也就比死人好一点。
而当他看见她逐渐靠近,脸色又更苍白了几分。他微微颤抖着和她打了招呼,眼眶红润。
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担忧地看向他,埃尔隆德只是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凯勒布莉安。”他们一离开,他就喃喃地开口道。正午的阳光将他过于瘦削的颧骨照得如刀一般锋利,隐没于他眼眶下方的阴影里。
“埃尔隆德。”凯勒布莉安说。她把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藏在身后,有些后悔自己在过来找他之前没有去换一件衣服。
他无言地看着她,深深地低着头,仿佛在等待判决。他看起来和告诉她他决定进入空虚之境,又或许会永远与她分离的时候,一模一样。
凯勒布莉安压下了心底关于那段记忆残余的愤怒,埃尔隆德读懂了她的眼神,他的眼中闪过痛苦。
到目前为止,她没一步做对了,但她仍然决定继续。阿耐瑞说得对,她不应该残忍地让他不断等待。
“我决定了一件事,”凯勒布莉安组织着自己的语言,“关于——关于我们。”
埃尔隆德的下一次呼吸显得急促而又痛苦,他闭上双眼,然后微微颔首,如往常一样,带着苦苦支撑的礼节与温和。
“我会接受你所作出的任何决定。”他低声说着,好像每一个字都在撕裂他的咽喉,“这是我欠你的,不,我欠你的还更多。”
凯勒布莉安看着自己的丈夫,惊恐地意识到,埃尔隆德以为她会离开他。
“我选择了我的养父,而没有选择你,”埃尔隆德呢喃着,“即使我知道,我很可能会把你,还有我们的孩子,独自抛在身后。我永远也没有办法弥补自己的背叛,我也永远没有办法补偿你。我理解你对我的仇恨,只是——”他的呼吸凝滞了,而当他再次抬起头,泪水已然充盈了他的眼眶。“只是你一定要幸福,”他说,那种恳求从他疲惫不堪的fëa中,从他的声音里,一点点流露出来,“我求你。”
“不是的,”凯勒布莉安深吸一口气,向着自己的丈夫笨拙地迈出半步,“我不能——离开了你我是不会幸福的。”
埃尔隆德看向她,晶莹的眼中还充盈着悲伤:“什么?”
凯勒布莉安又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将双臂环上他的脖子。埃尔隆德反应很慢,双手在身侧不住地颤抖,而凯勒布莉安发出了某种难以忍耐的声音,将他的脑袋拉下来,然后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匆忙却温柔的吻。
埃尔隆德差点瘫倒在地。
他紧紧地抓住她,就好像害怕她会消失,然后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脑侧。凯勒布莉安轻轻地回抱他,听着他破碎的抽噎声轻颤着消散在她的发间。
“我还是很生你气,”凯勒布莉安在埃尔隆德的领间咕哝着说,拼命试图压下喉间阵阵上涌的泪意,“有时候可能还会爆发,你最好给我记住。”
“我会珍惜每一个瞬间,”埃尔隆德说,一只手在她的发间轻抚,“不管你是生气还是高兴。我会把每一秒都当做金子一样对待,只希望你别用沉默对待我。”
只希望你别用沉默对待我。
“我让你等了这么久,对不起。”她说,所有话一下子就蹦了出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对你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我只是太生气了,你以前从来没有让我这么生气过。”
她感觉到埃尔隆德摇了摇头。
“别,”他情绪剧烈波动着低声说,“别对我道歉,我不值得。”
凯勒布莉安在他的脸颊边上叹了一口气。“或许最开始是吧,”她说,“但你值得一个更早的回应。”
埃尔隆德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他们在正午的阳光下紧紧相拥,直到他们之间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扎下根来,绿意萌发。
“稍等一下,埃尔隆德。”玛格洛尔说着,在埃尔隆德的发间别上最后一个发卡,“好了。”
“谢谢,Atar.”埃尔隆德微笑着说。他站起身,于是他们二人都站在帐篷角落里,看着烛光跳动的长镜中的自己。
埃尔隆德与玛格洛尔并肩站在一起,身上是华丽的黑与红,发间缀着宝石,领口用银线绣着费艾诺之星。他突然发出了惊叹。烛光将他们脸上的棱角映照得分外柔和,模糊了他们之间的界限。
此时的他们,就如同真正的父子。
玛格洛尔笑了,或许他捕捉到了埃尔隆德一闪而过的想法。
“走吧。”他说。埃尔隆德跟在他的身后迈出帐篷,踏入黄昏清凉的空气中。
维利玛沐浴着金色的夕阳,高高的城墙边,是一片帐篷的海洋,为庆典搭建的建筑沿着塔尼魁提尔的山坡向上延伸,篝火的气息与不歇的欢声在夏夜的空气里弥漫。
迈兹洛斯在帐篷外等着他们,火红的发间是一顶金色的额冠,如同熔化的黄金。他穿着高领的长袍,王长孙的气质流露在举手投足间。
“我们出发吧,”他有些着急地说,然后将手环在埃尔隆德的另一边臂间,“我得和我其他几个弟弟说点事情。”
埃尔隆德抬起一边眉毛:“你是想去给自己找点麻烦吗?”
玛格洛尔在他身旁开怀大笑,声音如同涌动的乐符:“想象一下芬威的所有孙辈都挤在同一个屋檐下,面对着足够挥霍几天的美酒,你不能期待更多了。”
前方,一个临时的白色场地已经搭好,悬挂着费艾诺设计的那些无焰的明灯,其上环饰着藤蔓与鲜花。
“啊,他们在那儿。”迈兹洛斯说,他随后松开埃尔隆德,快步走上前去,将自己的手臂搭上凯勒巩和库茹芬的肩膀。
埃尔隆德和玛格洛尔靠近的时候,迈兹洛斯正威胁性地收紧他环住弟弟们脖子的手臂,凯勒巩和库茹芬愤怒地在迈兹洛斯的身侧拍打。凯勒布林博站在他们身边,看起来似乎被逗乐了。
“不许打架,”迈兹洛斯眼里冒着火,嘶嘶地说,“不许打架,听见没有?Tyelko?Curvo?”
库茹芬弯腰从迈兹罗斯臂间溜出,然后理了理自己衣领上的翡翠。“那肯定啊。”他轻快地说。
“你当我们是什么人?”凯勒巩说着,将自己缀满宝石的长长金发甩到肩后。
“他是想起了你们在卡尼斯提尔婚礼上的行径。”玛格洛尔促狭地笑着说,“什么来着,你们和阿拉卡诺打了六局平手,还有某人的肩膀被拧脱臼了,这算是证据吗?”
“这家伙的肩膀的确是脱臼了,但我可是把图茹卡诺的鼻子挥出血来了的。”库茹芬甚至还有些洋洋得意地说,他听到凯勒布林博发出了震惊的声音,于是冲着自己的儿子摆摆手,“那是在你出生之前了,泰尔佩。”
埃尔隆德看着他们,颇有些惊异。
“Tyelko会跟你们说他比我们的堂亲多喝了三杯泰勒瑞酒,”卡兰希尔挽着自己妻子的手走上前来,玩味地说,身后跟着阿姆巴茹萨,“但麦提莫没说错。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在我的婚礼上打架,我还专门预留了一块空地。但我想我们都应该给阿拉芬威留条活路,短暂地保持一下‘安静祥和’。”
一阵停顿,所有人都看向了卡兰希尔——包括埃尔隆德在内。
埃尔隆德注意到,卡兰希尔的妻子只是热切地对自己的丈夫笑着。
卡兰希尔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仇视了安加拉托几个世纪,但死过一次之后,你看事情的角度总会发生一些变化。”他握住妻子的手的十指攥紧了。
“不许打架。”迈兹洛斯重复了一边,目光在他的每一个弟弟身上都扫过一遍,“噢,泰尔佩,埃尔隆德,我没说你们。至少你们两个看起来还靠谱点。”
然后就是一片白眼,以及“本意良好”的咒骂,尤其是阿姆巴茹萨和凯勒巩。但最终他们还是齐声同意,一起进入了活动的场地。
数以千计的窃窃私语笼罩了他们。在场的人们注意到费艾诺众子后突然安静了下来,但迈兹洛斯站到他们面前,然后鞠了一躬,于是低语重新响起,只不过在他们发现埃尔隆德之后音量略有上涨。
埃尔隆德环顾四周,惊叹于安排座位者的智慧。城里还有更盛大的庆典,但几乎所有的贵族和他们的下属都在这里了。埃尔隆德没有看见主座,只在场地的另一端设有一个低低的舞台。凡雅、泰勒瑞和多瑞亚斯民都出席了,还有芬威一系三支家族的诺多,刚多林民,纳国斯隆德的遗民,和吉尔-加拉德的治下的精灵。加拉德瑞尔的子民以及已经西渡的奇尔丹的子民也在,其间散布着一些西尔凡面孔。总的来说,这里没有任何争吵的迹象就是一个奇迹。
“如果你在思考我们能拥有这不可思议的和平应该感谢谁,”一个苦大仇深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转过头来就是。”
埃尔隆德转过身,正看见芬罗德对着他微笑,他的发间也戴满了宝石,但脸上看起来仍然有些疲惫。芬巩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金色的发卡闪闪发光。
“我想我们的确应该感谢你。”埃尔隆德笑着对芬罗德说,“我看见我的外祖母宁洛丝也在那边,但她看起来并没有走过来,然后把某人的喉咙从他的脖子里揪出来的想法,我愿称之为一大进步。”
“他光是在座位安排上就花了两周,”芬巩笑出声来,“我听说他父亲对此大感欣慰。”
“他最好是。”芬罗德咕哝着说,“阿玛瑞依说,她已经两周没有见过我一根毛了。今天结束之后我必须得去想个办法补偿她。”
“你们好,”玛格洛尔突然出现在埃尔隆德的肘边,夸张地笑着对他的堂弟们说,“麦提莫想让我转达,今晚任何人不许打架。我猜他尤其想让我警告你,芬德卡诺。”
“噢,我们走着瞧好了。”芬巩颇有些挑战意味地看着库茹芬和凯勒巩说,后者当然也瞪了回来,“当所有人都喝上六杯酒之后,恐怕麦提莫必须得改变一下他的主意。”
埃尔隆德感知到迈兹洛斯的注意力如同一卷毫不客气的火舌一样转向了他们,但他没有理会之后的争执。他看见了凯勒布莉安。
埃尔隆德挤过一小群她母亲的胞族走向她,她也转过身面向他。她头戴璀璨夺目的珠宝,身上银白相间的长袍隐隐生光。
他抓住了她的手,然后非常正式地吻上了她的手背。她微笑着回应了他,埃尔隆德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一切正如同他蹒跚着走向他在达戈拉德的营地时,初次见到她时那样。
埃尔隆德凑近了些,吻了吻她的脸颊。“我想你了。”他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今晚的你光芒四射。”
“噢,快闭嘴吧。”凯勒布莉安轻声说着,威慑性地锤了一下他的手臂,“就分开一个晚上,你又死不了。”
“我之后再找你。”埃尔隆德说。锣鼓敲响,在场的所有人都开始入座了。
“去吧。”凯勒布莉安说着,把他推向人群,而埃尔隆德扭头朝她微笑,迈步走向他的养父们。
夜幕在盛宴、美酒与无穷无尽的讲话中降临了。埃尔隆德惊讶地发现,在所有的演讲中,他竟然最喜欢费艾诺的——短小精悍,一针见血,又在过往的痛苦,由衷的歉意,与对未来的希望中找到了微妙的平衡。
他的讲话结束时,许多人的脸上都已经挂着晶莹的泪珠,甚至就连多瑞亚斯民都流露出被打动的神色,埃尔隆德愿意视其为一个颇具激励意义的标志。
玛格洛尔完整地唱完了诺多兰提,他以希望作结,在掌声雷动中深深鞠躬——比尔博和弗罗多的欢呼声最为起劲——埃尔隆德则悄悄擦去一滴眼泪。他在玛格洛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时狠狠拥抱了他,然后感受着后者的回抱中那种热情的力度。
然后菲纳芬站起身,宣布他计划在五十年后将王权交还到费艾诺手中,以便后者能在这段时间里重新了解和熟悉他的子民,以及他们的生活。在场的诺多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高吼,压到了一切带有质疑的嘀咕。
“抛开争端,”埃尔隆德侧过身对玛格洛尔小声说,“他们真的非常敬爱他。”
“那当然,”玛格洛尔颇为轻松地说,“当年他还没有和他的两个弟弟起争执的时候,他可是他们最喜欢的王子——不过这是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恐。
菲纳芬的演讲结束后,音乐再次响起。埃尔隆德瞥见林迪尔站在舞台上,周围是一群乐手,他的脸看起来有点惨白,不过声音仍然很稳。
埃尔隆德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这是什么歌,说到底,他当时只在火焰厅听了一小截,然后就被悲伤驱使着走到外面去了。
“自西而来的乐声?”迈兹洛斯从埃尔隆德的另一边说,他听起来兴致颇高,“怎么回事,’Laurë,我怎么从来没听说你还有这么热情的崇拜者。”
桌子的另一端,阿姆巴茹萨在林迪尔进入到第二节的时候兴奋得发出了狼嚎。凯勒巩、卡兰希尔和库茹芬安静地听着,但他们的脸上无一不带着狡黠的微笑。旁边的桌子上,芬罗德和芬巩一直不断地在重复着对玛格洛尔肉眼可见的不适指指点点,然后笑得不能自已以至于当场仰倒的过程。
“杀了我吧。”玛格洛尔咕哝着将自己的脸埋进手里,“那位年轻的歌者——我感觉我好像曾经听过他的声音,他当时也在布茹伊能吗?”
“是的。”埃尔隆德微笑着再次往玛格洛尔的高脚杯里斟满酒,然后说,“别对他太狠,他尽力了。”
玛格洛尔听见林迪尔的歌声进行了一个相当“非传统”的跳跃,他抽动了一下。“我会……尽量合理组织我对这首歌的评价。”他克制地说。
“Káno.”费艾诺突然站在他们身后说。
埃尔隆德和玛格洛尔在他们的座位里惊了一下,但迈兹洛斯没有,他只是优雅地转过身,对自己的父亲举杯示意。
“父亲,”玛格洛尔将自己的双手从他红得跟樱桃似的脸上放下来,微微颔首,然后说,“晚上好。”
“祖父。”埃尔隆德亲切地说,他得到的回应则是额上的一个吻,就好像他还是个孩子一样。他有些凌乱地眨眨眼睛。
“Káno,”费艾诺说着,他明亮的眼中跃动着明显的兴趣,“看起来你在讲述你的最后一战的时候有意识地忽略了一些细节,我还不知道你激发了这样的……追随。”
“我确信这只是诗化的修饰。”玛格洛尔嘀咕着说,他看起来似乎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
“这无所谓,”费艾诺说,“无论如何我都非常为你骄傲。噢,好了,诺洛芬威也来了。祝你好运,Káno.”他在玛格洛尔的肩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走向了奈丹妮尔。
芬国昐奸笑着靠近,后面还跟着菲纳芬。埃尔隆德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将自己的脸埋在玛格洛尔的肩膀上,笑得腰疼。
埃尔隆德一直在舞池的边缘绕行,试图找到他的养父们,直到他听到了一段对话,于是他立刻小跑起来。
“你们是我们的外甥埃尔隆德的父亲。”埃路瑞德伸长了脖子,仰着头对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说。
“这是不是意味着你们是我们的哥哥?”埃路林明快地问,动作与埃路瑞德一模一样。
埃尔隆德很庆幸不远处的音乐还在演奏,舞步也尚未止息,那些声音掩盖了他几乎凝滞的呼吸。
“埃路瑞德,埃路林,”他焦急地踏入他的叔叔和父亲们之间,然后说,“很高兴看见你们。”
“埃尔隆德!”双胞胎惊呼道,随后便带着满是白宝石的编发扑进了他胸前。
埃尔隆德在回抱双胞胎的同时瞥了一眼自己的养父。
迈兹洛斯的脸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而在他身旁,玛格洛尔的双眼空洞无神,布满阴霾。
“年轻的王子,”迈兹洛斯嘶哑地低声说,他的眼睛在火光下湿润地闪着光,“非常高兴我们终于相见了。”
埃路林从埃尔隆德腰侧挣开,然后抓住了迈兹洛斯的手。迈兹洛斯抽动了一下,但埃路林看起来并不在意。
“你知道吗,当时在森林里,”他说,“我们其实听见你的声音了。”
玛格洛尔发出惊恐的声音,他的手已经按上了自己的嘴唇。他身边的迈兹洛斯脸色更加惨白了,一只手在埃路林短短的指尖不断抽搐。
“我们确实听见了。”埃路瑞德说着,抓住了迈兹洛斯的另一只手,“但我们实在太害怕了,所以没有回答。或许我们当时应该回应的。没过一会儿,那些狼就来了。”
迈兹洛斯低下头,然后在他们面前单膝跪地。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为我的家族对你们造成的伤害道歉。”他以一种完全破碎的声音说。
埃尔隆德短暂地闭上了眼睛,而当他再次睁眼,埃路瑞德和埃路林已经跑上前去,伸出双臂团团抱住了迈兹洛斯的肩膀。他们缀以白宝石的如墨长发就好像漆黑的天幕,自迈兹洛斯如炽烈朝阳一般的发辫上倾泻而下。
“没事的啦,”埃路林说,“埃尔隆德告诉我们你们当时很努力地在找我们。而且也不是你们把我们扔在那儿的。”
“Nana一直说我们要拥抱那些痛苦的人,”埃路瑞德补充说,“你看起来就很需要一个拥抱。”
他们周围的人群开始注意这边了,但迈兹洛斯还是慢慢抬起手臂,用一个拥抱回应了埃路瑞德和埃路林。玛格洛尔已经泣不成声,埃尔隆德上前一步,伸出一只手抱住了他。
“埃路瑞德?埃路林?”
迈兹洛斯迅速松开了双胞胎,好像生怕自己会灼伤他们。埃尔隆德站到了自己的养父面前。
宁洛丝从人群中走出来,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
埃尔隆德礼貌地颔首:“外祖母。”
宁洛丝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白线,但她对上了他的眼神,然后点头回应:“埃尔隆德。”她转向了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脸色更加难看了。
“陛下。”迈兹洛斯尊敬地说。他和玛格洛尔都深深地鞠下了躬——远比他们所需要遵从的礼仪要求更深。
“你们……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宁洛丝克制地说着,抓住了自己孩子的手。
“埃尔隆德的父亲在为他没能在森林里找到我们道歉,”埃路瑞德非常合宜地回答,“他的另一个父亲也很难过。”
“我听见了。”宁洛丝说,语气里充满了死亡。
“请允许我们正式为多瑞亚斯的屠杀道歉。”迈兹洛斯说。
“以及您,和您丈夫的死亡。”玛格洛尔看起来非常难受地补充说,“以及对您儿子的抛弃行为。”
宁洛丝短暂地闭上了眼睛,看起来十分痛苦。然后她吸了一口气,挺胸抬头。
“我不会就多瑞亚斯发表评论。”她说,“在现在的情景下,这么做是不合时宜的。但你们不是杀害了我的丈夫,还有我本人的凶手。那是你们兄弟的所作所为。你们也没有抛弃我的儿子,那件事是你们兄弟的随从做的。请务必告诉那些应该对此负责的人,我会期待他们的书面道歉。”
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颔首表示赞同。
“埃尔隆德。”宁洛丝突然说。
“您说。”埃尔隆德一惊,然后回应。
“我……考虑了你之前的那些话。”她说,“埃路林会在明年春天去到提力安,他会向刚多林的建筑大师学习。埃路瑞德会去到澳阔泷迪,在他向造船者学习期间,他会和埃尔汶住在一起。”
埃尔隆德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微笑。
“我为此高兴。”他说,而宁洛丝点了点头,随后带着她的孩子们离开了。
埃路瑞德和埃路林挥手告别,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埃尔隆德与他的两位养父也向他们挥手致意。
之后的沉默里,埃尔隆德瞥向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在他们的脸上看出了那种脆弱的希望,然后无言地走开,去为他们取来一些酒。
“有人看见芬德卡诺、Tyelko和Curvo了吗?”
迈兹洛斯听起来被某种不安、怀疑且愤怒的情绪搅和着,于是埃尔隆德和玛格洛尔都从手中灯笼果味的点心里抬起头,在周围的烛光照耀下警觉地眨眼看向他。
埃尔隆德皱起眉。他刚刚从玛格洛尔手中拯救出了本来冒着星星眼,但是随后又被吓得不轻的林迪尔(玛格洛尔“出于好意”的作曲大师课显然在他醉醺醺的情况下会发生一些“变质”)——但现在,当他开始仔细回想,他才突然意识到,过去一个小时里他除了自己的养父,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芬威的孙辈。
他说出了自己的发现,然后看着迈兹洛斯的脸色逐渐阴沉。
“说起来,”玛格洛尔带着沉思继续咀嚼着嘴里的食物,“我似乎也没有看见泰尔佩和埃睿尼安。我们是不是应该稍微担心一下?”
迈兹洛斯眯起眼睛,转过身,然后走开了。对于一个刚刚喝了至少整整七杯酒的人来说(埃尔隆德认认真真数过,任何一个治疗师都会这么做),他的动作简直行云流水,但他的fëa比清醒的时候防备稀松了很多。许多人在他经过的时候感觉到了他的怒火,于是纷纷转过头。
埃尔隆德和玛格洛尔对视一眼,双双放下自己的点心,站起身跟了上去。
他们追上了迈兹洛斯,然后一同踏入了夜晚清冷的空气里。篝火的光芒沿着一溜随意排布的帐篷顺着山坡向维利玛延伸,欢歌在其间回荡。但迈兹洛斯并没有走近那些营火,相反,他只是闭上眼睛,然后微微歪了歪头,眉头紧锁,随后拾步走上山坡,朝营地边缘走去。
埃尔隆德抬起一边眉毛,瞥了瞥玛格洛尔。
“埃尔隆德,刚刚那个,就是麦提莫察觉到芬德卡诺打算干坏事的时候的表情。”玛格洛尔告诉他,同时有意地把目光投向脚下,一步一步地踏着草地向前走着。
埃尔隆德的眼神颇为怀疑地在他的两位养父之间扫来扫去。他倾向于认为玛格洛尔之所以一直看着脚下,是因为一旦抬起头,他就会当场表演狗啃泥——毕竟,根据埃尔隆德数出的数据,相比于迈兹洛斯的七杯,玛格洛尔还多喝了两杯酒。
埃尔隆德和玛格洛尔缓步跟在后面,他们穿过一堵厚厚的灌木墙后,正好看见图尔巩抓着卡兰希尔来了个过肩摔,把他整个人砸进了被一圈火把围起来的草地里。
“我们的胜利者是图茹卡诺!”芬罗德的高呼声从阴影里传来,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向图尔巩致意。
一阵兴奋的咆哮自火圈的另一边爆发出来。埃尔隆德看着阿尔巩和安格罗德越过火把,扑向图尔巩以示庆祝,安格罗德的鼻子下面还塞着一块血迹斑斑的布料。图尔巩略有些摇摇晃晃地从他手中接过又一杯酒,然后一口闷了下去。
库茹芬和凯勒巩把卡兰希尔从草地里扒出来,然后扶着他站起身。埃尔隆德眼看着凯勒巩一下一下兴奋地呼着卡兰希尔的脸,直到后者的眼神终于聚起焦,只觉得越来越惊恐。卡兰希尔咧嘴一笑,然后朝草地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随后以战士之间的礼节握住了图尔巩的前臂。阿姆巴茹萨向他们的堂亲和兄弟举杯,荡出来的酒洒了一地。阿姆罗德目光阴沉,阿姆拉斯则小心翼翼地用非惯用手捧着酒杯。
而卡兰希尔,考虑到他之前的状况,则显得完全有些过于高兴了。
埃尔隆德注意到他们所有人都脱得只剩了内衣和底裤,火圈的另一边则堆着价值连城的珠宝首饰,锦袍绣袄,以及明珠玉琼。
吉尔-加拉德和凯勒布林博带着近乎病态的向往坐在芬罗德身边,看着他们“稳重的”长辈们。至少,至少,至少他们还穿着自己的庆典华服。欧洛德瑞斯和他们坐在一起,每一缕头发都整整齐齐,沉稳地啜饮着一杯红酒。
“啊,”玛格洛尔在埃尔隆德身后平静地说,就好像眼前不过是什么日常随处可见的景象,“原来如此。”
埃尔隆德在周围寻找着迈兹洛斯的身影,然后发现后者正和芬巩进行着一场瞪眼比赛。芬巩的嘴皮还渗着血,但仍然看起来相当欢快地从身旁的酒壶里又倒出了一杯酒。
“一起来啊,麦提莫。”芬巩说,他的奸笑竟然带着某种调停的感觉,“芬达拉托是我们的裁判,我们也一如既往地严格执行了比赛规则,而且没人真的受了多重的伤。这是一场公平决斗[2]。”
迈兹洛斯把他冒火的目光投向芬罗德,后者只是对他耸了耸肩。
“芬德卡诺已经说了,”芬罗德回应,“我们是严格遵循了规则的,我就是监督者。”
迈兹洛斯发出一声叹息。他的肩膀垂了下来。
随后,埃尔隆德诧异地看见,迈兹洛斯沉重地在芬巩身边坐下来,接过了对方手中的酒杯。
“芬德卡诺,如果我真的非常不幸得看着你们干这些事情,”迈兹洛斯嘟囔着说,“你得多给我倒点酒。”
玛格洛尔赞同地发出某种奇怪的声音,颇有些跌跌撞撞地跺着脚走到迈兹洛斯旁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
埃尔隆德花了一些时间思考自己现在所处的荒谬局面,然后稳步走向卡兰希尔。他最好没有脑震荡。
“埃尔隆德!”阿姆拉斯在他靠近的时候快活地说,“你要加入我们吗?”
“不可能。”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异口同声地低吼,而埃尔隆德在卡兰希尔身边的草地上坐下来的时候情不自禁地笑了。
看起来卡兰希尔的确没有脑震荡,但他的脑袋疼得就像要裂成两半一样也是事实,这也是为什么他非常感谢埃尔隆德为他吟唱了那首治疗的歌。
之后又是三场对决(从埃尔隆德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又唱了几首治疗的歌),然后在凯勒巩和阿尔巩开始比赛之前,芬罗德宣布这将是今晚的最后一场决斗。
“我很怀念这一幕。”玛格洛尔略有些伤感地说着,靠在了埃尔隆德的肩上。赛场上,阿尔巩抓住了凯勒巩的一把头发。
“犯规!”阿姆罗德愤愤地喊着,拿着满满一杯酒的手划出一个相当狂野的弧度,把身边已经睡着的双胞胎兄弟淋了个透。
“真的吗,Atar?”埃尔隆德试探性地问。迈兹洛斯在他的另一边肩头打着鼾,于是埃尔隆德把他的脑袋扶正,靠在了他们身后的树干上。
“那段时光很美好,”玛格洛尔喃喃道,“双树的光辉,还有阿门洲永不止息的宁静与祥和。那时候我们甚至不知剑为何物,父亲也尚未铸造过任何一把武器。这样的决斗就是我们所知关于战斗与鲜血的全部。”
芬罗德的手在阿姆罗德身上漠不关心地拍了拍:“驳回。规则第九条写了,在确保没有扯掉头发的情况下,抓头是被允许的——”
芬罗德后面打算说的东西被淹没在了凯勒巩的咆哮声中,后者冲着阿尔巩的肚子来了一记头槌。
埃尔隆德开始认真思考玛格洛尔的话。
“我想,那样的时光终究会回来的。”他轻声说,“Atar, 不会再有人牺牲了。我知道你和Atarinya本打算为了我做什么。”
“那只是为了回报你对我们的付出。”玛格洛尔说着,把埃尔隆德抱得更紧了,“你知道,我们永远也没有办法补偿你。”
“这根本不是补偿的问题。”埃尔隆德说,然后在草地上用自己的手握住了玛格洛尔的双掌。
玛格洛尔实在沉默得太久了,埃尔隆德几乎已经判定他睡着了。赛场里,凯勒巩锁住了阿尔巩的头。
然后:“我知道,我的Elerondo。”玛格洛尔轻柔的声音传来:“但我要你保证,你会像珍惜我们一样珍惜你自己。”
埃尔隆德深吸了一口气。
“我会的。”他呢喃着,然后感受到玛格洛尔在自己的肩头露出了微笑。
阿尔巩将手臂环上了凯勒巩的腰,咆哮着将他举过头顶,向后一仰,把凯勒巩头朝下砸进了草地里。玛格洛尔的呼吸则变得越来越舒缓悠长。
芬罗德宣布阿尔巩获得胜利,于是芬巩和图尔巩趔趄着走过去,对他们的幼弟表示祝贺。
埃尔隆德眯起眼睛看向凯勒巩,确定他还在吸气,然后小心翼翼地让他的养父靠在一起,以便走到前面去照料他的叔叔。
不同于卡兰希尔,凯勒巩是真的脑震荡了,因此需要一首相对更长的歌来得到治疗。当他的工作终于结束时,四周的火把已经燃尽,空地上到处堆着死猪一样的身影。东边晨光熹微。
埃尔隆德观察着他众多已经睡着的叔叔、堂叔,或者其他什么各种各样的亲戚,然后把凯勒巩翻了个面。
他走向草地上的另一个傻大个——阿姆罗德——然后在看见自树影间浮现的三个身影后怔住了。
“埃尔隆德。”费艾诺说。他的动作颇为平稳,但他的目光已经从此前咆哮的地狱之火柔化为了温和的炉火。而他的身边,芬国昐和菲纳芬正偷偷摸摸地互相搀扶着。
“祖父。”埃尔隆德颔首,然后躬身把阿姆罗德调整为侧躺的姿势,让他的脑袋微微侧着。
“你在干嘛?”芬国昐问,随后甩了甩脑袋,似乎想让自己清醒起来。
埃尔隆德抬头冲着芬国昐眨了眨眼睛。“确保他们如果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吐出来的话,不会把自己呛死。”他说。这只是埃尔隆德作为一名治疗师最基本的原则之一,而鉴于他已经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了,他认为这是自己应该做的事。他只喝了两杯酒,但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通宵过了,一股不可阻挡的疲惫感正在笼罩他。
费艾诺和他的兄弟们看向他。
“噢,”菲纳芬说着,然后出人意料地站直了身子,正了正自己的额冠,“这样的话,我们会帮你一起。”
埃尔隆德眨着眼看向史上最伟大的精灵工匠,一名前至高王,以及现任诺多至高王。他们纷纷前去帮自己的儿子、侄子还有孙子翻面,轻吻后者的前额,随意地将他们的发辫拂到脑后。
几乎眨眼之间,整件事情就做完了。埃尔隆德沉重地在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失去意识的身影旁坐下,试图眨去视线里的疲惫。
“还有你,pityo,”费艾诺说着,解开他自己的斗篷,然后将温暖而厚重的衣料搭在埃尔隆德肩头,“睡吧,没事的。”
埃尔隆德觉得自己如在梦中,但他的身体充满了暖意,而他的养父在他身边。
他微笑着闭上眼睛,转瞬之间就沉入了梦乡。
接下来:玛格洛尔去找老婆了,我们还有最后几个收尾要做。
写这一章让我无比快乐。
朋友们,只剩两章了!不过别担心,这篇已经变成了一个系列,我还会写不少芬威家族的抽象事迹。
[1]我们是要区分“祖母”和“外祖母”的,但英文当中均为grandmother。这里原文即利用了这一点,当银冠喊出grandmother,她的“祖母”和“外祖母”都会响应,但翻译中无法体现,只能姑且采用“祖母”这个译法
[2]原文所用为tournament,其意应指中世纪常见的骑士比武(决斗),因汉语文化环境下我们看到相关词汇不会产生英语母语者的那种联想,所以在这里作个注释
胜利在望!
【Silm/刷新组】疯魂
这个人怎么又在搞刷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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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国斯隆德的宝石在国王未曾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是美丽夺目得令人目眩神迷的。似地底里的浮光,就是在大敌的黑暗前亦不曾消减光采,反随黑暗的侵袭日渐耀跃夺目。工匠的手指触近它冰冷的躯壳,似坚冰严寒的温度,可是那光芒却像是要透过他指上的薄茧灼伤他——
库茹芬忽的觉得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不是圣人,甚至连他那两个知礼智慧的哥哥也做不到。库茹芬在那光华璀璨的美丽前并不能不自私,他无法去分享,无法同他人共欣赏。他那似细蛇一样盘旋的念头渗出心口:库茹芬想要把这些宝石据为己有,将它们藏入自己的洞窟,藏入库茹芬的世界,就像费艾诺痴狂的...
这个人怎么又在搞刷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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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国斯隆德的宝石在国王未曾出现在大家面前时,是美丽夺目得令人目眩神迷的。似地底里的浮光,就是在大敌的黑暗前亦不曾消减光采,反随黑暗的侵袭日渐耀跃夺目。工匠的手指触近它冰冷的躯壳,似坚冰严寒的温度,可是那光芒却像是要透过他指上的薄茧灼伤他——
库茹芬忽的觉得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不是圣人,甚至连他那两个知礼智慧的哥哥也做不到。库茹芬在那光华璀璨的美丽前并不能不自私,他无法去分享,无法同他人共欣赏。他那似细蛇一样盘旋的念头渗出心口:库茹芬想要把这些宝石据为己有,将它们藏入自己的洞窟,藏入库茹芬的世界,就像费艾诺痴狂的爱着茜玛利尔。不容分享,唯有占领。或许不止是宝石,还有这座美丽强盛的国度,那澎湃艳绝的冠冕,甚至还有……
“国王陛下。”
库茹芬回过头,双目映出来者笑吟吟的面容。他的国王致谢于臣民的问候,又走到他的身边,说:
“你看上去很喜欢这些可爱的宝石,”他的眉眼浸着温柔的笑意,“多么荣幸,阿塔林凯,能看见你喜欢,我真的很高兴。”
库茹芬看向他,不着声色的将冷笑压下去,说:“我很荣幸伟大的国王陛下为我高兴,毕竟我认为我的喜欢无足轻重。”
芬罗德笑容不减:“怎么会。你喜欢,我可以将它们都给你。”
“那如果我要更多呢?”
“那我就找更多的给你。”芬罗德替他倒了一杯酒,说,“你值得它们的美丽,阿塔林凯。”
可库茹芬已心知肚明,这一个晚上,他都不会再为这些宝石流露一丝开心,拥有它们亦不会消减他的索然无味。芬罗德的金发蓝眼毫不费吹灰之力的暗淡了光华,占据了他的妄念。那杯酒残存着余温,他感受着指尖一寸一寸的冰冷下去。
宴会结束后,库茹芬从黑暗里,步入国王的房间。
伟大的国王陛下从来不为自己设立守卫,纳国斯隆德的国王不需要侍卫的保护,因为在这国度里,无人会对美丽温柔的国王设立防备。
这却是给库茹芬的可乘之机。
任何精灵都不会知道下半场宴会时,当他们欢歌燕舞、推杯换盏,当他们吟诵着圣洁的诗篇,交换美好的祝福,祈求神明的眷顾,传述爱与友好的故事时,库茹芬在做什么。他像栖息在黑夜的幽魂,不动声色的捕捉着国王的身影:他看着那美丽的金发,想着怎样触碰它,那是否像是祖母手下的丝绸那般柔顺光华;他看着那修长的脖颈,泛着洁白的光泽,如瓷器一样纤细脆弱却承载了不可言述的疯子,他想把吻映在那上面;他看着圣人的笑容,不可抑制的去想他该怎样做可以逼出他的泪——瞧瞧,小库茹芬威多么任性又多么离经叛道啊。他渴望着,那杯冰酒止不了他的渴。
所以他在纳国斯隆德陷入熟睡后,潜入圣人的房间。
库茹芬坐在床前,看着芬罗德美丽的睡颜,似凝视着一尊绝无仅有的、也许连他的父亲也无法复制的工艺品。他凝视了好一会儿。然后,库茹芬捧起他的金发,在鼻尖吸了几口。他又低下头,将一个吻映在国王的脖颈。
他想要的,完全不止这些。
他可以拧断芬罗德的脖颈,但伟大的工匠永远舍不得这样暴殄天物。他用他的唇舌触碰那天鹅一样的脖颈,他在那一刻喟叹,餍足,温温的笑。月光里,黑发的精灵如同幽魄,看起来像极了那死于烈火之中、举世闻名的疯魂。
哪怕国王不是他的造物。
芬罗德其实并未入睡,他喝了酒,不过合衣浅眠,枕于月光。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感受到那黑发精灵坐在他的身边。他不睁开眼睛,也知道那是怎样的场景。
他知道库茹芬有时候会在他睡着时来看他,在夜里盯上好一会儿;但这是头一次如此清醒的感觉到。他也感受到那颤抖的、冰冷的吻。此时的库茹芬,必然如若无骨的幽魂,他都知道。
他都知道。
所以,接下来该走往那一步呢?
黑夜寂寂无声,库茹芬早已离开。芬罗德睁着眼,眨巴眨巴,认认真真的想着。
这脆弱又神经质的精灵,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国王摸摸脖颈,无辜而安静。
——他要继续看下去。
夜的温度未散。而芬罗德阖上眼,又将一切抛却脑后,伴着下一个问题入眠。
——下一次,库茹芬会在什么时候来呢?
fin.
【Silm/刷新组】狂乱
很喜欢小五的精神状态,有一种当代大学生(bushi)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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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叔父问他,小泰尔佩,你为何迟迟不敢去见芬罗德•费拉贡德?他从来没有怪罪过你。
自从曼督斯出来之后,泰尔佩林夸整日整夜的待在寂静无人是工坊里,待在闷热晦暗的矿场力,待在阴翳茂密的丛林里,待在维林诺那些不那么光明圣洁的角落。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尽管在那样长的一段时间里,海的另一端曾经举世闻名的工匠并没有产出任何工艺作品。直到他的四伯头一个被放出来,将他从暗无天日的矿底带出来。
“别学矮人那一套,”显然,他四叔直抒胸臆的修辞本领并没有随常年的监狱生活而减退,“也别跟我的混蛋五...
