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名弦一郎/梦女向】波萨诺伐舞曲(R)
*现代paro 是梦女向 第一人称
*极多胡言乱语 本质自娱自乐产物
Summary:
这是位心向芦苇原的男人,可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太阳。
我说我是在酒吧门外抽烟的时候对他一见钟情的,他看起来并不相信。
倒不是说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去蹦迪的男人,只是因为他眉眼里总有一点消解不去的愁云,并不意味着他不需要放肆的解脱。我总是觉得他有点悲悯,在他严肃起来之后,就会很有......
*现代paro 是梦女向 第一人称
*极多胡言乱语 本质自娱自乐产物
Summary:
这是位心向芦苇原的男人,可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太阳。
我说我是在酒吧门外抽烟的时候对他一见钟情的,他看起来并不相信。
倒不是说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去蹦迪的男人,只是因为他眉眼里总有一点消解不去的愁云,并不意味着他不需要放肆的解脱。我总是觉得他有点悲悯,在他严肃起来之后,就会很有距离感。绝大多数时候他并不是有意要这样做,只是他惯常的表情就只是那么板着,就好像明明很年轻却被一些看不见的东西拖着变得成熟了一样。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人不该这样。我没有经历过纸醉金迷的九十年代,我也不是娱乐至死时代的见证人,隐约对他的内心世界窥见了一些事情,却没有勇气去过问。这很荒谬,人在床上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会想一些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事情来让自己分心。
他把我拽了回来,那双眼睛盯着我,“你在想什么?”
苇名弦一郎,我想着他的名字。
于是我说,“我在想你。”
一般没有人会在初次见面的时候是裸体的,他也一样。如果不是为了我的编辑强烈要求,我也许压根就不会参加那种活动,事实上我讨厌永无止境的推杯换盏和阿谀奉承,每个人的微笑和赞赏都令我感到作呕,而我在那样的地方往往说不出几句漂亮话。
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个被黑色西装裹得严严实实的家伙,外表沉稳冷峻,却有一颗燃烧的内心。他端着酒拨开人群走过来,同我聊天,聊到菲罗斯特拉托斯那个有关龙的传说:只要“展示金色的字母和大红色的长袍”,就可以使怪物昏睡过去并将它杀死;他紧接着提及能催眠人类的红锆石和能解酒的紫水晶,而美乐石可以识别盗贼,只有小孩的血液能使它失灵。
我笑着说我对宝石一无所知,但这样听起来太扫兴了,不如这样,让我们来研究人类吧,让我来猜测一下你对谁最感兴趣。
所以我的目光放到了不远处的女郎身上,“让我猜猜,年轻的奥菲莉亚,淡金色的头发和线条感柔和的下颚,剑桥毕业,最爱对人聊到诗歌与哈姆雷特。”然后我继续看向另一处,“又或者是……斯巴达王后海伦,特洛伊王子为了她,引发了那场特洛伊战争。她是时尚杂志的主编,掌握美貌与权势的密码的女人。说回来,你不觉得爱情也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吗?”
我没有料到他一直专注地盯着我看了那么久。在我回过头去却撞见他的目光时,我能保证我在他眼里虏获了一丝笑意盈盈的情绪。
他抬起手、仰头,将杯子里的香槟一饮而尽,总结道:“不,不完全是这样。我认为,爱与恨一样需要旗鼓相当。”
那并不算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但后面发生的我印象里也不是很清楚了,或许一部分原因是酒精作祟和高强度多巴胺发作让我感到情迷意乱。我只记得我用力拽着他(他的手指有点粗,有些关节处磨出了茧,但是体温比我高多了),乘坐着老式金属拉门的电梯,逃也似地离开了那里——内心深处,我非常明白我是在逃离这让我恐慌的一切,我在逃离桎梏与枷锁,我在逃离那个完美形象与光鲜亮丽却极其压抑的人生。
在电梯里、在他埋头亲吻我的时候,我的手背在身后,胡乱摸索着按下了去往一楼的按键,他紧接着将我的手抓住了,然后握着、那么认真又坚定地裹进自己的掌心。跟他身体接触的感觉很好,双手紧握抓久了会有一点潮湿的感觉,但我们竟然谁也没想过要松开。
直到电梯“叮”了一声,我们才如梦初醒地分开,盯着对方。他眨了眨眼,显然也有些不知所措。
我笑了起来。我爱他这样。
我给弦一郎发消息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我站到落地窗前,看着这座刚刚开始苏醒的城市,她似乎直到入夜后才会展露最美的一幕,随着逐渐亮起的每一盏灯,将影子依次驱散。我知道他深爱着这里,苇名是他的母亲与情人,但我到最后也只是说:想与他一起看看夜景。
