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锈湖/白门/鲍劳]雨水盈满的归宿
劳拉离开的第三天,下雨了。前一夜我忘记关窗,一觉醒来,窗台上的花盆已经灌满了雨水。这盆风铃草是劳拉带来的礼物,她常说我的房子里没什么“生活气息”,总是带来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作为装点。来的频率高了,家里便多了很多属于她的东西:画板、彩笔、碎花长裙、鸟笼、花盆等等,后来,我索性问她,要不要一起生活。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去年冬天的事情。我们坐在常去的那间咖啡馆,眼熟的店员送了我们一碟柠檬味的小蛋糕,我与劳拉对甜点都没什么兴趣,然而那蛋糕酸甜得当、口感细腻,令我们也不得不为之心动。为了庆祝圣诞节,店里增添了许多漂亮的装饰品,红绿相间、闪闪发光。那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尽管劳拉没什么节日仪式感。有一...
劳拉离开的第三天,下雨了。前一夜我忘记关窗,一觉醒来,窗台上的花盆已经灌满了雨水。这盆风铃草是劳拉带来的礼物,她常说我的房子里没什么“生活气息”,总是带来一些零零散散的小东西作为装点。来的频率高了,家里便多了很多属于她的东西:画板、彩笔、碎花长裙、鸟笼、花盆等等,后来,我索性问她,要不要一起生活。
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去年冬天的事情。我们坐在常去的那间咖啡馆,眼熟的店员送了我们一碟柠檬味的小蛋糕,我与劳拉对甜点都没什么兴趣,然而那蛋糕酸甜得当、口感细腻,令我们也不得不为之心动。为了庆祝圣诞节,店里增添了许多漂亮的装饰品,红绿相间、闪闪发光。那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尽管劳拉没什么节日仪式感。有一次我问起时,她含糊其辞地回答“我家里不怎么过节”,她不太喜欢谈论家里的事情,每次提及也总是试图敷衍。从这些含混隐约的字句中,我能了解到她有一个古怪的家族,用神秘的命运蛊惑着她、困扰着她。有时候,当我们一起躺在床上时,她会突然离开我的臂弯,透过凌乱的发隙,用忧伤的眼眸呆呆地望着远方;有时候她会抑制不住地哭泣,哭声在我们狭小的房间内回荡。每到这种时刻,我总会握紧她的手,试图将她带离心底那个名为“锈湖”的牢狱,可不知为何,她冰凉细腻的手掌,总会产生“我无能为力”的错觉。
劳拉对世俗的节日兴致缺缺,但我仍然希望能在这个特殊的节日为她留下特别的回忆。然而,开口比我想象中困难得多。我的心中鼓声作响,那音量绝不亚于我第一次和劳拉打招呼、第一次同她坐于一张长椅、第一次向她吐露心意时发出的噪音。劳拉必定是看出了我的紧张,于是她抬起眼,看着我,声音一如既往干净而明亮:“鲍勃?”
我看着劳拉,美丽的劳拉。她的面容让我感到亲切,她的声音让我感到平静。在我的毕生中,只有她的出现让我看到了生活的希望。我定定地望着她困惑的眼眸,最终,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询问,以后要不要一起生活。
开口之前,我连续做了几天的心理准备。我料想了这句提议的诸多结果:她拒绝,她离开,她分手,或者,她会同意。但我没有想象到接下来的一幕:她吃惊地睁大了双眼,好像被我吓了一跳一般;接着,她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劳拉瘦削的脸庞在此时似乎多了几分生机,使本就熠熠生辉的她又增添了几分光彩。但她并没有立即表态,劳拉是个深思熟虑而忧心忡忡的女人,大事小事总要认真考虑一番。惊讶之后,她皱起眉,搅拌咖啡,叹气,挪动椅子,喝下咖啡,轻敲桌子。我的心也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忐忑起来,不过,半晌之后,她还是冲我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总是很喜欢看劳拉微笑,我希望她能一直这么开心下去。我希望在和我相处的时间里,她能感到幸福。
“好的,鲍勃。”
她同意了。
劳拉自己住的出租屋没有很多东西需要收拾。她搬进来的时候,只拎了一个小巧的行李箱,里面装了几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劳拉说她从小就在外生活,因为总是到处奔波,不会留很多东西在身边。她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她已经习惯。这话让我惶恐,我真希望她能多留些痕迹在这个世界上——啊,我是多么的希望。她已经在我们的家里留下了不少东西,可我还是担心她终究会离开我。这并非杞人忧天,我知道她终究会有一天,不得不回到锈湖,面对自己的命运。
我曾预想过我们同居会发生的事情:吵架、作息不合、疲于生计,等等等等。但很幸运,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在我们身上。我们就像一对已经相处了几十年的夫妻一样,慢悠悠地重复着每日的生活:清晨,我和她一同起床、洗漱、吃饭,我们会在门前道别,然后我前往工厂;午饭我照旧在厂里解决,偶尔她会带些食物前来探望,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我们会躲在工厂大院外面的角落里偷偷解决;晚上,我们会一起做好晚饭,聊一聊这一天的趣事和不快。不过,工厂的掩耳盗铃计划并不成功,老板很惊讶“我这样的人”能拥有一个如此美丽的女朋友,他和其他一些员工也想同劳拉说些什么,但劳拉的反应总是十分冷淡。渐渐的,也不再有工厂工人前来打扰她。我倒觉得老板的说法没错,我不知道劳拉为何会选择我。我的生活平平淡淡、没有起伏,甚至可以说,枯燥无味。为什么呢?我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或许,”有一次我们在公园散步的时候我曾问过她原因,劳拉一边玩着从地上捡到的红色枫叶,一边回答,“因为我记得你。”
——什么叫“因为我记得你”?我不知道劳拉过往的人生里究竟经历过怎样的故事,也不知道我的出现对她来说有怎样的意义。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的心情,那就好像一张沉积已久的鼓面被霎时击中了一般。我无法理解,只是被这话语中的纯粹所打动。我心中隆隆作响,嘴上却陷入无言,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不知道该用怎样足够有力量的语句回应她打动人心的声音。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沉默不语,走上前,静静地握住了她发抖的手。那一刻,我暗自发誓,要永远记住她,就像她记住了我那样。
即便如今,她离开了,我依然是如此想的。她永远都是我最珍贵的回忆,而在那个我无法触碰的世界里,我希望当她想起我的时候,我们一同经历过的故事能带给她一些慰藉和快乐。
劳拉离开的第三天,下雨了。我在床上躺了许久,外面的雨始终没有停。窗边飞来了一只浑身湿透的知更鸟,但那不是我和劳拉的。我的风铃草在雨水中渐渐腐烂,但我不想去在意。我在床上翻了个身,宁愿继续沉湎于过往的回忆里。
如同有机苹果那样安全安心
*不知所云的、实验性的母女
散步的时候,罗丝·范德布姆心知自己脚程快女儿一截,所以像高中那样,在左脚皮鞋和右脚皮鞋间的距离做足了功夫,让十七岁的女同学劳拉和七岁的女儿劳拉都可以赶上来。女儿随她姓范德布姆,旁人一打照面马上自以为自己了解这母女同姓的背后缘由是一桩失败的家庭婚姻。这种时刻如同罗丝高中时,有人指着她和劳拉·范德布姆挺拔相似的脊背,说:罗丝·范和劳拉·范是浑然天成,一母同胞的姊妹。
罗丝·范德布姆从学校逃课出来,和名字叫劳拉的女同学一起去看电影。劳拉坐在右手边,银幕五彩荧光地照着她的脸,呈现出...