很喜欢小五的精神状态,有一种当代大学生(bushi)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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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叔父问他,小泰尔佩,你为何迟迟不敢去见芬罗德•费拉贡德?他从来没有怪罪过你。
自从曼督斯出来之后,泰尔佩林夸整日整夜的待在寂静无人是工坊里,待在闷热晦暗的矿场力,待在阴翳茂密的丛林里,待在维林诺那些不那么光明圣洁的角落。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尽管在那样长的一段时间里,海的另一端曾经举世闻名的工匠并没有产出任何工艺作品。直到他的四伯头一个被放出来,将他从暗无天日的矿底带出来。
“别学矮人那一套,”显然,他四叔直抒胸臆的修辞本领并没有随常年的监狱生活而减退,“也别跟我的混蛋五弟似的。我们家族谁都有可能完蛋,但你绝对不在其中。”
然后他渐渐回到了精灵的生活里。他昔日的旧友,他温仁的长辈,他旧时的学徒,纷纷伸出手,将他从噩梦里带出来。泰尔佩林夸用当初建造冬青郡的勇气,回归了同族的世界,除了——芬罗德•费拉贡德。
为何不敢见芬罗德?不少精灵这样疑惑。没有生灵会把他父辈造的孽怪罪于他,芬罗德更不会。这个疑问在芬罗德主动造访于费诺里安家族并且传出疑似和凯勒巩喝下午茶的消息后达到顶峰。
对此,泰尔佩林夸只是抱歉的笑笑。
纳国斯隆德的记忆已经过去久远,珠光宝气和年华和鲜血淋漓的惨痛在漫长的岁月里都像一道影子,任光华血气交错,却不再刻骨铭心。可泰尔佩林夸忘不了的,却是那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下午——
“去见见你父亲吧,小泰尔佩。他有一些话想要和你说呢。”
泰尔佩林夸正在换下被灰尘和宝石渣弄脏的工服,递给厅堂中的侍女。大厅中央,两位金发的阿尔达一精一个占据的会客桌两头的位置,一个正在阅读用人类文字谱成的书籍,另一个则一脸漠然的擦拭着血痕累累的长弓。国王冲他笑了笑,说道:
“你父亲总是这样拿我们当传声筒,不过这一次,我们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他的眼睛眯起来,笑意依旧温柔,“他的习惯真坏,是不是?或许一会儿你可以去替我们教训一下他。”
泰尔佩用一个浅淡的微笑回答了国王的玩笑话,问道:“他怎么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凯勒巩冷冷的插了一句话:“谁知道,他病得不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泰尔佩同样回复他三叔一个礼貌的微笑,只是这一个就有点尴尬了。
“亲爱的泰尔佩,你可以不用这样紧张的。”他美丽的堂叔温柔的叫他,“你的父亲刚才的心情很不错的,他最近已经变开心很多了,他会和你好好说话的——”然后他们都听见凯勒巩“哼”笑了一声,不加掩饰的嘲讽扑面而来,但芬罗德还是微笑着、平静而宁和的说:“如果你想要我陪你一起去,我也非常愿意的。”
后来的泰尔佩林夸最庆幸的一件事,那就是那时拒绝了他的堂叔,没有让他去让混乱的局势变得更混乱。
“阿塔。”
事实上那时的泰尔佩林夸已经不算小了,或许对他的叔伯们来说,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但事实是许多像他一样的精灵都已成家,若是和平年代,可能会像他的混蛋父亲那样早早抚育孩子。可泰尔佩林夸依旧处于对爱,对情,对欲,通通称得上一窍不通……或许是因为光处理乏力的亲情就有够他受了的原因。以至于看到库茹芬恹恹的、又泛着水红色的眼角,看到他疲倦而餍足的神态,泰尔佩林夸什么也不知道。
“泰尔佩林夸。”年长的精灵声音略哑,然而近于轻快,“你的衣服上全是矿粉,真是有损于人。不过这也说明你学习得很认真,在这里的日子确实比在你大伯那儿充实,是吧?”
这话对他的父亲来说真是难得。泰尔佩顿在原地,无措和惊喜不由分说的冲击着他,他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父亲了?不记得,自他过了少年时,库茹芬就对他像对待他的叔叔伯伯们一样,礼貌,冷淡,疏离。离开维林诺后……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已经把自己不知所措的状态拙劣的展露在了库茹芬面前。精灵微微笑着,目光少有的平静了起来。
“泰尔佩,”他的语气似叹,静静的,森森的,“如果你的母亲还在,或许漫长的生活也不会这样寂寞难熬。是吧。”
泰尔佩梗了一下,说:“阿塔,这件事我没有怪你……”
“我真的有过抱歉。”库茹芬继续说道,“因为我,你没有留在她的身边。她是个多么好、多么好的精灵,可是我让你离开了这样的母亲。”
直到那时,泰尔佩还处于飘飘然之中。
——纳国斯隆德,乱世黑夜中的光明之地,心怀崇高厚爱之灵聚集的宝石之国,那不吝啬于爱的圣洁殿堂,这样的地方,是否真的能够使灼痛的伤口愈合,是否真的叫那日日夜夜浸在誓言与命运里的阿尔达快乐?它会改变库茹芬,或许他的父亲,真的有过片刻的欢愉,使他有一刻愿意长久在圣人的怀抱?
而库茹芬只是笑着,眉梢带着愉悦,甚至压下了魂魄里的那簇火焰,温柔得叫人不寒而栗。
“我多么想补偿你一个母亲啊,泰尔佩。”他的笑容在看到他的孩子不知所措时转为一种似笑非笑,双目如星:
“你很喜欢芬达拉托,不是吗,泰尔佩?如果你的你愿意,我可以把他握在手里,将他送给你,毕竟你也是费诺里安的一员。”他说着,“我可以给你。”
泰尔佩林夸如遭雷击。而库茹芬,他还是那样温柔的,恶劣的,仿佛吟诵着赞贺维拉的诗句,虽说他不曾信奉神明: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美丽、温柔、仁爱、宽怀、慈悲的母亲吗?我给你一个,他会像爱我一样爱你。”
“哦,这样啊。原来他当时是这样想的啊。”
芬罗德眨眨眼,语气非常的理所当然:
“无所谓啊,你阿塔做什么都不奇怪,不是吗?”
“……”
fin.
【授翻】The Ransom of the House of Fëanor费艾诺家族的赎金(十四)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十四章 他们的Elerondo
本章推荐配乐:Medhel an Gwyns – Anne Dudley
埃尔隆德的fëa在流血,淡淡的银色星河自他破碎不堪的形体中流淌而出。
他蜷缩在黑夜之门前,没有一丝力气支撑自己移动。他的周围,是冷寂的虚空——空无一物,黑暗,冰冷。
精灵宝钻在他近乎透明的指尖闪耀着圣树的光辉。埃尔隆德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看向那枚他的养父曾如此痛苦地追寻的宝石。但甚至就在他凝视着它的这短短数秒里,他颤抖地捧着宝钻的双手都在不断消逝——星光正在崩散为尘埃......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十四章 他们的Elerondo
本章推荐配乐:Medhel an Gwyns – Anne Dudley
埃尔隆德的fëa在流血,淡淡的银色星河自他破碎不堪的形体中流淌而出。
他蜷缩在黑夜之门前,没有一丝力气支撑自己移动。他的周围,是冷寂的虚空——空无一物,黑暗,冰冷。
精灵宝钻在他近乎透明的指尖闪耀着圣树的光辉。埃尔隆德缓慢地眨了眨眼,然后看向那枚他的养父曾如此痛苦地追寻的宝石。但甚至就在他凝视着它的这短短数秒里,他颤抖地捧着宝钻的双手都在不断消逝——星光正在崩散为尘埃。
他的fëa在消逝。
埃尔隆德知道,时至现在,他已经回不去了。
144年后,黑夜之门将会打开,而他的两位养父将看见静静地躺在门槛前几步之远处的精灵宝钻,然后意识到,他已经去往了即使是纳牟也无法触及的地方。
想到这里,还有凯勒布莉安形单影只地站在他们海崖之上的小屋旁,呼啸的海风将她的长发抽打在她布满泪痕的脸颊上的情景,埃尔隆德开始尝试着想要站起来。
他撑起一边不住颤抖的膝盖,眼看着星光如同银色的瀑布一般自他披散的长发间流逝,然后再次跌到。
埃尔隆德躺在地上,身形明灭不定,身后是魔苟斯的笑声。
他视线的边缘逐渐变得黑暗,精灵宝钻在他的掌间冰冷地燃烧着。
但远远地,模糊的歌声自虚空中传来。
歌声越来越近了。不可思议的耀眼光芒如火一般划破虚空,却并没有灼伤看者的双眼,魔苟斯的笑声随之戛然而止。
温暖的双臂将埃尔隆德从一片冰冷中拥入怀间,他感受到了那种被保护、被庇佑的感觉。他的脸颊贴在一片柔软得难以置信的衣料上,其下是隐约可闻的美妙乐声,埃尔隆德几乎要伴随着那声音流下泪水。
一只手抚上他的额头,动作轻柔而温和。一个思维进入了他的脑海,它浩瀚而不可名状,每一丝波动都如同星辰崩解。如交响乐一般的思想在他心中不可阻挡地流淌着——首生子被束缚在阿尔达之中的命运,一亚的伤毁,诺多的割裂与忠诚,以及随之而来的数不尽的伤痛。
包围着他的乐声逐渐变幻,仁慈,宽恕。
此刻,虽然埃尔隆德只是一小团惨淡的星光——微不足道,而又无比脆弱——但他感受到了爱,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然后是一漪音符,如同充满了笑意的祝福。活下去,去享受一切福乐。
埃尔隆德呼出了一口气——
——然后他突然之间就出现在一片草地上,沿着山坡翻滚而下。他休憩在野花之间,精灵宝钻自他的指尖溜走。
在那个瞬间里,埃尔隆德闭着眼睛,吸进了一口清凉而纯净的空气,脸下是尚还沾着露水的柔软嫩草。他已经太过疲惫,身体中的每一块骨头都在痛苦地叫嚣着,睁开眼睛就像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他很想就这样在这片清甜的草地上沉沉睡去。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什么人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熟悉的拥抱涌入脑海。
“埃尔隆德。埃尔隆德!”
那声音来得猝不及防,而又震耳欲聋。远处传来惊喜的叫喊,他抗拒地往那片熟悉的温暖里缩了缩。
他的手被紧紧握住了。一只手抚摸着他的脸颊,有人在他的额前落下一个吻,长发自他的脸上拂过。
“埃尔隆德。”一个声音在他的指缝间哀求,温暖的气息涌进他的掌间。
“Pityo,不要。”另一个声音呢喃着,什么人抵上了他的额头。
埃尔隆德实在太累了,但他潜意识中将这两个声音标记为“安全的”,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眨巴着睁开了双眼。
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埋头凝视着他。他们都毫不掩饰地哭泣着,而在他们身后,黎明的第一缕天光照亮了整片天空。
埃尔隆德缓缓地眨着眼,抬头看向他们。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一滴泪水自玛格洛尔的睫毛滴落,点在埃尔隆德的眼睑上,在他的脸颊上划过一道晶莹的痕迹,就好像本就是从他的眼中流出。
Atar,Atarinya,埃尔隆德嗫嚅着,他已经疲惫得发不出声音了。
看见埃尔隆德抖动的双唇,玛格洛尔微微颤抖,然后猛地将他拥入怀中。过了一会儿,迈兹洛斯也加入了他,于是埃尔隆德同时依偎在了他两位养父的怀抱里。
他眨了眨自己沉重的眼皮,越过玛格洛尔的肩头看向远处。他的身体本能地告诉自己,他们正在图娜山的半山腰上,许多欣喜的身影正从头顶提力安城的东城门飞奔而下。
埃尔隆德皱起了眉头。在他来到这里之前,他本来是在……另一个地方。他当时曾感受到一阵温暖,一阵光芒,还有一种被抱在怀中的触感……
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向后挪动了一点以将他扶起,急迫的双手在他的脸上、胳膊上、身侧,到处检查着。
“你没有受伤吧,”迈兹洛斯说,“埃尔隆德?”
埃尔隆德摇了摇头。疲惫感就像一浪高过一浪的浪头一样冲击着他,他倾下身子,再一次将额头放在玛格洛尔的胸前。他太想睡觉了,而这里有在黎明的光辉下逐渐温暖起来的草地,还有他父亲环抱着他的温暖臂膀,这看起来像是个非常不错的主意。
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又开始焦急地和他说话了,但埃尔隆德只是又一次摇了摇头,困意终于席卷了他。
太阳逐渐升起,至高王的庭院里一片寂静。
一声模糊的呼喊传来。
守卫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前方笼罩着芬威安区宽阔大道的浓雾,虚起了眼睛。
一人策马穿过迷雾,如同划破长空的烈焰长矛。
迈兹洛斯·费诺里安自大门奔驰而过,红发如沐浴着烈火的长旗飘扬在后。他甚至在从马上跃下的时候都还在大声呼喊着自己的父亲,手中精灵宝钻璀璨夺目。
大门守卫刚刚回过神来,犹豫着走上前去,就再一次跌回了门前。玛格洛尔·费诺里安自晨雾中呼啸而来,一只手紧紧地抱住身前那个毫无疑问属于埃尔隆德·佩瑞蒂尔的身影。
玛格洛尔下了马,将养子从马上揽入自己怀中。迈兹洛斯走向他们的时候,埃尔隆德的上半身正软绵绵地蜷在玛格洛尔肩头。
至高王宫殿的大门猛地打开,费艾诺冲下了台阶,他的兄弟紧随其后。一柄火焰长剑在他手中成形,但下一秒,当他把目光投向面前的场景,他猛然驻足,手中长剑悄然消失。
“伊露维塔在上,这怎么可能?”芬国昐惊呼着,双眼圆瞪。
“埃尔隆德。”菲纳芬瞠目结舌地迈步上前,但费艾诺已然跃下了阶梯,走向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之后又有无穷无尽的大喊大叫和鬼哭狼嚎,但整个过程里,埃尔隆德都沉沉地睡着。他的脸颊靠在养父的肩上,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后来,他有了一个柔软的枕头,胸前也盖上了温暖的被子,掌间握着两只熟悉的大手。
埃尔隆德悠悠醒转。
他在无声的黑暗中愣了会儿神,感受着身下温暖而柔软的床单,一呼一吸间仿佛有星辉流淌。他的两只手都被握住了,他感受着那熟悉的触感,回忆着他童年里执剑者掌间那从未缺席的老茧。
他动了动,然后立刻就听见了木头急切地在大理石上剐蹭的声音。一根拇指在他的颧骨上轻柔地摩挲,轻轻将他的长发拂到脸旁。右手边那人把两只手都握了上来,双掌带着不顾一切的渴望,紧紧抓在他的指间。
埃尔隆德靠向了脸颊上那只温暖的手,然后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玛格洛尔红红的眼眶,他身后房间的墙壁格外眼熟——显然正是他十年前花了数周时间恢复身体时待的那个房间,此时正洒满午后的金阳。
“Atar.”埃尔隆德还有一些难以相信这一切,他轻声说。他之前——他看见——
玛格洛尔的面容一颤,他自喉间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声音,好像是在抽噎,又好像是笑岔了气。一缕缕午夜般的黑发拂过埃尔隆德的面颊,玛格洛尔俯下了身,在他的额前落下一个吻。
“埃尔隆德。”一个声音自他右边传来,十指紧紧抓着他的右手。
埃尔隆德眨眨眼,然后微微偏过头。迈兹洛斯坐在他的床边,双手抱在他的手上,高大的身体微微弓着,他身形中的疲惫丝丝滴落,逐渐转变为一阵甚至显得有些痛苦的释然。
埃尔隆德握紧了迈兹洛斯的手。
“Atarinya.”他轻声开口。
迈兹洛斯听着他轻轻呼唤自己的声音,闭上了眼睛。他在汹涌的情绪冲击下明显地挣扎着,双唇抿成了一条薄薄的线。他深深地埋下头,将前额抵在埃尔隆德的指尖。
埃尔隆德又深吸了一口气——他昏昏欲睡的脑袋在这一次呼吸下变得清明。
回忆泛上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压抑不住的急切。
“凯勒布莉安,”他倒抽一口凉气,“我必须得——”
“我们已经向澳阔泷迪和阿瓦隆尼送了消息,”玛格洛尔嘶哑地说,拇指安抚地在埃尔隆德的手背上转着圈,“他们应该已经收到了。”
这稍稍缓解了埃尔隆德心头的剧烈起伏。他点点头,咽了咽干得冒烟的喉咙。
玛格洛尔把手抽了出来,埃尔隆德慌张地试图抓住他,而他的养父只是坐在他身边,用一只胳膊把他扶了起来,将一杯水递到他的唇边。
第一口水喝起来比酒还甜,埃尔隆德本想慢慢来,但很快,整杯水还是被他喝空了。
玛格洛尔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然后将埃尔隆德拉近了一些,以便后者能够靠在他的肩上。迈兹洛斯走过来,在埃尔隆德的另一边坐下,仍然丝毫不肯松开他的手指。
“所以,pityo,”玛格洛尔说着,仍有些粗糙的声音里透露出好奇,“你是怎么回来的?”
空虚之境中的光与热;无尽的、辉煌的歌声……
“我想,”埃尔隆德缓缓开口,“我希望你们的父亲和叔叔们也能在场,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多余的精力解释两次。”
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他的养父们并没有拒绝,迈兹洛斯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然后轻声走出了门。
接下来的寂静中,玛格洛尔将埃尔隆德抱得更紧了,他们的思维几乎碰在一起。埃尔隆德能从玛格洛尔的fëa中感受到巨大的宽慰,但隐藏在这份温暖之后的,是一粒愤怒的种子。
他皱起了眉头。
“Atar?”他轻声发问,担忧如墨入水般在他的脑海里漾开。
“嘘。”玛格洛尔示意他不要说话,一只温柔的手在他发间轻抚。
埃尔隆德张开嘴想要反抗,但一声惊喜的叫喊从走廊传来,而他本打算要说的那些话全都卡在了喉间。
“光,还有歌声?”费艾诺说,埃尔隆德能从他皱成一团的眉心看出他正在绞尽脑汁地思考。一旁,芬国昐和菲纳芬的表情与他如出一辙,三人共同的血脉此刻一览无余。
不知道为什么,三人在走进房间,对上了他的眼神后,无一例外地顿了一瞬,而埃尔隆德到现在还能感受到他们那如火舌般舔舐着他的皮肤的审视目光。
他咽了咽口水。“我很难解释这件事,”他说,“上一秒,我的fëa还在消逝——”
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情不自禁地猛然收紧了握住他的手。埃尔隆德眨了眨眼睛。现在,玛格洛尔的愤怒已经无法掩饰,如同鲜血一般自他思维的高墙之后渗漏,留下深红色的痕迹。而在他右边,迈兹洛斯的怒火则更加安静,柔和,在他平静的目光中危险地闪烁着。
“继续。”菲纳芬说,他的声音宣示着无声的死亡。
埃尔隆德深吸一口气。“下一秒,”他继续说,“我就被什么人抱在了怀里。我被某种无声的音乐包裹着,身周是温暖,悲悯,宽宥的呢喃——然后我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图娜山脚的草地上。”
一片死寂。费艾诺的眼中灼灼燃烧的火光透露出一位工匠大师绝不乐意于自己想不明白什么事情的情绪。
“实际上,”菲纳芬缓缓开口,“有一种思路可以解释这件事。”他伸出一只手揉着自己的脑门,僵硬的表情逐渐转变为无奈的微笑:“你的确是被爱着的,即使在一亚之外最伟大者面前也一样。”
一阵停顿,除了埃尔隆德之外的所有人都恍然大悟地坐直了,某种惊奇的情感悄然滑进他身边每一个人的思维。
费艾诺的眉头舒展开了。“我懂了。”他轻声说,“我不得不说,你是对的,阿拉芬威。”
埃尔隆德的左边传来一阵仿佛被呛到的声音,他转过头,发现玛格洛尔正瞪大了眼睛盯着他。
“我不这么认为,”芬国昐说,但他略一停顿,然后把目光径直投向了埃尔隆德的眼中,微微偏了偏头,“虽然这的确可以解释他的眼睛。”
“什么?”埃尔隆德十分迷惑地说。
菲纳芬沿着墙边走过房间,然后从一块天鹅绒布中拿出了一个东西,展露出其间那块长而光洁的玻璃。他无言地将其递给了埃尔隆德。
埃尔隆德环顾四周,观察着周围每一个人脸上那种若有若无的期待,然后举起玻璃,看向了其中自己的脸。
他惊讶地眨着眼。
他的瞳色仍然是一如既往清澈的灰,但在这片灰色之下,某种前所未有的光芒在隐隐闪烁。那种光芒不同于房间中其他任何一个人眼底都闪烁着的圣树的光辉,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光芒,某种锋锐、圣洁的光。埃尔隆德只觉得无比熟悉,却又不知道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但就在埃尔隆德抬起头,无比困惑地试图张开嘴的时候,透过窗户的傍晚阳光突然变得更加耀眼了,然后突然之间,埃昂威就站在了他们之间,金色的盔甲闪闪发光。
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立刻就动了起来。
埃尔隆德发现自己被按进了玛格洛尔的胸膛,迈兹洛斯高大的身形挡在他们和埃昂威之间,一手已然搭上了腰间突然出现的烈焰长剑。费艾诺与他的长子并肩站立着,虽然他的手中没有任何武器,但他颇具挑战意味地抬起下巴的时候,阴沉的神色就如闷雷。
菲纳芬和芬国昐正准备从椅子上站起,脸上充满了警戒。
“你不能带走他。”玛格洛尔说着,一只绝望的手在埃尔隆德的脑后僵硬地缩成一团,“我们不会允许——”
“冷静。”埃昂威开口了,他瞥见迈兹罗斯手中之剑的时候明显收紧了目光,“我不是来带走你们的儿子的。”他将自己圣洁、光辉的眼眸转向了埃尔隆德。
看见埃昂威的眼睛,埃尔隆德突然意识到自己那种奇怪的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了,那是唯有迈雅与维拉的眼中才会拥有的光芒。
同样的光芒如今也闪耀在他自己的眼中。
“埃尔隆德·卡那芬威安·尼尔雅芬威安·埃雅仁迪里安,”埃昂威说,“你曾接过的毁灭之命运已经结束,对于你的宣判也将撤回。你将生活在平静与祥和之中,直到阿尔达重塑之日。”
埃尔隆德猛吸了一口气,他甚至因之而感到一丝痛苦。玛格洛尔环绕在他身周的双臂收紧了。
“我知道了。”费艾诺说着,他的面色坚如磐石,“是什么让曼威大人改变了主意,展现出如此程度的仁慈?”
埃昂威顿住了。第一次,曼威的传令官似乎哑口无言了。
“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维拉的权限。”他说,然后向着埃尔隆德点了点头,“曼威和纳牟两位大人希望我能转达他们对你迅速恢复的祝愿。”
沉默——那是一种逐渐转变为无声的呐喊的沉默。迈兹洛斯腰间燃着烈焰的长剑崩解消散。
埃尔隆德轻轻地离开了玛格洛尔的怀抱,然后站起身,甚至他自己都对此时他稳定的姿态颇为讶异。
“感谢您。”他清晰地说,同样颔首以示回应,“请向曼威和纳牟大人转达我的谢意。”
埃昂威鞠了一个比上一次更深的躬,然后就溶解为了逐渐消逝的星辰,慢慢隐没于地毯之上。
“那么,”菲纳芬的声音打破了众人震惊的沉默,“我愿认为这证实了我的猜想。现在,我想我们都需要一点小小的调剂。麦提莫,你能去拿点酒吗?”
迈兹洛斯走向埃尔隆德,然后在他额前落下一个吻。他随后走到门口,回身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四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埃尔隆德,他盯了回去。
这件事情超出了维拉的权限。
只有一位存在能拥有这样的力量。
“噢,”埃尔隆德小声地说,然后重重地坐回床垫上,“现在我知道了。”
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那天夜晚的后半段时间就在酒精、团聚的轻松与笑声中度过了,埃尔隆德所有住在提力安的近亲、远亲,和各种不近不远的亲戚都在他的房间里进进出出,脸上带着越来越明显的酡红。房间窗外,高呼与欢歌在夜晚凉爽的空气中轻轻荡漾,整座提力安城似乎都决定放纵一把,加入欢庆。
“这真是……出人意料。”埃尔隆德在那天稍晚的时候说,月光在房间的地板上跃动,在芬罗德和芬巩本就隐隐发光的五体投地的身体上打上了圣光,他们二人手中的酒杯都已经空空如也。阿尔巩则“姿态优美”地睡死在窗台上,杯子里仅剩的半杯酒也快要被窗帘吸干净了。安格罗德平缓的呼吸声从埃尔隆德床脚边的某处传来,混合着阿姆巴茹萨震天响的鼾声。凯勒巩、卡兰希尔和库茹芬乱七八糟地在墙边的沙发上堆成一坨,这个的嘴啃着那个的脸,那个的手戳着这个的鼻子。
芬威所有目前处于存活状态的孙子中,只有两个人不在这里。其中之一是图尔巩,显然他还有足够的清醒意志,能够支撑自己一路小步舞到埃兰葳家里去。另一个是欧洛德瑞斯,他对于和费艾诺众子一起喝得烂醉如泥一事还颇为抵触,而这是相当容易理解的。
迈兹洛斯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然后又往埃尔隆德怀里钻了钻。玛格洛尔则把埃尔隆德拉近了些,然后在他的发间吻了一口。
“我们都很高兴你终于回来了。”玛格洛尔咕哝着说,“尤其是我。”
埃尔隆德本能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养父,看向他晶莹剔透,睡意浓重的双眼。他身形中的喜悦在整整一打红酒的作用下越发明显。
“但你很生气。”埃尔隆德轻声说着,咽下了喉间隐隐的恐惧,“你和Atarinya都对我很生气。”
玛格洛尔的眉间拧出了一条线。“似乎是的,”他皱着眉头,喃喃地说,“但我死也想不起来为什么,或许明天早上我就能记得了。”
玛格洛尔的声音里充满了温柔,但埃尔隆德听着养父的话,仍然感受到了身体里闪过的一丝冰冷的恐惧。
“Atar,”他绝望地呢喃着,“求您了,不论我做了什么——”
但玛格洛尔已经睡着了,散发着酒气的呼吸轻轻拨弄着埃尔隆德的长发。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埃尔隆德才终于入睡了。
仅仅几个小时之后,他就猛然惊醒,彼时窗外的天空中正闪烁着黎明的微光。
埃尔隆德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周围是他的养父和亲族们轻浅的呼吸声。他静静地听着,试图发现是什么惊醒了他。
什么都没有。
但紧接着,他的fëa好似被隐隐撕扯,他在短短几天之前亲口立下的那个誓言正呼唤着他。
埃尔隆德挣开了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的怀抱,穿上自己的长袍,然后小心翼翼地跨过他众多亲人纠缠在一起的身体。
他就像是幽灵一般穿过空空荡荡的走廊,整座庭院被包裹在晨雾中,大门后的道路若隐若现,而他自己的呼吸则在清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雾。
然后,远远地,一阵奔腾的马蹄声传来了。
门口的守卫看见来人,立刻挺直了身板。
一个身影自清冷的蓝色雾气中显现:一个精灵女子骑在马上,如纯白的雾岚拂过至高王门前的鹅卵石,银色的长发飘扬在身后,白色长裙的袖子如同水做的长旗,在她身后迎风飞舞。
埃尔隆德朝着她微微颔首,然后单膝跪地,在冰冷的石板上等待着属于他的审判。他的誓言又开始撕扯他的内心,带来阵阵宛如擂鼓的疼痛。
骑手勒马驻足,骏马发出响亮的嘶鸣。她熟练地下马,然后向着埃尔隆德走来,双手在身边紧握成拳。
埃尔隆德闭上眼睛,等待着她的猛击。
但他只等来了衣料摩擦的声音,凯勒布莉安扑进了他的怀中,她的脸深深埋进他的肩头,泪水浸透了他的衣领。
“你个没脑子的丈夫,”她在他的脖间哭泣着,“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说得没错。
埃尔隆德的呼吸在胸腔中凝滞了,他颤抖着举起双臂,轻轻环绕在她身周。他们跪在庭院的台阶之下,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我爱你。”他在她的额边轻声说。当他的承诺兑现,他能感受到自己对她立下的誓言在他们的fëar周围消散。
凯勒布莉安没有回应他,只是颤抖着摇头。
埃尔隆德见状咽下了喉间的痛苦,然后将她抱得更紧了。又有三人驱马小跑着穿出迷雾,跨过了至高王的门槛。
加拉德瑞尔自始至终没有把目光投向他,而是面色阴沉地下马,轻抚着女儿所骑马的鬃毛,牵着两匹马走向马厩。她身后是埃雅仁迪尔和埃尔汶,他们猛地跃下马,踏上鹅卵石板路,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当他们看见埃尔隆德眼中闪烁的全新光芒,两人都震惊地倒抽了一口气。
埃尔隆德对着自己的父母淡淡一笑,一只手从凯勒布莉安的发间伸向他的母亲。
他已经受够了苦难,现在,他只想要福乐。
埃尔汶发出一声抽噎,然后跪倒在地,抓住了他的手。埃雅仁迪尔走近了些,将一只手放上埃尔隆德的肩膀。他努力控制着自己,嘴唇已然惨白,但泪水仍然浸润了他的胡须。
“我很抱歉。”埃尔隆德轻声对他们说——三者,无一例外。
他的父母与妻子只是将抱住他的手收得更紧了,他在心底暗自高兴着。
接下来的几天平淡地过去了——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这突如其来的脆弱平静。
埃尔隆德与自己的养父与亲族一同在花园里度过了这段时间,偶尔还会有妻子的陪伴。他见证了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向埃尔汶表达歉意的场景,后者勉强点头回应。她的双唇透着愤怒的白,但终于还是看在儿子的份上接受了他们的道歉。
正是此事带给了他希望——关于修复那些数不尽的伤痛的希望。
凯勒布莉安在他隔壁的房间住了下来,他们之间仅仅只隔着一扇门。每天晚上,埃尔隆德都会轻轻敲响薄薄的门板,而每一次,她都会委婉地拒绝让他进门。
埃尔隆德并没有掩饰这带给他的痛苦,但仍然,每个夜晚他都会敲响她的房门,然后静静等待。凯勒布莉安的回答没有任何变化,但他理解她的想法。她完全有理由感到愤怒,区区一句抱歉绝不可能掩盖他背叛了她的信任这一事实。
他只能耐心等待。
另外就是关于他的两位养父的事情了。
最开始几天,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对于他似乎有些过分关心,虽然他整个庞大家庭中的所有成员都有一点这种倾向。
但在他们思维表层的关心与担忧之下,是他绝不可能认错的怒火。
有时候,当埃尔隆德无意间将目光瞥向头顶,就会发现玛格洛尔或是迈兹洛斯抿紧嘴唇,目光阴沉,脸上尽是悲伤。但转眼之间,他们面上严厉的神情就会融化为温暖的微笑,这却只会让埃尔隆德的心情更加沉重。他心里总有某种不祥的预感。
他在许多个夜晚里绝望地试图弄清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才会让他的养父如此愤怒,但他绞尽脑汁的思索并没有让他接近答案。他好几次都差一点就想要对着他们直接问出来,却总是在最后一刻犹豫不决地放弃,害怕会破坏这脆弱的平静,害怕他们会再次离开自己。
某种程度上,这让他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在西瑞安的事情之后,他和埃尔洛斯最开始在面对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的怒火时总是害怕自己会受到伤害或是痛斥。后来,当俘虏他们的人成为了他们的父亲,迈兹洛斯和玛格洛尔也花了许多年的时间试图说服埃尔隆德相信他们不会离开他,但双胞胎总是会反驳他们。
然后安格班陷落了,他们离开了。
时间流逝,如同一片片碎裂的玻璃。最初几天,埃尔隆德是被纯粹的疲惫压倒着入睡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始终没有找到答案,睡眠于他而言逐渐变成了一种奢侈。
表面上,他看起来仍然非常坚强。他向自己尚在中洲的孩子们写了新的信,为之前自己在进入空虚之境之前送去的那些信道歉。他也给比尔博和弗罗多,还有格罗芬德尔和林迪尔写了信。他写给养父的信仍然被藏在卧室的抽屉里,凯勒布莉安已经回到了他身边,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还没有机会阅读那封信,他对此感到一种溢于言表的欣慰。
心底里,他已经被恐惧折磨得不成样子。
他为修复自己破败不堪的fëa做出的微薄努力在最初几天后就停滞了,缺乏睡眠无疑对此作出了巨大贡献。
“埃尔隆德,”芬巩的声音传来,他似乎坚持要叫醒他,“埃尔隆德。”
埃尔隆德眨着眼睛完全清醒过来,在自己的座位里坐直了。他的视线天旋地转地对上了焦,他逐渐回到了议事厅里。
他庞大家庭里的每一个成员都直直地盯着他。费艾诺、芬国昐和菲纳芬的注视最为锐利,更可怕的是,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都眯着眼睛看着他,抿紧了嘴唇,脸上隐隐有着某种怀疑。
恐惧直击他的心灵,他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压下令他无比眩晕的惊恐。
“抱歉,”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颇为平稳地说着,目光在除了他的两位养父之外的所有地方徘徊着,“我在——想其他事情。我们刚刚在说什么来着?”
一阵停顿。菲纳芬向前倾了倾身子。“我们在讨论和解庆典的安排。”他慢慢地说,“我和英格威安谈过了,我们一致认为在举办地点这方面,最不容易激起外交上的敏感的地方就是维利玛。我还问了你,你认为埃尔汶能否说服多瑞亚斯民出席。”
埃尔隆德点点头,双手在桌下攥紧了自己的长袍,试图让猛烈的心跳平静下来:“我去给她写信。我知道埃路瑞德和埃路林会很愿意来,但宁洛丝就是另一回事了。”
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对此表示出了一丝瑟缩,埃尔隆德则艰难地压下了他自己的颤抖。
会议的后半程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但埃尔隆德能感受到养父落在他身上的沉重目光。他浅浅地呼吸着,却仍然难以抵抗内心中越来越浓厚的担忧。
埃尔隆德在会议结束后告辞离开,然后在任何一个人能够叫住他之前走出了议事厅。他选择了一条弯弯绕绕的路线穿过走廊,不知不觉间便来到了花园里。
几步之远处,一堵凌霄花墙后传来了模糊的声音。
“埃尔隆德的事情怎么办?”这是芬巩的声音,沉重而充满担忧。
“我本以为他已经在好转了。”芬罗德轻声说。
“他的确在好转!”菲纳芬叫出声。
“但就他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并没有比当初在节庆之日的时候好多少。”芬国昐插入了谈话,“我想,他之前好转的进程已经停下来了。”
一阵沉默,沉重而令人窒息。
“Káno, Nelyo,”费艾诺平静,却又剧烈波动着的声音传来,“你们有发现任何不正常的现象吗?”
埃尔隆德不自觉地在花园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我不敢确定。”玛格洛尔说,他听起来很悲伤,“他能回来,我心里高兴得不得了,但每次我看着他,都会感受到某种一模一样的愤怒。我尝试掩盖那种感觉,但我觉得他还是发现了。”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这是迈兹洛斯,如往常一样缓慢而小心地说着——却仍然无法掩饰自己声音里那种无言的苦涩,“我在思考,我们是否应该送他去罗瑞恩那里。”
“然后看着他在那种毫无意义的死寂中慢慢被消耗殆尽?”费艾诺说,声音里燃烧起了突如其来的汹涌情绪,“我不认为我们应该这么做。”
“父亲。”玛格洛尔说,但接下来的内容埃尔隆德就听不见了。独自一人站在星光之下,他突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悄无声息地转身,然后步履蹒跚地离开了。
他在走向自己房间的半路上意识到自己正在流泪,然后在继续向前走之前无声地下定了决心,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父亲,”玛格洛尔带着恳求说,“我求您了。我知道埃丝缇的花园对于您来说是一段过于沉重的回忆,但我们都希望埃尔隆德能够恢复过来。我理解您的愤怒,我也对他把自己看得实在太轻,甚至为了我们牺牲自己的fëa而感到非常生气,但令我最失望的还是我自己。我希望我当时能阻止他。”
有那么一瞬间,玛格洛尔以为他父亲的怒火会不受控制地熊熊燃烧,但费艾诺只是叹了口气,然后低下了头。
“他要求了补偿,”费艾诺轻声说,他声音里的烈焰逐渐消解为灰烬,“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能为力。”
“但我们不应该离开他。”迈兹洛斯说。芬国昐站在他身边,双眼蒙上了阴影,菲纳芬亦然。
玛格洛尔咽了一口唾沫。“我不知道,”他呢喃着,“但我们不能再让他失望了。决不能。”
菲纳芬叹出一口气,然后站起身。“今晚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了,”他说,“我们明早再来谈这件事。”他看向了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你们想在这儿待多久都可以,待到埃尔隆德彻底恢复吧。”
迈兹洛斯走到玛格洛尔身边,然后将一只手吊上他的肩膀,玛格洛尔则把手臂环在了迈兹洛斯身后。
“我们会找到办法帮助他的,’Laurë.”迈兹洛斯喃喃地说,“或许我们也不像当年那样必然失败了,这一次,宝钻不会灼伤我们。”
玛格洛尔闭上眼睛,然后点了点头。
他们一同走进了王宫,夜色渐浓。
埃尔隆德踏入了卧室中寂静的黑暗。
通往凯勒布莉安房间的门下跃动着柔和的烛光,埃尔隆德走过地毯,然后轻轻叩响了门。
“今晚不行,埃尔隆德,”凯勒布莉安的声音传来,隔着木门,一切都很模糊,“还不行。”
埃尔隆德将前额抵在光滑的橡木门上,痛苦撕裂了他的咽喉。
一会儿之后,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触唇瓣,然后又将手指放在门上。
他退后一步,坐回床边,明亮的月光在布满暗影的地毯上划出一道惨白的伤痕。
他把头抵在床柱上,思考着自己是否应该尝试睡觉。
月亮慢慢穿过繁星点点的天空,埃尔隆德就这么坐着,发辫在月光中散开,直到星辰让位于阳光。
埃尔隆德在第二天早饭前找到了他的两位养父,他的胃里空空如也,发辫凌乱不堪,但他的思维清明如他彻夜凝视的月光。
“Atar,Atarinya,”他毫无波动地说,随后在他们房门外的走廊上拦住了他们,“我能占用你们一点时间吗?”