不给电话号码添加备注,短信来往只言片语、简短扼要,绝大多数时刻只是附上一个酒店地址和图片,这听起来其实跟它本来的意图并没什么偏差,虽然我们都不会这么承认。对苇名资本来说,他们当然不会愿意看见CEO的私生子年纪轻轻就玩得花样百出,这还是没有承认关系的前提;对我而言,与其将他比作床伴,不如说我在他的怀抱里寻找慰藉,在每一次喝醉的时刻和他高谈阔论神话故事里的悲剧。直到我也发现,其实他和我一样,某种程度上,都是缺爱的可怜人。
有很多时候我都觉得他其实纯情到让我都觉得好笑,即便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在寻求女人欢心时表现出来的也是稳重和沉静,总归不像是他这个年纪的其他人,喜欢以乖张叛逆的姿态闯入一个人的世界最后搅得天翻地覆。
他知道怎么给人带来安全感,正如他不会真正地爱上任何人一样。
物欲横流的时代里爱情往往是危险的代名词,你不知道什么时刻会面临信息泄漏,甚至在窗前脱去衣服都要提心吊胆不会有隐藏的摄像头,但在他面前我从没想过那些。反正我都上了这个世界上最迷人的男人了,操,有时候我都想骂自己,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也许是我主动的,也许是他半推半就被我拐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这件事情就那么发生了。我想我们都不意外。
(有删减 全文见凹3)
我在三月结束的时候,邀请苇名弦一郎来我家。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也不同于简单的参观,他进门摘了墨镜,露出那双鹿一般灵动的茶褐色眼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里面的一切。我给他泡了杯马黛茶,不过紧接着意识到可能日本人不会很习惯南美的饮茶习惯,但他接过小杯子,还是认认真真、一口一口喝完了。在放下杯子时,他就已经极其出色地完成了我的任务,这让他看起来也很开心。
他靠在沙发上,我窝在他的怀里,我们一起看了一部德国电影,讲两个天使行走在人间观察世界一切,是黑白的。我看得昏昏欲睡,他的身体有一种几乎能催眠的神奇魔力,在我紧紧抱着他的时候,大脑深处就有一根紧绷的弦断裂了。
我有印象我做了个梦,似乎能听到遥远的荒原对岸传来爆炸声,紧接着刀光剑影,毫不留情的劈砍与格挡,谁在高声叫喊着苇名弦一郎的名字。空气里弥漫着很淡的血腥味,不知道预示着哪个失败者的死,晚风抓起我的发梢将我往后扯。最后睁眼的时候,我意识到是他在轻轻地抚摸我,我很乐意在心爱的人面前做小猫,所以我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挠了挠他的大腿,然后手指往上探索,又按了按他饱满的胸膛。
许多人往往会萌生收养一只小狗的念头,我是喜欢狗的那类人,所以晚上我也收留了他在我卧室留宿。他当然不是无处可去,不过我猜测绝大多数时刻他只是随便找家酒店,然后在无数街道所亮起的孤独的灯火之中睡去。他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里,忍受永无止境的孤独和不被任何人所理解的痛苦,有人悄然端详着他,有人窃窃私语议论着他,也有人朝他投去冷眼旁观的目光。
我打开门。在他的注视中我说,你可以留下来。我停顿了一下,又说,跟我一起。
弦一郎的眼睛仍然闭着,我睁开眼,又问:你可以为我笑一下吗?
他的表情是冰封已久的山脉,起先没什么波动,过了很久才极其缓慢地露出了一道裂隙。他嘴角微微弯起,注视里闪烁着某种深刻而安静的欢愉,眼里盛着一道我无法描述的、极其微弱的光。
在真正睡着之前,我搂着他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轻地说:你知道吗,其实我在幻想你为我做早饭的样子。
其实我没有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而且我也没有在期待着什么。苇名家的贵公子弦一郎的生活衣食无忧,应有尽有,他可以享受顶尖的教育和进入上流阶层的权利,学习马术和击剑甚至是传统武士道,能泡出最讲究的茶水也能对古希腊神话的故事侃侃而谈,所以我并不指望他会更多让我惊讶的技能了。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我没看见他,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杯牛奶,旁边小纸条上毕恭毕敬地写着自己不是很会做饭,所以先热了杯牛奶,再出门去买点东西了。
我边喝边读,差点被笑得呛到,但温度还是合我心意的。几分钟后,他出现在门口,手里拎着白米饭和味增汤,像是一只寡言的大狗狗那样,虽然不会摇着尾巴钻进怀里撒娇,但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分明有一道声音在渴求着让我夸赞他,让我伸出手去抚摸他的头。
这令人忍俊不禁,所以我就那么做了。
End.