*不知所云的、实验性的母女
散步的时候,罗丝·范德布姆心知自己脚程快女儿一截,所以像高中那样,在左脚皮鞋和右脚皮鞋间的距离做足了功夫,让十七岁的女同学劳拉和七岁的女儿劳拉都可以赶上来。女儿随她姓范德布姆,旁人一打照面马上自以为自己了解这母女同姓的背后缘由是一桩失败的家庭婚姻。这种时刻如同罗丝高中时,有人指着她和劳拉·范德布姆挺拔相似的脊背,说:罗丝·范和劳拉·范是浑然天成,一母同胞的姊妹。
罗丝·范德布姆从学校逃课出来,和名字叫劳拉的女同学一起去看电影。劳拉坐在右手边,银幕五彩荧光地照着她的脸,呈现出她们俩人生中都缺乏的声色犬马来。冥冥之中,罗丝伸手碰向这个冷淡又亲切的女同学的脸颊,指尖从上颚下颚之间穿过,冰凉得犹如穿过一张正在放映水面的幻灯片,罗丝的影子盖在上面,漆黑一片。劳拉,十七岁,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姓氏,发音和拼写一字不差。罗丝对她唯一的了解是,在餐厅吃苹果时观测到她有一副排列整齐的牙齿。劳拉的牙齿离开的时候,在罗丝乳房上留下虚线一样的牙印,一如在那颗苹果上留下的那样。深色的牙印萎靡下去,在明亮的果肉上妥协地氧化……罗丝猛然低下头去,用手指撑开开婴儿小小的两片嘴唇,口腔像猩红的井口。她深深望进去,松了一口气:新生儿怎么会有牙齿呢?
罗丝站在酒店的淋浴间里,对着镜子看验孕棒上的结果,隔着一面墙的后面,劳拉·范德布姆盘着腿坐在床上,啃咬着一个苹果。一会她们要赶回学校上最后一节游泳课,所以她在长衬衫底下穿上黑色的、剪裁统一的连体泳装,而罗丝的验孕棒结果就是请假游泳课的先决条件。在慢慢显示出结果前,她心里有数,没有像劳拉那样提前在连衣裙里换上泳衣,两条红色的线如同罗马数字一样照映着她的脸庞。一松手,那根细长的棒子就掉进了垃圾桶里,消失在纸团中间。她洗了手,走出门去,劳拉把脚放下来,脚趾陷进地毯里,咬住苹果的一边,直见果核坑坑洼洼的形状。
罗丝走过去,手指尖掐住那根细短的柄,弯下腰,咬在劳拉削出来的光滑的另一边苹果上。那一口很酸、很涩,汁水渗透进她的唇纹中,残留在劳拉的嘴角上,像咬出了满口的鲜血,唇齿和牙龈都深深地充血而鲜红起来。这时,劳拉轻轻地说:妈妈,你没有关水龙头吗?她们都偏过头去,深色的水从卫生间关上的门缝下漫出来,如同烧熟的玻璃液,粘稠地爬过地毯。
罗丝一头扎入水中,水像一条章鱼巨大、柔软、透明的触肢那样把她的四肢托起来,刚刚升起的太阳用破损的伞骨般的金色光芒撑开浅色的伞布,罗丝的头发也被照得金碧辉煌的。她把这些抛在脑后,眼中只看得见她孩子那苍白的小手小脚:劳拉苍白的小手小脚。它们像纸糊的那样悬浮在湖面上,她抓住它们,翻过来,劳拉的脸颊像白天的月亮,透明得几乎消失在深色的湖面中央,罗丝把金灿灿的湖水从她的口鼻中倾倒出来,在脖子上滚落出一颗颗金色的珠玉。小女孩的眼皮像死鱼泛白的肚皮。她的手脚剥离自己的身体,小如洋娃娃那样的衣物瘪下去,它们泛着粉白的光芒,在湖心里不断地旋转。
劳拉走进那群一样十六七岁大的女孩们中间站着,她们林林总总的腿像密林里错综复杂的树干,把游泳课老师的身体挡住了。罗丝抱着灰沉沉的膝盖坐在泳池的瓷砖上,神情永远都像已经准备好参加人生中下一次以及每一次的葬礼。她不知为何一眼辨认出劳拉脚踝的形状,她的这个女同学有李子核一样的脚踝,做拉伸时手腕超过脚掌。劳拉没有戴上泳帽就扎入水中,耳朵漫过老师的声音。她的头发飘起来,如同一张浅金色的网,在昆虫飞过的苹果树下方张望。劳拉绷直的脚背像拉满的弓,在游泳馆弥漫消毒气味的泳池里、荡漾着的水波之中,好像随时可以被冲走。罗丝畏缩起来,小腹下方浮起一阵悸动的感受,就像有人在腹股沟里面拉起风箱。劳拉告诉她,羊水是比血还清澈、比池水还混浊的质地,就好像她在子宫里从眼睛孵出来那一刻,就一直睁着眼睛。她握着罗丝的手去做产检,胎儿心跳像出租车司机播放的流行乐鼓点一样模糊不清。
劳拉从羊水的泳池中升起,湿淋淋的手臂环过罗丝的脖颈,力道宛如新生儿那样轻。在她们的头顶上方,日光投射进玻璃罩里,那块玻璃被切割成摇摇欲坠的样子。十七岁的女同学劳拉在她的嘴唇上,而尚未出生的女儿劳拉在她的小腹里。罗丝感到无尽的安全与安心。
【锈湖/白门夫妇/翻译】别让我心碎 please don't break my heart
摘要:
这是篇关于《白门》中第五个梦的小随笔。标题来自Alt-j的Breezeblocks(译者注:网易就有这首歌),你们很清楚为什么。
(我还翻了一版有大病的译名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对不起李商隐,也对不起劳拉和鲍勃。*给大家磕一个)
鲍勃从未喜欢过梦里那个“迪斯科”舞厅场景。现在则前所未有地感到厌恶。
他一踏进那个夜总会(他到底怎么到这来的?)就一阵天旋地转。虹彩昏乱,五光十色,而他眼冒金星,面前人影憧憧,群魔乱舞。他丧失了方向感,感...