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立刻转身看向他,他努力不在他们审视的目光中瑟缩。
“当然,”玛格洛尔说着,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你要什么都可以。”
埃尔隆德在玛格洛尔甚至还来不及感受到他的脉搏时就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装作没有看见玛格洛尔眸光中闪过的痛苦。
“这边。”埃尔隆德只是轻声说,然后带着他们走向了花园,一直走到护栏附近,远离所有窥探的目光。
埃尔隆德只觉得每走一步,那种死亡般的情绪都在上升。当他终于在忍冬花丛下停下来,转身面对自己的养父的时候,他的整个胸腔都好像爬满了恐惧那冰冷的触手。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抬起头时,玛格洛尔和迈兹洛斯正注视着他,他再也忍不了了。
“求求你们,”他低声说着,在袖袍中攥紧了拳头,控制着自己的颤抖,“我可以做任何事,Atar, Atarinya. 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才让你们如此愤怒,但求求你们不要再离开我了。我承受不了的。”
“……什么?”玛格洛尔倒抽一口凉气,迈兹洛斯瞪大了眼睛。
埃尔隆德摇了摇头,驱赶着涌入他视线的灰色斑点。“安格班陷落的时候,我曾请求埃昂威把宝钻给你们。”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有哭出来,但或许我应该哭出来的。他拒绝之后,埃尔洛斯和我本打算骑马去找你们。我没想过——”
“埃尔隆德,”玛格洛尔急迫地说,然后迈步上前,紧紧抓住了他的手,“别这样——”
“你在布茹伊能河畔摔下来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也会摔下去。”埃尔隆德说着,他的呼吸有些过于急促了,“但我知道我可以在玛哈那克萨为你们求情,而在这一尝试也失败之后,我知道我还可以把你们赎出来。”泪水仿佛正在他的喉间聚集,他痛苦地咽了一口唾沫,压下自己激烈的情绪:“我不——我不知道我做的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么生气,过去几天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但我受不了了。求求你们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我会道歉。求求你们,别把我送走。”
沉默,浓重而恐怖的沉默。他的养父们已经几乎消失在埃尔隆德的视线里,他的整片视野边缘都在变灰。
或许他已经超过了六千五百岁,但此时他心中所想,一如当年还是孩子的自己。他曾嘶吼着恳求母亲不要离开自己和兄弟,也曾哭泣着被父亲送到吉尔-加拉德手中。
他花了多少时间在林顿的海边踱徘徊,试图寻找自己最后的那个父亲,然后他失败了。
他在西瑞安成为了孤儿,在安格班覆亡后再一次失去父亲,然后在布茹伊能河畔,他又一次体会了那种感受。
埃尔隆德无法忍受他养父们的怒火,这将成为他所能承受的最后一道,无比痛苦的创伤。
玛格洛尔握住他的手攥紧了,迈兹洛斯也突然出现在他的身侧,帮助他放松下来,在草地上坐下。
“埃尔隆德,”玛格洛尔的声音里有着某种痛苦,“我想你想错了一些事情。我们从没有生你的气。好吧,或许有一点,但那只是因为我们担心你不关心你自己,因为你认为你可以为了我们牺牲你自己。”
“Pityo,”迈兹洛斯说着,抓紧了埃尔隆德的手,“你对我们而言无比重要,对于我们来说,你比任何宝钻都要珍贵。”
埃尔隆德痛苦地吸了一口气,他颤抖着,而玛格洛尔将他揽入怀中。
“最让我们生气的是我们自己。”玛格洛尔喃喃说,而埃尔隆德能够听出他声音里那种疲惫不堪的悲痛,“我们因为自己没能阻止你而生气。没有任何一个孩子应该为他的父亲去死。我为对你造成了我们不想留你在身边的印象向你道歉。”
“我们不会离开你的。”迈兹洛斯说,修长的手指在埃尔隆德发间摩挲,又在那枚曾经属于玛格洛尔的镶了白宝石的发卡上短暂停留,“我们欠你太多了,即使十倍偿还也不够。”
埃尔隆德哽咽着,然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能感受到玛格洛尔与他一同颤抖着,玛格洛尔喉间聚满的泪水也属于他自己。
玛格洛尔缓缓吸了一口气:“我发誓——”
“不要再发誓了。”埃尔隆德在玛格洛尔的领间轻声说。
“不发誓,”玛格洛尔同意了,然后将脸颊抵上埃尔隆德的发顶,“但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我亦如此。”迈兹洛斯说着,浑厚的声音里蕴含着泪水,“所以不要再对我们做那样的事情了,Elerondo[1].我们不能再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埃尔隆德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抱紧了玛格洛尔,然后向迈兹洛斯伸出了自己空余的那只手。迈兹洛斯死死抓住他的指尖,埃尔隆德则在他养父的思维中搜寻着任何一丝虚假的痕迹。
他什么都没有发现。
随之而来的那种放松感令人眩晕,埃尔隆德将脸埋进了玛格洛尔肩头,然后将自己包裹在养父的fëar环绕着自己的安全感中。
玛格洛尔哼唱起一阵舒缓的旋律,歌声在埃尔隆德面颊间回响。迈兹洛斯将双手伸向埃尔隆德松散的发辫,然后开始为他重新编发。
六千多年来,埃尔隆德终于知道了,他的父亲再也不会离开他。
Notes :
接下来:凯勒布莉安,埃尔隆德与他的父亲们之间一些尚未串起的线,以及一场关于放下与和解的盛宴(显而易见,如果芬威的孙辈们没有闹腾到把地狱都掀翻,所谓的“盛宴”将是不完整的)。
这一章之后还会有几章,收束好结尾,我很快就会写出来呀!
[1]此处同标题,为埃尔隆德(Elrond)的昵称,大概类似于“德德宝贝”之类的(狗头)
噢我可太期待芬威这一个比一个能闹腾的孙辈了嘿嘿嘿嘿嘿
【授翻】The Ransom of the House of Fëanor费艾诺家族的赎金(十一)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十一章 静静离去
本章推荐配乐:Come Back to Us – Thomas Newman
小船匆匆驶入阿瓦隆尼的港湾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
熟悉航海的人会发现,这艘船的船长显得颇有些急切。航船最后一次转弯,在海面上冲出足足半个里格,然后迅速驶进海港,船头的海浪泛起泡沫,白帆在海风吹拂下全速张开。
船甚至还没有停稳靠岸,系泊绳也才刚刚拴好,步桥就甩到了码头上,八个戴着兜帽的骑手自船上狂奔而下,像是火烧眉毛一样奔上码头。一阵风掀起...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十一章 静静离去
本章推荐配乐:Come Back to Us – Thomas Newman
小船匆匆驶入阿瓦隆尼的港湾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升起。
熟悉航海的人会发现,这艘船的船长显得颇有些急切。航船最后一次转弯,在海面上冲出足足半个里格,然后迅速驶进海港,船头的海浪泛起泡沫,白帆在海风吹拂下全速张开。
船甚至还没有停稳靠岸,系泊绳也才刚刚拴好,步桥就甩到了码头上,八个戴着兜帽的骑手自船上狂奔而下,像是火烧眉毛一样奔上码头。一阵风掀起了为首一人的兜帽,在短短的一瞬间里揭下了其下那人的伪装,于是港口的每一个精灵都看见了那一头在海风中飘拂的闪亮金发和额冠,毫无疑问,那是诺多的至高王陛下。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立刻重新拉起了兜帽。
骑手们驾着马飞奔着穿过阿瓦隆尼,沿着通向埃尔隆德·佩瑞蒂尔那位于海崖之上的小屋的道路向北疾驰。一时间流言四起,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猜测。
埃尔隆德揉了揉自己生疼的眼眶,看着腿上的那卷羊皮纸陷入了沉思。
此处位于悬崖边缘,一切都平静而安宁,周围的茂盛的草地在阳光下显得柔嫩而翠绿。埃尔隆德坐在草坪上,面朝东边冉冉升起的阿瑞恩,膝上放着一瓶已经用了一半的墨水,左边还有一堆空白的羊皮纸,上面压着一枚鹅卵石。他的身周散落着这一天半以来辛苦写成的废稿,无一不是被揉成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遍布其上,还有毫不留情的墨团。而在他的身前,放着几小沓字迹优美的信纸。
他看向有些过于耀眼的地平线,眨了眨已然略显呆滞的双眼,然后揉着自己的手,以消除长时间写字带来的疼痛。他随后俯下身子,继续埋头于写作。
一阵马蹄声沿着悬崖边的小路来到他的右侧,埃尔隆德短暂地闭上眼睛,旋又睁开,而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写着字。
闷闷的说话声从身后传来,他们似乎在争论着什么。埃尔隆德伸出一只手,按上自己抽痛的太阳穴。
脚步声,然后是衣料摩擦的声音,有人在他身侧蹲下了,他感觉到一只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埃尔隆德。”一个声音说,埃尔隆德震惊的动作有些过于大了,这导致他几乎掀翻那瓶墨水。
他把眼神投向右肩上那只白皙的手,然后看见了其上方绣着费诺里安之星的红色袖子,目光一路向上,直到看见了凯勒布林博·泰尔佩林夸尔·库茹芬威安担忧的神色。
埃尔隆德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凯勒布林博还是一具拉成片的尸体,被索隆丢在阵前的无人之地,丢在埃瑞吉安的土地上。他变形的尸身上留下了无数痛苦与折磨的痕迹,要不是被残忍地刻进他胸前皮肤里的费艾诺之星,他们甚至已经认不出他的脸。
埃尔隆德在看见他的手的一瞬间就哭了出来,崩溃的泪水无声地自他的脸上奔涌而下,正似曾无情踩过大海以东仅存的最伟大的精灵工匠的身躯,将凯勒布林博的尸首踩入尘泥的索隆的大军。
埃尔隆德肩头的那只手攥紧了。
埃尔隆德眨着眼睛。“我的亲人,”他说,“你回来了。”
“我的亲人。”凯勒布林博回应道,他锐利的灰色眼睛在埃尔隆德身上上下扫视。他眯起了眼睛,愤怒地抿紧嘴唇。
凯勒布林博的双手抓伤了埃尔隆德的衣领,重重地摇晃了他,墨水瓶就此飞了出去。埃尔隆德眨眨眼睛,将漫天金星驱逐出自己的视野,他的家人再一次将他拉了起来。
“伊露维塔在上,你以为你在干什么?!”凯勒布林博牙关紧咬地冲着他的脸说。
埃尔隆德突然觉得,在过去几年他庞大的家族里所有人都向对待玻璃一样对待他之后,能再一次被这样粗暴地对待,也挺新鲜的。
他们身后响起一阵惊呼,埃尔隆德挥了挥他麻木的手,示意自己没事。
“我当然是在写信。”他说着,看向了几步之外的一小撮人。
可以想见的是,菲纳芬和芬国昐都死死瞪着他。菲纳芬的双眼非常可疑地十分湿润,而芬国昐的神情似乎既愤怒又悲痛。奈丹妮尔身体里永远燃烧着的那股力量好像熄灭了一般,芬巩和芬罗德看起来陷入了因震惊而导致的呆滞。而他们的身边,埃雅仁迪尔显得安静而伤感,无声的泪水自埃尔汶的脸颊滑落。
埃尔隆德无力地一笑:“我想这省去了我为本打算要写的几封信组织语言所需要耗费的精力。”
“我不关心你那些该死的信,”凯勒布林博低声咆哮着,又一次开始死命地摇晃他,“我问你谁踏马给你的权力,让你把我的家族的命运揽到自己头上!”
埃尔隆德冲着他的亲人眨了眨眼。
“这同样也是我的家族,”他说,“我的父亲,我的叔叔,以及我的祖父。”
埃尔汶发出了响亮的哽咽声,然后埋进了埃雅仁迪尔的肩膀里。
埃尔隆德咬紧了下颚,下意识地把眼神从他的母亲身上移开了。
凯勒布林博眼神里的什么东西崩溃了。“我不能允许你这样做。”他自言自语着,然后看向了他的叔祖父们,“你们不能让他这样做。”
菲纳芬和芬国昐走上前来,在埃尔隆德身边轻轻跪下。
“埃尔隆德,”芬国昐说,“这样牺牲你自己,换取不来任何胜利。”
“这是唯一能够让他们回来的办法。”埃尔隆德说。他稍稍坐直了一些,凯勒布林博松弛的双手从他的领间滑落。
芬国昐的眼神闪烁着。“如果这样,那就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他们回来。”他说,“如果这是唯一一种能让我们的长兄,我们的侄子从永恒的黑暗中被释放的方法,那或许他们就不应该得到释放。”
埃尔隆德能看得出说出这些话对芬国昐自己造成了多大的伤害,所以他保持了沉默。
悬崖边的众人都陷入了无言的寂静,微风拂起埃尔隆德膝前的信纸,凯勒布林博把脸埋进了掌间。
菲纳芬抓起埃尔隆德的手。“孩子[1],”他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说道,“你休息了吗?你甚至还穿着宴会礼服。”
埃尔隆德看向他妻子的外祖父。“我睡过了。”他说。他的确睡了,在各种各样的地方,零零碎碎地,有时是直接倒在柔嫩的草地上,胸前紧紧抱着他珍贵的信纸,不过他没有把这些细节告诉他们。
菲纳芬的喉结动了一动,他的眼中泛着泪光:“凯勒布莉安呢?”
埃尔隆德的fëa在胸腔中痛苦地扭曲了,他感觉到八道思维第一时间就担忧地探入了他的脑海。他就像触及火焰后的飞蛾,猛然退缩,而芬国昐放在他肩上的大手正用他自己的灵魂坚定地补充着埃尔隆德体内那几乎就要熄灭的余烬。
“她去阿瓦隆尼找她的母亲了。”埃尔隆德努力控制着自己,而他沉稳的语气甚至让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你们上来的时候一定看见了加拉德瑞尔,那会儿她才刚走。”
“的确,”菲纳芬说,“她没有停下来和我们打招呼。实际上她看起来……”
“她打了我。”埃尔隆德说,他的周围此起彼伏地传来震惊的吸气声,他摇了摇头,“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我其实挺活该的。”他继续直白地说着,然后微微抬起了头。这样一来,他左颧骨边靠近耳朵处的淤青就更加明显了:“她打了我,因为她的女儿不忍心这么做。”
一阵停顿,而虽然他已经极力克制,但他的呼吸仍然牵动了胸中的剧痛。
“我想,我已经失去凯勒布莉安了。”他说着,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波澜不惊,但听见的却是几乎把自己说到断气的一句话,“她的确应该离开我,鉴于我已经做出的这些事情。我拜托比尔博、弗罗多和我们的侍者去追她了。实际上,我很高兴你们都在这里,我这里有几封信要送到东边去,当然是在我——”
菲纳芬发出了巨大而惊恐的声音。埃尔隆德抬头看向他岳母的父亲,然后顺着菲纳芬的视线看向他膝边,早已经封好口的信。
阿尔玟,第一封上书。后面紧跟着埃斯泰尔,然后是埃尔拉丹,还有埃洛希尔。而放在埃尔隆德大腿间的羊皮纸上的第一行字写着:我的挚爱,凯勒布莉安。
菲纳芬一言不发地起身,脸色难看得像是石头,然后迈步走开了。他沿着悬崖边缘走出十多步,然后停了下来,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间,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芬国昐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埃尔隆德看着芬国昐走到自己的弟弟身旁,一只手抚上菲纳芬颈后,让他把戴着额冠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看着他们站在风吹的悬崖边,芬国昐在菲纳芬的耳边低语,埃尔隆德突然意识到,他们的至高王陛下终归是他的兄弟里最小的那一个,而他已经被抛下太多次了。
“我的亲人们,”埃尔隆德说着,看向芬罗德、芬巩,还有凯勒布林博,然后他转向奈丹妮尔,“祖母。我会挨个和你们谈话,但我必须首先和我的父母谈谈。你们能否给我们留一些时间?”
“当然。”奈丹妮尔说道,她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埃尔隆德对此回以了疲惫的微笑。
凯勒布林博起身的时候狠狠地瞪了一眼埃尔隆德,但芬巩和芬罗德立刻就把他拖走了,于是在这乱七八糟地摆满了成摞羊皮纸的悬崖边草地上,只剩下了埃尔隆德与他的亲生父母相对无言。
埃雅仁迪尔走上前来,在埃尔隆德的身边坐下,正和过去数年里当后者在玛哈那克萨门前跪求时他无数次所做的一样,而这种熟悉感多少给他们带来了一些安慰。然而,埃尔汶绕着埃尔隆德走了半圈,然后在距离他一步远的地方面向他站着。她的影子笼罩在他身上。
“我要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这么做。”她说。此时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但她的双眼仍然通红。
埃尔隆德把膝边已经写完的信纸挪到一边,以免她走近时无意之间踩在上面,然后抬起头,看向她沉没在阴影里的脸,开口回应。
“我希望我的养父能够回来。”他说。
“而你就必须以自己为代价来换回他们?”埃尔汶说着,声音里的愤怒与悲伤扭曲在一起,“他们已经把你从我的身边带走过一次了,而现在他们还要让你牺牲自己的fëa?”
“他们没有在违背我的意愿的情况下取走任何东西。”埃尔隆德平静地说,因为他已经没有了愤怒或悲伤的余力,他残余的力量仅能将将支撑自己维持每一次呼吸。
埃尔汶的眼中闪过恶意。“他们夺走了你的童年,”她咬牙怒道,“他们夺走了你的名字,你的家园。他们一定还要夺走你的fëa吗?怎么,这会让他们终于感到满意吗?”
“我将回到你们身边。”埃尔隆德喃喃道,“我一定会回到你们身边。”
“但即使你真的能回来,你也不会是原来的这个你了!”埃尔汶大喊着,她的双手在身侧攥成拳头,她的阴影将他吞噬,“那些弑亲者夺走了我流着一半辛达血统的孩子,然后还给我了一个已经长大成年的诺多,一个费诺里安!”说到最后几个字,她哽咽了,泪水噙在眼中。“即使你的fëa能在空虚之境里安然度过144年,你也不会再是同一个人了。我不——我不想再失去更多的你了,埃尔隆德。”
埃尔隆德此时抬头看向他的母亲,六千年来从未离开过他的被抛弃、背叛的辛酸在他体内涌动,和这十年来因她从未抱有的一丝支持而产生的痛苦交织在一起,然后发现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干。
这实在与他六岁那年,看见她从西瑞安的阳台一跃而下的那种感受一模一样。而甚至直到现在,她也还在往他的心里捅着同一把血淋淋的刀。
埃雅仁迪尔握住他的手,而他无言地用抓住他的手所表示出的支持,与另一位正高高在上地用阴影笼罩着自己的儿子,双拳紧握,泪光盈盈的家长形成了鲜明对比。这种割裂感冲垮了埃尔隆德。
“母亲。”他说,颇有些乐意地看见埃尔汶因这个称呼而惊讶地眨着眼睛。他西渡以来还从未这样称呼过她,直到现在,“母亲,我不会祈求你的原谅,因为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可原谅的。但我希望你能在两件事上帮我一个忙,如果你愿意的话。”
埃尔汶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埃尔隆德摇了摇头。
“首先,在我的养父们回归之后,他们会为多瑞亚斯、西瑞安,为埃尔洛斯和我,向你道歉。你不需要接受他们的歉意,但我真心希望你至少能听一听。或许这最终会让你相信,他们的确是爱我的。”
埃尔汶看起来非常怀疑他的最后一句话,但她还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埃尔隆德收拾起自己的心情,然后压下自己心头流淌的鲜血:“第二,如果我——当我回来之后,我希望你到头来能够发现,我至少是值得被爱的。”
一瞬的凝滞,埃尔汶诡异地看着他,满脸震惊。
“你不——你不认为我是爱你的?”她说,声音里充满了分外明显的惊恐。
埃尔隆德看着她在耀眼晨光中的黑色剪影,皱了皱眉头。
“的确。”他说,因为对他来说,这是事实。
她的脸痛苦地皱成一团,然后她双手捂脸,发出了一声抽噎。
“我认为,”埃尔隆德说着,他感觉自己和世界之间有一层膜,就像是他并没有在这里一样,“我认为你所爱的,是‘我’的概念。而那已经是你在埃尔洛斯和我还只是孩子的时候形成的概念了,你在多瑞亚斯失去了它们。但那道誓言带来了很多事情,后来又有了愤怒之战,然后是索隆在埃瑞吉安和达戈拉德的所作所为,然后安格玛出现了,之后又发生了魔戒圣战。我早已经不是你所知的那个孩子了,而我也不可能再成为他。”
埃尔汶仍然哭泣着,她俯身吻过埃尔隆德的额头,然后向南走去,走向小屋与树林之间开满鲜花的原野。她在那里停下,一只手放在嘴上,另一只手捂在腹前,躬下身来。
埃尔隆德看着她走开了。如今他的身体里已一无所有,唯余疲惫。
“我的儿子。”埃雅仁迪尔沙哑地说。
“您说。”埃尔隆德回应,转身面向他的父亲。
“我有任何可能阻止你的计划吗?”埃雅仁迪尔平静地问,湛蓝的眼眸中盈满了哀伤。
埃尔隆德摇摇头,挤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如果我提出顶替你的位置呢?”他喃喃道,“我毕竟曾在空虚之境里航行。”
“不可能。”埃尔隆德吸了一口气,感受到父亲将他的手握紧了一些,“这项协议是在曼威、纳牟和我之间达成的。你只有在我提出的时候才能出于自愿而顶替我,但我绝不可能这么做。毁灭的命运是属于我的,也只能属于我。”
埃雅仁迪尔将他的另一只手抚上埃尔隆德的脸颊,用他布满老茧的拇指轻轻摩挲着他颧骨上的淤青。
“那就放手去做吧。”埃雅仁迪尔说,“噢我当然很愤怒,很悲痛,也怀有不可名状的伤感。但你是我的儿子,无论你有没有选择走向毁灭,我都会爱你。”
埃尔隆德的父亲将他拥入怀中,温暖,安稳,他的呼吸停住了。他把脸埋进埃雅仁迪尔宽阔的肩膀里,闻着那淡淡的海风的气息。
“我会向维拉申请陪你走到黑夜之门,”埃雅仁迪尔在埃尔隆德的发间轻语,“我们会一起坐汶基洛特过去。”
埃尔隆德在他父亲的肩上摇了摇头,但埃雅仁迪尔没有让他开口。
“不要拒绝我,埃尔隆德。”埃雅仁迪尔说,“或许我作为一个父亲没有为你付出过太多,但这是我能力之内的事情。”
一时无言。
“谢谢你,”埃尔隆德吸了口气,“Ada。”
埃雅仁迪尔把脸埋在埃尔隆德的发间,而后者黑色的长发逐渐湿透。而在无数漫长的时光里,埃尔隆德第一次感受到了安慰。
“吃。”奈丹妮尔不无怒气地说。
埃尔隆德正在把一张写好了的信纸塞进信封,他抬起头,对上了祖母冒火的眼神。她站在正午的阳光下,身形在光芒中映出剪影,而她的长发如同火焰之冠冕环绕在头顶。
“我从你们的食品柜里拿出来的,”奈丹妮尔说着,把一盘东西丢到他面前,“就算你坚持要在室外写这些信,也得吃饱了再说。我把其他人全都分别赶到了单独的房间里吃饭,以防你母亲坚持要往泰尔佩的喉咙里喂一把叉子,或者芬德卡诺和芬达拉托‘不小心’对她口出侮辱。”
“我知道了,”埃尔隆德说,然后把手中的信放在了膝旁整齐地垒成一摞的信件堆上,“非常感谢。您愿意和我一起吃吗?”
“别傻了,我当然要跟你一起吃饭。”奈丹妮尔说着,在他对面“扑通”坐下,接着开始颇有些粗暴地搅拌起茶杯里的蜂蜜,“你知道,我还没有放弃试图阻止你。”她猛地把茶杯塞进他手里。
“我是为了你的丈夫和儿子们这么做的。”埃尔隆德一边嘬着被子里的茶,一边有些小心地说。这杯茶用的完全就是他喜欢的那种泡法,这让他感到非常疑惑,直到他意识到,这就是当年玛格洛尔泡茶的方式——他显然是从他母亲那里学会的泡茶。
“你是我最小的孙子。”奈丹妮尔反驳说,她一次喝干了整整一杯滚烫的茶水,又伸手要去抓起茶壶。埃尔隆德眨着眼睛。
“我想我恐怕已经决定好了。”埃尔隆德说,而奈丹妮尔有些沮丧地哼了一声,然后把一块三明治塞给他。
“是吧,你决定好了。”奈丹妮尔说,“我已经受够了这群费诺里安跟我说他们‘决定好了’。费雅纳罗决定要去挑战维拉的权威,结果被赶去了佛米诺斯,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而我的儿子们决定跟他一起去。他还决定要立下一个完全没过脑的誓言,然后甚至连再见都没有说,就着急忙慌地跑到东边去,还带走了我们所有的儿子。他在洛斯加决定要烧船,之后又在完全没有任何计划的情况下决定要把二十个炎魔‘用刀子捅到死得不能再死’。然后我某两个愚蠢的儿子决定要对露西恩做些什么,再之后他们所有人又决定要去一趟多瑞亚斯,剩下的人又决定拜访一下西瑞安。”
“好吧。”埃尔隆德说,他眨了眨眼睛,胃部的疼痛伴随着他吞下的那口三明治稍有缓解,“但你最年长的两个儿子也决定了要收养我和我的兄弟,至少他们还是作出了一些相对明智的决定的。”
奈丹妮尔粗暴地咬了一口手中的鸡蛋水芹三明治:“是啊,那可是他们到那边之后仅有的那一个明智的决定中,最明智的那个呢。鬼知道他们怎么还明智了一次。[2]”
“你跟凯勒布林博说他母亲的事情了吗?”埃尔隆德说,他徒劳地希望岔开话题能让他们把注意力从他即将面对的“流放”上转移开。
奈丹妮尔的目光几乎把他扎穿。“说了。”她说,“她还在埃丝缇的花园里,和玛卡劳瑞的妻子一起。我听说她们的创伤已经愈合,但她们还想留在那儿,帮助其他曾在安格班被奴役者。”
很难想象玛格洛尔结过婚,但埃尔隆德毕竟没有见过她。他也想不出能对她说些什么。
“不要想着岔开话题。”奈丹妮尔说着,又在他手里塞了一碗浓汤,把一大块面包挼进里面,“除非你同意留下来,否则我不可能放弃。”
“我不会同意的。”埃尔隆德说,然后舀起了一勺汤。
“你会的。”
“我不会。”埃尔隆德更用力地说。
奈丹妮尔看着他,保持了相当长的沉默,直到他喝完了碗里的汤,旁边的托盘也被空盘子填满。
“行吧。”奈丹妮尔突然说,这让埃尔隆德颇为震惊,而之后,她靠近了一些,用一根手指狠狠地戳着他的胸口。
“我一眼就能认出一个死不妥协的费诺里安,”她有些激动地说,“但你必须给我回来,听到没有?为了现在还在下面阿瓦隆尼城里的那个可怜姑娘,你必须给我回来。我不管你要怎么办。你必须给我回到她身边。”
埃尔隆德迎向她如钢铁般坚挺的目光,看见了她眼底闪烁的泪光,以及久远痛苦的回响。
“我会的。”他说。奈丹妮尔点了点头,抓起托盘,走回了屋里。
“你一定要回来。”芬罗德说着,他的影子在西沉的阳光照耀下越拉越长。
埃尔隆德在又一封信上封上烤漆,只有一封要写了。
“奈丹妮尔已经跟我说过了。”他说。
一只拳头抓上了他的领子,然后芬罗德猛地摇了摇他,他往常总是挂在脸上的那种温和荡然无存,埃尔隆德几乎被晃晕。
“我是以两重身份在跟你说话。”芬罗德说,“我既是你妻子的叔叔,也是一个把自己全部的爱给了一个必死的凡人女子的精灵的哥哥,而除了我的妻子,她恐怕是我所知最好的女人。艾卡那罗会一直在曼督斯的殿堂里徘徊,等待着赛林德,直到阿尔达重塑之日。你不能让凯勒布莉安身陷同样的命运,听懂了没?”
埃尔隆德点头,然后芬罗德松开了他的衣领。
“现在你可以放下那踏马的羊皮纸,进来吃晚饭了。”芬罗德低吼着。
“帮我留点东西就行,”埃尔隆德说,“我还有最后一封信要写。”
“我去让芬德卡诺拿个盘子出来。”芬罗德说着站起身,西沉的落日让他金色的长发染火,“他可没我这么多耐心,我对此显然是喜闻乐见的。”
“那就让他来试试吧。”埃尔隆德拿出一个新的墨水瓶,然后说,而芬罗德走回小屋的过程中一直瞪着他。
芬巩拿着一个托盘和一盏油灯出来了,一边叹着气,一边把二者放在埃尔隆德身前,然后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下。
“我猜我是最后一个。”芬巩说。
“你没猜错。”埃尔隆德说着,划掉了这封信开头的部分。他眨眨眼,驱走眼中的疲惫。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应该直接把你锁起来。”芬巩沉吟着说,而埃尔隆德伸出一只手抓起一个三明治。
“我可以唱着歌跑出来。”埃尔隆德含着满口的火腿说。
芬巩眼神一闪:“那我们再把你用铁链拴起来。”
“我仍然可以唱歌逃跑。”埃尔隆德说着,咽下了口中的事物,“当初埃尔洛斯和我问,我们会不会被当作人质拴起来,之后玛格洛尔立马就教了我们。实际上他已经把这门技艺优化到了相当难以置信的程度,自从迈兹罗斯——”
埃尔隆德停顿了,面包在他的胃里变得像铅一样沉重。
芬巩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光。
“对不起。”埃尔隆德说。
“别,”芬巩的声音里毫无感情,而他的眼神异常冷峻,“这很正常。玛格洛尔一直都相当现实。迈兹罗斯也很现实,但他终究有一种理想主义的气质。”
“两天后你就能再见到他了。”埃尔隆德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拿茶杯,他的另一只手一刻不停地在膝头的羊皮纸上写着字迹优美的腾格瓦。
芬巩的手突然伸向埃尔隆德的茶杯,然后把它从他手里掀到一边。埃尔隆德惊呼一声,把信纸抓到了安全的地方,但芬巩用看起来像是要捏断他的手的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把埃尔隆德指尖的信纸挼得皱成一团。
“我踏马不需要你用性命去换他回来!”芬巩怒吼着,他声音里低沉而激烈的怒火甚至让埃尔隆德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或许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灵魂深处认定的长兄,但你是我们家族中最年轻的那一个。你是提力安,甚至整个阿门洲,最被珍视的那一个。我的家族,阿拉芬威的家族,刚多林民,费诺里安区,多瑞亚斯民,阿瓦隆尼的辛达,茵迪丝身后的凡雅一族,甚至是得益于你母亲的血统的澳阔泷迪的泰勒瑞,有太多人是爱你的,我们都不可能允许你把自己丢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
油灯的光晕自下照亮了他们的脸,芬巩发间的金丝一时看起来像是黄蛇,而埃尔隆德的额冠像是铁链。芬巩捏在埃尔隆德手腕上早已泛白的指节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明显,而埃尔隆德指尖的信纸则备显脆弱。
“我知道,”埃尔隆德说,“谢谢你,我的亲人。”
“你知道什么?”芬巩说,“凯勒布林博说,你的fëa很可能会在虚空之境里完全消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埃尔隆德点头,但芬巩的手越抓越紧,他只能眨着自己的眼睛。
“你或许忘了,我有个侄子叫迈格林,”芬巩低声说,“或者我应该叫他罗米安,出于对我妹妹的尊重。有人说,图奥把他从刚多林的高墙上扔下去的时候,他的fëa就已经摔成灰了。或许他们说对了,或许没有。反正我妹妹从没有接受过这种说法。我离开曼督斯的殿堂的时候,曾祈求她跟我一起,但除非她能找到他,她是不愿意回来的。”
埃尔隆德闭上了眼睛,而随着他手指的力量松散下来,那张信纸从他掌间滑落了,落在他们中间碧绿的草地上。
“实际上,这封信是写给Atar和Atarinya的。”埃尔隆德说着,把他的手抽了回来,揉了揉其上逐渐成形的手掌状的淤青——那也是他写字的那只手。这下他得非常小心地维持自己漂亮的字体了,不然迈兹罗斯和玛格洛尔会担心。
芬巩看向埃尔隆德手腕上颜色逐渐变深的淤青:“你知道如果你的fëa在虚空之境里消散了,玛卡劳瑞会做出什么事情。”
埃尔隆德低下了头。
“他会主动去曼督斯的殿堂找我。”他不得不承认。
“是的,”芬巩说,“而你不会在那儿,你甚至不会在人类死后会去的地方。”
“所以我会回来。”埃尔隆德说。
“你说不清楚,”芬巩尖刻地指出,“你不能作出任何承诺。”
“那么,”埃尔隆德说着,有些毛手毛脚地伸手去摸他的墨水瓶,毕竟他的手腕还在刺痛,他的手也还不太听话,“我会尽全力。”
芬巩再一次抓起了埃尔隆德的手腕,后者差点害怕地缩到一边。但芬巩只是把他写了一半的信拿开,然后把他淤青的手腕放在自己掌间。
“我唱歌帮你恢复过来吧,”芬巩简短地说,“一定程度上是出于歉意,但也是因为如果奈丹妮尔阿姨发现了,她会杀了我。别说出去。”
“当然。”埃尔隆德说。芬巩开始歌唱了,而他手腕上的痛感逐渐转为颇为舒适的清凉。
“我只是——”埃尔隆德的手腕一复原,芬巩的声音就响起了。他仍然抓着埃尔隆德的手,“有那么一瞬间,我只是在想,至少费艾诺还有一位后代不需要被重塑肉身,不论这荣耀与否。”
埃尔隆德不知道能对此说些什么。
芬巩以战士的礼仪握住了埃尔隆德的手腕,然后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活着回来。”芬巩轻声说,而埃尔隆德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继续拥抱,只留下了埃尔隆德独自一人,写着他的最后一封信。
阿拉芬威一直到深夜都还在埃尔隆德的餐厅里举行会议。
埃尔隆德很晚才走回屋里,把一摞信纸干脆地放在桌上,然后告诉众人他要去睡觉了,之后也的确这么做了。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放弃了睡眠,试图讨论出能够让埃尔隆德和纳牟与曼威的协议废止的方法。
阿拉芬威终于不再按压自己的太阳穴的时候,太阳刚刚爬出东边的地平线——他想尽了办法也没能压下剧烈的头痛——他随后站起身来。
争吵声随之安静下来。
“这些都没有意义。”他能听见自己声音里因疲惫而产生的些微沙哑,“除非我们能违背埃尔隆德的意愿,把他关起来,否则没有任何办法能说服他留下。”
“这一点我非常赞同。”一个声音从走廊传来,房间里的众人纷纷转向新来者。
“欧罗林,”阿拉芬威松了一口气,说,“或许——”
“不可能。”欧罗林——或者如中洲的那些小种人对他的称呼,甘道夫——说。他如往常一样穿得像个年老的人类,但行走时抬头挺胸,一举一动间无不笼罩着力量,“虽然这也让我非常痛苦,但我和涅娜女士谈过了,我们无法为阻止埃尔隆德·佩瑞蒂尔,或者我们应该称他为卡那芬威安,做任何事情。我知道这一点。我在中洲就已经见识了够多他的固执。”
芬国昐坐直了:“但或许你,或者某位迈雅,可以跟他一起——”
“我们不能那么做。”欧罗林一边沉重地在门边坐下,一边说,“我们是选择降入现存之宇宙的爱努,是迈雅,我们也因此被束缚于一亚。我不能和埃尔隆德同去,不论我有多想这么做。”
“对此我很感激。”一个疲惫的声音自大厅而来。
埃尔隆德走了进来,热情地和甘道夫打了招呼:“很高兴见到你,我的老朋友。”
阿拉芬威凝视着他的外孙女婿。他注意到在他们上一次看见他之后,埃尔隆德似乎给自己打整了一番,他现在正穿着一身朴素而整洁的长袍,戴着简单的额冠。
“你这蠢佩瑞蒂尔[3],”欧罗林激动地说,“我就错过了一次节庆,然后所有事情就乱七八糟地碎了一地。”
埃尔隆德笑了——在阿拉芬威眼中,他的fëa仍然虚弱得可怕——然后颔首。“请帮我照看比尔博和弗罗多。”他平静地说。
欧罗林的眼中闪过一道并不是阳光的光芒。“当然。”他说。
埃尔隆德点了点头。“我得去找我的妻子了。”他对整个房间里的人说,然后在任何人能够发出任何惊呼之前制止了他们,“我不需要任何关于我婚姻状况的‘实况解说’,我自己的事情,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日安。”
说过这些,埃尔隆德转过身,然后走开了。几秒后,前门“啪嗒”一声关上了。
埃雅仁迪尔率先开口。“欧罗林,”他说,“我有一些关于汶基洛特的事情想与你讨论。”
清晨的空气透着丝丝凉意,显得沉寂而凝滞,但随着埃尔隆德小心翼翼,不紧不慢地沿着海崖边的小路走向阿瓦隆尼,初升旭日的阳光一点一点地变暖了。
托尔埃瑞西亚在黎明的光芒下格外美丽,而阿瓦隆尼在他身前沐浴在阳光里,光辉万丈。他还没有真正拥有过在清晨观察这座城市的机会——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他已经在向西去往玛哈那克萨的路上了。
就在他深吸进一口浸染了海水咸味的新鲜空气的时候,埃尔隆德突然意识到,他只拥有两天能在一亚看见这样美丽的清晨的机会了。两天,就像是他沉入漫漫长夜之前,最后绝望地抓进肺里的空气。
他在城市边缘驻足片刻,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然后收拾起心情,继续向前走去。
埃尔隆德走过的时候,人们总是会停下来,注视着他。一开始他还感到有些难为情,但随后他无意间听见了身后传来的小声对话,然后就理解了一切。
关于埃尔隆德与维拉的协议就像扑不灭的野火一样,自提力安的山坡上一路传来,穿过卡拉奇尔雅,然后传进了澳阔泷迪。船夫在前一天早晨带来了这一消息,而现在,整个阿瓦隆尼都知道,埃尔隆德·佩瑞蒂尔将会接过费艾诺家族的毁灭。
“埃尔隆德殿下!”