【主狼】红绳
*主狼爱情向,弦九亲情向
(因为平田是苇名的分家,所以总觉得弦一郎某种意义上是被迫肩负起抚养义务的远房表哥)
*复兴苇名if
*成年九郎,过往经历杜撰有
*完整版1w5,会有人看完吗乌乌,那就暂且期待一下吧
*食用全文请参考置顶
多年以后,九郎常常回想起流落在望月阁时,狼与他重逢的那个夜晚。寒风吹过悬崖,灌进破洞的屋中,萧索的夜里冷月如霜,凝结在窗下的书箱上。一阵轻浅的细索声音中,眼前出现熟悉的身影,心中有如烛火被点亮,他欣喜地迎上前去,热切地伸出手。但他忠诚的忍者只是规规矩矩地单膝跪着,沉默地等待他的旨意。听他说抬起头来,才肯把目光稍稍上移一些,却仍旧本分却固执地不肯......
*主狼爱情向,弦九亲情向
(因为平田是苇名的分家,所以总觉得弦一郎某种意义上是被迫肩负起抚养义务的远房表哥)
*复兴苇名if
*成年九郎,过往经历杜撰有
*完整版1w5,会有人看完吗乌乌,那就暂且期待一下吧
*食用全文请参考置顶
多年以后,九郎常常回想起流落在望月阁时,狼与他重逢的那个夜晚。寒风吹过悬崖,灌进破洞的屋中,萧索的夜里冷月如霜,凝结在窗下的书箱上。一阵轻浅的细索声音中,眼前出现熟悉的身影,心中有如烛火被点亮,他欣喜地迎上前去,热切地伸出手。但他忠诚的忍者只是规规矩矩地单膝跪着,沉默地等待他的旨意。听他说抬起头来,才肯把目光稍稍上移一些,却仍旧本分却固执地不肯直视,只看着他握着楔丸的指尖。
自己伸出的手,对方何时才能愿意握住呢?每当皎洁的月色升起,总有淡淡的遗憾萦绕在九郎心头。
夜色沉沉,神子居室里烛火盈盈。九郎揉着额角,从书案上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他伏案良久,背对着窗户,身后已有丝丝凉意渗入,肩颈也微酸。
书案之侧,他的忍者合着双膝,以一种没有攻击性的姿态跪坐在叠敷上。在居室内活动时,为了行动自如,狼会褪下外衣和软甲,只穿一件黑色的里层着物。微微下垂的眉眼,温顺而安静,如果不是格外留心,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安静的狼,是专心阅读时的合适伴侣,对于九郎来说,其他时间亦是。只不过在他身边的狼,表情总是平和得让人感到好奇,长时间一动不动而又一言不发的时候,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九郎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肩膀,挪到狼面前坐下。伏案的疲惫蔓延开来,九郎倚靠过去,将头侧着枕在狼身前。背后便觉温暖许多,寒气也驱散了。
有空闲的时候,九郎总想见狼,而狼也只有常常来神子处拜访才能安心,所以于神子居室的单独相处,算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习惯。虽然因着主仆身份,狼与他并不算亲密无间,但至少已经适应了近距离的相处。为了让九郎靠过来时能舒服一些,狼的身体略微向后倾斜,熟练地伸手扶住对方。让对方能安然地休憩而温和揽着的动作,如同一个静谧的拥抱。
狼胸前的衣襟被蹭得皱起了一块,九郎仰起头来,看着狼的脸。狼的神情少有变化,但九郎与他相伴多年,视他为身边最亲近之人,因此分辨得出。看着这一张淡然得让人感到有些寂寥的脸,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在佛雕师的寺院中,偶然看到的狼礼佛时的神情。佛铃在空落的木屋中发出悠远的回声,油灯勾勒出的侧脸棱角分明,在微光下流露出一丝虔诚的柔。礼佛是郑重的事情,让人不由得把纷杂的想法藏在心底。深深的,因微蹙的眉而带了些皱痕的眼窝里藏着些什么东西,就像那样一般看不清楚。
狼身上穿的是旧日的忍者衣服,颜色有些淡了,有些地方磨得开了线,但是柔软服帖。不知是因为忍者的身形紧致矮小,还是着物本身就是为了不受拘束而做,整件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很宽松。袖子也同样如此,但或许是不想让散开的袖口碍事的缘故,用褐色和红色棉绳交错着把袖口束紧了。