摘要:
这是篇关于《白门》中第五个梦的小随笔。标题来自Alt-j的Breezeblocks(译者注:网易就有这首歌),你们很清楚为什么。
(我还翻了一版有大病的译名是“碧海青天夜夜心”。我对不起李商隐,也对不起劳拉和鲍勃。*给大家磕一个)
鲍勃从未喜欢过梦里那个“迪斯科”舞厅场景。现在则前所未有地感到厌恶。
他一踏进那个夜总会(他到底怎么到这来的?)就一阵天旋地转。虹彩昏乱,五光十色,而他眼冒金星,面前人影憧憧,群魔乱舞。他丧失了方向感,感官里唯余人群惶惶的喧嚷声还有人们从他身边挤过去,所有东西都在超快速地移动着(他听过这首歌吗?)而他的脑袋里塞满了棉花(他怎么来这的?)然后他脚下的地板也马上要开裂把他吞下肚了(那是那位侦探吗?)然后——
然后一切都静止了。是她。
突然间鲍勃呼吸不上来了,因为耶稣基督啊真的是她。
他迷迷瞪瞪、跌跌撞撞地挪向那位女人(劳拉·奥菲莉亚·范德布姆,双子座,职业画家,他的生命之光——)身边,上帝啊,她就站在那,跟随音乐微微摆动着身体,看起来忘乎所以。这熟悉得令人痛苦,但她动作的样子好像缺了什么,就像个音响娃娃。这不可能。他的脑海里惊涛骇浪,围绕着怎么会和为什么掀起了一场热带风暴潮。
但紧接着她睁眼看向他。(他想那双碧色的眼睛就像海洋,当他带给她那个相机的时候她为他绽开的那个笑容,她手肘上小小的胎记,那些厚厚的素描本。)他试着说些什么——呼唤她,但他没法冲破喉咙里的脓肿,或者爬出他心脏上渴望的、深黑的虫洞……
然后她在空气中扭曲了,看起来不易察觉又令人不安,很快震惊就化为恐惧,因为她飘向了空中,一阵黑雾包裹住他们,(不,不,不是雾气,是——哦天啊,是虫子——)形成树和花和月亮的抽象形状,而后附上她的肌肤,飞入她的眼眶,咬进她的头骨。
“我好希望……我们可以回到……最初的起点。”女人说,那正是她的声音,鲍勃想放声尖叫。
他们身周的墙开始沉没,她在飘走,他要失去她了而他不能再失去她一次他不能再失去她他不能——
一切都变白了。
【锈湖悖论/翻译】悖论 Paradox(侦探戴尔&劳拉)
摘要:
他能感觉到劳拉边后靠在他肩膀上边翻了个白眼,她把头搁在他肩上,伸长了脖子。“我开始感觉无聊了,戴尔。杀了我。你知道这就该是这样的。”
“是吗?”
“我们其中一个人会死,”她说,“另一个人则得到启示。欢迎来到戴尔·凡德米尔的启示时间。现在,杀死我。”
另一个版本的他站在岸上,脸上满是愤懑和困惑。去他妈的悖论。
这不应该发生的。他们之前就这么做过了,不是吗?事情从未发展到这一步。他记得脚下踩着湖沙的感觉,还有湖水的气味。在他看见那黑影挟持她时他会尖叫,感觉胃里绞成一团。在她的尸体...
摘要:
他能感觉到劳拉边后靠在他肩膀上边翻了个白眼,她把头搁在他肩上,伸长了脖子。“我开始感觉无聊了,戴尔。杀了我。你知道这就该是这样的。”
“是吗?”
“我们其中一个人会死,”她说,“另一个人则得到启示。欢迎来到戴尔·凡德米尔的启示时间。现在,杀死我。”
另一个版本的他站在岸上,脸上满是愤懑和困惑。去他妈的悖论。
这不应该发生的。他们之前就这么做过了,不是吗?事情从未发展到这一步。他记得脚下踩着湖沙的感觉,还有湖水的气味。在他看见那黑影挟持她时他会尖叫,感觉胃里绞成一团。在她的尸体处下潜,最后只能找到一个方块。没有能救她的东西。醒来,手上的血管还在砰砰直跳,再来一次。再做一遍。
猫头鹰说了什么来着?你们中有一个人会死;另一个会受到启示。这是他的启示吗?感受到劳拉的后背贴着他的胸口,而他的心脏砰砰狂跳?或者是他那边缘模糊的黑色手指蜷曲着握住刀柄,要切断她的喉咙?是最后得来的认知吗,无论他们做什么,他们中有一个人命运使然必须死去,而他们都清楚那将是谁?
他能感觉到劳拉边后靠在他肩膀上边翻了个白眼,她把头搁在他肩上,伸长了脖子。“我开始感觉无聊了,戴尔。杀了我。你知道这就该是这样的。”
“是吗?”
“我们其中一个人会死,”她说,“另一个人则得到启示。欢迎来到戴尔·凡德米尔的启示时间。现在,杀死我。”
另一个版本的他站在岸上,脸上满是愤懑和困惑。去他妈的悖论。回到他第一次醒来的原点——回到第一个循环的起始——他可不记得杀她要这么久。这一向发生得很快,而那把刀也很锋利。他不曾这么畏缩不前。
“我不想杀你。”他的声音几乎听起来不像他了。它听起来像坏了的收音机发出来的、滋滋作响的声音,灵魂体们就会这样说话,听起来虚无缥缈又扰人心魄。他已经听够了猫头鹰的呢喃还有悖论屋子里的文件声音,他知道一个灵魂应该放空一切,什么也记不得。他们不应该再回应活人的记忆。一个灵魂只要一完全腐坏,它就不应该再犹豫。这意味着戴尔也不应该再犹豫。他甚至不应该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是什么样的,还有把它和在岸上站着的他的声音做对比。他应该放空一切——过去,现在,还有未来的所有思考——然而恰恰相反,他站在湖中央,不能下手杀死劳拉。
直面他自己腐坏的灵魂是最后一道测试,但和以往一样,戴尔在把它搞砸。
“戴尔——”
“你为什么这么冷静?我要割开你的喉咙,而你甚至懒得挣扎。我们这样做多少次了?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在乎吗?”
“那我他妈的应该做什么?不管记忆提取过程有多糟,我们都已经不再是人类了。不管是鲍勃还是你在这个该死的地方遇到的别人。你知道我在这里长大吧?你知道哈维会对我说话?我知道什么事情是必然要发生的。我们是时间里的定点,戴尔。我必须死,这样你才能成为继任者。这样你才能唤醒锈湖。我们没得选。再也没有了。”
“我可以给你这把刀,”她靠在他身上的身体紧绷了起来,“我可以攻击岸上那个我。我可以改变这一切。”
“你可以。但这个地方是你自己的一部分;你也很清楚,不是吗?你在现实世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他想到自己的办公室,每面墙上都有咖啡渍,电视机安静地发出嗡鸣。地板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他能看到那个被鲍勃的灵魂杀掉的男人。他藏在洗手台下的威士忌,还有散落在各处的23号案件的材料。
他看见他父母在快乐地为他庆祝生日。蛋糕,礼物,音乐,还有装饰品。猫头鹰的信,哈维的明信片,兔子先生的道歉。他只有九岁,眼睁睁地看着全家人在他面前被射杀。戴尔在悖论屋子里四处追D·埃兰德时后者脸上自鸣得意的嘲讽微笑。
他回想起他的精神病诊断资料:戴尔·范德米尔,1930年生人,年龄40岁,酗酒。全是些陈词滥调。患有抑郁,焦虑,未被处理的创伤,还有对鱼类的特殊恐惧。劳拉·范德布姆之死使其被刻意忘记的记忆重新浮现,从而导致他的精神状态恶化。他被送往锈湖治疗和恢复。
“这个地方已经完全地和你的生命融为一体了,除非你毁灭自己,你就不可能摧毁这个地方。他们改换了你的记忆,戴尔。我们都是你的记忆。杀了我。”
他不禁想是否是锈湖让她变成这副模样的——更直来直往,更轻信旁人——或者她只是单纯放弃了。他在其他的循环里从来没这么像人过。他从来没这么在乎过。
“如果我真的下手会发生什么?当我得到……启示?”他见过森林里那个东西。除去他没有呼吸的尸体还有他出了差错的形体,在其他循环中,在过去的循环中,他见过那个未来的大脑。一个新的脑子,本来应该是他自己的,告诉他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会到达更高水平的意识。你会变得更好,我想。你不会再在乎。事实上,你大概会觉得这是正确的。如果我们要相信猫头鹰先生,你最终会掌管整个锈湖。”
“也许我会杀了他。来救你。”
“噢,得了吧,戴尔。你有过救我的机会,记得吗?你本来可以喝下那瓶绿药水,把你自己献给锈湖。但相反,你在这里。太晚了。”
“是吗?”