那是个熟悉的声音,有些紧绷,有些绝望。
埃尔隆德转过头。“林迪尔!”他不由自主地笑了,“我还不知道你已经西渡了!”
然后是一瞬的停顿,林迪尔抓住了埃尔隆德的手臂,带着恳求看向他,而埃尔隆德注意到林迪尔肩头的旅行背包,以及他发辫那独特的风中凌乱的形状。
“你刚到?”埃尔隆德说,“还有其他人和你一起吗?
“格罗芬德尔也来了。”林迪尔说,于是埃尔隆德只觉胃里像是装了铅块,“但这不重要——港口的人说了些非常奇怪的事情。他说,两天后,你就要被流放到永恒的黑暗里去,然后换出费艾诺和他的儿子——”
林迪尔年轻的面庞显示出不敢相信的惨白,并且他的语速实在是太快了,就好像想要说服自己,那些话全是假的。
路上的行人开始驻足观察他们。
埃尔隆德短暂地闭上眼睛:“格罗芬德尔还在码头吗?”
“对。”林迪尔说,“但埃尔隆德殿下,那些流言——”
“是真的。”埃尔隆德温和地说,“那并不是流言。”
林迪尔的手从埃尔隆德的臂间滑落。刹那间,他好像就比曾经在火焰厅欢笑的那个年轻吟游诗人老了许多。
埃尔隆德温润地微笑着,而眼泪开始一滴一滴地从林迪尔的脸颊上落下:“去找到格罗芬德尔,问他加拉德瑞尔夫人的家怎么走,我正在去那儿的路上。我相信她很乐意为你们两个提供住处,直到你们找到你们的家人。当然,我也很愿意这么做,但两天后我的房子就会空无一人了。”
林迪尔摇着头,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埃尔隆德故意转过身,继续沿着街道走了。
他一走出林迪尔的视线,就伸出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空落落地抽痛着的心口。他必须尽快找到凯勒布莉安,如果他被迫面对了格罗芬德尔滔滔不绝的长篇大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留下足够的精力对凯勒布莉安说出他必须说的那些事情。
他来到一栋缀饰着银色树枝的雅致的房子面前。显然,加拉德瑞尔西渡的时候带上了洛丝罗瑞恩林间的幼苗。
埃尔隆德礼貌地敲了门。带他进门的侍者都非常恭敬,但这并不是他们本应该对待他的态度,这不是对待家人的态度。他们让他稍等片刻,然后带着他来到了宽敞而纯白的大理石门廊里,同样大理石制的长椅前,就像是在招待一位并不熟稔的客人。
他在长椅上坐下的时候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来到此处的整段路程对他来说是相当费力的,尽管他在来之前吃饱了饭,也浅浅地睡了几个小时。他向后靠在冰凉的大理石上,希望能暂时缓解太阳穴间涌现出的剧痛。
他听见了光溜溜的大脚丫子在地板上挪动的声音。
“怎么回事,埃尔隆德大人!”
埃尔隆德就这么被吓醒了,发现自己成为了两个霍比特人审视的对象,他们中的一个拿着两大杯茶。
“弗罗多,”埃尔隆德说,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比尔博。看起来你今早状态不错?”
“好得很!”比尔博说着,把手中的拐杖靠在墙上,扒着埃尔隆德伸出的手,爬上了高高的石凳,“在目前这些乱七八糟的情况下看来,好得不能再好了。你是真的要把自己扔进这些烂摊子里,是不是?”
这让埃尔隆德情不自禁地轻声笑了出来,虽然现在的状况下,他本不应该这样。
“比尔博和我都快急疯了。”弗罗多说着,把茶杯放在长椅上,然后笨拙地爬上来,坐在了埃尔隆德的另一边,“我们昨天本来是出去散步的,但所有人看起来都因为某些新闻惊慌失措。这显然并不是一场令人身心愉悦的散步所应该拥有的特征。”
埃尔隆德递给比尔博一个茶杯,同时眨着眼睛驱赶了一阵头疼。
弗罗多敏锐地捕捉到了埃尔隆德的异样。“你看起来不太好,”他说着拿起了一杯茶,“要不你喝我的?我还没动过。”
“我可不想成为一个霍比特人没能享用他的茶和早餐的罪魁祸首。”埃尔隆德温和地说。
弗罗多可不管他说什么,他把自己的茶杯塞进了埃尔隆德的手里,而后者低头看向手中温热的茶,感动溢于言表。
这杯茶好像由内而外地温暖了他,让他的灵魂之火又获得了一些余力——足够他再多走一小段路。
三人就这么坐在那里,各自沉思着,陷入了一小段沉寂,霍比特人毛茸茸的大脚在半空中摇晃。
“我会很想念你们的。”埃尔隆德说,他为自己没有颤抖的声音感到一丝骄傲,“我很抱歉不得不突然离开。”
“实话说,”比尔博说,“我对此也很纠结。但我想,你终归有必须要为自己的家人去做的事情。我不能因此而指责你。”
“我懂的。”弗罗多轻声说,“直到我亲口提出要带着魔戒去魔多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做。而之后,我只感觉到无与伦比的恐惧,但我知道我必须去完成这件事。或许你和纳牟对话的时候也有这种感觉。”
“……没错。”埃尔隆德有些惊讶地说,低头看向身侧的弗罗多,“你说得没错,那正是我的感受。”
“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告诉我,能够提出承担这一任务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情。”弗罗多真诚地说,“所以,埃尔隆德大人,我真心觉得你也非常勇敢。”
“弗罗多·巴金斯,”埃尔隆德说着,一个微笑在他的脸上形成,“你的智慧增长了。”
“他已经比我聪明了,”比尔博说,“我确信他还会更聪明。”
门廊处传来一阵声音,加拉德瑞尔出现了,她纯白的长袍就像是炫目的冰层,她天蓝色的眼睛锐利如矛。
弗罗多和比尔博向埃尔隆德告别,然后跳下长椅,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埃尔隆德站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而加拉德瑞尔没有回礼。
“埃尔隆德·卡那芬威安,”加拉德瑞尔开口说,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光洁如丝绸的钢铁,“你不请自来了。”
“没错。”埃尔隆德坦诚道,“但我想与我的妻子谈谈,如果她愿意的话。”
“如果她不愿意呢?”加拉德瑞尔说,语气中的不快显露无疑。
“那么我会离开,”埃尔隆德说,“然后在我们的房子里等她,直到我必须出发。”
一阵停顿,加拉德瑞尔眼中闪过的光芒刺进了埃尔隆德的眼睛,这让他的头疼转变得像是有一把锤子在敲打他的颅骨。然后加拉德瑞尔的思维撤出了他的脑袋,他短暂地闭上了眼睛。埃尔隆德能感受到她的思维在与另一个人接触。
“很好,”加拉德瑞尔说,再一次对上了他的眼神,“她同意了,你可以去见她。但如果我发现你再一次伤害了她,我不会管你是不是在两天后就会变成一滩fëa,我保证你会见识我的怒火。”
埃尔隆德躬身:“我知道您会这么说。”
她转过身,而他跟上了。
埃尔隆德见到凯勒布莉安的时候,她正独自坐在一个小花园里,面朝海滩,俯瞰着下方低语的海浪。她白色长袍的大腿上放着一块布料,手中拿着针线,银色与金色的丝线已然描摹出一个图案的开头部分。
“我在做一条毯子。”埃尔隆德靠近的时候,凯勒布莉安说,并没有抬起头,“我昨天收到了阿尔玟的信,她怀孕了,夏天里孩子就会出生。”
埃尔隆德只觉得自己震惊地愣住了。
他们的第一个外孙,当埃尔隆德回来的时候,他将已经长大成人,并且进入了他生命的后半程,而阿尔玟与埃斯泰尔将早已离去。
凯勒布莉安继续一针一线地密密缝着布料上的纹案,就好像她根本没有用一柄如她指尖的银针一般锋利的尖刀扎穿埃尔隆德的心一样。
他活该。他知道这一点。
“凯勒布莉安,”埃尔隆德恳求着说,在她的椅子旁边跪了下来,“我很抱歉。”
“你的歉意一文不值。”凯勒布莉安平静地说。她仍然没有看他,“只有一句话能让你获得我的原谅,你知道那句话是什么,除此之外你说什么都是没有用的。”
埃尔隆德拾起了凯勒布莉安的手,她的手掌在方方的布料上抓紧,指尖泛白。然后,她抽走了自己的手。
“我不能把我的父亲丢在永恒的黑暗中不管。”埃尔隆德有些绝望地说。
“但你选择了把我丢在这里,独自一人,度过很有可能是永恒的时光,”凯勒布莉安说,“甚至直到阿尔达重塑之后。”
他三天前向她坦白所有事情的时候,她曾流下眼泪。那时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着,流着,她痛斥着他,如同纯白的烈焰。
火焰熄灭了。现在,她的心就像是磐石。
“我会回来。”埃尔隆德无望地说着,试图对上她的脸庞。
“你不可能这么肯定。”凯勒布莉安的语气里充斥着一种恐怖的空洞,她低着头,让如瀑的银发遮住了自己的脸。
“我肯定。”埃尔隆德说,而现在,他知道,这将会成为他的信念;不论发生任何事,他会回到她身边。
凯勒布莉安抽噎了一声。她的另一只手将银针抓在了掌心,死死扎进她长裙的褶皱间。
而埃尔隆德跪在妻子身边,伸出胳膊想要抓住她仍然握着银针的柔荑。他双掌捧着她的手,自己的皮肤已被针尖刺得流出血来也不管不顾。
“埃尔隆德。”凯勒布莉安开口说,她吓坏了,甚至忘记了躲开他的眼神。但埃尔隆德只是摇摇头,然后把双手收得更紧了,丝毫不理会掌间逐渐晕染的血红色液体。
“凯勒博恩之女凯勒布莉安,请听我言;”埃尔隆德说着,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双眸,口中的每一个字都缓慢却坚定,“伊露维塔,一亚的创造者,请听我言;气与风之王曼威,请听我言。”
凯勒布莉安瞪大了眼睛。她试图用自己的空闲的手按住埃尔隆德的嘴唇,但埃尔隆德举起自己没有受伤的那只手,又抓住了她的这只手。
“我发誓我会回到你身边,凯勒博恩之女凯勒布莉安。”埃尔隆德坚定地说,他能感觉到言语的力量将他自己的fëa与她绑定,“我发誓我会回到你身边,而伊露维塔与曼威将会是我的见证者。这是我的,也独属于我一人的誓言。”
埃尔隆德说完,轻轻拾起凯勒布莉安的柔荑,闭上眼睛,在每只手上都落下一个了温柔的吻。
“不要。”凯勒布莉安近乎自言自语道,泪水自她的脸颊落下,“你干了什么,埃尔隆德?你都干了什么?”
“如果我已经身处永恒的黑暗中了,这可能没有任何意义,”埃尔隆德说,“但我会回到你身边,我发誓。”
“出去,”她喃喃地说,双目圆瞪,眼中噙着泪水,“滚。”
埃尔隆德自喉间发出尖锐而痛苦的声音,然后将额头按在了她的指尖。
随后,他松开了她的手,将自己受伤的手掌藏进另一只袖子里。他有些摇晃地站起,深深地鞠了一躬。
“如果你想找我,我会在家里等你。”他说,“我会一直等到我不得不动身的那一刻。”
凯勒布莉安没有回答。她看向自己手中早已被染红的银针,看向掌间正丝丝渗入她纯白的长裙的埃尔隆德的鲜血。
埃尔隆德转身,然后走向了花园的大门。但他在门口回过头,脑中绝望地想着,如果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凯勒布莉安,那么他一定要把她最后一次,牢牢地刻印在自己的记忆里。
她的长发在阳光下如同变幻的银丝,她白色的长裙耀眼夺目,抚在心口的手掌晕染着他的鲜血,捂在唇上的柔荑轻轻颤抖。她抽噎着,肩膀不住地抖动。
埃尔隆德强迫着自己转身离开。
他就像是幽魂一样飘过门廊,人们看见他的脸色,而无一人上前打扰。
他走到进门处的大厅,格罗芬德尔三两步走上来,径直迎向他,双拳在身侧摇摆,但他看见了埃尔隆德目光,然后便停了下来。
“你也来了,我的朋友?”埃尔隆德带着有些无力的微笑说。
格罗芬德尔上下扫视着他,神情逐渐恐慌。
“才只过了十年而已,”他说,“你都经历了什么?”
埃尔隆德摇头。“如果你能陪我走回家的话,”他轻声说,“我将非常感激,虽然你刚刚还想打我。”
格罗芬德尔猛地上前一步,然后把埃尔隆德拉进了怀里。
“走吧,”格罗芬德尔带着剧烈的情绪波动说,“我送你回去,然后你要告诉我所有事情。”
埃尔隆德点头。而格罗芬德尔的一只手臂仍然极具保护性地环在他身上,他本人则带着埃尔隆德走到街上。
甘道夫在次日找到了埃尔隆德,这也是他的最后一天。他正唱着歌,看着凯勒布莉安的鲜花渐渐绽放。他已经向所有人道过别,除了埃雅仁迪尔,他去查看汶基洛特的情况了。小屋再一次陷入空阔的寂静。
“我希望凯勒布莉安的花在她回来之前能尽量长得更好。”埃尔隆德略一停顿,伸出他绑着绷带的手捧起了一朵山茶花,“她可能要过段时间才会回来了。”
甘道夫在埃尔隆德身旁的草地上坐下,然后抽出了他的烟斗。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甘道夫说着,用一根拇指将烟草塞进去,“好吧,或许最勇敢的应该是弗罗多或者山姆。但这不重要,你应该很恐惧。”
埃尔隆德松开了捧着花朵的手。
“的确,”他喃喃地说,“很恐慌。”
甘道夫点上烟斗,埃尔隆德则再次唱起歌。
夜晚悄然来临。
夜已经深了,埃尔隆德却仍然清醒着躺在空荡而冰冷的床上。担忧与恐惧在他的胸腔里轰鸣,而他对此感到羞愧。
卧室的门开了。
埃尔隆德看见了那形单影只的烛光,也看见了其后那只美丽的手,然后是如瀑的银色长发,与蓝色的旅行斗篷。他实在是太激动、太欣慰了,甚至忘记了哭泣。
凯勒布莉安。
她没有说话,只是把蜡烛放在了床头的桌上,掀开被子,然后穿着旅行斗篷和其他所有衣服躺在了他身边。他伸出手,把她拉近了一些。他把自己的脸埋进她的长发里,而她把面庞藏在他的领间。他能感受到她轻轻跳动着的心,而她也能感受到他的。
他们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抱着彼此,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维持着脆弱的平衡,直到太阳升起,他们的最后一个黎明到来。
“回到我身边。”凯勒布莉安说,她的手仍然放在他的衣领上。
“我会的。”埃尔隆德说着,又把她拉近了些。
最后一吻。他的大拇指在她的颧骨上摩挲,她也抚摸着他的脸颊,然后他们就分开了,埃尔隆德走出房门,身后是她的抽噎声。
他转身关上大门,然后看向了屋外的悬崖。
汶基洛特在黎明的微光中静静等待着,系泊绳拴在海崖边缘。埃雅仁迪尔站在它宽敞的步桥上,额间闪烁的正是一颗精灵宝钻。他的身旁站着甘道夫,以及穿着炫目的铠甲的埃昂威。
埃尔隆德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走向航船。
Notes:
接下来:费艾诺和他的儿子们与魔苟斯大战一场,一场重逢,然后……
非常不幸,费诺里安和魔苟斯的战斗只能留到下一章了——我必须把这部分内容一分为二。下一章会相当可怕,既是从长度上来说,也是从内容上来说。
埃尔隆德在做的事情实际上是非常自私的——很奇怪的一点是,他最自私的行为居然是牺牲他自己,但他有老婆,有孩子,还有责任。不论从哪一方来看这件事都很难受——任何一方的选择都是可以理解的,但同时也会伤害埃尔隆德和他身边的所有人。
[1]原文为pityo,此处采用长辈口吻译为“孩子”
[2]这段原文相当阴阳……
[3]原文是fool of a Peredhel,化用了魔戒原文著名的那句“Fool of a Took!”(是皮平在摩瑞亚捣乱之后文明巫师甘道夫骂他的话“你这蠢图克!”)
妈呀这一章有16251个字......(审完稿显示是16451了)
沧海冲融
宅牙/宅小熊/宅乌,全文8300字;
时间操作:刚多林发现时间延后if,果盘没了之后宅留在哥哥身边打工if(满足作者奇怪的宰相宅xp;
苯人钻文复健之作,怪味之处请多包含_(:з」∠)_本来说是给减速师和苜师当生贺的……这都四月了(!!
诺洛芬威的长子方继承王位,便宣布任命自己仅存的胞弟为宰相。那时节图尔巩将封地内大部分事务委托给了阿尔-霏涅尔和伊塔莉尔,自己则时常往返于奈芙拉斯特和希斯路姆之间。如此,虽然他不曾觉得劳苦,但依然不可避免地对重复的旅途产生倦意。有一天他对王说:
“或许您应该想点别的办法。伊塔莉尔开始跟我抱怨她的工作了,伊瑞晳...
宅牙/宅小熊/宅乌,全文8300字;
时间操作:刚多林发现时间延后if,果盘没了之后宅留在哥哥身边打工if(满足作者奇怪的宰相宅xp;
苯人钻文复健之作,怪味之处请多包含_(:з」∠)_本来说是给减速师和苜师当生贺的……这都四月了(!!
诺洛芬威的长子方继承王位,便宣布任命自己仅存的胞弟为宰相。那时节图尔巩将封地内大部分事务委托给了阿尔-霏涅尔和伊塔莉尔,自己则时常往返于奈芙拉斯特和希斯路姆之间。如此,虽然他不曾觉得劳苦,但依然不可避免地对重复的旅途产生倦意。有一天他对王说:
“或许您应该想点别的办法。伊塔莉尔开始跟我抱怨她的工作了,伊瑞晳则坚持认为我有机会长时间身处于旅途对她来说是件不公平的事。”
“伊塔莉尔希望你陪着她,伊瑞晳希望自己变成长时间身处于旅途的那个。她实在太享受旅行中四季变幻的风光了,尽管她喜欢的显然是去不同地方纵游。” 王心不在焉但一针见血地指出。此时他正倾心欣赏以南塔斯仁之南的森林草地为主题的新制的歌诗,尤其因为喜爱合奏中竖琴和短笛的悠扬清亮,唇边微微噙着笑意。竖琴手是一位天赋出众、翠绿眼瞳的伊甸人少女,孩提时代便开始在埃尔达之间学习技艺。
“她们并非真心抱怨你,所以不用担心,亲爱的图茹卡诺。”
“她们确实不是抱怨,而是在委婉地提出问题。这也正是我今天来见您的缘由。”宰相说。
“噢……”王轻轻地应了一声。采风诗人的乐章演进到管弦两种乐器对答倾诉的乐句,不知他是不是被琴语感染;幸而他很快又接着说,“那么为何不让公主们到希斯路姆来同住呢?”
“那么温雅玛和居民们该怎么办呢?”图尔巩也觉得那一节相当美妙,于是等到笛语诉尽才支着额角问道。
“他们会照顾好自己的呀。”芬巩转头来看他。那双明亮但迷蒙的眼睛告诉图尔巩他的兄长正在流畅但认真地搪塞他。
图尔巩于是没有继续说话,他别开目光,看见乐谱上闪光的音符终于来到了终章。王和宰相首先欠了欠身以示对乐飨的感谢之意,尔后乐师们带着乐器离开了。
“好吧,开玩笑的。”芬巩如梦初醒地清了清嗓子,承诺道,“我想想,我想想。”
“您可以慢慢想,芬德卡诺。”图尔巩从金色的椅子里站起来,琉璃天窗外射落的日光顺着他的衣褶融汇到地砖上,“另外望您恩准的是,我需要假期,需要除却连接奈芙拉斯特和希斯路姆之外的一切旅行。”
“……”芬巩不由得一愣,继而坚定地摇了摇头,“那伊瑞晳更加不会乐意了。”
“可以不让她知道。”图尔巩走近他哥哥身边去,手指虚虚撑在王座的扶手上。这在他已经算是无言的恳求或撒娇。芬巩感到乐见其成,于是支颐向他笑道:
“可以,亲爱的。但是我们的政务又该如何处置?”
“要是我为你工作这些年最后的成效竟然是使得政务离开我就会一团糟,那我还做什么宰相呢?”图尔巩说。
正如他们各自保证的那样,芬巩几乎没有透露图尔巩将暂别的消息,图尔巩的离去则确乎没有惊扰到很多人。他出发的那个清晨,希斯路姆的宫殿从钟声、水声、马鸣声中渐渐苏醒;昆迪们向阿塔尼学习了他们的作息,从前他们虽则注意到百花随着晨光流转次第苏醒,并称之为“众芳的时钟”,但真正的理解和体验还是第一次。那是安格班合围破灭之后的短暂的春天,当北方烈风所裹挟阿兰嘉德上焦苦血腥的灰霾逐年淡去,连旷野积石的罅隙间都溢出更多绿意。昔年芬国昐遗体经行之处,盛放着成簇的蓝色铃兰,澄澈胜过埋在雪山林麓中的黝帘石,鲜艳如同明火跳跃的焰心。王伫立在露台上远望这疮痍世界的时候,她们便如一只只明净的眼睛向他睁眨着。片刻后,东风的凛冽渐渐染上暖意,午时莲的指针指向图尔巩出发的点钟,于是芬巩向他开口:
“其实我倒希望你过几天再走——明天或者后天玛卡劳瑞就要来了。”
“哦。”图尔巩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旋即正色道,“需要我和你一起见他吗?”
“我希望你能见见他。”芬巩的手覆上他肩头,“不管怎么样,我想那或许能令你高兴。”
图尔巩不置可否:“他来得不巧了。”
于时芬巩便知梅格洛尔的造访不足以使图尔巩改变他的旅行计划,尽管责任心足以促成宰相与东贝尔兰领主的会晤。他不再说什么,只是与他兄弟相拥吻别,目送他和他的白马隐入春天和铃兰的眼睛中去了。
图尔巩越过多尔罗明南部山脉幽绿的森林与河流,在夜莺和百灵歌声中向贝烈瑞安德腹地行进。他并非没有考虑过回温雅玛去探望他的妹妹、女儿和领民,只是每次他在海滨宫室的廊柱间稍作停留尔后离去之时,阿尔-霏涅尔都要伫立在塔拉斯山巅乌欧牟神庙的广场上凝望他入返希斯路姆的身影。倘若被她发现他的旅程竟然南辕北辙,图尔巩毫不怀疑妹妹会飞奔下山来追赶他、并斩钉截铁地要求加入。奈芙拉斯特的领主附在他同伴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那白马儿便转头,他们歉疚地看向埃瑞德威斯林支脉的西麓;尔时,图尔巩首先来到纳国斯隆德拜会他的挚友芬罗德。
那次相逢事出偶然,虽则确实在图尔巩的计划之中,但他并没有进入费拉贡德王的殿堂、一赏瑰丽的明霓国斯式石窟建筑,尽管那是他听闻众多传说之后一直期盼的事。当他进入纳洛格河谷,正巧芬罗德和他的胞弟欧洛德瑞斯在河滩边放马。
“你不觉得安波(Ambo,昆雅语,“小丘”)想到南面的岩穴中去看看吗。”芬罗德对欧洛德瑞斯言说着,雪白的手指梳理着黑色小马驹的鬃毛。精灵们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妈妈被悬崖上的滚石砸断了脖颈,干涸的鲜血将周遭草甸染成浓浓的锈红色;黑色乳驹安静地蜷伏在死去的母亲身边,嶙峋的脊骨像一块乌黑的山石,由是欧洛德瑞斯给她取了这个名字。芬罗德认为这是弟弟“最成功的取名实践”。
“是你自己想去吧。”欧洛德瑞斯不假思索地揭破他。
“阿塔瑞斯托(Artaresto,昆雅语)!阿塔瑞斯托……”芬罗德轻声咕哝地转过头,然而已经忍不住绽开了欲盖弥彰的微笑,“要是图茹卡诺在这里——”
那一霎风吹起毛绒绒的雪松针叶,使他明见树下白马身边伫立的姿影。“啊呀,”他搂着安波的脖颈歪着头粲然道,“那不是我们的堂兄图茹卡诺吗。”
久别的图尔巩与芬罗德就在大河灼烁的波光映照之下见面了。
他们随着湍急的水流一路南下,行至西瑞安河与阿洛斯河的交汇处,河面逐渐呈现出一种银镜般清亮的碧蓝色。周遭的一切仿佛倏尔之间便镶染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光晕,芦苇在柔风中轻缓招摇,萤火则三五成群在草深幽邃之处游移。
“这里就是微光池塘?”图尔巩听见自己发问的语声都变得邈远如在天外。从前芬罗德离开多瑞亚斯时曾写信与他描述过此国度的见闻。
“是的。”芬罗德挽上他的手臂,使好友从迷茫中恢复些许清明。他发觉图尔巩眸色澄净,只是陷入了缄默的沉思,便笑着提醒道,“是美丽安环带。”
当他说出这神异现象的名字时,内心忍不住发出苦笑。埃尔威·辛葛洛悲愤的指斥和美丽安的叹息犹自萦绕在耳畔,使他痛苦地回忆起自己身上背负的血仇与罪孽,亦使他惊悉自己沾满鲜血和污泥的羽翼。更重要的是,他感知到这无法跨越和抵达的迷雾,仿佛正浓重地渗透、直至填满他和图尔巩之间所有的空隙。
根据美丽安的布局,欧尔威的后裔可以凭借血缘羁绊的力量找到苇丛和小河湾之间的渡口——只要他们有心为此。天赋异禀的芬罗德察觉到迈雅的设计,不过他此刻并不打算运用这种特权,此刻艾林微奥对他们二人同样都只是普通的饮马之处而已。结果是夜色降临之时,他也和图尔巩一样,在林光和萤火飘摇之间变得易于受到安抚和催眠了起来。他们嘱咐马儿不要走入过于阴暗的荆棘从中去,便倚着一棵粗壮而古老的榕树相依而卧。
“为什么离开希斯路姆呢,图茹多?”芬罗德轻轻捏了捏图尔巩的指尖。这是他在小精灵时代养成习惯的动作;图尔巩的手素来灵巧,于是他总是开着玩笑说要看看这双手是什么奇材所造。
半梦半醒之间总是应该更容易被问出真实而直接的回答,正如此刻芬罗德言简意赅的发问。但图尔巩抿着嘴唇陷入了短暂沉默,尔后轻声反问:
“为什么营建纳国斯隆德呢,芬达拉托?”
这句话甚至来不及抵达芬罗德的听闻,两个挚友就双双坠入酣眠。
当年芬罗德离开辛葛和美丽安的地下宫殿,心中慌乱而惶然,也如今日这般被水上的迷雾带入梦境。是众水之主乌欧牟趁此时上溯而来,在意念和脑海最深渊处植入了一个启谕的声音。那是水声、钟声或是花瓣从蓓蕾中绽裂开来的振响?他发觉自己无法用语言或其他一切符号意识来进行描述。只是这声音在他暂时作出可能正确的选择时会止息片刻:比如他离开正式离开芬国昐王的荫蔽找到纳国斯隆德的时候。如此,这真相便如关涉母族的苦恨一般难以向最亲爱的挚友言说。芬罗德为睡眠突然降临带来的逃避感到如释重负,殊不知这原来也是乌欧牟的安排。
是时,正如从前芬罗德经历的那般,图尔巩在梦中见到乌欧牟的车驾和号角,心情极为复杂。祂本是他敬重的导师,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早已在圣树湮灭后的纷繁惨事中相互背叛。然而在埃尔达和维拉相望的瞬间,一种熟悉而宁静的感觉再次攫住了他们彼此:埃尔达固然是世界的孩童和生徒,谁能断言维拉就完全摆脱于学习者、阅读者的身份?是以在乌欧牟相看图尔巩的所有须臾,总能准确无误地探知一如意志的无限可能——只是那一瞬,只有那一瞬,乌欧牟在学生面前现出祂的形体,旋即惊鸿一瞥般消隐而去,仿佛只是从图尔巩的梦里匆匆路过。
次日,阿瑞恩携带金色果实在天际播撒下光和热的时候,芬罗德和图尔巩几乎同时从不明所以的梦中醒来。极为默契地,谁也没有再继续昨夜的话题。他们走出艾林微奥的草地,在飞泻咆哮的西瑞安瀑布下遇到一支伊甸人族群,他们正向河口迁移,此刻则热烈地奏响竖琴和短笛——多么幸福和幸运,这是一场流徙中的婚礼。芬罗德极想要加入他们,但又顾虑重重。
“能不能不做客人?我已经熟悉了在伊甸人和瑙格人中作客的感觉。”他看着激流中飞扬的晶莹泡沫,兀自道,“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令我们如水珠滴入大河一般走进中洲的人群中去。”
图尔巩将一枚串着绿松石的白金耳钩挂在他尖尖的耳廓上。芬罗德望见自己水中的面容,耳朵变成了人类的圆弧形状,周身光芒亦悄然隐去。
“原来是‘熄灯器’,用以在黑暗中对敌时隐蔽武器的光芒。”图尔巩解释道,“改良之后可以冒充伊甸人。”
他们使马儿们不近不远地跟着,免得需要解释为什么他们不用马鞍和辔头。瀑布下欢乐的人们见两位高挑青年走来,不待他们开口、就把两只沉甸甸的陶杯塞了过来。伪装后的埃尔达王子稀里糊涂地被劝着喝干了其中熟红色的液体,发觉大概是甜津津的醋栗酒。等到中午的仪式结束,人群中名为格瓦伊(Gwaew,辛达语,“风”;老人也说过自己塔利斯卡语的生名,很遗憾两位诺多王子都记不得了)的长者说:“你们想必和昆迪有很深的渊源,我曾见过来自明霓国斯的莫瑞昆迪和蓝色山脉以东的南多族,你们和他们极为相似又完全不同。”
于是新郎拥着新娘,一对姐妹搓着编织绳索的槿麻,母亲拍抚着吃饱奶后熟睡的婴儿,男人们点亮烟斗,琴师和短笛手擦拭着乐器上沾染的酒渍,大家围坐在水边听芬罗德动情地讲述自己的身世。
“我们在很久以前就被迫与父母分离,来到此间的卡拉昆迪当中。他们对我们有教养和启示的恩情——抱歉,桶里还有酒吗?有的话劳驾……非常感谢!”芬罗德接过陶杯呷了一口,“但人类自有其尊严和命运,而这一切必须要靠我们自己到更加广阔的天地中去寻找。”
人群中发出一阵唏嘘认同的赞叹。
“你是怎么做到信口胡说又字字不虚的?”午宴结束后,图尔巩也发出赞叹。
“天分。”芬罗德一面轻快地冲他眨了一下右眼,一面在他胸前擂了一拳。两个都是他刚刚学到的动作。
入夜,人们在林中找到一片裸露的空旷地带,用石块垒砌火塘,尔后围着篝火跳起舞来。这就是图尔巩熟悉的部分了。每年春季,当温暖的洋流带来大量海萤和夜光藻,大海温柔地汩涌着幽蓝色縠纹,奈芙拉斯特的辛达族喜欢在银色的沙滩上彻夜漫舞。他们根据月相变化决定要跳哪一支舞,吹响海螺和口琴伴奏。因为久居希斯路姆的宫廷,这样的狂欢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伊甸人的舞更加放浪形骸、洒脱莫测;诚然埃尔达也有许许多多富有力量感的舞蹈(特别是步入中洲之后),用于凯旋的晚宴或是祭典,但永生的精灵,在他们轻灵地旋转足尖和舒展臂膊的呼吸之间,是不会有这样奇异的、体现出生命将如朝露之晞的贲张与悲慨的。特别是于他们而言,“死亡”实则是归去,是永无尽头的旅途的转折而已。
图尔巩专心学习他们的动作,芬罗德眼见他渐入佳境。灵活役使自己的肢体,于他而言是得意而安适的事情。然而他猝然为这舞蹈中强大的哀伤与极乐相交织的力量所感染,不知不觉在火光灼烁中落下泪来。温雅玛的月光,闪烁着宝蓝色光霰的海水,微光池塘上空温柔的迷雾,竞相在他脑海中闪现;于时,他在火塘中流淌的焰色、杯中摇晃的酒液和人们昂扬又疲倦的神色中听见水声、钟声和花瓣从蓓蕾中绽裂开来的振响。他看见乌欧牟的启示从所有时空的罅隙里喷薄而出,而芬罗德在一大簇报春花前起身,向着他走来,温柔地抚上他的后颈,尔后吻在他额头上。
夜阑人静,他们抵足而眠,芬罗德又开口了:
“你现在依旧抱有疑问吗?”