忍者束袖的材料都很朴素,甚至有些将就。其中一条红色棉绳有些短,末端用一个死结与旁边的绑带合成一股,边缘还扯出微泛焦色的绒线。看上去是不知何时经历了灼烧,又脱落了一截的样子,并且仿佛经历过拉扯一般,断得极不整齐。
九郎换了个可以放松肩颈的姿势,身子往下挪了挪。低头一瞥,便看到了扶住自己的手臂上,靠近手腕的地方,那条有些特别的红绳。
不禁将手覆上了那一段衣袖,执起对方手腕,关切地感叹了一句,声音里不置可否。
“狼啊,这袖子上的绑带,你没有换过呢。”
“是的。”狼回答。虽然知道九郎会常常关心他身上的小事,但这种喜悦与不安交织的心情,总让他有些局促,声音便更加拘谨。“您不必挂心,并不是重要的东西。”
说起来,这绳子似乎多年以前就已经断掉了,而狼自己却并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断掉,又是怎样断掉的。这倒也正常,忍者总是出没在恶劣的环境当中,身上破烂的地方太多,如果不影响行动的情况下,便不会浪费心思。
“因为觉得不重要所以并未在意吗?”九郎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怅惘,若有所思。随后察觉到狼的拘谨,转而安慰道:“不过也没关系,你觉得方便就好。只是看到的时候,总会觉得很怀念。”
九郎没再多言,静静靠在狼身上,似乎真的怀念起往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竟渐渐地浮现出笑意。狼的目光自然垂落,看得有些失神。九郎也迷迷糊糊,因为想得久了而涌上困意。
一阵失重感袭来,意识到自己快要睡着,九郎忙坐起身。如果就这样睡过去,狼绝对会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守到天亮。于是九郎爬到平日休息的角落,摊开被褥,拉着狼一同在居室里睡下。
这样平凡的陪伴,却有如上天赐予的一般,让两人十分珍惜。
护国一战本无胜算,但内府没了人撮合,对龙胤这一战果的争夺,便点燃了豪族间积压已深的宿怨。内乱爆发,前线不得已分兵回京师救急。城主弦一郎与众武士誓死抗敌,竟借机将内府的势头去了大半。此后内府元气大伤,停兵休战,多年以来竟也相安无事。
侥幸存活下来后,苇名百废待兴。伏案到深夜,唯有自己的忍者陪护,对九郎已是稀松平常的事。国力衰弱之时,既然有治国的才能,便不应该浪费。因为九郎行事庄重得体,所以即便苇名不再需要龙胤,也仍然被弦一郎留在天守阁。除了作为名义上的神子,也会处理一些政事,诸如起草文书,或是督办常务之类。因为平日里待人接物温和有礼,对待臣下恩威并济,虽然年纪轻轻,但也颇受众人信服。
沉稳的神子和英武的将领彼此协力,苇名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城里逐渐繁荣起来的同时,年复一年,苇名的神子也到了结缘的年纪。
时年正值龙泉参拜之年,执掌祭祀之人须得前往龙泉河上祈福拜谒,以求源之水长流不竭,滋养国土,护佑河水润泽之地平安昌盛。通常,此等为祈福而举行的祭典当以降福之事为引,而结缘正是为此的仪式。
这次龙泉参拜的主祭,作为苇名众所信奉尊崇的对象,已成年的龙胤神子正当其位。其实他也大可不必亲自结缘,只需从民间请一对情投意合之人作为代替,完成祭典的前礼即可。但是风声动了,恰好的时机摆在眼前,总不免有人借着这个名由找上门来。
——
这是一个清晨,九郎在天守阁上层的房间中会客。冬日的阳光有些清冷,将身影在纸门上投下一道模糊的灰。从背对纸门的角度看过去,可见刚成年的神子身着一席深色暗纹衣袍跪坐在正中,肩背宽而薄削,体型舒朗颀长,轮廓颇显英气。
几步开外的座席上,内府的使者静静等待着对方的答复,就在刚才,他向神子表明了来意。虽然与神子眼神交流不多,但总觉得那束目光清正凛然,让人不由得敬畏。使者于是恭谨地坐在原位,暗自在心中审时度势,斟酌着语言。
厅室四四方方,正对门廊的墙边立着一道屏风。神子坐在屏风前,面前放着一条茶案,新沏的茶水封在壶中,从盖子边缘和壶嘴泛出白色的蒸汽。虽然是会客之时,但谈话的空档总是让气氛有些寂静消沉。在寂静之中,使者觉得空气中有一丝别样的微妙气息,似乎是从神子附近传来,却与神子自身气质并不相同。
使者之所以为使者,自然会比常人更善于察言观色一些。在他看来,神子的气魄在内,以言谈举止凸显威仪,强势却并不锋利。但让使者感到不安的,不是那内在的魄力,而是外在的锐利,一股有些危险的刀剑之气。像壶中茶水的暗香,虽不显著,却隐约地弥漫在屋中。