“是的。”
“你觉得我们还会再见吗?”
一声叹息。“我会想你的。”
湖水上升,包裹住他们。涟漪扩大,从中现出所有的事物:那个货舱,那些洞穴,那个旅馆,那个悖论房间,那片森林。站在岸上的戴尔看着它们。时间到了。
“我很抱歉。”劳拉的身体歪斜着倒在水中,生命从她身上快速地流失了。他不禁想这些生命力会不会回到她的房间里,回到戴尔第一次见到她尸体的地方。回到他从未听说过腐坏灵魂的时候,从不知道范德布姆家族还有埃兰德家族,锈湖,还有精神创伤的时候。
他听到过去的自己在嘶喊。那个男人——他曾经是的男人——只会在水里找到一个黑方块,它会把他领回悖论房间里,他会醒来发现自己身上有一道伤口,头在嗵嗵跳着疼。他永远也来不及救下她。
劳拉·范德布姆死了。然而,一想到他们也一起回到了湖中,戴尔忍不住微笑起来。这是一出诗意盎然的悲剧:一个重生的思想和一个被启示的灵魂,终于与彼此完全地和解。
湖畔游记
*罗丝妈妈带着我们幼女劳拉出门玩啦
*是大纲,完整故事不在路上
范德布姆母女,开车出游,黄昏时沿着小路开进森林里,车轮突然被什么划破了,整个车身都歪斜下去,罗丝提着灯下车,开着前车灯,在车后挂上警示牌,叮嘱劳拉在车里等她回来,劳拉在后座的儿童座椅上抱着膝盖等她直到日暮,体力不支沉沉睡去,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没盖好脚边水壶的盖子,壶被她不小心踢到,里面的水无限地漫出来,妈妈在驾驶座上不声不响,车里的水位不断地上升,……醒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胶带贴着嘴巴,脚上绑了一块巨石,缩在后车座角落浑身颤抖地哭了,像一只预见自己命运的被捕在网中的流浪幼犬,哭不出声音...
*罗丝妈妈带着我们幼女劳拉出门玩啦
*是大纲,完整故事不在路上
范德布姆母女,开车出游,黄昏时沿着小路开进森林里,车轮突然被什么划破了,整个车身都歪斜下去,罗丝提着灯下车,开着前车灯,在车后挂上警示牌,叮嘱劳拉在车里等她回来,劳拉在后座的儿童座椅上抱着膝盖等她直到日暮,体力不支沉沉睡去,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自己没盖好脚边水壶的盖子,壶被她不小心踢到,里面的水无限地漫出来,妈妈在驾驶座上不声不响,车里的水位不断地上升,……醒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缚,胶带贴着嘴巴,脚上绑了一块巨石,缩在后车座角落浑身颤抖地哭了,像一只预见自己命运的被捕在网中的流浪幼犬,哭不出声音。看不见驾驶座上的人是谁,只听见汽车发动。劳拉耳朵贴着儿童座椅的椅背,听见母亲无比清晰对她说:劳拉,如果感到害怕,请睡过去吧……劳拉紧闭上眼睛,湖畔的风吹干她的眼泪,眼皮给碧水云天的世界拉上猩红的幕布。车一路笔直朝湖中开去,车窗敞开着,水瓢泼一样自发地漫进车厢,一如入夜前的噩梦。劳拉仍然紧闭着眼睛,不断地呛水、咳嗽、扭动,手上的绳圈形同虚设一样被挣脱开来,肺里的水位依旧在不断上升,上升……冥冥之中,她睁开眼睛,母亲的红发在车窗外苍白的湖水中不断晕染,稀释,她的那颗头颅对自己的女儿缓缓张开黑色的眼睛,一切就像午睡时的噩梦那样模糊不清。劳拉伸出手去,环抱住罗丝的头颅,锈湖的湖水也温柔地环抱她轻盈的身体,她的脸颊贴在湿漉漉的、黏连的红发上,想:妈妈。和头颅还有头颅一样的巨石一起,像沉回羊水里的胎儿那样,不断地沉底了。
另一个版本的结局是:绑架者太过自信,没有在劳拉的脚上绑上巨石,来湖边度假散心的侦探戴尔看见笔直驶入湖中的车,也跟着跳入水中,抓住劳拉的脚,把她拖上岸来,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劳拉的新监护人。劳拉蜷缩在戴尔的外套中,坚持要等警察把湖中汽车打捞上来。他们在检查中依次打开引擎盖,前车门和后车门,劳拉准确无误地钻入人群中,警察正好打开后备箱的金属铁盖。后备箱盖升起来时,劳拉看见罗丝的面容慢慢地舒张开,脖颈的切面与苍白的头颅都完好无瑕,像是没有流过一滴血就轻易地把头颅摘下来一样。就在警员慌张地叫来人手的时刻,劳拉看见母亲脸上那双眼睛徐徐睁开来,黑色的眼珠子还生机勃勃地,微笑地和她对视了。
请你保持牙齿健康
*罗丝不会出现,但是这篇确实是犹如鬼魅般,举重若轻的母女……
以下事物,劳拉用眼睛就能从同龄人脸上分辨出来:父母许诺的一顿家庭大餐,一件在西尔斯百货秋冬时装目录勾选出来的新裙装,或者一支新钢笔。从没有这么讨厌过自己的聪明。劳拉升上九年级的第一个早上,班主任把她叫到教室外,告诉她:劳拉,把你临时服用的抗生素收起来吧(她才刚开始服用不超过一个月),校医院获准,今天起你可以服用抗抑郁药了。记住午饭时,每日一遍。劳拉走回座位,在新同学的招呼声中别过脸去,把手里的小半瓶四环素丢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他们的脸孔都朝着她手挥动的方向,吃惊地叫起来,好像那个药瓶是美利坚战后余量的手...