“我在想你为什么会喜欢醋栗酒,”图尔巩微微一笑,“明明你从前不那么热衷于葡萄酒,而它们的味道如此相似。”
“那还是不太一样的。”芬罗德侃侃道,“醋栗带有黑莓的香气,只要浆果类的名词出现在脑海中你就会下意识觉得它很美味……”
他话音未落,那匹黑色小马突然从脸侧探头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芬罗德倏然起身。
“怎么了。”图尔巩问。
“安波说附近有不干净的东西。”芬罗德将图尔巩的剑扔给他,又拿起自己那一柄,“距离此地还有七里。”
他们叫醒瀑布下熟睡的人们,这时候伪装的弊端就暴露了出来——精灵无法解释以人类之躯是如何得知远距离外敌情的;正当他们犹豫如何揭破自己制造的谎言,妖狼和奥克来得比想象中更为迅猛。这支伊甸人中大部分来自哈烈丝一族,面对奥克是极为骁勇善战的,但长夜无月,妖狼的威胁比白日里恐怖百倍。它们荧光绿的眼睛足有苹果那么大,黑暗几乎毫不影响它们扑向猎物咽喉的准度。在泰尔佩瑞安的花朵被云翳遮蔽时,邪兽和夜幕撕扯着人们的血肉,而瀑布击水的巨响吞噬了所有呼号和惨叫。两柄精灵长剑清辉大盛;在刃光破开冥昧的刹那,图尔巩的双眼疾速探知头狼所在之处,而它流淌着涎液的獠牙前正立着那位见多识广的老人。他双脚站出进攻的姿态,手中握紧的铁剑却显然无法破开这恶畜厚韧的皮毛。
“格瓦伊!”图尔巩大声疾呼伊甸人的名字,旋即调转格拉姆得凛的剑身向他掷去。芬罗德为他砍倒左近逼来的一匹拖着奥克骑手尸体的座狼。而此时头狼硕大的前爪挥向格瓦伊,将他击倒在地,随后一口咬住了他的胸膛。所有人都在激流声中分别出干脆又沉闷的肋骨碎裂的喀嚓声,恰在此绝望的千钧一发之际,头狼倏然痛号着松开了齿关,而一柄冰蓝色的精灵钢刃破开它的咽喉、自上颚直刺而出。残余狼群见头领惨死,渐渐都呜咽着消磨了斗志。拂晓时分,来自幽冥的邪物们再次遁入黑暗,留下几百具淌溢着腐臭黑血的尸体。
芬罗德焦急地检视着格瓦伊支离的身体,然而图尔巩黯然地垂落了双手。
太阳从东边山脉中缓缓升起,新的一天开始了。
浩荡奔涌的西瑞安瀑布上空,盘旋着尖啸的尸鹫。诺多族中最智慧的两位诸侯感受到了死亡的意志:并非埃尔达的医术在此情景中必然无能为力,而是一如已将最终的赠礼捧向祂的次子。
“我很高兴能在死之前握上那么好的剑……痛宰了那么个大家伙。”老人咧开嘴,浓黑的血液如蚯蚓一般爬满了他的齿缝;他红彤彤的面庞整迅速变得灰败,“那么,您必是一位埃尔达了。虽然我没有证据。”
图尔巩摘下他耳朵上用以伪装的挂饰。他的面庞和躯体霎时散发出圣洁璀璨的清晖,若在夜间,他会像月色那般皎白洗练。
“光。”
老人终于笑起来。必死的凡人,其生正似飞蛾春冰般短暂,亦如飞蛾般趋向光明,哪怕最终像春冰一样消融在世界的流瀑之中。
“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图尔巩握着他的手。
“在您流泪的时候。”老人答道,“像是突然间窥见了我们的故事。”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睑停止了颤动。图尔巩久久不曾放下他的尸体,直至幸存者们上前来劝说,告诉他凡人的躯壳僵硬得很快,再耽搁一会儿,下葬的时候可能就要敲碎膝盖和手肘才能使他在墓穴里平躺下来。
活下来的人们埋葬了同伴的尸体。等他们辛勤地做完这一切,一天又结束了。图尔巩和芬罗德靠在坟地旁一块大青石上,看着燃烧的夕阳中、人们肃立着低颂挽歌的身影。竖琴和口琴声悠悠响起,在这大乐章延宕出来的乐句里,昨日新婚的夫妻抱着一个吮手指的婴儿,昨夜的战斗使她失去了母亲;妹妹吻了吻衣襟上的花朵和未编织完的饰带,将它们葬入姊姊的坟茔。这是伊露维塔编排的残酷的戏剧和教具。今天他们谁都不是客人,他们是中洲众水之中涌起又湮灭的泡沫。
两位挚友终于到达了西瑞安河口,那里三三两两聚居着辛达族和伊甸人的子民,炊烟从屋顶上袅袅升起。至此,风尘仆仆的旅人终归于较为安定长久的休憩。图尔巩解散发辫,赤裸着上身立在河水中沐浴;诺多族乌黑的长发披在他肌肉雪白、线条流畅的肩头,掩盖住了斑驳的伤痕。战斗免不了受伤,而他因为心中郁结,影响了埃尔达的自愈能力。温暖的淡水柔柔地抚弄着他的发肤,尔时那些褐粉色的疮疤渐渐消退下去。如此他便晓得是乌欧牟在水中灌注了疗愈的力量。希斯路姆的宰辅倏然潜入水中,好让流水带走他滚热的眼泪。他心中无比苦恨,首先想到了他慈爱的母亲和父亲,阿奈瑞和芬国昐,想到了他握不住手的爱人埃兰葳与同在他怀中死去的幼弟阿拉卡诺。为他们的儿子正在苦难中彷徨而心酸,为他们的爱人和兄长如此脆弱而愧疚。这便是图尔巩总是如此努力的原因之一了:虽然他的亲族不要求他持续坚强,但始终祝祷着他的快乐与充盈。如此,他便免不了为他们感到悲伤或是不值。
乌欧牟终于现形并与他交谈。或者说沉默着,等待他的言语。
图尔巩浮出水面,行至浅水中向祂行礼。
“从前我对难免对您抱有近乎亵渎和爱恨,但从此我明白了。”他说,“一如烧着火,你们则是祂的锅炉工。”不知是否系他的幻觉,维拉眼中似是闪过一丝也欣慰也失落的神采。
又百年,图尔巩在北贝烈瑞安德边界“环抱山脉”中找到一处隐蔽的山谷。按说它是如此隐匿,但图尔巩和他的领主们路过时,心中潺潺的水声戛然而止。于时,他便明白众芳的时针正指向这里——这广袤平原上最纯洁的花朵,石居者的城市,守望者之塔垒。宰辅向王禀明建筑城邑的请求,起初王只是抱着竖琴长久沉默。
“那么,温雅玛的廊柱和穹顶会远离缔造她们的石匠,波涛叠涌的大海即将失去众多守候他的灯塔中最洁白明亮的一座了?奈芙拉斯特子民拥护的共主,我亲爱的图茹卡诺啊,离别之后。你是否能感同身受那些岩石和流水的不舍与孤独?毕竟我相信温雅玛于你而言亦是独一无二、难以再期的梦境。”王如是说。他的手指偶然从柔韧的琴弦间滑落,尔后沉缓地拨响了一支柔情清越的曲调——那大约是乐师和歌者们献来的奈芙拉斯特的船歌。
“温雅玛啊……”他的胞弟和宰相,沉思地回味着这些音节,“温雅玛啊,她将永远保有我的爱和珍惜。园丁曾怀着难以言喻的呵护和满足的心情看向绽开在指尖的花朵,仿佛她的苏醒并非是蒙受了雅梵娜的呼唤、而仅仅从他自身血肉筋骨中孳生而来一般。但我依然要放她远去,亦将放我自己远去;因着开落是百花固有的命运,因着所有的栖迟和告别编织成了我自己选择的旅途。但我们应该相信,廊柱即便离开温热的触抚,也会有藤萝和女贞献上青涩的吻;穹顶永远不会失去众星之辉的笼盖,即便在乌云密布的日夜里,海上的暖风会为她们吹开阴翳;而所有的灯塔本身便是坠落飘拂的群星,会透过迷障的包裹、抵达一切祈祷光明的人们。”趁竖琴的余音尚未完全止息,宰相倚着琉璃窗立定,他的十指骨节分明,拨拂之下便如舒展鳞片的蝶翼。船歌的旋律似淙淙细流出于两礁之间,偶然跃出水面的银鱼揉碎了一片圆圆的月光。
“唉!”王的神色和悦如常,尽管他确实是在喟叹。“唉。”他说,“真希望化作羽翼洁白的海鸥,停息在温雅玛钟楼的塔尖上,即便昔日嘹亮的铎舌已然锈迹斑斑;真希望化作你言语中盘结垂落的藤萝,即便每一只日夜陪伴我的野蜂、其生短暂只够一度春秋——当然我说这些话未必出自真心,你知道的,毕竟我还是偏爱长剑上点缀的宝石和登临不尽的长阶,放旷自然于我并非终极的心愿。”
然而图茹卡诺却沉默了。他将手掌覆在诸弦上,使它们一道加入他的沉默。
“我们确实都歆赏这些东西,因着那是一种力量,力量或多或少总是美的。”他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我们都歆赏着,无论你我、或是父亲。但是芬德卡诺,你不必强迫自己去偏爱任何事物。”图尔巩顿了顿,“至少是在我面前……”
新城的进度如此之快,待得奈芙拉斯特的居民分批离开他们的故乡,图尔巩在大河出山的地方守候他们的旅途,直至塔拉斯山巅神庙的廊柱前只剩下他孤独的身影。
欧西和乌妮跟从祂们的主神相继显现。众水之主和他的生徒并肩而立。
“苏利牟的眼睛和羽翼已然洞悉席卷了一切,他们的行踪尚且安全。”随着祂意念的施为,海面轰然裂开了一道沟壑,高涌的海水似两群相背而驰的烈马般嘶鸣着,滔天巨浪洁白如成堆喷薄的冰霰。图尔巩的黑发在腥咸的海风中飘扬不已,水光粼粼映照在他沉静的面庞之上;七名之城的殿下踏着柔软的细沫登上大海之王的车驾——尔时确然曾自波底升起惜别的吟唱,若是后来人适有某种奇异的因缘,当能从偶然拾得的海螺空腔内听闻那古老的回响。
fin.
【宅牙/宅薇】The Unrequited
脑洞大纲流,牙单箭头,宅牙友情
图尔巩和芬罗德一直是无话不谈的好友,维林诺的时光看起来如永恒一般漫长而不变,他们在草地上促膝而谈的话也好像永远说不完,他们谈论诗歌与哲学,谈论早餐和晚餐,也谈论理论中的爱。
直到有一天,图尔巩突然对他说:“也许我终于体验到了何为爱恋。”芬罗德露出好奇的神色,图尔巩便和盘托出,谈起他邂逅的梵雅女孩,他如何一见钟情。芬罗德一边听一边忍不住微笑,鼓励堂兄珍惜这美好的机缘,甚至顺手拿起身边的竖琴,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开玩笑说将来要为他们的故事写一首配乐演唱的长诗。可是当他回到家,夜晚独自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中总反复想着图尔巩的带着幸福又不确定的神情...
脑洞大纲流,牙单箭头,宅牙友情
图尔巩和芬罗德一直是无话不谈的好友,维林诺的时光看起来如永恒一般漫长而不变,他们在草地上促膝而谈的话也好像永远说不完,他们谈论诗歌与哲学,谈论早餐和晚餐,也谈论理论中的爱。
直到有一天,图尔巩突然对他说:“也许我终于体验到了何为爱恋。”芬罗德露出好奇的神色,图尔巩便和盘托出,谈起他邂逅的梵雅女孩,他如何一见钟情。芬罗德一边听一边忍不住微笑,鼓励堂兄珍惜这美好的机缘,甚至顺手拿起身边的竖琴,手指轻轻拨动琴弦,开玩笑说将来要为他们的故事写一首配乐演唱的长诗。可是当他回到家,夜晚独自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中总反复想着图尔巩的带着幸福又不确定的神情,涌起一阵细微又无法忽略的酸涩。他这才意识到,原来另一种对好友的感情早已不知何时在他的灵魂深处滋生,此时正如雨水后的种子萌发,迅速地绽放出一朵花来。然而他却不能把这朵花摘下,献在爱人的手中,只有任凭它悄然绽开,再独自凋零。
就这样,他还是那个温柔的知心好友,继续聆听着图尔巩向他倾吐心事,聆听那刚刚悸动仍不知所措的爱,聆听那两情相悦时朝思暮想的热恋,聆听那磨合期的波折烦恼,最后也聆听那失去后刻骨铭心的痛苦与无穷无尽的思念。那些最初小心翼翼的犹豫不安,失去后连绵不绝的追悔与自责,就连埃兰薇本人都未曾听过他最深刻的爱的剖白——内敛的图尔巩不习惯于对爱人讲出直白的情话,但是芬罗德都用他包容的心去听,用他温柔的心去感受,也因他爱恋的心而痛苦。
他们少年时曾约定一起去旅行,不过正因为维林诺的时光漫长,计划反而一再拖延。图尔巩第一次的远足是和埃兰薇的蜜月,芬罗德只从他寄回的书信中读到了远方的景色和浓情蜜意。再后来旅行的事被诺多的纠纷而后置,直到图尔巩定居于内佛瑞斯特时,他们终于得以践行久远的约定,在南方的河流一同漫游。
当他们在微光池塘醒来,芬罗德看到图尔巩露出悄然不乐的神色,便问他是否有心事。图尔巩望着水边的垂柳,声音低沉:“我想起了过去的梦,在冰峡上,到达中洲前的最后一个夜晚,月亮升起前最黑暗冰冷的一夜,我梦到她,梦到她坠入冰海。”
自从埃兰薇逝去后,图尔巩便只说“她”,因为就连说出那个名字,锥心的痛苦都令他难以承受。她,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代称。
而芬罗德沉默不言,他也想起了那个夜晚,想起他的梦境:埃兰薇的衣角消失,图尔巩追随她一跃而下,再也没有回来。他独自站在冰面,徒劳地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前所未有的恐惧把他扼住,令他从梦中猛然惊醒,睁开眼看到黑暗中睡在他身旁的图尔巩的侧影,才放下心来。待他打算继续睡去,却听到图尔巩呼吸紊乱,似乎也被困在噩梦。他听见他低呼:“埃兰薇。”
这时图尔巩看他良久不答,接着说:“昨夜她又来到我的梦,仿佛还是从前我们一起远行的样子。”
芬罗德想要安慰他,却只觉得自己的心中也十分痛楚,终究没有回答。于是他们就这样沉默地离开迷雾笼罩的池塘,踏上回返的旅程,来时还算轻松愉悦的氛围被往昔的悲伤取代而沉闷下来,他们一起骑在马上,只有风吹过河岸,芦苇隐隐的悲歌。芬罗德隐约感到堂兄还有心事没有倾吐,但是图尔巩不愿再说,他也不再追问,只有心中涌起不安的预感,仿佛他们再向前走,便会到达道路永恒的分岔。
然而同行的道路终归有尽头,当他们终于要分别,芬罗德忍不住问道:“我们何日才能再见?”
图尔巩略带诧异:“我尚不确定,不过总归会再会。”
他又踌躇了一下,问道:“Turno,我能不能拥抱一下你?”
本来拥抱该是很自然的事情,他这样专门一问,气氛却反而显得些微尴尬。不过图尔巩依然张开双臂,这才意识到两人都在马上,待要专门下马,就连芬罗德自己都觉得忸怩而微笑起来。最后他们只是在马上互相拍了拍对方的肩,轻声道:“保重。”
于是图尔巩打马向前而去,而芬罗德依然于原地驻足,图尔巩的背影在日光下越来越远,莫名的泪意涌上他的眼睛。风依然萧瑟,流水依然潺湲,只有这一次,他任凭泪水不停地流下眼眶。
【授翻】The Ransom of the House of Fëanor费艾诺家族的赎金(十)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十章 予吾父以灵魂
本章推荐配乐:Battle Scene – Meng Ke(是琅琊榜的歌,,,)
他们最终一同骑马出发,四人尽可能不引起注意地沿着塔尼魁提尔的山坡无声地行进,一路绕过维利玛的北城墙。
埃尔隆德一骑当先,挺胸抬头,全然不顾自他fëa中渗透出的丝丝痛苦与疲倦。他的身后紧跟着菲纳芬与芬国昐,芬巩殿后,并且不断地向后方扫视着,以确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芬罗德早先已经离队去找凯勒布莉安了。
在他们身旁,金碧辉煌的维利玛城中,歌声在缀满星辰的夜空中飘荡。他们没有戴上...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十章 予吾父以灵魂
本章推荐配乐:Battle Scene – Meng Ke(是琅琊榜的歌,,,)
他们最终一同骑马出发,四人尽可能不引起注意地沿着塔尼魁提尔的山坡无声地行进,一路绕过维利玛的北城墙。
埃尔隆德一骑当先,挺胸抬头,全然不顾自他fëa中渗透出的丝丝痛苦与疲倦。他的身后紧跟着菲纳芬与芬国昐,芬巩殿后,并且不断地向后方扫视着,以确保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芬罗德早先已经离队去找凯勒布莉安了。
在他们身旁,金碧辉煌的维利玛城中,歌声在缀满星辰的夜空中飘荡。他们没有戴上兜帽,在这样一个如往常任何一个夜晚一样的星光之夜里,他们是完全有可能被发现的。但今晚的城墙上几乎空无一人,而埃尔隆德安静地与节庆之日的歌声唱和着,音符在这一小队人身周编织起一层压抑的薄纱。
眼前,审判之环寂静无声,纯白的纱帘隐隐透着星光。但在那些高耸的廊柱间,光与影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流转着。当埃尔隆德走近,他看见了纱幔之中如碎星般闪烁的金斑,那是被割裂为成千上万点点星辰的光。
埃尔隆德在距离玛哈那克萨的大理石大门几步远的地方干脆利落地勒马,他努力掩饰自己在下马时的颤抖,一只手在马的鬃毛中来回抚摸,聊表歉意。
如今他仿佛已在燃烧着自己所有力量最后的残渣,而他只求如愿以偿。
芬国昐,菲纳芬,和芬巩在他身边下马。
“那么,”芬巩对埃尔隆德说,“祝你好运。”
如同十年前同样的一句话的回声。
埃尔隆德对上了芬巩的目光,一个苍白的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
“非常感谢。”他说。
芬国昐和菲纳芬走近了。前者将埃尔隆德拉入怀中,就好像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然后在他的耳边小声说了一些鼓励的话语。
当菲纳芬提出让他跪下的时候,埃尔隆德着实吃了一惊。他照做了,而菲纳芬将一只手抚上他头顶的黑发。
“带着我的祝福,去吧。”菲纳芬说,他颤抖的手隐隐掩盖了他真实的感情,而他温和的声音没有。
埃尔隆德感觉到言辞点点渗透进他的身体,激发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拥有的力量。
他站起身,转身面向身后的大门。他步步上前,大门就此洞开,沉重而缓慢。门后是光,凝聚成模糊不清的形状的光……
还有三步。
火光。[1]
审判之环被精致的蜡烛点亮,烛光在大理石地板上方极高处,优雅的烛台之上摇曳着。高大的廊柱后方,星夜流转,美丽,冰冷。
埃尔隆德上一次站在这里时,所有阿拉塔全部在场,而现在,前方只有两人静静等待着他。
曼威·苏利牟坐在环座中最高的位置上,正面即是正缓缓关闭的大门。他的面容如雷暴,他的头发与眼睛闪着雷光,而他的声音展现出强风的力量。
站在曼威的高座之后稍稍偏右的位置是纳牟,额间环绕着无情的灰雾,面庞俊美而恐怖,深不可测的眸光间流露出千万不知其名者死亡的重担。
“埃尔隆德·卡那芬威安·尼尔雅芬威安。”曼威说道,每一个字都如夏日之骤雨呼啸而来。
埃尔隆德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在环座正中双膝跪地。
他低下头。“我敬爱的曼威大人与纳牟大人,”他说,“您的召唤使我倍感荣幸。”
曼威认同地点了点头,动作在他的身形间激起一阵电闪雷鸣。他看向埃尔隆德跪伏的身影,眼眸中蓝白相间的蜷曲电光逐渐充满了悲痛。
“孩子,”他说,“你受苦了。”
埃尔隆德让自己的嘴角上扬,哪怕只是微不可查的一点:“我跪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的确,”曼威开口说,他的声音里是抹不去的哀伤,“我看见了一切。”他叹了口气,如同轻柔落下的细雨:“孩子,我并不希望你经历伤痛。我就你所申请之事与纳牟商议了多次,他将向你说明此事。”
纳牟自曼威的高座之后走出,迈步下到环座的下层,而他的每一步,都像是砸入深海的冰山。
埃尔隆德浅浅地吸着气,随后挺直背,看向那被冰冷无情的灰雾包裹的高大身影。他决不能露出怯色。
“你已经在那道大门前跪求了十个太阳年,”纳牟开口说,“你经历了苦难,而我亦看见了一切。但这一切都是徒劳。费雅纳罗与他的儿子的行为让苦难降临于成千上万不知其名的一如的首生子女,我不能昧着良心同意他们回归,我亦如此劝说曼威大人。”
“没错,他们的确曾做出那样的行为。”埃尔隆德说着,从他的体内稀薄的灵魂之火中一点点榨取着能量,“但首生子的创伤必须得到修复。生而成为埃尔达者,以及最终选择成为首生子女者,我们被束缚于阿尔达之内,我们无法如人类那样通过死亡遗忘伤痛,我们所能选择的,只有谅解。”
曼威似乎陷入了思索,但纳牟将他的大手在身后握紧,眼神逐渐转冷。
“非也。”纳牟说,声音里充满了哀伤,“诸家之子埃尔隆德,吾身为灵魂的守护者,已目睹太多灵魂徘徊于吾之殿堂,试图从费雅纳罗与他的儿子的行为中走出,获得治愈。”
埃尔隆德视野的边缘已经开始模糊,他痛苦地吸着气,而纳牟以几乎将他洞穿的锐利目光将他钉死在原地。
“吾见过不少灵魂,在破碎与迷茫中来到吾之殿堂;吾见过不少灵魂,伴随着尚未止歇的尖叫到来;吾亦见过不少灵魂,死亡之时挥之不去的痛苦至今仍然盘桓于其间。”纳牟说,“我不希望你成为其中之一。”
在他的身后,曼威点头表示同意,由闪电构成的眼眸中充盈着悲伤。
埃尔隆德微微颔首。“我对您的关心表示感谢,大人。”他轻声细语——轻声细语,因为若非如此,他将会大声嘶吼,“但如果没有谅解,我们将会失去一切,而仅剩的选择,将是哀悼。”他想到了宁洛丝,她的内心永远被悲痛,被恐惧充斥。“原谅,这是唯一一条能让我们继续前行的路。”
“原谅?”纳牟突然说,而他的声音里,是古老的亲族残杀中,数不尽的陨落者的呐喊,回荡着,激鸣着,“为了溺亡在澳阔泷迪血染的浪涛里的无辜幼子?为了多瑞亚斯的阴翳下,费雅纳罗之子所纵之恶火?为了被残杀的露西恩之子,以及他被扔给了魔苟斯的恶狼的孩子?为了西瑞安被鲜红的血液浸染的纯白街道?还是为了尚未被魔苟斯杀害,就死于自己亲族的剑下的诺洛芬威与阿拉芬威的子民?”
埃尔隆德略微瑟缩,但他随即坚定了自己的意志,他fëa那明灭不定的火焰自他颤抖的身形中渗漏。
“我已经原谅了他们。”埃尔隆德说,声音破碎,而一滴泪水自他的脸颊滑落,“许多人都期望我能够治愈诺多最后的,最古老的伤痕。这伤痕也属于辛达,属于泰勒瑞,他们是我的亲族,或出于血缘,或出于婚姻。我,我本应怨恨费雅纳罗的家族,却选择了原谅。”
“即使微不可查,但亲爱之情仍然在你与你的养父之间产生了。”纳牟陈述着,如同一场不可避免的风暴之前,汹涌而来的洪流,“实际上,这也是一如的庇佑。但埃尔隆德,你生而为埃雅仁迪里安,却自命为卡那芬威安,请回答我——那么,谁将为费雅纳罗与其子的罪行负责?”
埃尔隆德想要回应,但纳牟的质问无情也无尽。他曾像是凛冬原野上无形的浓雾,但如今他变得更加美丽而危险,带着属于死亡的优雅,与属于铭记的愤怒。
“谁来负责?”纳牟近乎咆哮,在高座前的大理石地板上来回踱步,“谁将会履行费雅纳罗家族曾宣誓的毁灭的判决?应是费雅纳罗亲生的孙子,泰尔佩林夸尔吗?”
“并不是——”埃尔隆德倒抽着气。
纳牟再向前迈了一步——一时间似有碎石刺穿埃尔隆德的骨骼,虽然脚下的大理石并没有任何残缺:“谁会接替他们,在永恒的黑暗中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应是费雅纳罗半血的兄弟,诺洛芬威与阿拉芬威吗?”
埃尔隆德视线的边缘已经变得灰暗,他抬起一只手想要恳求,余光瞥见曼威稍动了动身子。
“没有人会为他们的罪恶负责。”纳牟说,他的声音如同在空气中设下的死亡陷阱,“我从未见过。我也绝不会改变我的意见。以一如的乐章为名,如果有任何人能够为费雅纳罗与他的儿子的罪行负责,能够主动接替他们承受毁灭,那么他们就将被允许返回。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这么做,即使我的殿堂中仍然有成千上万备受煎熬的灵魂等待着治愈,我也绝不会——”
于是,埃尔隆德得到了答案,如同某种冰冷的烈焰,流淌在他的血管里。曼威在纳牟的言辞下惊恐地一颤,然后维拉中的至高者起身——
埃尔隆德在张开嘴之前犹豫了一瞬。
凯勒布莉安。
然而仍然——
“我将会这么做。”埃尔隆德说。短短六个字,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在火光映照下的大理石殿堂中回响。
纳牟的话语被打断,他转身,向下凝视着埃尔隆德。
曼威的手已经伸向了纳牟,但如今他放下了手臂,怒火浮现在他的脸上,可怖而愤怒,如同亮如白昼的闪电。
“纳牟,我的兄弟,”曼威说着,好像劈山断石的电光,“那显然是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
埃尔隆德屏住了呼吸,他的脑中正在天旋地转。现在,在这被火光环绕的地方,阿尔达的乐章发生了变化,将他们三者绑定在一起——两名阿拉塔,以及眼前形单影只的佩瑞蒂尔。
那并非是一个誓言,并不算是——但不论出于何种的冲动与未经思索,纳牟提出了一个交易,而埃尔隆德同意了。
曼威完全站起了身,如今他俊美的脸上亦有了痛苦。“收回你的话,孩子。”他温柔而急切地说,“收回你的话,停止这件愚行。”
埃尔隆德短暂地闭上了眼睛。
凯勒布莉安。和他们的孩子。
他将会多么想念他们啊。
然后是恐惧——如此具有压倒性的,彻底的恐惧,埃尔隆德几乎被这汹涌而来的感受完全吞噬。
但他是埃尔隆德·卡那芬威安·尼尔雅芬威安,他是费艾诺家族最后的后裔,而这,是他最后的,最高明的一笔。
“我将不会收回我的话。”他平静地说着,抬起头,以让自己的语言柔和而具有挑战性地回响,“而伟大的纳牟大人,您是否会遵守诺言,若我接替他们,接受惩罚,则同意让费艾诺与其子自永恒之黑暗中回归?若我主动接替他们承受毁灭?”
有那么一瞬间,埃尔隆德有幸见到了纳牟,宣判命运的灵魂主宰,因惊恐而哑口无言的样子。
“这超出了我的权限。”纳牟最终呢喃道,然后看向了曼威。
曼威的浓眉上有着雷云,但他的眼中亦有数个纪元的哀伤,埃尔隆德感受着其中的重量,甚至感到自己的内心为之抽痛。
“孩子,”曼威庄严肃穆地开口,“汝尚不知自己接受了什么。”
“我知道。”埃尔隆德说。
“你不知道。”曼威说,“你的形体,组成你这个个体的一切物质,都会自你的fëa一点点崩解成为星尘。即使你的fëa能够保持完整,空虚之境中除了歌声也一无所有。那里并不是出生于一亚者所应当去的地方。”
埃尔隆德短暂地闭上眼睛,抵抗着在他的唇间不断激荡的原始恐惧。
“我知道这一点。”他说,声音微弱,仅如呼吸,“我知道这一点,但我仍然希望纳牟大人能够忠于他的言辞。”
曼威的神情变得悲痛,他沉沉地坐回自己的高座上。
然后:“埃尔隆德·卡那芬威安·尼尔雅芬威安,”曼威说着,声音如同自树冠呼啸而过的烈风,“一切当如承诺。费雅纳罗与其子将自永恒的黑暗中被赎回,其孙泰尔佩林夸尔也将得到允准回归,如果纳牟大人认为他已经得到治愈。”
纳牟点了点头:“他已经得到治愈,我会见证此事发生。”
埃尔隆德尖锐地吸了一口气。虽然即将降临于他的命运让他的呼吸在喉间哽咽,但喜悦仍然在他的体内跃动。
“孩子,你用你自己作了交换。”曼威继续说,而他由闪电组成的目光中既有悲痛,亦有敬意,“然而,你从未犯下费雅纳罗与其子的罪行。144年[2],这是黑夜之门将向你关闭的时间,而当这段时间终止,你将于欢呼中回归,形体重塑,荣光无上。”
曼威的最后一句话是说给纳牟听的,伴随着一道锐利的目光,而纳牟颔首以示理解。
“你怎么说,孩子?”曼威说,而他声音里绝对的权威与悲伤相交织。
埃尔隆德俯身表示认同,他伸出一只手扶在地上以稳定自己的身形。他指尖的大理石就像冰一样冷。
“我感谢维拉的仁慈。”他轻声呢喃,“我将恭受。”
他感受到言辞已经与自己捆绑——并不如誓言一样牢固,但同样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了一道印记。
144年。
那么他终究还能再见到凯勒布莉安,见到埃尔拉丹、埃洛希尔,如果他们选择成为埃尔达的话。
但他将在空虚之境令人痛苦的荒芜中独自一人徘徊整整144年——并且,前提是他能够让自己的fëa保持完整。或许对一位维拉来说,144年转瞬即逝。
埃尔隆德无法驱赶自己身体里因他刚刚达成的承诺而颤抖的部分,他真正惧怕的,不是他将要经受的折磨,不是孤独,也不是他的fëa将可能完全消逝的现实。
他所惧怕的,是当他终于自虚空之中回归时,埃斯泰尔极有可能早已经与世长辞,而阿尔玟必然会在不久之后追随他的丈夫而去;他所惧怕的,是伤害凯勒布莉安,在他们已经分离过五百多年之后,埃尔隆德必须再一次将他的妻子独立一人留在阿门洲;他所惧怕的,是她将会知道,这一次,是他做出了决定。
凯勒布莉安一定会哭了。
想到这里,他自己也几乎哭出来。但埃尔隆德只是又一次俯身,动作流畅,却透支了他残存的所有力量。
“谢谢您,曼威大人,还有纳牟大人,”他说得缓慢,庄严,并且令他倍感骄傲的是,他的声音丝毫没有颤抖,“不知我能否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
曼威点头的动作略显僵硬:“你今日所为之事甚为伟大,我的孩子。今晚的歌声将为你的勇气而响。告诉我们你的请求,我们将尽可能满足。”
“若此事可被应允,我向您请求五天时间。”埃尔隆德说,“我希望与我的妻子告别,并且将我的事务安排妥当,让她能够更容易接受。”
“当然。”曼威开口说,而埃尔隆德能够看出,维拉中的至高者对此感到震惊,“带着我的祝福,去吧,孩子。”
埃尔隆德再次颔首,将他早已麻木的手指按上冰冷的地板,然后站起身。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肯定自己会栽倒在地。过去十年中,当他在玛哈那克萨门前跪伏时一直于他的灵魂中微弱地燃烧着的煴火似乎终于还是离他而去了。
然后埃尔隆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控制了自己。他抬起头,看见了曼威的神情,悲伤如夏日的骤雨,划过维拉的脸庞。
埃尔隆德原地转身,两扇大门为他而开。
他踏上犹带着露珠的草地,沐浴在东边日出的第一缕金色晨光下。
玛哈那克萨内外,时间的流逝是不同的,看起来夜晚已经过去了。
五张显然缺乏睡眠的脸自一堆小小的篝火旁抬起,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埃尔隆德!”凯勒布莉安跳了起来,在他还在门口蹒跚而行的时候将他抓进自己的怀里。大门在他的身后关闭。
他几乎当场崩溃,然后,就在她的怀中,当她漂亮的银发在他的肩上散开——分别的痛苦以及令人哀伤的消息在他体内翻涌。
“亲爱的。”他在她的发间轻声说。
凯勒布莉安听着他颤抖的声音,身形一僵。她在他臂间向后一靠,双手抚上他的脸颊,眼中带着恐惧的疑问。
埃尔隆德看向她的身后,看向站在黎明渐亮的天光中的菲纳芬、芬国昐、芬巩和芬罗德,阳光在他们发间的珠宝中散落为点点星光。他们四人的脸上都带着如此巨大的希望,埃尔隆德甚至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猛地一跳。
“都说定了,”他说,而那些言辞听起来离他自己是如此遥远,“五天之后,费艾诺和他的儿子们就会从永恒的黑暗中被释放。凯勒布林博也获准自曼督斯的殿堂回返。”
一阵欢呼。埃尔隆德惊诧地眨了眨眼,然后他才意识到是芬国昐发出了喊声。
费艾诺的两个弟弟都在流泪。芬国昐紧紧抓着兄弟的手臂,指关节被捏的煞白,而菲纳芬伸出一只颤抖着的手,与他哥哥的手掌相对。
凯勒布莉安带着惊奇对埃尔隆德露出了微笑,自他的怀抱中后退了一步,喜悦地抓住他的手,而埃尔隆德用尽了所有努力才没有扭过头。
芬罗德和芬巩的眼中都含着泪水。他们走上前,然后分别把埃尔隆德揽进自己的怀里。
“我的家族无法用任何方式报答你的善意,我的亲人。”芬巩激动地在埃尔隆德的太阳穴旁耳语。
“我将会为我的叔叔与堂兄弟们的回归感到非常高兴。”芬罗德看向他的侄女和埃尔隆德,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意,“我将放下所有的冤屈与冲突。我已经受够了争斗与死亡。”
然后芬国昐和菲纳芬出现在身前,埃尔隆德发现自己又被拢进了另一个拥抱里,只是这一次,他祖母的祖父,和他妻子的外祖父同时紧紧地抱住了他。
“埃尔隆德,你今天完成了一件壮举。”芬国昐后退一步,然后说,声音被泪水盈满。
“没错。”菲纳芬说,脸颊上晶莹的轨迹也不能掩饰他灿烂的笑容。他用自己清澈而蔚蓝的眼神注视着埃尔隆德的双眼,其间温暖犹如夏日之天空,“现在,你该休息了。”
埃尔隆德重重地关上了他思维的窗口,他甚至因此忘记了呼吸。
微笑自菲纳芬的脸上滑落。他的身边,芬国昐眯起了眼睛。
“埃尔隆德?”凯勒布莉安在她身边说。
凯勒布莉安。
埃尔隆德摇了摇头,后退一步离开了芬国昐手臂可及的范围。前方,芬巩和芬罗德的目光好像试图在埃尔隆德的骨骼间挖出洞来——他们同样擅长欧桑威,虽然他们无法获知全部的真相,但已经有足够的证据足以提醒他们,什么东西出了大问题。
“我会向您写信,我的陛下。”埃尔隆德轻声说,盲目地伸出胳膊寻找着凯勒布莉安的手,“我会解释所有事情。但在这之前,我需要与我的妻子谈谈。”
“埃尔隆德?”凯勒布莉安突然靠到了他的身侧,空着的手抱住他的手臂,“你别吓我。发生什么了?”
头顶的高空中,一声尖啸传来。埃尔隆德抬起头,然后将酸痛的双眼投向天空。
梭隆多自亮如闪电的天空中降落于六人身边,双翼鼓风,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我会在回到家之后告诉你。”埃尔隆德说着,将她的额上落下一个吻。
他向菲纳芬和芬国昐颔首,然后迈步走开——仅仅几小步,而他胸腔中的呼吸已经变得急促,他的脑袋也已经变得比云还轻——然后他和凯勒布莉安就都坐在了梭隆多的背上。
而当大鹰展开他巨大的双翼,埃尔隆德回过头,看见了身后四人脸上的困惑与不安。
之后他们就来到了天空中,强风拂面,柔荑于手,而埃尔隆德在早晨逐渐上升的阳光中闭上了眼睛。
凯勒布莉安握在他掌间的手是温暖而充满信任的。
埃尔隆德紧紧地抓着她的手指,咽下了喉间欲要涌出的泪水。若他告诉她自己做了什么,她还会再信任他吗?
大鹰于清晨初至之时降落在阿瓦隆尼北边,悬崖上的屋旁。蔚蓝的天空中云卷云舒,而金色的阳光浸染了爬满忍冬的小屋。
埃尔隆德在前,凯勒布莉安在后,然后在盈满了阳光的寂静的阳光房里,他说出了所有事情。
爱努们在教授,而费诺里安在聆听。
起初,费艾诺和库茹芬看起来是进度最快的。爱努教会他们用歌声让他们的fëa随心而变,而费艾诺和库茹芬似乎都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利剑与头盔。
但歌唱,与他们此前所做过的任何事情都不相同。每一个音符,每一个音节,每一曲旋律与和弦,每一种音色,都将带来不同。以思维驱动fëa,此事已经超出了巧艺所能及的范围。
于是,令玛格洛尔自己非常震惊,并且显然没有让其他任何一个人产生一丝一毫的惊诧的是,他是第一个驱动歌声在自己手中形成了一柄完整的剑的。
玛格洛尔近乎完美地收束了自己的乐曲,长剑泛着蓝白相间的光芒的剑柄与他手中清凉的海水相接。剑柄由坚冰蚀刻而成,其上缀饰着晶莹的冰晶。组成柄上护手的冰精美得犹如琉璃,白色的线条在他手的周围优雅地蜷曲着,如同沙滩上的海浪。剑刃闪烁着蓝色的寒光,令人难以置信地锋利,正适合玛格洛尔一直以来所偏好的轻盈而敏捷的战斗风格。
有那么一瞬间,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手中的武器——那是他灵魂的延伸,比任何工匠所能制造出的利剑都更加完美,即使他的父亲也不可能为他制造出这样的武器。
惊呼声在他周围爆发,有太多的人立刻伸出手臂试图拥抱他,这让玛格洛尔完全无法腾出手来进一步检验他的成果。迈兹洛斯带着灿烂的微笑在阿姆巴茹萨和卡兰希尔之间为他撑开一片空间,将一只燃烧着的手臂环上玛格洛尔的脖子,然后用另一只手颇为粗暴地挼了挼玛格洛尔的头发。
玛格洛尔哀嚎一声躲开了,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容。
库茹芬和费艾诺检验了玛格洛尔手中的长剑,乱七八糟地说着一堆其他人完全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然后费艾诺就抬起头,对上玛格洛尔的眼睛,露出了微笑,其中蕴含着的骄傲让玛格洛尔感到自己并不存在的心脏猛地一缩。
“记住这种感觉,卡那芬威,”费艾诺说着,伸出一只由火焰组成的大手,从后面抱住了玛格洛尔的脖子。玛格洛尔能够感受到那一点点渗透进他的心里的温暖与自豪,“这是任何一个工匠都会在完成自己的第一个大师之作时拥有的感受。你做得很好,我的儿子。”
噢。
玛格洛尔转过头,开始为铸造头盔唱起第一个音符,试图掩盖他眼中突然盈满的苦涩。一个耐心的爱努在一旁指导他,虽然……那位爱努是透明的。
空虚之境中的时间流逝是不同的,他们所有人铸成头盔、甲胄与长剑或许花了一年,或许花了一个世纪[3],但在这高雅而无时间流逝的殿堂中,回荡着来自父亲、儿子与兄弟的灵魂之火的,美丽而充满创造力的歌声。
费艾诺与他的儿子们站成了一个圈,互相之间触手可及。所有的爱努都退到了后方,向彼此低声唱起愉悦的歌声,就像是为自己学生的杰作感到高兴的教师。
费艾诺的头盔如他本人一样,沐浴在烈火中,其上深红与赤金的长缨飘扬,额前属于他的八芒星闪耀。他的甲胄和他在达戈-努因-吉利亚斯所穿的风格一样,但其比任何拥有实体的铁匠工艺都更加精湛,燃烧着的锁甲闪着耀眼的光芒。他腰间佩剑的剑柄是金黄的,但明黄在剑尖融为了冰蓝,与他的怒火交相辉映。
迈兹洛斯的头盔也燃烧着,正如他的父亲,但不同的是,它是白炽的。看着他的脸就如同直视太阳,因组成他红发的烈焰如同呼啸的太阳风,衬托出他狰狞的笑容。他的甲胄由层层叠叠的金黄与深红组成,而其左肩上扛着两柄利刃。其一为一柄单手长剑,以剑柄处蓝白相间的火焰发端,至剑尖炙烈的高温收尾;另一柄是一把短刃,燃烧如暗红的余烬。他尝试着检验了那短刃,以反手握刀的姿势让刃部与自己的右手前臂平行,然后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它再次收进刀鞘。
玛格洛尔佩戴着几乎与他的头发融为一体的头盔,其上暗流涌动,他的甲胄则如同水面上坚不可摧,又变幻莫测的浮冰层。他的利剑在身侧闪耀着碧蓝的光芒,冰蓝色的剑刃光滑堪比琉璃。他的胯部还挂着一把海盐制成的竖琴,海沫琴弦细如发丝。此刻它安静地悬在剑柄之前,但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它随时准备歌唱。
凯勒巩的头盔如阳光绚烂夺目,骄傲,高贵。一柄由结为晶石的光组成的巨大战弓自肩头露出一角,而另一边肩膀处,是一只装满耀眼的箭矢的箭袋,而在他腰间所佩的单手剑对面,是一把长长的猎刀。他甚至比迈兹洛斯还要难以直视,他fëa的形态自一开始就是由阳光组成的,于是现在当他举起自己的长剑,其光芒就如同漫漫虚空中不灭的灯塔。
如果说凯勒巩是光,那么卡兰希尔就是夜。他的头盔乃是优美光滑的黑曜石,甲胄上流转着暗影,而肩膀上的斗篷更是映射着纯粹的黑。他手中之盾像是完美无瑕的阴影,其剑如同完全的黑暗,任何光线照耀其上都只能使它看起来像是深邃的裂隙。与他交战,在对手的利刃划破你的脖子之前,你只能看见他移动的影子。
库茹芬所戴的头盔上繁复地刻着银色的蔓叶花纹[4],这使得它在他父亲和长兄火光的照耀下几乎在不断地变换着形态。他的盔甲间编织的星光与其本身的光芒交相辉映,而组成他斗篷的流银自他肩头倾泻而下。他手持一柄双手长剑,优雅,高贵,锋锐,冷血,在清冷的星辰里泛起寒光。
阿姆罗德和阿姆拉斯都被薪炎包裹。阿姆罗德的火更深邃,淌着血红;阿姆拉斯的火更明亮,染着橙白。他们戴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头盔,背着同样的轻弓与箭袋,所有的一切都燃烧着明黄色的火焰。但阿姆罗德手持一面环绕着深红色烈焰的盾牌,一手拿着宝剑;阿姆拉斯腰间别着数不尽的短刀,无一不闪耀着黄色的火光,他的胯部还佩着一柄有着亮金色剑刃的手半剑。
费艾诺的眼神一个个扫视过他的儿子们,他炽热的目光将他们牢牢钉死在原地。
玛格洛尔等待着,注意到费艾诺的左手颇显轻松地搭在他的剑柄上。
三个纪元以前,费艾诺高举着他的长剑,而玛格洛尔与他的兄弟们至死不渝地追随着自己的父亲。如果费艾诺现在仍要那么做的话,这将让他回忆起一些……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但他的父亲只是笑着,如任何一个骄傲的父亲一样,笑容轻快而灿烂。
“我想我们准备好了。”他说着,然后提高了音量,以让周围之人都能听见,“各位大人!我们感谢你们无所保留的教授。”
你们完全不必客气,那些声音快活地在他们脑中响起,我们祝愿你们的努力圆满成功。
玛格洛尔感觉到周围聚集的爱努将注意力转向了他和迈兹洛斯。
我们衷心希望你二人能够与你们的儿子重聚,那些声音说,你们与他的羁绊比我们所创作的任何一曲乐章都要强大。
玛格洛尔只觉眼角聚集起带着海盐腥味的泪水。“谢谢你们。”他说着鞠了一躬。在他身边,迈兹洛斯正做着同样的事情,后者悄悄抬起一只手,擦去了自脸颊上淌下的融化的灰烬。
现在,一名爱努开口说,你们准备好了吗?