“难得内府对苇名的祭典如此看重。结缘之事,让阁下费心了。”
听闻神子礼貌而疏离的言辞,使者连忙摇头。
“您不必这么说,结缘惠及苇名与内府双方,此乃一份微薄心意。结缘的人选也已经有所拟定,皆由国主亲自筛选。我受托为神子大人带来这份名录,请您过目。”
内府的使者从坐席上起身,下到地上,面向神子躬身,呈上一份卷轴。神子微微颔首,却没有去接,目光垂了一下,低声唤道。
“狼。”
使者不明所以,杵在原地没有妄动。却见屏风后走出一位忍者,脚步极轻敏,动作又极干练,如同凭空从屏风上的画中走下来一般。虽然不曾做过出格的举动,使者背上仍然一凉。再看神子,却是面色如常,恍若无事发生一般,执起茶壶缓缓将杯中斟满。
随着温热茶水的倾出,壶口腾起一阵泛着茶香的水雾,先前微有觉察的那股锋利的刀剑气也愈发强盛,混杂在其中,伴随茶香扑面而来。
“交付神子大人之物,请由我代为领受。”
一道温哑低沉的话语声响起,从屏风后现身的忍者上前,双手接过卷轴。使者皱了皱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多有不悦。狼不为所动,将卷轴缓缓摊开,确认其中并无异常,方交至神子手中。
神子接过卷轴,目光淡淡掠过纸上内容,便又将卷轴合上。转而执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看来是在下失礼了啊。此番觐见,本是抱着诚意而来,却不曾料想,苇名的神子对内府竟疑心到如此地步。”
使者从躬身行礼的姿势中缓慢抬起头来,略带嘲讽地质疑道。
“阁下误会了,方才之举不是疑心所致。我的忍者追随我良久,并非寻常下属,乃是格外亲信之人。所以涉及到自身之事,多会由他代劳,还请阁下勿要介怀。”
面对昔日敌国呈上来的物件,若说对方没有疑心,必然是假的。使者自己也知道,但毕竟回去复命还需要得到对方的意愿,神子既然用还算合理的说辞圆了回来,倒不必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结缘虽是私事,却关系到龙泉参拜,众人瞩目,我对于此事亦是慎重。名录中的内容,请待我仔细考量。倘若有所决定,我会将意愿转达,必不会让阁下为难。”
神子将卷轴收好,向使者颔首,似是有送客之意。
“阁下若已无其他事情交待,请允许我差人送上谢礼。礼物繁重,阁下可回到寝居稍作等候。”
国主委托的事宜,都已经传达给对方。使者欠身,向神子行了一礼,便跟随引路的侍从告退。
走向门外时,路过方才那代领卷轴的忍者,不由得定神看了一眼。瞟到右半边鬓角上夹杂的几簇白发,心中有些疑惑,脚步也随之放慢了。
他还记得先前未见这半边样貌时,看到的忍者的面容。虽不十分年轻,倒也不至于上了年纪。可见这白发多半不是自然所致,黑发中在特定位置生出白发的情形,倒和对面的神子有几分相似。
思及此处,不免又朝神子看了一眼。本想暗中观察,却不料目光对上了,使者心虚了一瞬,但好在神子淡定的面容未曾改变。茶水已经饮空,修长手指握着那方玲珑杯具,搭在身前茶案上,指节挺括而秀丽,指腹缓缓地抚着杯沿。长发整齐地拢在背后,在发尾处用一条绢带束起,鬓边黑白相间的长发垂下来,挡住了手背。
丝丝白发在一袭乌黑之间尤为乍眼,本是异常之相,却因着宿主的清隽样貌,为他平白增添了几分灵动之气。发尾折射着阳光,在空气中拂动的样子,如同传说中的白龙之羽。
反观忍者的白发,则显得沧桑许多。与其说龙胤神子的特殊体貌是身份的象征,那么同样的特征出现在其侍从身上,则像是契约留下的烙印。如此推测,这白发便多半和龙胤之契约有关,察觉到这一点,使者似乎感受到什么预示,心下宛如过电一般。
自从踏进城门开始,使者经过了一众侍臣的接引,又在天守阁侧殿的客房安顿下来,才择吉时见了神子。一番折腾下来,他前来苇名已有些时日,天守阁里的名门望族也大多打过照面,但还从未见到这样的特征在其他人身上出现。除去神子本人以外,苇名弦一郎已是苇名最位高权重之人,身上亦没有承受龙胤的痕迹,可见是否缔结龙胤契约,并不是由地位的高低而决定的。如今的苇名极需笼络人心,众多要臣之中却也并无一人得以同享龙胤,想来这契约也不是出于利益的缘故。
既然与地位和利益都无关,那么和一个平平无奇的忍者缔结契约,又该是出于何故呢?