*罗丝不会出现,但是这篇确实是犹如鬼魅般,举重若轻的母女……
以下事物,劳拉用眼睛就能从同龄人脸上分辨出来:父母许诺的一顿家庭大餐,一件在西尔斯百货秋冬时装目录勾选出来的新裙装,或者一支新钢笔。从没有这么讨厌过自己的聪明。劳拉升上九年级的第一个早上,班主任把她叫到教室外,告诉她:劳拉,把你临时服用的抗生素收起来吧(她才刚开始服用不超过一个月),校医院获准,今天起你可以服用抗抑郁药了。记住午饭时,每日一遍。劳拉走回座位,在新同学的招呼声中别过脸去,把手里的小半瓶四环素丢进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他们的脸孔都朝着她手挥动的方向,吃惊地叫起来,好像那个药瓶是美利坚战后余量的手榴弹,在垃圾桶里炸开他们只在广播,电视和报纸上见过的璀璨的烟花。
整个高中,劳拉都像一条生存在预设好温度、湿度和微生物群落的智能鱼缸里头的鱼一样过活,她的老师在毕业时对她唯一的评价是:劳拉·范德布姆一生中最可能击垮她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礼拜一到礼拜五劳拉照常到地铁站,站在那里等着她从来没有说过话的苔丝,艾莉克斯和乔尼从后头赶上来;等着乔尼死死追着她后脚跟的眼睛;等着艾莉克斯的白皮肤在她那永远找不到第二只的玻璃耳坠旁边闪闪发光;等着苔丝说:我讨厌学校。每日一遍,像劳拉一升上九年级校医院就给她开的抗抑郁药。
乔尼的眼睛粘在皮鞋跟上并吃吃地对她说:你鞋跟上有口香糖,而艾莉克斯已经把没带耳坠的那边脸朝着弗兰基一群人。苔丝这时候却说出了预设以外的句子:我觉得香肠很恶心!这迫使劳拉微微侧过脸去,好听清这个金发女同学的话。这之前她从未在对方口中听过任何一个感叹号。苔丝继续说:小时候,我家里养了一条狗,是条品相不好的斗牛犬。每次它从我妈妈手上呼哧呼哧地吃香肠碎,我都看见它露出一种吃下全世界最好吃的食物的表情,而且而且,如果香肠不是放在我妈妈手上的,它就坚决不会下咽了。我也想知道全世界最好吃的香肠是什么味道,在此之前我还只吃宝宝辅食,从没尝过香肠。然后呢?然后我爬在地板上,在狗伸着舌头舔着妈妈掌心的时候,我把嘴巴凑过去吃。香肠和狗口水的味道太恶心了,把整个胃都吐了出来。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讨厌香肠了吧?香肠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吃的东西。
劳拉听着,每个人的脸孔都哗然起来,在列车车窗后面庞大的笑声汩汩地流动,冲刷她的脸孔,五官和同学们歪斜成反方向,在苔丝精彩绝伦的脱口秀里好像被谁揍了一拳一样,她想:这有什么好笑的呢。为什么没人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能在妈妈的手上吃到狗食,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妈妈放在手心里递给我的一切我都会珍而重之地吃下去的。不仅会吃完,我还会照她的叮嘱,好好刷牙。即使她给我的是香肠、是花生,或者是黏在上班族鞋底的口香糖。
睡前,劳拉往往会回想起她在课后冲进洗手间,只是一味地用冷水冲脸的日子。没有人教过她女人的免疫系统在月经来潮时是如何脆弱的。前桌后桌十三四岁的小女生隔着她的桌子,在抽屉下方悄悄借卫生棉条的时刻,劳拉只能对着哈维买来的杂志学习怎么洗干净自己的经血。她在镜子里看见自己浮肿的眼袋和黑眼圈, 眼睛下面的阴影被洗手台的灯光一打,有种飘忽之意。劳拉把手指按进自己和母亲并不非常相似的脸庞,模拟出罗丝·范德布姆脸颊凹陷下去的样子。手指按进去是模拟凸起的颧骨,指甲划在鼻子到下颌的两侧是模拟可能会有的法令纹;手指把脸颊推上去和眼角挤在一起是模仿眼角纹。她套上母亲摆在房间里那条花裙,看见自己瘦削的肩膀上滑落裁剪方正的布料,方领开口直直落在双乳之间不是她吊着裙子而是裙子吊着她。连缀的方块大面积褶皱起来,镜子里的劳拉如同被关在做工粗糙的陶瓷花瓶里,在呕吐和微笑的时候,也不曾露出牙齿。
妈妈在镜子里和她一起活过二十多年。枕头巾湿黏的夜晚,总觉得唯一的慰籍是,还好罗丝走时已经等到她更换完所有的牙齿。
苔丝说:换牙的时候,牙齿不是很脆弱吗?妈妈不记得我讨厌香肠这回事,觉得香肠很柔软,咀嚼时不会损伤到我刚长出来的、还没稳固的牙齿。所以她又给我煮了香肠和豌豆。炉边谈话开始的时候,罗斯福总统的声音我已经听不清了,因为我的晚饭被我全部吐在盘子里。连同我的最后一颗乳牙。
高中最后一年的秋季舞会,劳拉只是躺进妈妈的衣橱中。那条花裙子有无数方块充盈、满溢的裙摆,垂落在她脸上,折射出浅色的光。她心想:妈妈十八岁的时候,也会穿着这条裙子跳起舞来。深知自己唯一的错误是,在七岁那天早上,以为妈妈说的离开,就是要带她一起走。
哈维过来探望她,并且叮嘱她按时去看精神科。劳拉站在穿衣镜前,把粉色衬衫扎进裙子的腰带里头,头发卡在一颗纽扣上,很缱绻地卷曲起来。哈维伸出布满灰绿色羽绒的手,轻巧地帮她挑出来。劳拉乖巧地站着,等着哈维把她的头发理到耳后,眼睫毛下没有当时捉迷藏的神气了。就在此时,她强烈地在心脏上感觉到一种肿胀的疼痛,这种疼痛从她的口腔里漫出来。
哈维那双鸟类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轻轻地按上她的右脸:劳拉,你应该是长智齿了。躺在牙科医院那种可以升降的躺椅上,看着哈维和牙医的脸逐渐升高而背感觉到机器的轰鸣,劳拉感觉自己的蓝眼睛逐渐游出去,整个人骨骼收束肌肉缩水,牙科躺椅的靠背宽阔起来,像一个父亲驮着女儿的脊背。她缓缓降下去,照着牙齿的灯下,罗丝·范德布姆的脸在边缘被圈出一层毛茸茸的红光。母亲红色卷曲的发丝脱落下来,十足缱绻地夹在她黑色裙装胸口巨大的纽扣上。她记得母亲最喜欢这身套裙,每次坐在她的膝头就像坐进一个柔情似水的黑夜。原来自己小时候是不会怕黑的。罗丝用手指撑开她的口腔,告诉她:劳拉,吃完糖果和别的甜食一定要记得刷牙。劳拉只是把幼小的手臂举起来,摘下那根发丝,含进嘴里,咬出沙沙的声音。