费艾诺注视着儿子们的目光,然后点了点头。“毫无疑问。”他说。
虚空扭曲了,殿堂那似由烟雾凝成的半虚半实的高墙变得模糊起来。
费艾诺和他的儿子们发现自己再一次站在了虚空之境里,但他们的右手边有着高耸的墙壁,甚至比佩罗瑞的山巅还要高;而更远处,两扇巨大的大门镶嵌在墙体中,边缘是苍白的星光。
而距他们一箭之遥处站着米尔寇,那曾经最为强大的爱努,在精灵宝钻被盗取之前就被费艾诺称为‘魔苟斯’。他残破的王冠仍然箍在他的脖子上,在他喉间早已变得乌黑的皮肤上挖出数道凹痕,安盖诺尔自他的手腕处断裂,禁锢他的铁链只余一小节仍然悬挂,而他堕落的眼中燃着恶火。
看见他们的一瞬间,魔苟斯就大笑起来——如同横冲直撞,撕裂万物的惊雷;如同残酷暴虐,焚天煮海的闪电。燃烧着黑炎的宽刃自他的爪间涌出,污秽的烟雾沿着他的身形攀附而上,形成了一个带着尖刺的,扭曲的头盔。
费艾诺与他难掩光芒的儿子们就这么凝视着他们最古老也最残暴的敌人。
玛格洛尔开口歌唱,他的兄弟与父亲紧随其后。
魔苟斯迈步上前,而费艾诺和他的七个儿子正面迎敌。
提力安一片哗然。
这座城市的主人们在一夜的欢歌之后自维利玛回归,而费艾诺与其子即将归来的消息让诺多族陷入了混乱。
很容易理解地,费诺里安区洋溢着宛如实质的喜悦,诗篇、美酒、泪水与歌声在深红旗帜飘扬的街道上倾泻。同样非常容易理解地,刚多林民看待此事的态度则更加保守,他们仅在第一天就发起了足够多且引人注目的投诉,淹没了图尔巩的副手们的办公桌。至于芬巩的子民,他们非常高兴;芬罗德和欧洛德瑞斯的人反应并不明确;其余的人则大体分为铭记费艾诺家族优秀的王子者,和铭记西瑞安者。
至高王的宫殿里举行了庆祝活动,但并不张扬。他们还等待着埃尔隆德的来信。
然后,就在第二天日落时分,那个人骑着马出现在人们的视野里。
黑色的长发披散着,没有穿鞋,身上穿着刚刚自纳牟的殿堂中返回者通常穿的纯白色上衣和棉裤,双手抓着涅娜自己的某匹马白色的鬃毛,在翠绿的草地上如同被劲风裹挟的白色骤火一般策马狂奔。
马背上的那个人在距离城门一箭之遥的地方被认了出来,消息就像野火自城墙边迅速传回,在芬威安区的主路上兵分两路,一路向至高王的宫殿咆哮而上,一路朝费艾诺的大门以及其后的费诺里安区俯冲而下。
凯勒布林博·泰尔佩林夸尔·库茹芬威安好似愤怒的烈火,自提力安西城门的圆石之上呼啸而过,守卫向他致意,巡逻者向他示警,但他丝毫没有减速。他驾着骏马,沿着大道全速上坡,朝至高王的庭院奔去。
至高王大门前的守卫略一犹豫,然后交叉着长矛试图阻止他,但凯勒布林博身体前倾,在坐骑的耳边低语。而或许是因为这匹马出自涅娜的花园,它和它的骑手就这样做到了接下来的事情。
那匹马收紧了全身的力量,在面色凝重的守卫交叉的长矛之前迈出两大步,然后在一阵惊呼声中一跃而起。
马载着骑手干净利落地越过了大门,降落在其后至高王庭院的石板上,独留惊掉了下巴的守卫仍然保持着交叉长矛的姿势。
凯勒布林博下马,然后飞奔上至高王宫殿前的台阶——周围传来了不少惊呼和疑惑的声音,但看起来凯勒布林博的头脑仍然和此地还是他曾祖父的房子时一样清晰。而在现场任何一个人反应过来并采取行动之前,他已经迅速穿过门廊,然后疯了一样砸起了议事厅的大门。
“去踏马的给我开门!要么就出来帮我![5]我告诉你我会——”
门开了。凯勒布林博差点就脸着地扑倒在议事厅的地板上,但转眼之间他就喘着粗气扶住了墙,死死瞪着房间里的人。
菲纳芬也自议事桌的一端回瞪他,他旁边是起身起了一半的芬国昐,后者正缓缓皱起眉头。芬罗德、欧洛德瑞斯、图尔巩、阿尔巩、安格罗德和吉尔-加拉德都正准备拉开椅子,埃兰葳、阿耐瑞、阿玛瑞依和欧洛德瑞斯的妻子在远处墙边聚成一团。
“泰尔佩林夸尔[6],”芬巩在凯勒布林博的肘边小心翼翼地说,显然刚刚是他开的门,“我们刚准备一起讨论准备欢迎仪式,你的祖母应该很快就会到。”
凯勒布林博看向他,然后看了看菲纳芬,后者站起身,张开双臂以示欢迎。
“泰尔佩林夸尔,”菲纳芬笑着说,“我很高兴能看到你终于返回了。我理解你的迫切,但维拉已经宣布,你的家族很快将尽数回归。你实在不必大喊大叫的,敲门其实就够了。”
眼泪突然自凯勒布林博的眼眶里涌出,然后自他的脸颊流下。
“泰尔佩,”菲纳芬说,有些担忧地叫出了当年他们家族内部曾使用的昵称,“你还好吗?你需不需要坐一下?”
凯勒布林博拂下了芬巩搭在他肩上充满疑问的手,怒气冲冲地自众多亲族面前走过,揪住菲纳芬的衣领,把他掼回了椅子上。
他的喊叫声盖过了所有的惊呼,以及椅子在石地板上挪动的声音,清晰而洪亮。
“你怎么能让这件事发生?!”
芬罗德自后方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安格罗德和阿尔巩分别抓住了他的一边手腕,迫使他松开菲纳芬的衣领,而芬国昐挤进他的兄弟和侄孙之间,把后者强行拖到了一边。
菲纳芬抬起头,正看见凯勒布林博流下泪水,他发出了巨大而痛苦的抽噎声,在自己亲人的怀抱里颤抖着。芬罗德死死抓住他的手有些犹豫地转而轻抚起他的背,希望能够安抚他。
困惑使菲纳芬眉头紧锁:“我知道你之前曾亲口断绝了你和我的兄弟以及你的叔叔们之间的关系,但我没想到你会对他们的回归如此反感。归根到底,他们还是你的家人啊。”
凯勒布林博摇着头。他仍然哭泣着,并且看起来难以保持站立,芬罗德环住他的手臂似乎并没有太约束他的行动,而更多是在支撑他的身形。
“不是的,”他轻声说,他的声音就像是一道鞭子,划破了房间中的寂静,“是埃尔隆德。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菲纳芬尖锐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和芬国昐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在他们身边,芬巩瞪大了双眼。
凯勒布林博又上前了一步,他的亲族并没有阻止他。
他在他的两位叔祖父面前“扑通”跪下,而当他伸出双臂,恳求般地抓住菲纳芬的手,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的确,他们认识的泰尔佩林夸尔是一个善良的精灵——但他同样拥有费艾诺一系任何一人所拥有的那种骄傲,这一点从他在埃瑞吉安和加拉德瑞尔就领导权发生争执就可以看得出来。吉尔-加拉德已经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讨论过这件事,但现在甚至就连吉尔-加拉德都感到了震惊。
菲纳芬很安静,但脸上写满了惊恐。
“您不能任由此事发生。”凯勒布林博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菲纳芬的手,“埃尔隆德是——他和埃尔洛斯还有凯勒布莉安是这个家族,这支血脉,还有贝烈瑞安德的泥淖里诞生出的唯一美好的东西。我因为自己的愚蠢让埃瑞吉安失陷,但埃尔隆德在安格班陷落后漫长的纪元里一直保持着优秀,从来没有丧失过反抗的勇气。您不能让他就这样牺牲。他太好了。他是我们所有人里最好的那一个。”
死寂。
凯勒布林博在流血——他的脚在他一路从门廊的石地板上跑过的时候刮伤了,还有一些淤青。芬巩走近了些,从包里掏出一张长方巾,俯身将其包裹在凯勒布林博的脚上。另一边,埃雅玟也上前一步,从她的袖子上撕下一截布料,做着同样的事情。
“泰尔佩,”菲纳芬说着,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凯勒布林博披散的浓密长发,轻柔地停留在他的脸颊上,“什么牺牲?”
凯勒布林博抬头看着菲纳芬和蔼的脸,然后看向担忧地皱起眉头的芬国昐。
“你们不知道。”凯勒布林博说,他脸上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当然了,他当然不会告诉你们,那个满脑子自我牺牲的狗nia——”
“你骂的是我的曾外孙,”图尔巩突然说,“请你对他的母亲表示一些尊重。”
“他是把他们赎回来的,”凯勒布林博说,他抓住菲纳芬的手缩紧了,“他赎回了费艾诺家族的所有人。”
“赎回来?”芬国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皱起的眉头更加纠结了,“用什么?”
“他自己。”凯勒布林博回答,而他的声音再一次变得嘶哑,“他会独自一人接过他们的命运。”
有人哭出声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整间屋子就像是冰封了一般。
菲纳芬放下了捂住自己嘴的手,他试图阻止自己发出声音,但很显然失败了。他的脸上是不受控制地流下的泪水。
“阿拉芬威。”芬国昐轻声说,他看起来充满了某种恐惧。
房间里的其他人反应都差不多,他们的脸上全都被震惊占据。菲纳芬仅仅只曾在他转身选择承担起他的两个哥哥抛在身后的责任时流下过泪水,对于任何一个自曼督斯的殿堂返回者来说,他都是一座不可撼动的高塔,永远带着善意。即使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三个儿子仍未返生,但当他和凡雅大军一同行进时,他亦坚定不移。
听见他像这样哭出声来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泰尔佩,”菲纳芬说着,将一只颤抖的手扶上额头,“我想,这次交易会在三天后进行,对吗?”
“是的。”凯勒布林博有些萎靡地说。芬罗德在他的身边跪下,然后把他拉进怀中,而他把自己的脸埋进了芬罗德的肩膀里,“未来144年内,他都会独自承受他们的命运,这还是在他能够保持他的fëa不崩灭,并且在永恒的黑暗中安然度过144年的情况下。”
听到这句话,周围响起了惊恐的抽气声。
“我们得去阿瓦隆尼。”芬国昐说。他迅速地眨了眨眼,似乎想要掩盖其中的湿润。
“没错。”菲纳芬说着站起身,“我想我们两个都得去。”他看向芬罗德:“你能不能——”
“我要跟你们一起。”芬罗德说,他把凯勒布林博抱得更紧了,而芬巩刚好给后者脚上临时扯出来的布料打上了最后一个结。
“我也要去。”芬巩说,明显不像看上去那么轻松。他掸了掸手。
菲纳芬看向他的妻子,后者走过来,拉住了他的手。
“我可以打理绝大部分日常事务。”埃雅玟说,“但是,我们仍然需要通知整座城市,并且处理随之而来的后果。”
然后是一段停顿,房间里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欧洛德瑞斯和图尔巩。
欧洛德瑞斯打了个手势,而图尔巩淡漠地笑了笑。“谢谢你,我的亲人。我会留在这儿处理这些事情。”他对他对父亲和叔叔说,“你们见到我的曾外孙之后,记得亲切友好地猛敲他的榆木脑袋。很遗憾伊缀尔和图奥还在维利玛城里,他们会想一起去的。”
菲纳芬点点头。他转向了凯勒布林博。“我很抱歉,”他说,“我知道你非常希望看到你的家族回归——”
凯勒布林博摇着头,伸出一只手擦着脸:“不是以此为代价。费艾诺的名字下已经牵扯了太多人的死亡。”
这些话沉重地笼罩着在场的所有人。
大门打开,一个有着如云红发的孤独身影走了进来。
一阵沉默。奈丹妮尔看见她的孙子跪在菲纳芬面前的地板上,脚上裹着染血的布料,脸上仍有未干的泪痕。她的眼中闪过电光。
芬国昐急切地上前一步。“嫂子,”他说,“请坐。我们有非常紧急的消息要告诉你。”
尽管她眼神微闪,奈丹妮尔还是坐下了——坐在凯勒布林博旁边,把他从芬罗德怀里抓进自己的臂间,而他顺从地靠在她的胸前。
菲纳芬告诉了她,泪水在他的脸颊上倾泻而下。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流泪的,房间里几乎每个人都在哭。
然后,当夜幕完全降临,六个身披斗篷的身影自至高王的宫殿骑马出发,直奔提力安的东城门。他们骑得很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到了澳阔泷迪。
在那里,他们在一座刻有天鹅和航船纹章的屋子前驻足,随后其中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是哭泣声。当哭声渐止,又有两个身影加入了他们,八人向着码头行进,解开一艘中等大小的船的系泊绳,然后展开了它的风帆。
船在离开澳阔泷迪的海港之时迎风而行,而当第一缕晨光穿过卡拉奇尔雅,这艘船转向了东南方的托尔埃瑞西亚,那座位于阿瓦隆尼的海崖之上的小屋静静地等待着。
Notes:
接下来:几场争执,以及一场在空虚之境中的战斗。
我必须承认,终于写到了我一直想写的这一pa让我大为激动(即这一章和后面两章)。
然后,我毫不否认那些描写盔甲的大段,以及凯勒布林博令人瞠目结舌的马术表演完全是因为我觉得费诺里安永远是最优秀的,而我从不在这件事上给他们打折扣。我一直在想象凯勒布林博跪在地上求他们拯救埃尔隆德的生命的时候菲纳芬脸上那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并且因此而获得了不少满足感~
但是,咳咳,后面还有惊喜。
[1]wcwcwc我也是翻到这里才意识到之前自己读的时候没有发现作者的巧思,这里是和前文第三章二梅死前的描写呼应的,三步,火光,都是二梅死前所行所见
[2]原文用的是a yén,魔戒附录中写“通常译为‘年’的昆雅语单词yén其实相当于我们的144年”,此处出于翻译通顺需要译为144年
[3]原文仍然是a yén,出于翻译通顺需要译为一个世纪
[4]第一章的内容中有提到,当二梅从矮人那里买盔甲的时候,他收到了一个刻着蔓叶花纹的头盔,其内侧刻着铸造者库茹芬留下的字
[5]原文这里还叫了菲纳芬,并且叫的是granduncle,然而因为这个称呼不论怎么翻译都总有一种过年认亲戚的诡异即视感(三爷爷和三叔公听起来都过于不精灵了,叔祖父又不常用于口语,就是说一个人不会在要骂人的时候大喊一声‘叔祖父’),所以就省去了……
[6]原文用的是cousin,此处译为泰尔佩林夸尔的原因见第五章注释[1]
这一章的标题和下下章是呼应的,大家可以猜猜看!&,今天上午完成捉虫了,以及补上了作者文后notes的部分,感兴趣的话可以再看看呀)
【授翻】The Ransom of the House of Fëanor费艾诺家族的赎金(九)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九章 跳动的火焰
本章推荐配乐:Your Father Would Be Proud – Michael Giacchino
萌,春,夏,秋,凋,冬[1]。
精灵的年轮流转,而埃尔隆德仍然跪着。
最开始,从阿瓦隆尼到维利玛,甚至到住在最北端欧洛米的森林里的多瑞亚斯民,阿门洲的诸城市中都流传着窃窃私语。而几个月过去了,阿瑞恩与提理安一次又一次地划过天空,各种讨论逐渐平息下来。人们习惯了看见曼威的大鹰在每一个黎明降落...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九章 跳动的火焰
本章推荐配乐:Your Father Would Be Proud – Michael Giacchino
萌,春,夏,秋,凋,冬[1]。
精灵的年轮流转,而埃尔隆德仍然跪着。
最开始,从阿瓦隆尼到维利玛,甚至到住在最北端欧洛米的森林里的多瑞亚斯民,阿门洲的诸城市中都流传着窃窃私语。而几个月过去了,阿瑞恩与提理安一次又一次地划过天空,各种讨论逐渐平息下来。人们习惯了看见曼威的大鹰在每一个黎明降落于阿瓦隆尼北边一座海崖边的小屋前,然后载着同一名骑手一路向西,来到玛哈那克萨的大门前。
埃尔隆德·佩瑞蒂尔会在那里放下一小包东西,然后在它的旁边跪下。有时他是独自一人,然而更多的时候,他会有客人:朋友,或是他庞大家庭的一员,以及来自维利玛或是提力安的好奇的拜访者,无一不想与他交熟。很容易想到的是,来自澳阔泷迪的客人几乎没有。但当太阳在一日中抵达最高点,打开午餐包的埃尔隆德通常是有陪伴者的。
第一天上午,芬巩和芬罗德经过彻夜的骑行,率先自提力安而来。他们带来了一块坐垫,一柄华丽得可怕的遮阳伞,以及巨量到甚至能灌醉图尔巩的酒。埃尔隆德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大笑起来,那笑声惊到了他的亲戚们,也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但归根结底,玛哈那克萨门前的那一天是愉悦的,这也让其后的几天更加容易了起来。
仍然有许多时候,埃尔隆德独自一人跪着,柔风拂过平原,在他的发辫间翻飞,而阳光将他发卡上的八芒星点燃。而即使是在这些日子里,当阳光落入他身后的地平线,一声鹰啸仍然会从头顶传来,大鹰将会到来,然后带他回家。
每天晚上,当第一颗星在天空中出现,大鹰都会降落在阿瓦隆尼上方海崖边的小屋旁,而埃尔隆德会被接进门,和妻子一起吃晚饭。
夜晚的大部分时间是在凯勒布莉安的陪伴中度过的——剩下的一小部分时间埃尔隆德会浏览助手们整理出来的费诺里安区的情况,然后给他远在中洲的四个孩子写信,待奇尔丹的航船将它们带往东方。
然后他会在令人愉悦的空闲中入睡——之后是新一天的黎明,他将再一次面对大理石大门,而那门纹丝不动,沉寂无声,不可逾越。
自他第一次在审判之环接受磨难一年半之后,一天晚上他回到家,发现凯勒布莉安和两个较高的身影一同等待着他,身前还有两个明显矮得多的身影,其中之一在看见大鹰靠近的时候几乎兴奋地跳起来。
埃尔隆德意识到自己在滑下大鹰的脖子的时候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比尔博·巴金斯!”他说,“我看看,你可是一如既往的精神矍铄!我同样很高兴见到你,弗罗多大人。”
“埃尔隆德大人!”比尔博快活地说,他的眼神明亮而充满了活力,虽然他的头发已花白,手上也拄着拐杖,“你是知道怎么闪亮出场的!”
大鹰尖啸一声打了招呼,然后低下头,对两位持戒人表示尊重。比尔博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不过之后也和弗罗多一起对着身前的大鹰露出了惊叹的微笑。
埃尔隆德礼貌地对加拉德瑞尔和甘道夫行礼,一只手悄悄抓着大鹰的羽毛以稳定自己的身形。他在回到家的时候膝盖和小腿通常已经差不多恢复了力量,但凯勒布莉安一般来说会直接让他去吃晚饭。他在这海风吹拂的悬崖边站得越久,他的脚踝处逐渐升起的疼痛就越剧烈。
加拉德瑞尔抛给了他一个几乎将他洞穿的眼神,他的fëa在这目光下完全无所遁形。埃尔隆德平静地回应了她的注视,虽然并未包含太多挑战。
她对他淡然一笑,似乎对他的反应表示了认可,然后向前一步,如任何一个岳母一样向他打了招呼。
“看起来我的女儿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告诉我。”她在靠近的时候轻声说着,目光如钢铁一般冰冷,“来,我们开饭吧,你一定已经累坏了。”
而当他忍耐着痛苦,上前一步,坚定地向凯勒布莉安伸出自己的手时,埃尔隆德分出一缕思维,庆幸凯勒博恩看起来决定延迟西渡。
然后他想到了加拉德瑞尔在欧桑威[2]上令人惊叹的天赋,急忙在他们踏进房门时将自己的想法封锁在铜墙铁壁般的思维防线之后,然后他们终于坐下来,开始享用晚餐。
令埃尔隆德没有想到的是,埃雅仁迪尔选择了每个月都到审判之环拜访几次。有时他会从塔尼魁提尔的方向骑马前来,但其他时候汶基洛特会从天而降,在审判之环前开满野花的平原上抛锚,而埃雅仁迪尔会从其上敏捷地跳下,手中拿着一圈绳索。
埃雅仁迪尔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埃尔隆德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直到他的亲生父亲大笑着拿出带着海水气息的酒和鲜鱼,极大地丰盛了他们的午餐。
埃尔隆德从未见过精灵宝钻,埃雅仁迪尔也从不提起它。他们实际上谈论着西瑞安,以及大海,还有他们彼此错过的漫长岁月。埃雅仁迪尔说到在第二纪元之初,他会在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远地驾驶者汶基洛特向东,这样一来他就可以看见埃尔洛斯的航船一点点从笼罩在海浪之上的浓重海雾中现出身形,于是父亲与儿子会跨越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大声地呼唤彼此,笑着,哭着,而感到欣慰。
故事的结尾,埃尔隆德发现自己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埃雅仁迪尔的脸颊上也有泪珠,他一把将埃尔隆德抓进怀里,后者仍然跪着,他本人则坐在埃尔隆德身边,被他们遗忘的午餐的火坑还在他们面前低低地燃烧着,这画面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埃雅仁迪尔的拥抱和玛格洛尔的很不一样,后者通常会在物理意义上拥抱的同时让fëa做同样的事;其和迈兹罗斯的也不一样,他会像双胞胎是什么脆弱并且珍贵得不可思议的宝贝一样,动作极尽小心翼翼。
埃雅仁迪尔的手上长满了绳索磨出的老茧,他的肩膀很宽,宽得有些不像是精灵,而他的胡须在埃尔隆德肩上摩擦——但他的动作是真诚的,正如一个父亲一样,隐隐与很久很久以前埃尔隆德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有过的感受相呼应。
这让埃尔隆德过度紧张的灵魂放松下来,而他为此感到高兴。
然后就是埃尔汶的事情。
埃尔隆德尽力了。
他邀请他的亲生父母到他在托尔埃瑞西亚的家中做客,希望比尔博和弗罗多能够削弱他和他的母亲之间任何的言语冲突爆发的可能性,并且起到缓冲作用。这一招几乎是成功的,他们巧妙地在西瑞安、玛哈那克萨以及费艾诺之子等诸多话题之间颇为顺利地周旋——但是当晚餐进行到一半,一个信使带着一些费诺里安区的紧急事务自提力安而来,而在他走出门去与信使交谈的时候,埃尔隆德看见埃尔汶的脸变得惨白。
他返回后,埃尔汶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且明显在努力继续谈话,但在她表面上艰难控制自己的努力之下,她并不太能够完全掩饰自己的厌恶与痛苦,那场交谈也再没有回归此前的轻松状态。
弗罗多在语言上进行了一些巧妙而值得称赞的修饰,比尔博也保持着自己的风度,没有向埃尔汶投去不认可的目光(虽然他之后坦言自己很想这么做),然后这场晚餐终于结束了。
埃尔汶在离开时几乎是出于抱歉地吻了埃尔隆德的额头,而埃尔隆德把自己宽袖之下的双手握得生疼。
然而。
拥有一个对自己的所有事情都表示不赞成的母亲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她不赞成他为自己选择的家族,他的职责,以及他度过自己每一天的方式。
他把凯勒布莉安搂在身旁,然后在夜晚休息之前小心翼翼地封闭了自己的fëa——他那疲惫不堪,过度劳累的fëa。
此后他努力做到每隔几周就与埃尔汶见面,他们对彼此都非常热情,但数个月乃至数年过去了,他们之间古老的创伤愈合得仍然颇为缓慢。
三年后的一天早上,埃尔隆德再一次罕见地独自一人跪在玛哈那克萨的大门前,他感觉到身后的清风产生了细微的变化,于是转过身,发现自己与两个精灵男孩面面相觑。
不对,不完全是精灵男孩。
他盯着他们,看向他们午夜般的黑发与美丽的灰瞳,这一切都和他本人如此相似;然后他看向了他们逐渐褪去儿童时代的圆润,迈向青年时期的锋锐的脸。他们都穿着亮银色的外袍,其上几乎覆满了尘土和带着尖刺的野果。他们凌乱的发间乱七八糟地挂着折断的树枝。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在他身边绕了半圈,然后面对着他“噗通”一声坐在地上,背朝埃尔隆德面前如过去三年多以来一样保持紧闭的大理石大门,两腿交叉。
“你好。”他们用辛达语齐声说。他们都没有松开对方,尽管这导致他们紧握的手在草地上扭出了一个奇怪的角度。
“你们好。”埃尔隆德用同样的语言小心翼翼地回应。他看着他们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注意到他们与他自己惊人地相似,当然同时也与埃尔拉丹和埃洛希尔非常相似。
关于他们是谁的可能范围越来越小。
埃尔隆德转过身,观察着维利玛城前大片花海边缘的树林。
他没有看见其他人。
“母亲说你是我们的外甥。”右边的孩子开始说,声音里毫无感情,“她还说不准我们来看你。”
埃尔隆德挑起一边眉毛:“我知道了。但你们还是来了。你们是自己来的?”
两个男孩都眨了眨眼。
“我们是偷溜出来的。”左边那个说。
“我们想来看看。”右边那个补充。
埃尔隆德短暂地思考了这两个小男孩被发现坐在审判之环的大门前,身边只有穿着他那绣有费诺里安之星的长袍的埃尔隆德可能带来的政治上的后果。
他克制住自己没有瑟缩。
“好吧,”他说,“我不能说我支持你们偷跑出来的行为,但你们俩独自穿过森林一定是非常勇敢的。”
两个男孩都瞪着他。
“我们以前也这么干过。”他们异口同声地坦白说。
“那时候森林里还有狼,”左边那个说,“但现在没有了。”
“这里的树林很安全。”右边那个补充。
这一次,埃尔隆德的确瑟缩了。他抬头看天,发现太阳已经快要抵达最高点。
“你们一定饿了。”埃尔隆德说着,伸手解开身边包裹着食物的方巾上的结,“如果你们愿意与我共享午餐的话,我将不胜荣幸。”
两双清澈的灰瞳中都迸发出光芒,男孩们向前挪动到他手臂可及范围之内,然后热切地接过了埃尔隆德递给他们的皮革水瓶。
埃尔隆德分别只有一个勺子和叉子,于是他给了他们一人一个。他们狼吞虎咽地吃起凯勒布莉安准备的兰巴斯和炖肉,然后突然意识到埃尔隆德还没有吃,于是坚持要他也加入进来。
“我没饿。”埃尔隆德说,随后悄悄压下胃部因饥饿而传来的疼痛,看着他们重新把注意力投回午餐上。
他注意到他们仍然没有松开彼此的手,甚至在吃同一包食物的时候也更愿意手拉着手。
他体内属于治疗师的本能驱使着他快速地扫视了面前的两人,然后把目光投向他们毫无遮蔽的fëar[3],并且并不喜欢由此得出的结论。
“现在,你们已经知道我的名字,而我也知道了你们的。”两个男孩一吃完东西,他就轻快地说,“但我发现自己仍然对你们谁是谁感到非常困惑!请告诉我你们谁是埃路瑞德,谁是埃路林!我会相当愿意进一步了解你们。”
男孩们同时开口了,看起来左边那个就是埃路瑞德,而右边那个则是埃路林。他们从曼督斯的殿堂返回还没有超过两个太阳年,而他们的母亲一直以来都更希望他们停留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所以实际上除去在从曼督斯的殿堂骑马向东的那段路上,他们还没有怎么领略过阿门洲的风光。他们只在两周前在欧洛米的森林的屋檐下见过埃尔汶一次,那是多瑞亚斯民如今居住的地方。除此之外,他们的生活基本就是在他们母亲的注视下安静地玩耍或是学习。
这场谈话结束的时候,埃尔隆德出于他作为治疗师的习惯,一直让自己的微笑保持着温和与谦逊。
“我猜你们选择了成为埃尔达?”他问。
双胞胎沉默了。他们灰色的眼眸中突然流露出某种非常古老,非常痛苦的感受。
埃尔隆德意识到,他们已经在曼督斯的殿堂中等待了六千多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仍然是孩子——但同时也不是。
“母亲会想我们的。”埃路瑞德小声说。
埃路林看向一旁。
埃尔隆德停顿了。
“你们……希望成为精灵吗?”他说。
埃路林抬头,他的眼中涌现出烈火,而在此之前,他只是平静地接受着一切。
“母亲会想我们的。”他重复了他兄弟的话,把自己的双唇抿紧成一条白线。
埃尔隆德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移动。
“所以,你们出于对你们母亲的爱,选择了成为埃尔达。”他轻声说,“我知道了。为了他人牺牲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这是一件伟大的事情,但这么做仍然会让你们自己非常难受。”
埃路瑞德痛苦地吞咽着,埃路林则用他空闲的那只手抓着脚边的草。
“你怎么做到的?”埃路林突然说。
“做到什么?”埃尔隆德说,但埃路林已经别过了头。
“你是怎么做到能和你的兄弟选择不同的道路的?”埃路瑞德说,而他的兄弟沉默着,“你们怎么能忍受分别?即使是在他去世之前。”
双胞胎抓住彼此的手实在太紧了,他们隐没在草丛中的手指变得惨白而毫无血色。
啊。
埃尔隆德闭上眼睛,在古老的痛苦中吐出一口气。
自他感受到埃尔洛斯的离去已经过去了漫长的数千年,他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
“我们想要的东西是不同的。”他说,“我们喜欢的东西是不同的,我们也面临着不同的责任。是的,埃尔洛斯是我灵魂的另一半——他比任何人都更贴近我的fëa。但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也是。我们非常关心彼此。而正是拥有这样的认识,以及这种关心,让我们即使隔着无数个里格的大海也仍然非常亲密,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
埃路瑞德和埃路林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沉默。
然后:“我们发现自己很难和彼此分开。”埃路瑞德说,“不是说母亲不允许我们中的任何一个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只是——”
“但是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很久,”埃路林说,“要让我们分开,这……这很可怕。”
“实际上,”埃尔隆德温和地说,“你们没有必要分隔很远,至少一开始不需要。何不先试试松开彼此的手?你们仍然会待在对方身边,我也会在这里。你们很安全。”
埃路瑞德和埃路林面面相觑,然后看向了他们紧紧抓在一起的手。
“如果你们不愿意的话,不必要逼迫自己。”埃尔隆德提醒他们。
埃路瑞德和埃路林继续面面相觑,埃尔隆德感受到了其间灵魂之火的涟漪,这意味着心灵交流。他微笑着,他自己也曾和埃尔洛斯做同样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直接与兄弟的思维对话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双胞胎同步地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松开了手。
然后是片刻的静止,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翠绿的草地里,他们的手之间空空荡荡的空间。两人的呼吸都显得有些急促。
“好了,”埃尔隆德说着,对他们露出了微笑,“你们做得很好。”
他们抬起头来看他,灰瞳已经挤满了泪水——并非出于悲伤,鉴于他们的fëa激动地燃烧着——那是欣慰而充满了希望的泪水。
埃尔隆德张开双臂,两个深色的脑袋扎进了他的怀中。他的身边突然出现了两个温暖的身形,他们的手臂紧紧环绕在他的腰间,而没有碰到彼此。埃尔隆德想到了他自己的双胞胎儿子,他们还小的时候,会在从噩梦中惊醒之后,一起到书房来找他。
“现在,”埃尔隆德说,把双手分别伸进他们柔软的发间,挑出粘在上面的那些刺果,“最困难的一步已经结束了。你们可以好好想想自己喜欢什么。”
“我们喜欢什么?”埃路瑞德在埃尔隆德的袖子上抽了抽鼻子。
“你们各自喜欢什么,”埃尔隆德温柔地指出,“分别喜欢什么。”
一段漫长的停顿,而他能感觉到他们都在努力思考。
“我想去看看提力安,”埃路林说,“我想跟那些建筑师学习。”
“我想向澳阔泷迪的造船者们学习,”埃路瑞德说,“向欧尔威王治下我们的亲族学习。”
“不要母亲跟着。”他们异口同声说,而埃尔隆德在双胞胎能够从他的fëa中感受到之前压下了自己心中关于埃尔汶的隐约苦涩。
“那么,”埃尔隆德一边说,一边一个一个梳理着双胞胎的辫子,“现在你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你们可以向你们的母亲提出这些需求。”
“她不会同意的。”一个郁闷的声音从他的腰间传来。
“噢,她会害怕,”埃尔隆德温和地说,“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你们经历了那些事情。但你们都是独立的个体,你们不可能永远都和她一起待在森林里。阿门洲是一片和平的大陆。这里没有任何人会伤害你们。”
双胞胎发出一声抽噎的吸气声,收紧了抱住他的双手。
“母亲说,你想让他们回来,”埃路林说,“那些可能伤害我们的人。”
埃尔隆德对此猛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安慰的手指抚摸着他们的头发。
“我不认为他们还会伤害任何人,”他说,“至少,不会故意伤人。许多年前,他们曾许下过一个没有经过深思熟虑的誓言,也因此不得不伤害,乃至杀害他人。他们曾杀过许多人,错待的则更多,但他们已经不被那个誓言所束缚了,而我知道,他们对自己曾经的行为感到非常痛苦并且追悔莫及。”
“噢,”埃路瑞德说,“这就是你希望他们回来的原因吗?因为他们心怀忏悔?”
埃尔隆德笑了。微风拂过原野,将野芳与花瓣吹上天空。
“不是。”他说,“我希望他们回到我们中间,是因为他们中的两人是我的养父,而我将他们所有人都视为我的家人。”
这看起来立刻就满足了埃路瑞德和埃路林的好奇心。
“我们理解的,”埃路瑞德说,“我们也失去了父亲。”
埃尔隆德闭上了眼睛。迪奥在回归后放弃了永生。
而眼前的双胞胎一开始也想过成为人类……
噢。埃尔隆德的内心为这两个孩子抽痛着,他们希望追随他们的父亲,但最终为了母亲放弃了自己选择的权利。
埃路瑞德和埃路林在埃尔隆德腰间埋得更深了,而在午后令人头晕目眩的高温下,他们的呼吸逐渐归于平缓与深沉。
埃尔隆德低头看着这两颗黑黑的脑袋,又一次想到了他自己的儿子,他们如今已经长大,仍然在迷雾山脉的群山之间策马清剿索隆在中洲的最后一批残余力量。
他向埃尔贝瑞丝轻声祈祷,然后哼起了一首玛格洛尔曾唱给他的摇篮曲。
地平线上,黄昏那橙红色的笔触好似流尽了鲜血,当大鹰在欧洛米的森林最北缘降落时,天空已经完全转变为深邃的蓝。
埃尔隆德滑下大鹰的脖子,他在疲惫的脚踝落地的瞬间掩盖了自己的颤抖,然后帮助着埃路瑞德和埃路林下来。
“不许动!”一个声音从树林间传来。
埃尔隆德让埃路林站稳,然后直起身,看见六个精灵从树林的边缘走出来。他们手中弓已拉满,箭尖直指他领间的费诺里安之星。
大鹰发出了恼怒的尖啸。
“不要!”两个年幼的声音发出惊呼。两对短短的手臂环绕在埃尔隆德腰间,将他死死抱住。
“他是我们的外甥!”埃路瑞德和埃路林喊叫着。
慢慢地,那些精灵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林线附近传来一声惊叫,一个银发的精灵女子冲过草地,银色的长袍几乎只剩下残影。
“埃路瑞德!埃路林!”
“Nana![4]”
宁洛丝在她的孩子们面前骤然跪倒,然后一把将他们揽进怀里,双胞胎把小脸埋进了她的肩膀中。
埃尔隆德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将一只手抓进大鹰的羽毛间,试图维持自身的稳定。
“你们都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宁洛丝质问的指尖在他们的脸上、发间、袖口徘徊,“噢,我再也不会让你们离开我的视线了!”
“我们很好,”埃路瑞德开口说,“埃尔隆德给我们吃了饭。”
宁洛丝尖锐地吸了口气,然后站直身子,把她的孩子们推到身后,目不斜视地瞪着埃尔隆德,她审视的目光就像是燃烧的烈火。
埃尔隆德颔首。“您好,外祖母。”他用辛达语说。
宁洛丝在瑟瑟发抖。
“汝即离开吾之家园,”她低声说,声音颤抖着,“汝即离开。”[5]
埃尔隆德只觉得被击中了要害,她的每一个字都直扎进他已经伤痕累累的fëa。
他不无敬意地颔首。“我会的,尊敬的女士。”他说,“但是,如果您允许的话:埃路瑞德希望能够在我们的远亲欧尔威治下的造船者处学习,而埃路林想要一睹提力安,并且向彼处的建筑师学习。他们是您的孩子,决定权也属于您,但若您能够同意,那将会让他们非常开心。”
宁洛丝又靠近了一步,而她眼底的烈焰几乎在她的脸上燃烧起来。
“汝即离开。”她再一次说,然后抓住她的孩子们的手,转身离去。
埃尔隆德迎向森林间六个哨兵的目光,而他们看向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没有热情,没有关心。他们对待他就像是对待一团空气。
他咽下喉间的痛苦,然后浅浅地鞠了一躬。
“再见,我的亲人。”他说,然后爬上了大鹰的脖子。
当大鹰振翅高飞,他看见埃路瑞德和埃路林在林线边缘挣脱了宁洛丝的手,然后跑到星光下的草坪上,向他招手说着再见。
埃尔隆德也挥手回应,拾起脸上的微笑。
他在飞回阿瓦隆尼的漫长旅途中维持着自己一如既往的平静与克制。
大鹰在悬崖边的草地上降落。一声惊呼从屋内传来,然后凯勒布莉安就跑了出来。他在从鹰背上下来时冲她眨着眼睛。
但他终归是晚了。
“我很抱歉。”埃尔隆德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她拥入怀中。
凯勒布莉安也回抱了他:“埃尔隆德!我很担心你。”
他把自己的脸埋进她银色的长发里,试图控制住自己难以平复的心绪。
“埃尔隆德?”凯勒布莉安说,声音里带着一丝困惑。
埃尔隆德再也忍不住了。
他的肩膀颤抖着,他在她妻子的发间发出无声的抽噎。
“亲爱的,”凯勒布莉安说着,语气警惕,然后在他臂间向后一靠,将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发生什么了?”
埃尔隆德摇着头,晶莹的泪珠从他的脸上滑落,他低下头,靠在凯勒布莉安的肩膀上。
他为多瑞亚斯而哭泣,他为西瑞安而哭泣,他也为埃路瑞德与埃路林而而哭泣。他们被剥夺了拥有正常的童年的机会,他们正如春花一般绽放,却被他们母亲那可怕的、不顾一切的爱之阴影所吞噬。他为宁洛丝而哭泣,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如今只希望保护她所还能够拥有的一切,却也因此深深地伤害了她的孩子们。他为他的母亲埃尔汶而哭泣,她所做的事情与之分毫不差。
凯勒布莉安就这么一直抱着他,直到他所有的泪水都流尽。她在埃尔隆德的鬓边轻声呢喃着安抚的话语,直至他终于做好了开口诉说的准备。
时间静止。
与诺多兰提。
玛格洛尔已经唱过了五场战斗;他唱起多瑞亚斯,周围的爱努在恐惧中畏缩。他的父亲将自己燃烧着烈火的头埋进手里。玛格洛尔唱起了西瑞安,而费艾诺开始流下灼热的火焰之泪。
他唱起了针对黑暗的最终胜利,唱起安格班坠落之日那震天的巨响。然后是他与迈兹罗斯最后那痛苦的行为,以及他们双手间从未消逝的灼痛。
玛格洛尔一直未曾完成诺多兰提,但就在此时,他编织出了全新的旋律。
埃尔隆德与埃尔洛斯,他最珍贵的宝藏;他们的身体里流淌着辛葛与芬国昐家族的高贵血统,他们是迈雅的后人,是人类的子嗣。
他唱起因选择而非血缘而诞生的儿子,唱起与自己的孩子们并没有直接的亲缘关系,却与他们灵魂相通的父亲。
他唱起努门诺尔的伊甸人的首位国王埃尔洛斯,唱起他在愤怒之战,以及之后更多的战斗中的伟大事迹,唱起他的智慧与勇敢。
他唱起治疗师埃尔隆德,他本应在吉尔-加拉德死后继任为诺多的至高王,却选择了成为“最后家园”的领主;他失去了自己的父母,失去了他的养父,然后又将失去他的女儿与养子。
迈兹罗斯站在他身旁,听着埃尔隆德的事迹,脸上带着毫不加掩饰的骄傲,然而与此同时,他的眼中也流淌着耀眼的阳光般的泪水。
玛格洛尔唱起布茹伊能之战,唱起他最后一曲绝望的歌谣,唱起当他躺在儿子的怀中的时候,埃尔隆德最后的承诺。
最后,他唱起了祝福,他祝福埃尔隆德与他的子民,愿他们拥有福乐与健康,愿他们遗忘——遗忘玛格洛尔,遗忘这徘徊的幽魂最后的阴影,愿他们从此以后能够永远生活在阿门洲的阳光之下,直到阿尔达重塑之日。
最后的几个音符消逝了,玛格洛尔陷入沉默。他由海水组成的眼泪早已流干。
他身前的爱努没有说话,一片寂静中弥漫着震惊。
玛格洛尔转过身,他的六个兄弟都在流泪,费艾诺本人的脸颊上也有着火焰组成的泪水。
迈兹罗斯温柔地拉过玛格洛尔,拥抱着他,而玛格洛尔把脸埋在长兄的肩膀中,感受着那温暖与光明。
“我知道你会为他骄傲。”玛格洛尔轻声说。
“的确,”迈兹罗斯呢喃着,“但我也为你骄傲,’Laurë。”
汹涌的思维之潮在聚在一起的爱努之间涌动。
这样不行,他们嗡嗡地说,声音直接传入了费诺里安们的脑中,这样不行!
玛格洛尔感觉到迈兹罗斯的身体倏而紧张,而在他们身边,他们的父亲与弟弟们作出了一模一样的反应。
“所以,你们已经知晓了我们的罪孽,”迈兹罗斯高声说,声音刺耳而可怕,“现在你们要给予我们判决了吗?”
不!一个坚定的声音呼喊着。许许多多温暖的存在聚拢在他和迈兹罗斯身边,玛格洛尔眨着眼睛。
你和你的儿子,一个爱努说,激动的情绪在周围的爱努中间如潮流一样翻涌,那是你们二人称之为儿子的人!你们不能留在这里。这样不行。我们必须让你们和他团聚。
噢。
玛格洛尔从迈兹罗斯的怀抱中站直,然后转身看向他的听众。他们并不如费诺里安一样拥有凝聚成形的fëa,但半透明的银墙上流动的光影表明,这间厅堂已经人满为患。
某种微妙、脆弱而充满危险的感受在他心底绽放。
希望。
我们能给予你们什么样的帮助?那些声音说着。
“这片空间里存在着一扇门,”费艾诺突然说,他的声音里再一次燃起了灵光之火,正如数个纪元以前在提力安的工作室里那样,“但那个忘记了如何歌唱者阻挡在那里,魔苟斯在那里。”
是的,他们的听众说,那个只知道在旋律里播撒不和谐的种子的聒噪家伙。但我们不知道怎么应对他。
“我们需要利剑。”库茹芬说,上前一步站在了他父亲的身边。
但这里不是一亚,周遭之人说,这里不是现存之宇宙。我们没有你们所说的那种利剑。
“歌声。”玛格洛尔突然说着,低头看向他双手之上白色的泡沫与蓝色的水,“歌声,还有fëa的力量。”
费艾诺看向他,他眼底的自豪直击玛格洛尔的心灵。
“没错。”费艾诺微笑着说。他转身看着密密麻麻的爱努,“教会我们歌唱吧,一如思维的造物啊,教会我们用歌声自fëa中铸造出头盔与利剑。”
思维的形态!爱努惊呼道,没错!我们可以把这门技艺教给你们!但突然之间,焦虑与不安如同某种不和谐的声音在他们之间响起。
但我们没有权力让那个早就遗忘了如何歌唱的家伙消失,他们说。
“那么就让我们来做这件事。”费艾诺说,“魔苟斯在空虚之境里肆无忌惮地行走,不关心任何存在于其中之人。他试图从fëa中攫取思维,从呼吸中攫取歌声,而他已经挣脱了束缚。”
思维的潮流在周围存在的灵魂之间荡漾着,一阵低语声响起。
然后:我们理解并且将接受你们的需求,他们说,但一如还未对此宣布祂的裁决。而如果祂将宣判,我们将聆听。
费艾诺看起来并不完全乐意,但他认同地颔首。
他和他的儿子们被似乎被人群包围,爱努的声音响起,他们开始教授了。
玛格洛尔倾听着,然后他开始歌唱,脆弱的希望之花在他的内心里扎根,生长。
Tuilë. Lairë. Yávië. Quellë. Hrivë. Coirë.
春,夏,秋,凋,冬,萌。
时间流转,埃尔隆德仍然日日跪伏,而玛哈那克萨的大门仍然日日紧闭。
十个太阳年过去了,这对于埃尔达的一生来说不过在瞬息之间,而对于次生子女来说则已经是漫长的时间。
于埃尔隆德而言,这只是时间问题。
最初的几年之后,拜访者的数量逐渐下降,最终几乎只剩下了埃尔隆德的家人和密友。他预料到了这件事,然而当他独自一人跪伏的天数逐渐超过了他拥有陪伴的时间,他发现自己……确切地说,并不孤独,而像是被拉长、耗尽了。
他在黎明时醒来,跪上一天,在夜幕初临之际返回,然后确保与妻子共度一些时光。除去花在治理费诺里安区的时间之外,他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用于拜访自己数量庞大的家庭成员和友人。而当埃尔隆德终于能够吹灭桌上的蜡烛,进入疲惫的睡眠之时,往往已经是深夜。
有时埃尔隆德会在跪在玛哈那克萨的大门前时发现自己几乎睡着,有一次他甚至忘记了喝水,直到头顶的烈日变得难以忍受,他的脑袋也开始眩晕,他才想起来伸手去摸自己的水壶。还有一些时候他忘记了吃饭,或是干脆因为希望闭眼休息而不愿费劲打开午餐包,因而只能在大鹰到来之前,抓住日落前短暂的几分钟迅速解决“午饭”,以免让凯勒布莉安担心。
第六年的一天,菲纳芬把他拉到一边,问他是否希望再把一些治理费诺里安区的负担向下分配。埃尔隆德礼貌地拒绝了。他已经下放得够多了,他知道阿尔琳德和她那些能干的副手是他每晚能够抓住宝贵的几个小时睡上一觉的原因。而他对他们表示感激。
芬国昐和菲纳芬最近总是在他们参与者众多的家庭晚宴上死死盯着埃尔隆德,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他保持着自己的礼仪,关于费诺里安区治理情况的报告他也总是能按时提交给菲纳芬。
比尔博坚持要埃尔隆德时不时在晚饭后和他一起坐一会儿,这样他就可以让埃尔隆德听他背他新写的诗。说起来,尽管已经过去了几年,但比尔博看起来似乎比他刚到阿门洲的时候更加年轻了。
埃尔隆德起初以为这个要求是单纯的,直到一天晚上,他意识到比尔博为了把他留在房间里,甚至开始现场编诗。
后来比尔博承认,他认为埃尔隆德应当稍微休息一下,于是他想尽办法不让后者踏进书房。埃尔隆德笑了,感谢了这位年老的霍比特人,然后回到了他的书桌前,微笑在看见桌上厚厚的一摞公文时凝固在脸上。
墨水落在羊皮纸上,而当夜色逐渐深沉,他终于在他早已经沉沉睡去的妻子身边爬上床,让自己虚弱的意识在黑夜中散开。
Coirë.Tuilë.
第一批果实收获之际,节庆之日逐渐降临在阿门洲的土地上,曼威曾在这一天召开了一场盛宴,于阿尔达之春初至之时在维林诺赞美伊露维塔。
那天提力安到维利玛的东西向的大道上挤满了试图前往维利玛或是塔尼魁提尔的山坡的诺多,缀饰着闪闪发光的珠宝,穿上了各式各样的斗篷。
夜晚降临的时候,道路上的人群变得稀疏了。而当金色的太阳终于落在地平线上,埃尔隆德动了。
他缓缓地站起,在自腿到膝盖到脚踝不断跳动的剧痛中浅浅地呼吸着。他孤身一人,影子被抛向身前审判之环的大门。他可以听见维利玛庆祝活动开始的声音,欢歌在空中留下金色的音符。
今天将没有大鹰能够前来接他——一年之中的这一天,卡拉奇尔雅以西的所有人都会聚集在维利玛或是塔尼魁提尔的山坡上,庆祝收获。
埃尔隆德理好头顶的发卡,抚平长袍上的褶皱,他在今早穿上了比平常更加华丽的衣饰,为晚上的节日庆典做好准备。
在迈出第一步之前,他考量了自己fëa的状态。
有些虚弱,有些颤抖,但仍然得撑住。他的眼后有着某种疼痛,但它从来都在痛;至少他走路的时候应该不会磕磕绊绊。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直接在原地躺下,在丛丛野花中睡去。显然,他会被允许这么做,毕竟在这一天,所有人都在庆祝,而没有人在工作。
然后他想到了凯勒布莉安,后者承诺在城门口迎接他。
埃尔隆德再次加固了自己思维中的高墙,开始慢慢沿着玛哈那克萨的大理石廊柱挪动,向着维利玛的西城门走去。
“你看见埃尔隆德了吗?”芬巩说着,从布满高大廊柱的门廊的阴影里走出。
塔尼魁提尔的山坡上,一座由白色大理石筑成的巨大殿堂在西下的夕阳里熠熠生辉,周围的地面上铺满了金色的草地。整座殿堂几乎已经挤满了人,还有一些迟到者正从城市里攀援而上。今晚的维利玛也将会爆满,但诺多与凡雅的贵族都将会在这里相聚,距离曼威的高座更近。
芬罗德听见堂亲的问题,皱起眉头,然后转过身看向山坡下的维利玛城,装饰着钻石的发辫在身后摇晃。
“那里!”他指着下方喊道。两个身形正从维利玛东城门向这边靠近,西沉的阳光照耀在凯勒布莉安的银发,以及埃尔隆德长袍上绣饰的银星上。
芬巩优雅地举起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方,避免直视灼眼的阳光。
他眯起眼睛。“芬达拉托。”他突然说。
他的表亲转向他,立刻警惕起来:“什么事?”
“他看起来很不好。”芬巩说。他看向下方埃尔隆德缓慢地移动着的身形,担忧逐渐爬上他的喉咙。埃尔隆德的一只手扶着妻子的手臂,每走二十多步就要休息一会儿。
芬罗德站在芬巩身边,目光投向他的侄女和她的丈夫。他皱起眉头:“我上上周在我父亲坚持要举办的那场糟糕的国宴上见过他一次,多瑞亚斯民一直在向埃尔隆德投眼刀,但他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你提到这儿我倒想起来了,他看起来的确有些疲惫。你觉得——”
“不,”芬巩说,而埃尔隆德追上了前方第一批迟到的诺多,后者在半山腰上欢快地和他打着招呼,“我去和我父亲说这件事,你和你父亲今晚都已经有足够多的事情要操心了。我得把事情捋清楚,一会儿来找你。”
芬罗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向了大殿,而他的父亲已经与英格威一同站在了长桌之后的主席台上。
芬巩没有跟上去,他在铺满金色嫩草的山坡上方注视着埃尔隆德和凯勒布莉安,胸腔中的隐忧渐渐转变为恐惧。
埃尔隆德在欧桑威上擅长得可怕。
当芬巩迎上前去招呼自己的远亲,这是他脑中浮现出的第一句话。埃尔隆德的思维被不可渗透的高墙掩盖起来,在他亲切友好的笑容之下,他的fëa同样完全封闭。
“埃尔隆德,”芬巩说着,热情地和他的远亲打了招呼,“阿拉芬威和我的父亲将为你的到来感到高兴。”
埃尔隆德对自己的妻子露出了安抚的微笑,然后凯勒布莉安略一道歉,离开二人去找了加拉德瑞尔。她离开时又看了丈夫一眼,目光中带着一丝担忧。
芬巩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尽管他的妻子显然非常担心,但埃尔隆德看起来是完全放松的:“弗罗多——?”
“一切都好。”芬巩说,“他被和一些来自伊姆拉缀斯的人安排在一起,上一次我看见他的时候,他看起来非常自在。我猜比尔博并不想来?”
“噢,他是想来的,”埃尔隆德说,“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恐怕没有办法在盛典全程保持清醒,因此决定留在家里。”
“原来如此。”芬巩说着,带领着埃尔隆德穿过交谈的人群,向着主席台走去。
埃尔隆德迈着沉着而小心的步子,但他仍然在他们接近英格威、菲纳芬以及他们的长子所坐的贵宾座的过程中越落越远。芬国昐走了上去,然后贴在菲纳芬的耳边,在人群的喧闹中说了些什么。
芬巩注意到了埃尔隆德的犹豫。“恐怕还得是贵宾座,”他不无抱歉地说,“按照你的请求,今年我父亲尝试过反对这一点,但你代理了费艾诺家族领导位置。你会坐在我旁边。”
有那么一瞬间,芬巩看见了埃尔隆德伪装之下的神情。
他的脸上有忧虑,但与此同时,在埃尔隆德眼神的更深处,闪烁着一丝绝望的疲惫。
然后,温暖的微笑就回到了埃尔隆德的脸上,速度快得让芬巩几乎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没问题。”埃尔隆德说。
芬巩锐利地凝视着他。
埃尔隆德仍然微笑着,而芬巩突然之间意识到,埃尔隆德同样是美丽安的后人。
芬巩的思维通过父子之间的纽带被轻戳了一下,他瞥向贵宾座,然后发现他的父亲正带着严肃的审视看着他们二人。
埃尔隆德的嘴唇抿成了一条惨白的线。
埃尔隆德的心在抽痛:“埃尔隆德——”
“不,”埃尔隆德坚定地说,语气和十年前他第一次在审判之环经受磨砺,而芬巩试图让他喝一点水时一模一样,“我很好。”
谎言仍然存在于他们之间。
芬巩知道这是一句谎言,他也能从埃尔隆德充满挑战意味的眼神中看出来,埃尔隆德知道他知道。
芬巩眯起眼睛,然后开口——
他们四周,人群逐渐安静下来,在那西向的大门之外,太阳终于滑落到了地平线以下。
芬巩回头看向贵宾座,他的父亲正和阿拉芬威悄声交谈,二人都在偷偷瞥向埃尔隆德。
“请别,”埃尔隆德在他身后轻声说,“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个时候。”
芬巩尖锐地吸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他将一只手搭上埃尔隆德的肩膀,表现出亲戚之间的亲密,同时尽可能多地悄悄承受了埃尔隆德的重量。他能感受到埃尔隆德过于瘦削的肩胛骨在他掌间的触感。
他胸腔中的恐惧转变为心痛,以及内疚。
他们怎么能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们怎么能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来吧,”他轻声说,然后带着埃尔隆德来到主席台上,“过来坐下。”
“谢谢。”埃尔隆德吸了口气,发出一连串的音节。
他们找到了他们在贵宾桌的座位,然后在他们的椅子面前站好。至高王英格威开始讲话——在芬巩看来有些过于冗长——随着演讲推进,他能感受到埃尔隆德在他身边轻微摇摆。
然后,谢天谢地,演讲结束了。一阵巨大的衣料摩擦声,以及椅子在地面上剐蹭的声音之后,与会者终于都坐下了。
芬巩注意到,在他视线的边缘,埃尔隆德将自己的双手藏在了袖子里。
他愿意以提力安的每一块珠宝打赌,埃尔隆德的双手都在颤抖。
他的怒火仅仅持续了短暂的一瞬间,然后他就再一次将它们掩藏在了思维的铜墙铁壁之后。
在他的另一边,芬罗德差点被一大口酒呛到。芬巩感觉到他父亲的注意力投向了这边,他的脑中闪过一丝探询。芬巩咧了咧嘴,打了个微不可查的手势,示意一切都很好。
当芬巩的怒火涌向他的时候,埃尔隆德的反应略显僵硬,而在第一道菜上桌之后,他伸出手拿起了自己的勺子。芬巩也这么做了。
炖比目鱼汤,香料极重。芬巩将那条摆盘精致的鱼在自己的碗里推来推去,尝试着不过多注视它。而在他身旁,埃尔隆德正优雅而细致地品尝着。
“我很抱歉。”侍者撤走了他们餐盘,埃尔隆德轻声对他说。
芬巩盯着埃尔隆德,整个人如遭雷击。他的身后,芬罗德敏锐的听力也捕捉到了这几个字,他同样转向了他们最年轻的亲族,神情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你不可能是认真的。”芬巩说,“就算要道歉,也应该是我们——”他停住,直到第二道菜已经上了上来,而侍者都走出了听力可及范围。“就算要道歉,也应该是我们来说。”他低声说,“什么样的家庭才会让自己的一员像这样独自一人经受折磨?”
埃尔隆德向着他们露出苍白的微笑。
“我把所有事情控制得很好。”他以微弱的声音说着,“我并不希望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为我担心,尤其是凯勒布莉安。”
芬罗德面带微笑地看着会场,但他偷偷用手肘戳了戳芬巩,后者代表他们二人说话。
“可别,”芬巩控制着嘴唇运动的幅度,嘶嘶地说,“埃尔隆德,你上一次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是什么时候?你看起来离当场咽气只有一步之遥,你露给我们看的那部分fëa也没好到哪儿去——”
“拜托,”埃尔隆德轻声说,芬巩几乎被他声音里的恳求吓到,“求你,这是——我必须这么做。”
“埃尔隆德。”芬巩叹了口气,但埃尔隆德已经看向了一边。
最后一道菜也上来之后还有舞会,芬巩在看见埃尔隆德走向凯勒布莉安,邀请她一同跳舞的时候差一点就开口阻止他了。他们如一双璧人,凯勒布莉安的银发映照着钻石的光辉,而埃尔隆德午夜般的黑色发辫上是一个银色的额冠,他的头上还别着一个曾属于玛卡劳瑞的白宝石发卡。
整支舞蹈中,埃尔隆德没有跳错一步,但芬巩还是眯起眼睛打量着他的fëa,专注地探寻着。他捕捉到了埃尔隆德每一次跳跃与旋转间都会丝丝渗漏的疲惫,而这些,是任何一次偶然的扫视都不会注意到的。
芬巩放下他的酒杯,原地转过身。他必须找到他的父亲。
他惊讶地发现芬国昐早已站在自己身后,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紧紧注视着埃尔隆德。
“父亲。”芬巩轻声说。
“芬德卡诺,”芬国昐以一种毫无波澜的语气说,“去北大厅。一刻钟后见。把他带上。阿拉芬威正在和芬达拉托商议。阿塔妮丝会保证凯勒布莉安无暇他顾。”
芬巩闭了闭眼,然后点头。
芬国昐的手短暂地搭上他的肩膀,然后他们都转身去做自己必须要做的事情。
埃尔隆德小心翼翼地向着最近的椅子挪动着。
他希望趁着加拉德瑞尔邀请凯勒布莉安去跳下一支舞的时机休息一下。他的脑袋轻飘飘的,这隐隐透露出某种危险,而他疲惫不堪的脚踝痛苦地叫嚣着。他努力让自己挺胸抬头,这使得他fëa中的火焰超负荷运转到了某种稀薄的地步。
编着金丝的黑发从眼前闪过,然后芬巩就用一只手拉住了他,不容置疑地拖着他远离人群。
埃尔隆德张开嘴想要反抗,但下一秒,缀满钻石的金发就在他的视野里闪闪发光了,芬罗德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埃尔隆德小声说:“我的亲族——”
“给我。闭嘴。”芬巩发出了“嘶嘶”的声音,埃尔隆德只得放弃说话。
在他们把他拽向大厅一侧的一组门前的过程中,芬巩和芬罗德仍然彬彬有礼地朝其他人微笑着打着招呼。他们宽大的衣袖掩盖了他们正恶狠狠地控制着埃尔隆德的双臂的事实,而埃尔隆德只能跟着他们移动,他甚至来不及抗议就被勒令闭上了嘴。
阿尔巩和安格罗德正随意地靠在门边,他们刺向埃尔隆德的目光带着几乎一模一样的隐忧,随后三人就跟随他们进入了房间。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埃尔隆德注意到阿尔巩和安格罗德留在了门外——他们在放哨,他几乎烧糊的思维告诉自己。
菲纳芬的声音传来:“埃尔隆德,请坐。”
埃尔隆德站直了。芬罗德和芬巩松开了他的手臂,然后后退一步站在门前,似乎在防止他逃跑。
菲纳芬和芬国昐站在房间中央,神情严肃。壁炉里有火在燃烧,房间颇有品味地以凡雅风格简单装饰,但空气中酝酿着的某种东西如同鞭子一样自埃尔隆德的思维中一闪而过。
他眨了眨眼,身体僵硬。
菲纳芬抬起一只手扶在额上:“埃尔隆德,我是你的至高王,与此同时也更重要的是,我也是你妻子的外祖父。坐。”
埃尔隆德麻木地向前迈出三步,在他祖母的祖父,以及诺多的至高王身前垫了垫子的长沙发上坐下。菲纳芬和芬国昐身后也有一张相似的沙发,但他们似乎都不打算坐下来。
菲纳芬看向了他的哥哥。
“埃尔隆德。”芬国昐说。
埃尔隆德吃了一惊,他以为芬国昐会严厉地责备他。
然而事实上,芬国昐听起来几乎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埃尔隆德没有想到芬巩和他的父亲真的如此相似。
“十年前,我们警告过你要在这件事情上照顾好你自己,”芬国昐说着,上前两步坐在了他身边,“你说你会一步一步来,而非燃烧自己以求一蹴而就。”
“我的确是这么说的。”埃尔隆德说。
“孩子[6],”芬国昐一边说,一边抓起了他的手。这亲昵的举动席卷了埃尔隆德破碎的fëa,让他疯狂跳动的心脏平静下来,“你再一次选择了独自承受,这并非你必须要做的。”
埃尔隆德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太过疲惫。在第二天清晨再一次前往审判之环跪求的想法几乎让他落泪。
但他不能休息哪怕一天,他承受不了这样做的代价。
“他们在等着我,”他轻声说,“Atar和Atarinya。[7]”
至少他愿意相信他们仍在等待。空虚之境中的十年——或是那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的地方里某段与阿尔达的十年相等同的长度——有可能已经让他们消逝了。
Atar和Atarinya。这是他第一次对奈丹妮尔和他妻子之外的人提起玛格洛尔和迈兹罗斯。埃尔隆德听见芬巩在他身后尖锐地吸了一口气。
“那就把费诺里安区托付给别人。”菲纳芬说,他迈步上前,坐在了埃尔隆德的另一边。“请原谅我,”他低声说,“我应该更早采取行动的。利用你曾经用来管理那片区域的时间来休息。”
埃尔隆德摇头。“他们不会追随别人,”他说,脸上带着苍白的微笑,“除非凯勒布林博被允许从曼督斯的殿堂返回。”
芬国昐的眼眶湿润了。
“埃尔隆德。”他说。而就在他说话的同时,壁炉里的火猛烈地跳动起来,凝聚成一个金色的身形,然后埃昂威突然站在了他们身前。
“至高王阿拉芬威。”埃昂威说,随后优雅地向菲纳芬鞠了一躬。
菲纳芬站起身,微微颔首以示回应。“埃昂威,曼威的传令官大人,”他说,“何事劳动您亲自前来?”
埃昂威把目光转向埃尔隆德,而埃尔隆德忍住了颤抖的欲望。这位迈雅的灵魂太过明亮,太过耀眼,几乎灼穿了埃尔隆德自己那几乎消逝的虚弱的fëa。
“埃尔隆德·卡那芬威安,”埃昂威说,房间里其他四个精灵都在这个名字的震撼下突然动了一下,“我被派来——”他顿住了,闪烁着金光的眼睛快速扫过埃尔隆德的身形。
“你的状态不好。”埃昂威直白地说,“你对自己做了什么,孩子?”
菲纳芬和芬国昐都转过身,直直地盯着埃尔隆德。埃尔隆德能够感觉到芬罗德和芬巩那几乎烧穿他的后脑勺的灼灼目光。
“我做了我必须做的事情。”他吸了一口气。他可说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但他已经筋疲力尽,如今只想沉沉睡去。他强迫着自己站直,在小腿的叫嚣中紧咬牙关。
“请您告诉我您的来意。”他对埃昂威说。
埃昂威看向他的目光神秘莫测。
“埃尔隆德·卡那芬威安,”他说,“我所效忠的曼威大人,以及纳牟大人希望与你谈话。若你得空,你可立即前往玛哈那克萨。”
埃尔隆德的膝盖突然一软。
他的背部重重地撞上沙发靠背。
“我知道了。”他听见自己说,“请向曼威和纳牟大人转达我的感谢,我会立即出发。”
埃昂威点头,然后化作了星尘。
一片死寂,唯有火焰在背景里“噼啪”跳动。菲纳芬和芬国昐各自抓住了埃尔隆德的一边肩膀。
“能否麻烦我的其中一位亲族搭把手,”埃尔隆德说着,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是从极遥远处传来,“我没有办法自己走过去。”
Notes:
接下来:审判之环,埃尔隆德将在这里面对维拉,他们作出了一项决定。
[1]即Coirë, Tuilë, Lairë, Yávië, Quellë, Hrivë,详见第一章注释[1]
[2]即ósawë,“意念交流”
[3]即fëa的复数形式,详见第四章注释[5]
[4]诺多语,即“妈妈”,类似英语里的mommy(我之前一直以为这就是辛达语,但是这次专门查了一下,nana是诺多语,这门语言在晚期版本中演变为辛达语,而辛达语自身的mommy应当是emig)
[5]作者原文使用了thee,且句式也较具古风,所以这里也使用了更加偏向古汉语的翻译方式
[6]原文为pityo,详见第六章注释[1]
[7]均指向父亲,详见第八章注释[1]
连我自己都嗅到了一丝拖更的危险气息……
【五牙】流水之心
* 屏麻了重发一下
是死寂,厚重且坚固。晦暗无光的洞穴深处突然爆开第一声硁硁脆响。随后,水声大盛。第二声敲击音破开泠泠水声,第三声紧随其后,第四声,第五声……这是新的一天,纳国斯隆德墨绿色的太阳随着工匠的指挥,脚踩这隆隆鼓点一格一格向天幕攀爬。工匠的周遭黑暗依旧,他的苦修才刚刚开始。
这是纳国斯隆德不为人知的一隅,隐藏在王国重重洞穴的最深处,就连国王也不曾造访过。一道窄小的瀑布在尽头处下落,水声訇隐,四方急流在这里暂缓脚步,将外界的消息带到此处融汇交流,再借由错综复杂的地下河道将之传遍王国的每一个角落。
工匠专注地刻石,流水则窃窃私语。...
* 屏麻了重发一下
是死寂,厚重且坚固。晦暗无光的洞穴深处突然爆开第一声硁硁脆响。随后,水声大盛。第二声敲击音破开泠泠水声,第三声紧随其后,第四声,第五声……这是新的一天,纳国斯隆德墨绿色的太阳随着工匠的指挥,脚踩这隆隆鼓点一格一格向天幕攀爬。工匠的周遭黑暗依旧,他的苦修才刚刚开始。
这是纳国斯隆德不为人知的一隅,隐藏在王国重重洞穴的最深处,就连国王也不曾造访过。一道窄小的瀑布在尽头处下落,水声訇隐,四方急流在这里暂缓脚步,将外界的消息带到此处融汇交流,再借由错综复杂的地下河道将之传遍王国的每一个角落。
工匠专注地刻石,流水则窃窃私语。
第一日,水花轻敲库茹芬的小腿,忧心忡忡:陶尔-恩-法洛斯的森林不日将朽烂凋萎。真是可怕的景象!那时遍地都会铺满干瘪破碎的枝叶,百草枯萎,群花凋敝,树不结果,田野颗粒无收。
库茹芬没有理会,只笑了笑,在石壁上凿出一大片浅坑。
这种场景他见得多了——希姆拉德就是这样的地方,寒冷萧瑟,野风呼啸,生活艰苦,鲜花和粮食都长得艰难。骤火一战后,库茹芬在撤离前回望领地,泥土、庄稼、风还有雪都是黑色的。他与提耶科莫便不再回头,带着士兵和流民一路西行,寻求那位金色头发的堂亲的庇护。
“向西去?”提耶科莫坐在营火旁拭去长剑上奥克的血,“如何能肯定芬达拉托会接纳我们?”
“多松尼安沦陷,纳国斯隆德损失艾卡纳罗和安格拉托,我们的部队有足够的兵力和武装能够填补缺口,甚至还有富余。再者,我们的队伍里不止有士兵,还有平民,以及泰尔佩,情理上他都不会拒绝我们,就算阿塔瑞斯托反对……”库茹芬顿了顿,把木料丢进火堆中冷笑道,“我们的堂亲仍旧是那位'睿智仁义''乐行善事’的芬达拉托。”
他们带领部队西行南下。库茹芬一路观察景物变幻,见到水流湍急的大河就知晓从这再往西去直到大海都是芬罗德的领土。放眼望去,芬罗德的王国疆域广阔,土壤肥沃,气候宜人,比希姆拉德大得多,丰饶得多,舒适得多。费诺里安到达一片温暖宜人的平原,这里花草馨香、树木葳蕤、空气湿润、流水淙淙。国王的斥候早已在此等待多时。长队披着夜色赶路,在隐秘殿堂的门口,他们远远看见亲自迎接的国王,那是一滴灿金色溶解在夜幕中央,散发朦胧辉光。一旁领路的士兵悄声提示:那就是芬罗德·费拉贡德王了。
“费拉贡德。”提起这个名字时,提耶科莫忍不住把这赠名放在口中把玩几次,再转头看向库茹芬讥讽道,“给那群辛达夺走名字的读音不说,现在倒还对着那群矮人不值一钱的馈赠沾沾自喜。”
“进城后不要过于张扬。”库茹芬收紧缰绳,压低声音。
芬罗德果然“睿智仁义”且“乐行善事”。一国之主迅速地安置好自希姆拉德跋涉而来的众多流民,供之以食宿,在几天之内就将费诺里安的士兵收编至麾下,并对王国的防守力量进行再划分。库茹芬、凯勒巩以及凯勒布林博受到国王极尽友善的款待:他们被赠予良驹、武器和一座锻造工坊,在一定范围内被给予足够的自由与权力。王室用餐的长桌足够宽敞,费诺里安们无需占据先前艾卡纳罗和安格拉托的位子就能得到三个固定的席位。更难能可贵的是,来自国王的关切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凯勒巩时常闯入库茹芬的作坊,将出自纳国斯隆德本地工坊的长剑或是匕首撂到兄弟的工作台上,并抛下一句:那位耀眼的堂亲又遣人送来这样华而不实的次品。
库茹芬的左手卸力一瞬,右手的铁锤已经下落。凿头偏了位置。他扔下工具后退两步,借着瘦弱的灯光观察阴影里的石壁。若是缺陷,磨掉便好了。他的指尖抚摸着岩壁,那片浅坑下缘多了一道条带,是失误,但看起来却像是原野上烧起的地火一般。库茹芬搓了搓掌心的石屑,弯腰捡起锤与凿:这里就刻火吧。
第二日,水花打湿了库茹芬的工具包,惊惧不安:瑙格拉弥尔将碎裂。大工匠,请倾听我们的声音,瑙格拉弥尔的厄运就要来了!那珍宝的心脏将会像每日下坠的太阳一样碎成两半,掉进河底。我们不关心太阳,因为阿瑞恩会将它打捞起,可谁会来捞出破碎的翡翠呢?