麻药过去后,她忘记了一切。哈维先离开了,留下劳拉自己去取止痛药。劳拉用手背压着右脸,口腔里空洞的牙龈还保留酸胀的感觉,像被摘掉坏死果实的枝头仍然记得果实的重量。她从口中慢慢地、慢慢地抽出一根红色的、卷曲的温热发丝。她转过脸去,给她拔牙的女医师摘下护士帽,在洁白帽沿下,一头卷曲服帖的红发逐渐显露出来。
心理医生终于给她换了一种叫百忧解的新药,而那时候劳拉刚好可以合法饮酒。红头发的舍友买了色彩纷呈的染发膏,劳拉把红色的全部拣走了,对方买和天生的发色一样颜色,像是要给自己染发留退路一样。舍友坐在床上,用牙刷蘸着黑色染料涂在头发上,上嘴唇微微翘起来:要是我天生是黑发就好了。洋红深红玫红的盒子挤在臂弯里,劳拉抱着染发膏站在宿舍洗手间,绿白瓷砖上头一次如此繁花锦簇。镜子里苍白的脸孔瘪下去,又被吹起来,牙刷上星星点点的红色膏体不像化学用剂,像一个不懂怎么正确刷牙的小孩刷到牙龈齐齐渗出血来。十五分钟后,劳拉的发尾收缩下去,像熵增一样坍缩成紊乱的绿色。在这持久的、热力学的平衡中,劳拉的脸颊永永远远地瘪下去了。
在那之后,劳拉终于喝下了第一杯经由他人之手转交的咖啡。想象对方沾在咖啡杯白瓷上螺旋的指纹,像反方向旋转的星系;水洗咖啡豆磨出来的黑咖啡,望进去就是一整个宇宙。但罗伯特站在那里望着她,看上去不是水洗而是日晒的咖啡豆。劳拉马上很珍重地喝下那杯咖啡,心里想:我不是一个值得你花一整顿的饭钱来讨约会的女人。然后仍然把手安放在鲍勃的膝盖上,像是已经完完整整地爱上了他那样。
她也默许鲍勃送她回家。穿着用无数菱形连缀的一身的方块趴在副驾驶的窗户上,劳拉知道他永远不会看见她香水瓶的身体里,摇晃、翻滚、起伏,如碧浪滔天的药丸。鲍勃在鸟食厂上班,工作稳定,年轻力壮,吻她的时候,嘴唇像第一次被放在太阳底下曝光的咖啡果肉,水分缓慢地蒸发。他的情话也像鸟食厂流水线一样,直白到枯燥,最迂回的一次是他说:第一次看见你画速写,我并没有下定决心;直到第二天我走过来,看见你把一本诗集铺在膝盖上剪指甲,指甲像月牙一样纷纷扑擞下来,在普希金的画像上遨游,那是我真正爱上你的时刻。劳拉微笑着,她的笑是不知道自己蓝眼睛弯起来也能杀死一个成年男人的笑,不知道眼睛眯起来比指甲刀还锋利。
每一天,她在长椅上用咖啡杯底被抽完的烟头那样皱巴巴的表情回望他的眼睛,铅笔下的速写纸抖动着鲍勃羞赧的脸。劳拉知道自己的手很稳,是一双可以用来画工笔画、做针线活、写伤春悲秋的情书的手。如果她戳破——如果鲍勃拿过她的素描本,轻柔地像抽出给劳拉买咖啡的纸钞那样翻开,毛茸茸的黑色笔触环抱、拥簇,一页一页,鬼影幢幢,罗丝·范德布姆摇曳地附着其上。
劳拉去男朋友家夜宿,忘记把药瓶揣在手里,其实是下意识地,吃药不让鲍勃看见。夜不能寐时,她睁大眼睛对鲍勃说:人生是一段逐渐下行的楼梯。翻出被子外,感觉自己被天花板压成扁平的模样。眼睛是设置自动播放的放映机,灯一关窗帘一拉,胶片就开始滚动起来,一帧一帧地,看见自己的手脚被钓鱼线绞断,赤身裸体,人彘一样用胸口爬行,爬上人黑色的双膝,被梳理头发,问你是谁?问号变成鱼钩,把她的眼球勾出五官之外,红色钓鱼线提上去。以前,只有黑色双膝、红色钓鱼线和人彘的自己,钓鱼线松弛下来,竟然变成卷曲的发丝。这是劳拉第一次看见完整的景象。
她浑身发痒发痛,四肢绞在一起,对鲍勃说:成群的红蚁在咬我。鲍勃把灯打开,劳拉的身体卷起来,袖口延展出来的皮肤光洁如初。很快和鲍勃分手了。他想再次把头放在她肩膀上,嘴唇因为这种冲动而哆嗦着,不知道自己戳破了什么的样子。劳拉真想这么对他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什么都没戳破。 但是,水洗的咖啡豆太贵了、太精密了。我需要的是更粗糙、更本真,枕上去即使用一百层天鹅绒在上面也能把我的皮肤磨砂出血的东西。
六九年她坐车去锈湖,车厢白净得像一位未成年母亲的小腹,无限地膨胀起来,像被谁吹涨一样。世界是一个呼吸的蛋壳,在所有人随时等待它被戳破的时候,它已经碎裂了。锈湖是精神健康与钓鱼中心,是可以换气换到体内百分之百都是水的云雾之地。劳拉今天只想钓鱼。问号似的鱼钩放下去,被拉扯以后就收竿提起来,她从来没有钓空过,也许鱼钩上一开始就是空的。
有一次,劳拉钓上来一副牙齿,洁白秀丽的样子,能想象穿戴这副牙齿的主人抿嘴笑的模样。劳拉总觉得有这样的牙齿的人是甚少笑的。入夜前她对着湖水刷牙,湖面上,她的面容一圈一圈地荡出来,染成金红色。而湖面下方,有什么东西对她睁开黑色的眼睛。
当晚她躺在床上,幻觉迤逦在木屋的四壁,自己拖着流血的空空的躯壳在黑色的长长裙摆上蜿蜒爬行,问号变成鱼钩,整个穿透她上嘴唇,她被拉回到七岁的那个站台上,四肢重新抽条生长。站台被湖吞吃、消化,红色的水满溢出来,漫在头顶。一切有如浮光掠影:箭美树嘉,徐徐生机,一副壮丽不已的样子。而一块沉甸甸的、温热的东西被妥善安放在她的手掌之中。
劳拉低头去看:一个成年女人切面平滑、皮肤莹白的断掌,在她怀中散发着剔透的光泽。那只断掌掌心向上,五根手指拳拳曲起。她似有所感地,用自己的手指去一根一根解开它的手指:一块漂亮、完好、半透明的方糖被打开在掌心中央,像一颗全无保留的心脏,对她的女儿缓缓睁开眼睛。
劳拉·范德布姆浑身发冷,弯下腰去,把自己颤抖的嘴唇贴在断掌干净有序的掌纹上,被解开的手指慢慢地卷回来,指腹温柔地贴在劳拉的脸颊上,就好像一直在等着捧住什么人的脸似的。
呼——吸——
简介:忙碌的高中教师罗斯租有两间公寓:一间住着她邪恶的父亲,一间藏着她的私生女。
倾向:《锈湖》罗斯中心,非原作向21世纪现代paro,含阿尔伯特×罗斯/罗斯×劳拉以及阿尔伯特×艾达暗示。
前言:关爱单亲家庭,关爱空巢老人,让爱回家。
呼——吸——
◆◆◆
2023年9月1日早上5点30分,树桩造型的床头闹钟准时唤醒睡塌上的罗斯·范德布姆。只消五秒,她能便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与“贪睡”一词毫无瓜葛:睁眼、按下闹钟、起身离床、套衣服(一件灰色毛衣)、拉开窗帘。稀薄的日光穿越白色木制的窗,......