库茹芬的苦修继续着,所有的凹陷与凸起逐渐连为一个整体,某些形象的轮廓隐隐浮现,光影穿梭其中:高耸入云的瞭望塔、弯垂的麦穗、八芒星闪烁的穹顶、向一侧倾倒的云杉林、地火、王座……
提耶科莫愈发不能忍受纳国斯隆德了——芬达拉托的纳国斯隆德。
金发的费诺里安刚结束一场野外侦查,被他射杀的妖狼均横尸于塔拉思迪尔能之外。在退回到纳国斯隆德的警戒线内之后,早已习惯驰骋林间的凯勒巩驱马在广阔的平原上又进行了一次短暂的狩猎。
“这里就跟他本人一样。”猎手将整只鹿扛进工坊,半只脚还没踏进来就被库茹芬用手势制止。他将猎物挂上门外的铁钩,血沿着鹿蹄淌了下来,腥膻味从门口开始向四周蔓延。凯勒巩关上门,将皮手套塞到腰间:“装模作样,死气沉沉。”
“我觉得还不错。”库茹芬没有分出太多的目光给他的兄长。他只不过瞥了一眼凯勒巩,又迅速将注意力投放到手头的工作中。铁匠的手中有一把单手剑正准备淬火。红热的铁没入水中,白烟腾起,钢铁在水中尖叫,库茹芬缓慢地继续:“洞穴隐蔽,依山走势,厅堂高阔,雕石技艺纯熟精湛,就连我或许都不能望其项背……”
“过分小气了。”凯勒巩揩着脸上的血,从鼻子里哼一声。
“是他一贯风格。”
初见这座庞大的地下王国时,库茹芬确实心中为之一动。无论是城市布局还是建筑细节,即便现在看来存在无数缺陷,但在那时,工匠亲身面对眼前的这一切,刹那的喜爱由衷而发,为劳力的奉献,为智慧的凝聚,为造物的存在。
当然,只是一瞬罢了。
费诺里安与阿拉芬威安的风格截然不同。费诺里安是火之子,是火中淬炼的钢铁,亦是由钢铁打磨的锋锐的利剑。而阿拉芬威安是水之子,是顺服风的威力的洋流,亦是洋流中生灭一瞬的柔软泡沫。性格如此,他们的造物亦有这样的分别。工匠的眼睛凝望着纳国斯隆德,只觉这里缺乏一首扎入泥土的宏大史诗,它似乎建立在梦呓和隐语之上,水在其中旋转,居民日日在云端舞蹈,踮着脚尖奔向命运的洪流。这座王国有趣,但仅限于此——这里每一处细节都太英格多了。
“但有一点不太顺意。”铁匠心不在焉地说。
金发猎手找到一张软凳让自己陷进去,好整以暇地等待胞弟接下去的话。
“不是我们的。”
凯勒巩没有动弹。他毫不意外,却并未作答,只缓缓抬起头,用兴趣浓重的眼神确认库茹芬的话语间的深意。
“寄人篱下不自由,你愿意受制于人吗?”
“我只是好奇一贯谨慎的你怎么愿意冒这个风险,”猎手学着那只死鹿最后的嘶鸣笑着强调,“那可是我们的堂亲!”
库茹芬没有接话,眼睛盯着回火的铁器。凯勒巩觉得乏味了才微微收敛笑容:“既然你现在将它说出口,那么你心中已经有完备的考虑了。”
“我们需要什么?人力、物资、财富、工艺、武器……纳国斯隆德,一个现成的国家,贝烈瑞安德最大的王国。如果能够得到王权,这对我们来说可不仅仅意味着那顶王冠了,整条西线,再向东,向北,乃至精灵宝钻。“库茹芬将手心的汗液擦在皮围裙上,炉膛的火焰在他眼底的黑暗里颠仆,他的声音愈发低哑,“合围多年,这里的居民享受惯了和平与欢乐,忘却逐步逼近的黑暗,精神懈怠,不愿卷入纷争,只要一点小小的谋略,从内部瓦解不是问题。王室中,艾卡纳罗和安格拉托已逝。阿塔瑞斯托虽然警惕,但天资平庸,手腕不够强硬,亦不是威胁。唯一的问题只有芬达拉托。”
“芬达拉托,”凯勒巩歪着头,若有所思,末了轻轻叹口气,极尽忧愁地扁了扁嘴重复一遍,“那可是我们的堂亲。”属于鹰隼的锐光在他灰色的眼底闪动。
“我们一向仁慈,”工匠举起成品,轻轻敲打剑脊又仔细端详剑锋,“又不会让他死。”
“是吧?”
库茹芬的手腕微微转动,凿头倾斜,那片火瞬间便烧到了王座下。
第三日,水势大涨,水花啃咬着工匠的膝盖,怒气冲冲:纳国斯隆德将陷入静默,因为岩石将在同一个夜晚一齐死去。有生命的活物仍有机会苟延残喘,没有生命的死物将不再回应水的呼唤。纳国斯隆德的白昼和黑夜将无处区分,因为本该在夜晚死去的却活着,本该在昼时活着的却全部死去了!
突然暴涨的水淹没了小半的石壁,工匠的苦修暂时告一段落。库茹芬将工具放进袋中,正欲蹚水离开。瀑布咆哮着送来愤怒的河水,它们争先恐后地扯住库茹芬的衣襟与裤腿:“听听这段故事吧,或者是传说,大工匠!”
库茹芬低下头,看来不听完是无法脱身了。
“好吧。”工匠敷衍道。
纳国斯隆德的每一粒尘、每一捧水、每一块砖石都写着国王的名字,每一个细微的角落都倾注了国王的心血,每一寸光影都妆点着国王的心思,是子民让王国活着,但在最开始,是国王让王国存在。
纳国斯隆德是那位精灵的灵魂。
传闻,国王的灵魂诞生于世界的第一撮盐。它如风似水,柔韧飘然,自西方的苦寒来,竟日漫游,所到之处,大音与大光连绵起伏。直至一日,纳洛格的流水牵住他的脚步。国王受到感召,从海洋深处取灵魂的一半置入西贝烈瑞安德的河水。盐沁入河床,潮声与鸥声就在此回荡,一座四处贯通的王国在众水的拥簇里扎下根脉。国王手持权柄和竖琴,赤足缓行,登上白玉聚拢的最高处颂唱赞美诗,却不仅仅是为了诸神。歌手唱了七天七夜不曾疲倦,且声愈强,光愈盛。在第八天的黎明,阿瑞恩自虚空带来火色的吉兆,水从四方灌入,聚为颜色不一的双手,携来枝叶、翡翠、岩石、琴弦、鹅羽与秘银,放在国王的金发上。国王未曾低头,臣民亦不曾施礼,但这便是加冕了。银王冠落下,垂悬的珍珠和白贝母引出银色的锁链,缠进国王的头发、睫毛、眼窝、锁骨、手腕、躯干、髋骨、膝弯、脚踝……锁链从他的足尖破出,王座被钉在水的中央,国王献出的另一半灵魂在王座上凝结为一座洁白的石像。由此,不同的颜色、不同的眼睛、不同的语言、不同的初衷、不同的命运便全都汇在这一条河流之中。仁善与真理分别在国王的两眼灼烧,流火顺着他抬起的手臂滚落天际,在每一个星光迷失的夜晚指引着他的子民、他的朋友和他自身:莫在探索中遗忘美德,莫在迷途中捐弃勇敢,莫在厄运中迷失本心。而正如风必将从洞穴穿行而过,水必得沿河床奔流向前,巫觋早已预言,枝叶枯败,翡翠破碎,岩石不鸣,琴弦崩裂,鹅羽浸血,秘银焚毁……当■■■■,■■■■之时,国王的灵魂将重归完整。
“最后一句是什么?”
“只有巫觋本人才知道。”
“确有这样的巫觋和预言?”
“预言是有的。”
“巫觋呢?”
流水没有回答。
第四日,水面平静,水花过于疲惫,已沉沉睡去。半梦半醒间,水花喃喃自语:有谁看见那根琴弦了?在未来我们看不见它了,是断了吗?可在过去,歌声从未停歇,琴弦亦从未断裂。对了,歌声呢?我们许久没有听到歌声了。那充满福乐之音的歌声,能触碰人心的歌声,能与众水之音和鸣的歌声呢?纳国斯隆德呢?在歌声与希望中诞生的纳国斯隆德呢?
工匠弯着腰,按照比例专注地混合牛血与矿砂。在这样不是很耗费体力的劳作中,他偶尔会轻声哼起歌。工匠有一位兄长的歌声有着削金断玉的美名,每当他生涩地哼起不知名的调子时,库茹芬总会想起自己最不擅长的也许就是音律。但在今日,工匠想起的并不是玛卡劳瑞,而是英格多。
库茹芬打量着芬罗德,从踏进纳国斯隆德的那一天开始,他就一直在做这件事。他的双眼生为黑色却排斥点亮黑夜的璀璨星光,只有来自锻造炉的火光能被这片暗夜接纳。如今,库茹芬却如同检视铁水的状态那般细致地观察国王的一切,日日如此,夜夜皆然。他在低头时描摹长袍下那截脚踝若隐若现的轮廓,在抬头时比对灿灿金阳下那两圈虹膜锁住的色彩,在国王远离时辨别隐藏在他长发中的珠宝与花朵的种类,在国王靠近时一寸寸地容纳他自内而外散发的光彩。暗夜就这样被映亮,但光辉也这般被吞没。
库茹芬寻找着芬罗德的缺陷和弱点,却发觉万人之上的国王几乎一无是处。是的,最广受爱戴的芬罗德·费拉贡德王一无是处。他处处都是缺陷,处处皆为弱点。那些瑕疵遍布芬罗德金色的形象,让王座中被千万种光华包容的高贵剪影凋敝、灰败、残缺,如同沾火的纸花自边沿被焦黑染遍。这让库茹芬发笑,亦让他目不能视。那之中最为巨大的创口——石像凝固的白目中流出的鲜血是甚?石像手中捧着的那一颗赤色的欧泊是甚?石像胸口那一拳大小的空洞盛放着的是甚?
彼时库茹芬微凉的掌下是国王背脊那处温热的皮肤,时间正在修补一处狰狞的伤痕,铁匠带着厚茧的指尖在粉色的新肉上轻轻打转。在一阵短暂而不着痕迹的轻颤里,芬罗德的手探到身后握住库茹芬的手指。他没有回头,沉静的声音拨开融金般流淌在雪白背脊上的长发:“色瑞赫沼泽一战所留。”
库茹芬的喉咙间滚出一个下坠的音节,像是在回答,又不像。他俯身,音节滚落在芬罗德的手腕,他便亲吻他的手腕,又落在自己的手背,他便又亲吻自己的手背。库茹芬隔着手背亲吻那里的疮痂:“那么铠甲在此处就需要改动。”
“还有这里,”在芬罗德看不见的地方,湿热的呼吸上升到脖颈,一路流转至国王的后心口,“以及,这。”库茹芬不会忘记血的味道,也总会记得多松尼安浸透了鲜血的泥土埋着国王被折断的脖颈和被长剑穿透的心。库茹芬的手指被松开,芬罗德在晨光中转过身,白色的光线把青金石一样的眼睛照得近乎透明见底。那双眼睛,蓝得毫无杂质,深得惊心动魄。
一瞬的困惑击中了库茹芬。
“感谢你记得这些,但他们不会再回来。”国王牵起工匠的手轻柔地吻了吻他指尖的厚茧。
创口、鲜血、欧泊,空洞……这些瑕疵是什么?
是爱。
库茹芬当然见过爱。他的父亲在狂热的爱中创造腾格瓦,打造精灵宝钻,留下母亲名字的读音、一瞬的美与永恒。他被灵魂的火烧透躯体,被爱燃尽。爱本就是这样的面貌,比谎言还沉重、比诅咒还绝望、比命运还癫狂,以美好为始,却以悲伤作结。
而芬罗德的爱?那国王口口声声将它视为天性、泉源、归宿、问题与答案,有了这样的理由便毫无畏惧,自由挥洒。他的爱?天真、虚浮、廉价、从心所欲、不值一哂、百无一用!
工匠调配好颜料,却临时改变了心意。
还有要画的。工匠拿起凿子。
王座有了,还缺个国王。
第五日,河水滚烫,水花在高烧中拍打工匠的脸颊,神昏谵语,狂笑高歌:所有的雨,所有的泉,所有的河,所有的海,所有的火,所有的铁,所有的银,所有的盐,所有的泪和所有的血也洗不净那鹅羽上的血……
工匠闻言讪笑:“要如何以血洗净血?”
余见:雪顶樱桃椰
【授翻】The Ransom of the House of Fëanor费艾诺家族的赎金(八)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八章 星光永存
本章推荐配乐:Resurgam– Anne Dudley
“你真的确定你现在的身体条件能支持你做这件事吗?”凯勒布莉安说。
“我总归得做的。”埃尔隆德在他们从至高王庭院大门凉爽的阴影中走出时说。他们身前,芬威安辖区宽阔的大道在午后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这段路相当长的。”凯勒布莉安说着,伸出手来整理埃尔隆德的斗篷别针。出于外交正确,埃尔隆德选择了绿色和灰色,但他长袍的袖子仍然缀以了深红,费诺里安之星在他的领针上闪耀着。
在提力安的街道上避免过多的...
原作:EirianErisdar(ao3)
第八章 星光永存
本章推荐配乐:Resurgam– Anne Dudley
“你真的确定你现在的身体条件能支持你做这件事吗?”凯勒布莉安说。
“我总归得做的。”埃尔隆德在他们从至高王庭院大门凉爽的阴影中走出时说。他们身前,芬威安辖区宽阔的大道在午后的阳光中熠熠生辉。
“这段路相当长的。”凯勒布莉安说着,伸出手来整理埃尔隆德的斗篷别针。出于外交正确,埃尔隆德选择了绿色和灰色,但他长袍的袖子仍然缀以了深红,费诺里安之星在他的领针上闪耀着。
在提力安的街道上避免过多的关注应该不算困难,除了一个地方。在那里,代表费诺里安的红色的缺席与代表诺洛芬威安的蓝色的存在可能会引起一些麻烦。
“我会尽力。”埃尔隆德说,他微微倾身,给予了他妻子的银发一个温柔的吻。
凯勒布莉安的脸“唰”地变得粉红,她害羞地扫视着周围可能存在的吃瓜群众。埃尔隆德听见两个埃雅玟的侍女在他们身后发出窃笑,他露出了更加灿烂的微笑。
“我还是没有习惯你在。”凯勒布莉安喃喃道,耳根通红。
“我会在晚饭前回来。”他低头对她微笑着说。
“才刚过一周,”凯勒布莉安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别把自己逼得太紧,小心一点。”
“我会的。”埃尔隆德回应,轻轻吻过她的眉心作为告别,然后转身走下阶梯进入街道。
在这里,如此靠近至高王的庭院,街道上遍布着金色与蓝色的王旗——那是菲纳芬和芬国昐家族的代表色,城市在欢笑与轻歌中显得生机勃勃,有着明亮灰瞳的孩子们在高雅的廊柱间奔跑,黑发的精灵在沐浴在阳光中的大理石广场上曼舞,长发上镶饰着万种珠宝。
而每一个角落,每一块砾石,每一片砖瓦与每一道大门,都映射着银白色的光芒,仿佛与早已陨落的泰尔佩瑞安遥相呼应,劳瑞林的光辉浸染在嵌以金丝的玻璃微光中。
埃尔隆德在街道中央停下脚步,给了自己一些时间深吸一口气。
幽谷时常是绿色与白色的,秋日亦有明媚的金色,无数个世纪以来从未改变,在不时穿梭其间的杜内丹人与矮人眼中似乎不可思议地永生。但提力安甚至比她的地基更加古老——那是自诺多首次见到双圣树全盛的光辉时就已落成的银白色城市。
埃尔隆德小心翼翼地慢步缓行,他仍会在自己过于快速行进时感觉到心脏过速。他穿过许多美丽的街道与涌泉,看见无数以精巧的琉璃与金银制成的巧夺天工的工艺品,直到蓝色与金色的王旗数量逐渐减少。
埃尔隆德自一条高高的拱道走过,拱道的一边悬挂着蓝色与金色,而另一边——
是红色。
他的周围满是深红色的布料——悬挂在拱道上,翻飞在尖塔的旗帜上,倾泻在亮白露台外悬挂的银边长卷上,浸染在路过精灵的外袍与斗篷上。
而无所不在的——蚀刻在门板上,镶嵌在人行道的拼接图案上,装饰着旗杆、袖口、长袍、长旗与发卡的——是费艾诺那八芒的银星。
埃尔隆德将一只手抚上领口的别针,咽下了喉间汹涌的情感。
太久以来,他都只是独自一人佩戴着这枚纹章。
很难说是谁第一个看见了他,但街道上出现了一个倒抽凉气的声音,然后是第二声,而后许许多多黑发的脑袋转向了他,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是他吗——”
“那是——”
“尼尔雅芬威与卡那芬威两位殿下的孩子——”
十个,二十个,上百个,越来越多的人从铁匠铺、工作坊中涌出,欢呼着他的名字。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带有武装。埃尔隆德在三步之间看见了比他在自至高王的庭院而来的整段路程里还要多的武器,长剑别在腰间,短刀藏于鞋中。
这支族群不会轻易遗忘那些塑造了他们的战斗。
“埃尔隆德殿下!”
埃尔隆德眨眨眼,然后认出了精灵女子锐利的双眸,后者正穿过人群挤到他的面前。
他上一次见到她是在审判之环的大门前,彼时她正在暴风雨中冲着芬巩大喊大叫。而现在,她在午后的阳光下灿烂地笑着,属于玛格洛尔的纹章在她斗篷的领间隐隐生光。
玛格洛尔手下的队长之一。
“埃尔隆德殿下,”她说着,在距离他一步远的位置立正,有力地鞠了一躬。为了盖过喧闹的人群,她提高了音量,“我叫阿尔琳德。我曾在洛丝蓝的平原上为您的父亲效力。”
埃尔隆德礼貌地回应了她的招呼,或者至少是在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尽量礼貌地这么做了。
他的右边传来了另一个声音:“埃尔隆德殿下!我曾在希姆凛与尼尔雅芬威王子并肩作战!”
“阿姆巴茹萨治下的欧西瑞安德!”埃尔隆德的左边传来一声呼喊。
“殿下,阿格隆隘口,效力于库茹芬威和提耶科莫!”
“卡尼斯提尔治下的瑞利尔山麓!”
“在欧斯特-因-埃第尔与泰尔佩林夸尔殿下共事,埃尔隆德殿下!”
最后一声呼喊来自于一个穿着工作围裙的精灵,围裙上宝石的细屑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斑斓的光芒,而他的笑容散发着纯粹的喜悦。
他并不是一个人,希望与回忆在埃尔隆德身前成百上千的面孔上绽放。
埃尔隆德知道,他们中的一些人曾出现在多瑞亚斯,一定也还有一些人曾出现在西瑞安。
他看着他们——他父亲的族人,他所选定的家族的子民——看见了他们如今托付给他,托付给费艾诺家族最后的继承人的希望与爱意。他只能认出其中少数几人。
被一群他并不认识的人爱着,这种感觉很奇怪。
他感到——
阿尔琳德突然之间站在了他身旁,而搀扶在他的另一边的是一名外表坚毅的精灵男子。埃尔隆德意识到后者伤痕累累的手掌熟悉得可怕,而当他再一次眨眼,他回忆起了阿蒙埃瑞布的厨房里,在他们父亲的眼皮子低下偷偷给他和埃尔洛斯塞莓果小点心的,一模一样的那双手。
阿尔琳德冲着汹涌的人群大喊了几句充满笑意的话,人群让开了一条通道。
“走吧,殿下。”阿尔琳德悄声说,脸上仍带着笑容,虽然她的眼神是担忧的,“我们去找一个更安静的地方。”
“感谢。”埃尔隆德尽力地说,他能感受到肩胛骨间汇聚的汗水。他为自己足够长的袖子感到庆幸。他的双手又在颤抖了,而脚下的每一步都显得异乎寻常地沉重。
他把自己的背部挺得笔直,在穿过街道的时候高昂着头,甚至他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自费艾诺的大门前延伸而来的宽阔大道在他身后爆发出歌声,那是曾在东贝烈瑞安德响起的伟大战歌。在短暂而漫长的和平时期里,费艾诺的儿子们长久地守护着那片土地,使其免受魔苟斯手下的奥克与各种堕落生物的侵扰。
“我赌你没有料到会有这么热烈的欢迎。”阿尔琳德在带领着埃尔隆德穿过一些更狭窄的街道时说,他们沿着一小段斜坡走向一座显得离主城区稍远的大房子。
埃尔隆德摇了摇头。他不敢冒险开口,害怕视线中的那些黑点最终会将他淹没。
一只满是伤痕的手不着痕迹地滑到了他右边的手肘下,借助他的斗篷遮蔽自己,埃尔隆德在努力迈出爬上斜坡的最后几步时感激地靠上那只手。
“非常感谢,阿尔丹尼尔。”埃尔隆德一喘过气来,就喃喃地说道。
“为您效劳,殿下。”肘后传来平静的声音,而当那只手被撤去,声音的主人也消失在一条小巷里时,埃尔隆德只勉强来得及转头凝望。
阿尔琳德伸出手抓起巨大的黄铜门环,优雅而迅速地敲了几下。
门开了,埃尔隆德瞥见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然后就被阿尔琳德抓着手肘拖进了门,她进门的时候还向屋内推了一把门口那人。
“嘿!”一个颇有些恼火的声音说。
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关上。
“我很抱歉打扰您,我的夫人,”阿尔琳德说着,“但我迫切地希望能尽快将您的孙子带离喧闹的人群。”
埃尔隆德重重地靠在墙上,抬头看见奈丹妮尔瞪大了眼睛冲向他。
“埃尔隆德!你是从阿拉芬威的王宫里一路走过来的?你在想什么?”
“我误判了距离。”埃尔隆德嘶哑地说。奈丹妮尔把他带到了一个大窗台边,一张软垫长椅靠在透着五彩斑斓的光的马赛克窗边,“我没想到我会被认出来。”
有那么一会儿,埃尔隆德只是深呼吸着,双眼紧闭,一边太阳穴靠在冰凉的窗玻璃上。恍惚间,他听见阿尔琳德离开的声音,以及奈丹妮尔在大理石地板上焦急的脚步声。
“埃尔隆德。”奈丹妮尔说。她在他身边的软垫上坐下,把一杯水递到他的唇边,发出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这一切就像是十多天前在审判之环大门前那一幕的翻版。
米茹沃,甘甜清洌,如同星光之泉。埃尔隆德呼出一口气,感到肺部的灼烧感略有减轻,太阳穴的剧痛也趋于平静,渐弱为低低的嗡鸣。
他睁开眼睛,对上了奈丹妮尔充满愤怒的目光。
“那是一件相当愚蠢的事情,”她厉声说,然后把杯子放到一边,用手背在他的额头上探了探有没有发烧,“你最好为自己的行为反省。”
“我或许低估了从至高王的宫殿过来的距离,”埃尔隆德看着她靠到椅背上,开口承认,“我也没有料到会立刻被认出来。”
奈丹妮尔叉着手盯着他。“我说的不是你相当不明智的‘健步走’,”她说,“我是说你在玛哈那克萨门口跪着的事情。”
他的祖母看起来情绪相当激烈,五颜六色的光芒如瀑布一般透过窗户,洒落在她如焰的长发上。
埃尔隆德虚弱地微笑着:“我已经和我的妻子谈过这件事了,之后诺洛芬威和阿拉芬威也来找过我。我很抱歉。”
“你也应该如此。”奈丹妮尔说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天知道你根本就没有自我保护的想法。我所有的孩子都是这样,甚至玛卡劳瑞小时候也会加入他兄弟们和别人的斗殴里去。他相当看重自己身为二哥的责任。”
听见玛格洛尔的名字,熟悉的钝痛在埃尔隆德的胸腔中升起。
看起来奈丹妮尔也有同样的感受。她的面庞上佩戴着苦涩克制的面具,她的目光下隐藏着数个纪元的苦痛。芬罗德已经告诉过埃尔隆德,当他告知她玛格洛尔的死讯之时,奈丹妮尔未置一词,却只是沉默地哭泣着。
埃尔隆德强忍痛苦努力喘着气,将自己的手盖在她的掌间。
“阿拉芬威提议让我管辖这个区域,”他说,“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噢,他这么说吗?”奈丹妮尔说着,手上将他抓得有些太紧了,就好像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他是有些智慧的。从我听说的关于伊姆拉缀斯的事情来看,你会做得很好。”
埃尔隆德苦涩地笑笑:“诺洛芬威也是这么说的,几乎和您说的一模一样。但我不太能肯定我是不是真的能胜任这份工作。Atar和Atarinya[1]将埃尔洛斯和我视为他们的继承人,我不知道我是否——这个区域之外的许多人都在不断地提醒我,我是埃尔汶与埃雅仁迪尔之子,我童年的家园就破灭在费艾诺的儿子手中。我不知道我是否是合适的人选。”
奈丹妮尔将他的手捏在自己双掌之间。她的老茧在他的指节上显得粗糙却舒适。
“根据阿尔琳德离开前告诉我的情况,这片区域的绝大部分人已经作出了选择。”她说。
他有些绝望地看着她:“但您不应该才是更好的——”
“噢!不可能!”奈丹妮尔发出一阵大笑声,“七千多年来,我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陆陆续续回到这些街道上。费诺里安的追随者们需要一个曾见识过中洲万事万物的人来领导他们——一个知道在杀害了芬威的黑暗面前挥剑反抗是什么滋味的人。”
“但我实在太——”他克制住自己。年轻了,他本打算说。如果他的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父亲认为自己还太年轻了,他们会怎么想!
奈丹妮尔的眸光柔软下来。
“你给了他们希望,”她说,“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埃尔隆德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是否愿意听到这些。
“费艾诺家族对你做出了不公的事情,”她说,“而你称这个家族的其中两位王子为你的父亲。你将自己列于费艾诺家族,你为了我的丈夫和儿子在玛哈那克萨跪到身体支撑不住。”她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别样的挑战兴味:“你难道不明白吗?费艾诺家族和诺多的其余胞族之间的裂隙终究是有希望愈合的。你,你本应该对费艾诺之子抱有纯粹的仇恨,但你选择了原谅。”
埃尔隆德看着她,满脸震惊。
“我只是个治疗师。”他说,而在那些语言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是不真实的——这不来自于血统,也不来自于收养关系,亦非来自于行为。
“我想我们都需要一些治愈。”奈丹妮尔轻声说着,拍了拍他的手,“你会做得很好,真的没有必要给自己压力。给下面的人分些任务。作为一个开始,我推荐阿尔琳德。”
埃尔隆德麻木地点了点头。
“现在,”奈丹妮尔说,“如果你可以走两步的话,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她带着他穿过一条宏伟的走廊,身旁洒满阳光,葡萄藤爬满花园。这栋房子很大——对于一个人来说有些太大了;其中的一部分显然留有生活的痕迹,而更大的一部分则显得过于沉寂。
奈丹妮尔从她的外袍下掏出一把钥匙,然后打开了一扇厚重的橡木门。门后是房子的另一侧——漂亮的走廊里,衬以金线的织锦在漫长的时光中变得黯淡无光;古老的油画上,曾经光彩夺目的颜料已经开裂、褪色。而在长长的深红色地毯覆盖的阶梯之上,最大的那副肖像画高高悬挂,述说着昔日的骄傲。
九个人物透过覆满灰尘的厚厚的氧化层在画面上灿烂地笑着。奈丹妮尔的身边站着一个眼中似有熊熊烈焰的乌发精灵,他们怀中各抱着一个红发的孩子;他们侧旁是迈兹洛斯,看起来比埃尔隆德所见过的他更加年轻而健美,他的一只手环在玛格洛尔的肩膀上——玛格洛尔的脸上是富有感染力的笑容,带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与轻快。再看他们身前,一个浅色头发的年轻精灵,以及两个年龄略有不同的黑发小精灵。所有人都咧嘴笑着。
“这边。”奈丹妮尔说,目光尖锐地看着埃尔隆德,而没有看向那幅画。埃尔隆德眨去眼前的薄雾,然后跟了上去。
他们在阳光下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然后奈丹妮尔打开了一组红木门。他们穿行于被亚麻布遮盖的家具之间,覆满灰尘的木地板在他们脚下吱呀作响。一条奇怪形状的布单吸引了埃尔隆德的注意力,他突然意识到,这张积满了灰的布单之下,是一把竖琴,而其旁显露出谱架的形状——
奈丹妮尔脚步轻快地穿过房间,打开一扇门进入了一间以柔和的绿色与清凉的银色装饰的通风的卧室。她走到一张桌子前,拉开了一个抽屉。
“过来看看,”她说着转过身,“我想你会喜欢这个。”
她的手里捧着一个发卡,镶嵌在金色底座上的白钻历经世事沧桑却丝毫没有丧失当日的光辉,费艾诺家族的八芒星在其上熠熠生辉。
埃尔隆德凝视着那发卡。他非常确信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曾将一个一模一样的同款编进过玛格洛尔的发间。
“玛卡劳瑞跟他父亲和祖父一起出发前往佛米诺斯的时候把这个留下了。”奈丹妮尔轻声说着,大拇指以一种近乎痛苦的温柔动作摩挲着其上的宝石,“他父亲做了一对,作为他的受诞日礼物。我想——我想他在向东出发的时候戴着另一只。”
“他戴了。”埃尔隆德嘶哑地说。
“我能…?”奈丹妮尔指了指手中的发卡。
在被情感冲没的沉默里,埃尔隆德点了点头。他低下脑袋,让她能够将其别进他的发辫里。
“好了,”奈丹妮尔说,双手将发卡理正,“现在你也在头顶戴上了你为自己选择的家族的纹章,它看起来很合适。”
“谢谢您。”埃尔隆德低声说。
她上前一步,轻轻将他拥入怀中,他们就这样站在这个数千年来空空如也的房间里,站在她二儿子卧室漫天的余尘里。
“行了,”奈丹妮尔后退一步,然后说,“我得给你找一匹马。就让你跟一杆枯芦苇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回凯勒布莉安身边可不行。”
“她托我带来问候。”埃尔隆德略有一丝悲伤地说,握住了奈丹妮尔的前臂。她无言地承担了她的一部分重量,带着巨大的情感起伏拍了拍他的手肘。
“说起凯勒布莉安,”奈丹妮尔在他们缓慢地走下阶梯时说道,“你早就应该和那可怜的姑娘谈谈。你我都知道你的固执不可能允许你放弃这件事。玛卡劳瑞和麦提莫不会放弃,你也不会。”
埃尔隆德叹了口气:“我意识到了。我……已经针对这件事做了一些思考。”
“哦我可真是相当肯定解决方案会‘啵’一下自己跳出来,”奈丹妮尔说着,狠狠地瞪了一眼埃尔隆德,“你对自己的妻子真是相当好,好到不会作出任何妥协。”
埃尔隆德想到了佛米诺斯,他掩盖了自己轻微的颤抖——他想到,奈丹妮尔曾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丈夫和儿子们骑马远去,将沉寂、黑暗、空荡的房子抛在身后。
然后他们来到了马厩,一匹高大的马低头看向埃尔隆德,似乎认为他配不上自己,但最终也还是同意了载他离开。
埃尔隆德向祖母挥手告别,然后骑马穿行过费诺里安区熙熙攘攘的街道,夕阳的余晖沐浴着他,似乎要将他所戴发卡之上的星芒点燃。
第二天一早,埃尔隆德正式接受了菲纳芬的提议,然后去找了凯勒布莉安。
“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凯勒布莉安在跟随着埃尔隆德前往马厩的途中问道。
“我在考虑一场野餐。”埃尔隆德说着,紧紧握着她的手。
“就我们两个吗?”凯勒布莉安说,埃尔隆德微微点头,她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芬罗德在他们缓缓跑出至高王庭院的大门的时候发现了他们,他咧嘴一笑,然后发出了鬼哭狼嚎般的起哄声。
凯勒布莉安的脸“唰”地红了,埃尔隆德给了他们亲爱的远亲一个锐利的眼神,后者带着歉意微颔他金光闪闪的脑袋。
他们一同骑行来到图娜山脚下,放任坐骑自由地在周围吃草,然后在成片的野花里铺开了一张垫子。
有那么一段时间,整个世界都充斥着温暖的晨光,与四周野花令人沉醉的幽香,而空气中洋溢着欢快的鸟鸣声。
然后埃尔隆德深吸一口气,拉起了妻子的手。
“凯勒布莉安,”他开口道,“我——”
“你要说关于审判之环的事情,是不是。”凯勒布莉安说,她迎向他的目光里毫无惧色。
“是的。”埃尔隆德说。
“你又打算去那些门前跪求了。”凯勒布莉安坚定地说,她的双眼沉静,在晨曦中保持着干燥。
“是的。”埃尔隆德又一次说,“我向我的养父作出了承诺,在他和他的亲人返回之前,我将永不停歇。”他收紧了自己握住她的手:“但我不想伤害你,我也不会像之前一样一直跪到自己力量消耗殆尽。”
凯勒布莉安的目光流露出深刻的洞察力。“你已经想过这件事了。”她说。
“我的确想过。”埃尔隆德严肃地说,一根拇指在她的指间摩挲,“我思考了所有的可能性,但仍然绕不开维利玛距离阿瓦隆尼有两天路程的现实。鉴于我在维利玛并没有房产,我不可能每天都去玛哈那克萨跪着。”
“在维利玛找一套房子。”凯勒布莉安说着,语气里完全没有情感波动。她的目光蒙上了一层阴影。
“我不会那么做。”埃尔隆德说,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她的掌间,“我不希望与你分离,我们已经在海洋的两边分离了太久。”
“那么你会怎么做?”凯勒布莉安轻声说,举起手拂去她脸颊上的手掌,“你不可能在和我留在孤岛上的同时仍然履行你对你父亲的承诺。”
“我——”埃尔隆德顿住了,眼睛不住地眨着,“我不知道。”
凯勒布莉安靠近了一些,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用双臂将她包裹,将自己的下巴抵在她银色的长发上。风吹起他们的发丝,银色与黑色在空中交融,如同午夜的海洋上银白的浪尖。
他们就这样抱着彼此,不知过去了多久。二者的灵魂都隐隐作痛,他们都知道,没有人愿意伤害彼此,但他们眼前面临的两种选择都会带来痛苦,尽管结果略有不同。
一片阴影掠过草地,倏忽之间来了又去。
埃尔隆德抬头向上,瞥见了梭隆多的身影,曼威最强大的大鹰正在头顶高远的蔚蓝天空中盘旋。
大鹰。
凯勒布莉安在埃尔隆德突然站起的时候发出了震惊的声音。
“亲爱的?”她说。
埃尔隆德摇头,向前两步踏上柔嫩的青绿草地,然后猛地仰起头。
他如玛格洛尔曾教他的那样开始歌唱。
噢梭隆多,曼威最强大的大鹰啊!他唱着,请听我的请求!
远远地,回应的尖啸从头顶传来,烈日前挥舞着双翼的身影向下俯冲。
梭隆多在草地上降落,翅膀鼓起震耳欲聋的风声,埃尔隆德听见凯勒布莉安在他身后尖锐地吸了一口气。
他深深地鞠躬。
“梭隆多大人[2],”他说,“您将我从玛哈那克萨带回,我欠您这份情。”
梭隆多转头,以一边深邃的黄色眼睛洞悉着他,发出一声刺耳的高鸣。
埃尔隆德苦笑着:“大鹰啊,我有事拜托您,我不知道您所侍奉的主人是否会允准这件事,但我仍然必须问您。”
他说出了自己的请求,梭隆多一动不动地听着。
远处,闪电在塔尼魁提尔的山巅撕裂天空。
梭隆多低下头,将他巨大而弯曲的喙抵在埃尔隆德的额头上,表示了同意。
埃尔隆德深吸一口气,他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谢谢。”他低语着,然后闭上眼睛,双手抚摸着鹰喙边的羽毛,“谢谢。”
他听见凯勒布莉安起身的声音,而下一秒她的头就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扣,一同隐没于羽毛之中。
图娜山巅美丽的提力安城中,不少人俯瞰着下方的三个身影,心中升起疑惑。
而至高王的庭院里,芬巩·诺洛芬威安靠在栏杆上,交叉的双手托起下巴,观察着下方的大鹰与他的远亲们。
他露出了微笑。
玛格洛尔唱起了欧洛米的到来,唱起了一路向西的大迁徙;他唱起双圣树的光芒,唱起翠绿的山丘上,洁白的提力安城;他唱起精灵与维拉的福乐,唱起维林诺荣光全盛之时的平和。
他的听众着了迷。各式各样的爱努将玛格洛尔和他的亲人团团围住,纯粹愉悦之思维的回响自他们透明的形态中洋溢。
玛格洛尔歌唱着深爱彼此,却从未宣之于口的兄弟;他歌唱骄傲,歌唱邪恶的欺骗,歌唱出鞘的利刃;他歌唱着精灵宝钻,歌唱着它们如钻的外形中包裹着的,双圣树那纯粹、美丽的光芒。
他在歌声中看见了父亲和兄弟们渴望的目光——并不缘于誓言,因誓言已经结束——而是源自回忆中圣树光辉下,提力安城里他们温暖的家,彼时世界上的一切都尚和平。
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并不一样。玛格洛尔或许唱了一天,或许唱了一个纪元。而当他高声歌唱之时,他构想着这一曲的终结。
还有很多事情可以被歌唱,但或许……
埃尔隆德和埃尔洛斯。
这对他的歌谣来说会是合适的结局。他们是破碎的贝烈瑞安德之上诞生出的最耀眼的两颗星辰,他们自诺多的堕落与鲜血中濯泥而出,纤尘不染。
带着海水咸味的眼泪自他的脸颊上倾泻而下,玛格洛尔抬起头,诺多兰提就此开篇。而唯有这一次,他会唱到终局。
阿瓦隆尼破晓来临,大鹰来到了海崖边的小屋前。
埃尔隆德和凯勒布莉安在崖边等待着。
“我会在晚饭前回来。”埃尔隆德说着,将装着补给的背包甩上肩膀,在妻子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我会等你。”凯勒布莉安说。
埃尔隆德最后一笑,爬上了梭隆多低垂的脖子。
一阵劲风掠过悬崖边翠绿的草地,大鹰载着骑手飞向天空,转向了西边的维利玛。
Notes:
咳咳,就是说,玛格洛尔开了一场演唱会,埃尔隆德找了一份兼职。
接下来:时间在不屈不挠与持之以恒中流逝,埃尔隆德在玛哈那克萨门口迎来了两个意想不到的客人。
[1]昆雅语中atar和atarinya均表示父亲,其中atar可解释为英语中的father,atarinya可解释为my father
[2]原文所用为“Hail, Thorondor”,出于翻译通顺需要暂且译为“梭隆多大人”
我发觉自己最近效率低下,特此向诸位读者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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