简介:忙碌的高中教师罗斯租有两间公寓:一间住着她邪恶的父亲,一间藏着她的私生女。
倾向:《锈湖》罗斯中心,非原作向21世纪现代paro,含阿尔伯特×罗斯/罗斯×劳拉以及阿尔伯特×艾达暗示。
前言:关爱单亲家庭,关爱空巢老人,让爱回家。
呼——吸——
◆◆◆
2023年9月1日早上5点30分,树桩造型的床头闹钟准时唤醒睡塌上的罗斯·范德布姆。只消五秒,她能便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与“贪睡”一词毫无瓜葛:睁眼、按下闹钟、起身离床、套衣服(一件灰色毛衣)、拉开窗帘。稀薄的日光穿越白色木制的窗,初秋的色泽随之为房间染上萧瑟,这便是新一天的开始了。随后,罗斯还将洗漱、整理床铺、将酒红色的发丝严谨地拨向耳后,在镜子中露出她那素净而苍白的脸来。到这时,米黄色落地钟的指针仅仅指向5点40分。
她离开卫生间,于走廊与房间中无声穿行,直至抵达书房,连一粒灰尘都没有惊动。她需要在一个小时内批改完学生作业,最好顺便看完最新一期《教师教育杂志》。6点35分,罗斯快速合上钢笔,推开椅子,下一个目的地是瓷砖洁白的厨房。鸡蛋、培根、牛奶……烤面包机发出“叮”的清响时,落地钟的指针恰恰好指向6点50分。
一扇门打开。
劳拉揉着眼睛走出来。金发未加打理,翘得像一头凌乱的狮子:“我不想起这么早。”
罗斯回答:“开学后你就是中学生了。”
“我不想当中学生。”
“你的早餐。”罗斯将烤面包机新鲜出炉的面包和鸡蛋培根西兰花摆在一起,再配上牛奶,就算世界灭亡这早餐搭配也不会变,“吃完后我送你去学校。”
“我不想去学校。”
罗斯抬眼看钟:“我们要在7点10分左右出门。”
劳拉扁着嘴慢悠悠来到餐桌,她抓住叉子:“我不想吃西兰花。”
“还有15分钟。”
劳拉嘟囔着将西兰花送进嘴里。
这里是高中化学教师罗斯·范德布姆以每月2000美元租下的公寓:舒适宽敞,家具齐全,贴有规律的花纹壁纸;房东只在收租日出现;从窗户探出头去可欣赏树叶韵律的摇动和远处河湾的美景。每天早晨,罗斯需要先开车将劳拉送往20多分钟车程外的中学,以便让她在7点35分踏入第一堂课的教室,做好上课准备;接着花10分钟快速将自己送往另一所高中,以便在7点45分准时进入教师办公室,简短地回应同事的寒暄,整理当天的课件和教具,并在8点时走进教室,脱下外套(一件绿色大衣),于讲台上面对自己的学生。她会说:今天的课程是物质的量浓度和稀释,准备好你手中的溶液——
“罗斯,怎么不接你女儿在我们学校读书?”年长的同事摊开双手问,“这样方便多了,你也能随时照顾自己的孩子。”
解答这个时不时被提出的问题,仅浪费罗斯一天里的3秒钟:“我的女儿会在那里得到更好的教育。”
她惜字如金,“冷面红发女”的外号也广为流传。有时,同事或学生会看到罗斯边走边吃午饭,汉堡或熏鱼干下肚,她便加快脚步,迅速消失在办公室堆积的工作文件和电脑屏幕之后。快步走,快步走,快步走,完成工作项目,才能准时下班。
罗斯身姿挺拔,来去无踪,高强度工作后气都不带喘。有人猜她不需要呼吸。
下午14点30分,课程即将开始,一个调皮学生模仿她开讲前的习惯性动作:站在讲台时,罗斯往往会将眼珠翻起来,瞥一眼高悬的电子钟。
调皮学生被罗斯逮了个正着。
调皮学生瑟瑟发抖:“范德布姆女士,我很抱歉!但您这个样子,真的很像……翻白眼。”
罗斯眼珠上翻。
“您看!就是这样……”
“这不是白眼,”罗斯的回答神叨叨的,“今天会有灾事发生。”
如果不出意外,她本该于17点结束课程,于17点30分参加教师会议,于18点左右离开学校,于18点10分左右接劳拉并于18点30分回家。随后,她需要准备好晚餐(耗时半小时),监督劳拉完成作业(耗时半小时到一小时不等),并抽出两小时完成线上兼职(网站文章校对等文字工作),再花一小时备课。
然而,临近下班时间,一通电话打到她的手机。
“罗斯·范德布姆女士,行行好!”电话那头是父亲邻居的声音,“快过来,你爸爸又发疯了!”
罗斯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提着肩包。在片刻的沉默中,她抬头望向天空,嘴巴微张。
呼——吸——
◆◆◆
罗斯·范德布姆租下两间公寓。
一间住着罗斯和劳拉。这是一对并不相像的母女。罗斯一头红发,人们常指认这是吉普赛女郎的发色;劳拉天生金黄色的头发,金黄得像夏日正午的沙滩,金黄得像蓬松的太阳。
一间住着阿尔伯特·范德布姆。这天,他莫名其妙地杀死了邻居家养的鹦鹉。可怜的邻居存着罗斯的电话,只为在灾难发生时拨通。于是电话时时被拨通了:
“他杀了我的鹦鹉!他用一根木桩捅死了我的鹦鹉,还把它钉在篱笆上!”
罗斯开着车:“我在来的路上。”
“你父亲是个恶魔!”
是的,是的,他杀了你的鹦鹉,他是个恶魔,所以你应当闭嘴,否则他也会这样杀了你。风灌进车窗,罗斯猛地一抖,像是要抖落这一瞬的阴暗。她回道:“别担心,你会得到赔偿。”
罗斯驾车一个半小时后抵达鹦鹉杀手的公寓,这里远离闹市区,少了先进的都市商业街和智能收费停车场,但好歹安静又祥和,适合休养。罗斯停稳小车,迎来气急败坏的邻居。她从肩包里拿出赔偿现金,目光则打量公寓社区的白篱笆,忍不住想象阿尔伯特在哪根木片上完成了自己血腥的献祭。
一场献祭,用以召唤。
19点44分。罗斯走上公寓四楼。大门甚至没关——邻居叫嚷得凶狠,但根本不敢亲自找罪魁祸首的麻烦。罪魁祸首倚在靠窗的摇椅上,眼盯着电视机里的真人秀。摇椅晃荡,嘎吱,嘎吱。
“阿尔伯特,如果你希望我来,可以给我打电话。”
“想见自己的女儿不应当是一位父亲的罪过。”阿尔伯特回敬道。值得注意,他将“女儿”“父亲”两个词汇咬得很重,于是话语就带上一丝讽刺,或者一丝恼怒,或者一丝别的什么负面情绪。结合他的可怖面庞——大面积胎记与乌青的伤疤——将见不得人的父亲藏在偏僻公寓并许久不来看望,似乎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罗斯卸下肩包与大衣,巡警般绕着公寓转圈,又像个克格勃般将“违禁品”一一检举:尖锐木桩、通灵板、来历不明的化学制品、巫毒娃娃、狗屎、大量面具。她重申:“阿尔伯特,如果你还希望在这里安稳地住下去而不是被邻居烧死,就应该收敛这些出格的行为。”又拉开抽屉,她在一堆火柴和小刀之间发现未开封的药片:“你没有按时吃药?”
电视真人秀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刺进罗斯的耳朵。
“再多转转,罗斯,”阿尔伯特用他冷淡的声音回答,“你会发现更多罪证。”
现在是:晚上20点整。而罗斯上一次来看望阿尔伯特的时间是:16天前。
要从罗斯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中抽出一点探望时间非常困难。与阿尔伯特交流则尤为耗时。并不是说这个面容僵硬的邪恶父亲很健谈。恰恰相反,他会将罗斯拖入沉默之中,好像人生终极目标就是浪费她的时间。沉默,沉默像湖水漫过头顶,直至触及天花板。
难以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惯于沉默的阿尔伯特竟然开口了:“我听人说,你有个私生子。”
罗斯面无表情:“谁说的?”
“我亲爱的邻居。他和他的鹦鹉一样聒噪,所以我只好消灭其中一个,否则,我的耳朵受不住的。”此时,阿尔伯特格外坦然,“你有私生子或私生女吗,罗斯?”
“你是说,像你一样和来历不明的人发生关系,生下孩子,独自将其抚养长大,并且使她一辈子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来历吗?”罗斯回答,“不,没有,阿尔伯特,我没有。”
“哈,”他干瘪一笑,“那你现在有爱的人吗?”
“你呢?”
“我有,”阿尔伯特将木刻似的眼珠转动了一番,仿佛陷入追忆或沉思,“她有一头鲜红的头发,像刚死的人流下的血;她像蝴蝶一样神秘,仿佛能知晓一切;她来去匆匆。”
“她是谁?”阿尔伯特很少“真情流露”,这似乎是个得知母亲身份的好机会。
他木刻似的眼珠转了回来,牢牢盯住罗斯,盯得刚刚那段话仿佛说的是她自己。红发的女儿压不下一阵微妙的冷战,好像有鬼魂往她耳边吹风。幸好,阿尔伯特闭上了眼睛:“已经晚了,回到你忙碌的世界里去吧。”
“以后少找邻居麻烦。”
阿尔伯特宣布:“我会采取更好的方式。”
罗斯离开父亲的家门,夜风掀开大衣将她裹挟。现在是20点19分。想一想,如果快马加鞭,她应当在几点回到另一间公寓?
手机弹出又一条短信,来自劳拉的老师:“范德布姆女士,不管您现在在做什么,该来关心下您的女儿了!”
糟糕,糟糕。罗斯每根神经都在抽痛:我忘记了——
◆◆◆
灰头发的教师耷拉着脸,目光如同两簇审判火炬。相比之下,金发的女孩就平静多了。她嚼着太妃糖,注意力全在校门口的月季花上。
晚上21点。罗斯以高超的驾车技巧将回程时间压缩至一小时内,跑步至劳拉的学校,再用真诚的态度为将女儿遗忘在学校一事道歉。在做出“不会有下一次了”的保证后,罗斯牵起劳拉的手,接回了自己的女儿。21点30分,抵达公寓。罗斯为劳拉打开车门,后者蹦下来,心情怪轻松的。
“你不生气吗?”
“有一点儿,”女孩眼里更多是好奇,“妈妈,你去做什么了?”
从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儿。
阿尔伯特撞伤了自己的脑袋;阿尔伯特将巫蛊娃娃塞在邻居的枕头下;阿尔伯特在社区公共场所鼓捣诡异的实验;阿尔伯特用邪恶的眼神凝视路人;阿尔伯特抢走了小学生的玩偶……如此种种,一旦发生,罗斯便以霹雳闪电般的速度前去处理,将骚乱的种子扼杀在摇篮里。她也准备好了一箩筐谎言与方案处理日程问题,比如,她不该忘记找保姆接劳拉回家的。
“我去见了一个老朋友,”罗斯又编织好一个谎言,“他生病了。”
“妈妈,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
“……是同一个人……”她一定是太忙碌,竟然重复使用了同一个借口。
“他是谁?我见过吗?”
“不需要知道他是谁。你没有见过他。”
劳拉扁着嘴:“噢,那他一定是个幽灵了。”
“什么?”
她的女儿说:“看不见,摸不着,但总是存在。”
幽灵。
罗斯忽然弯腰把女孩抱起来,加快步伐向家走。
当她如自己女儿一般年纪时,阿尔伯特做过同样的事——伸展双手,搂住肩膀与腿窝,大步流星地抱起罗斯离去——离开他老屋的地下室。那里曾摆有不为世人理解的器材、药剂、制品……和人的器官与血肉。“我之前说过,”那时的阿尔伯特反复强调,“你不该溜进地下室,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于是,罗斯很小就知道,她的父亲沉迷于地下室里怪异的仪式与诅咒,沉迷于亵玩生命。毫无疑问,他正是个恶魔。
我绝不让劳拉与恶魔见面。罗斯想着。也绝不让幽灵遇见另一个幽灵。
她们要过正常人的生活。像正常人一样起床、刷牙、做早饭、挑食;像正常人一样工作、上学、开车、去超市购物、吃粘牙的甜食;像正常人一样琢磨晚餐的菜谱、看晚间新闻、把沐浴露打出满身泡泡、把被子蹬在地上;像正常人一样偶尔争吵,偶尔亲密,偶尔坦诚;像正常人一样,一个长大,一个变老。
哪怕早起晚睡,哪怕支付两份房租,哪怕承担着昂贵的学费,哪怕为此不得喘息。
“妈妈!”
晚上22点04分。罗斯回过神来。劳拉乖乖戴着睡帽,躺在被窝里。她似乎已经喊了好几声,才唤回母亲走失的思绪。
“……怎么了?”
“我忘记和你说——今天,老师教我一个魔法。”
那个灰头发、绿挑染的老师?他看起来年轻,做出这样童真的举动也不稀奇。
劳拉往床铺深处咕涌过去:“你躺上来,我教给你。”
好吧,这应该会是今天最后一件意外之事。罗斯顺从地躺上劳拉的床,又在她的指挥下摆正姿势:要放松、要躺平、要舒展……
“好啦,”劳拉宣布,“现在闭上眼睛,用舌头抵住……呃,抵住上鹅。”
“是上颚。”罗斯说,合上她沉重的眼皮。
“跟着我的节奏。呼……吸……”
什么魔法?罗斯想笑,这分明是个什么助睡眠的呼吸法。她想说自己还有事情没处理。但劳拉执着地重复:“呼……吸……”
“劳拉……”
“嘘!呼吸——”
罗斯的睫毛抖了抖。
滑入那又沉又甜的睡眠,竟然只需一秒钟。
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