——
九郎拉开武士候命室的木门。
弦一郎难得地没有去城邑,而是与天守阁的武士在此处议事。护国之战后,弦一郎对九郎并不避讳,看见来人是他,只是礼节性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理会。
其他人对此也都习惯了,问候过九郎,便回到正题。九郎并不打扰,拣了个不碍事的地方,只在一旁垂手等待。
一壶茶的功夫,事情商议完了,武士们便纷纷告退。弦一郎站起身送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问等在门口不远处的九郎。
“神子,你有何事?”
九郎上前一步,衣袖划过挡板,发出柔软的沙沙声,不同于弦一郎身上所着的厚实铠甲。弦一郎是一国将领,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嗓音十分低沉浑厚,即便是平日里讲话,仍然压迫感十足。但是九郎从不畏惧,迎着弦一郎狭长深邃的眼睛,他简洁回答道。
“今日,内府的使者与我见过了面。”
“哦?使者说了什么?”
“与预料中无异,是为结缘而来。”
“既然有所预料,想必你已经心里有数,又为何前来找我?”
“因为结缘并非是我一人之事,所以想要询问弦一郎卿的意见。”
弦一郎压低了眉心,感觉到额前青筋跳动起来。眼前的人虽然出落得成熟了些,那副眉眼却仍然十分熟悉。九郎还是少年时,就与他这样面对面地讲话,那时还需要他低头才能看到,如今已经长得与他一般高,可以平视他了。曾经面不改色地与他叫板,长大后却装模作样起来,听到九郎这样说,弦一郎竟觉得有些好笑。
“不必问我。结缘究竟是怎样的事,你应当想得通吧。”
其实九郎心中已经有想要结缘之人,但是那个人的意愿……向来是很难明确的,至少现在仍是非常模糊。但是九郎仍然不想放弃,所以才来试探弦一郎的意思,让他心里有所准备。
弦一郎皱眉审视着九郎,那双明朗杏目仍然定定地望着他。武士候命室里沉寂了一瞬,九郎不答反问。
“在弦一郎卿看来,与内府结缘是怎样的事?”
“是需要谨慎之事。但既可得到牵制内府的棋子,又可缓和两方关系,并非有害无益。”
“那么,想来弦一郎卿也知道。此事利弊同源,成为棋子,受到监视和牵制的人,也可能是我。”
“所以其中的分寸需要你自己把握。”弦一郎依然是那副冷然的脸。“怎么,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没有能力决断吗?”
语气虽然不甚友善,但九郎的目光却隐隐地跃动起来。揣摩言下之意时,又听对方继续说道。
“神子,倘若我要你做出违心之举,难道你会听从?”
凌厉的下颌微微抬起,弦一郎眯起眼眸,向九郎投去一抹探询的目光。
“如此,便莫怪我推辞了。”
神子释然,面上露出一个安定的微笑。
——
茶凉了。
杯沿因为有茶水的润泽,贴在唇上甚至带一丝冰凉的凛意。九郎放下杯盏,心中有隐隐的不安,指尖无意识地轻叩桌面,松弛的木板中便响起零落的咚咚声。
在会客时九郎也会饮茶。在那种场合下的言辞,字句都经过了仔细考量,一来二去煞费苦心。用处倒是有的,只不过都是些装模作样的空话,说了几句便觉无趣。
但想要和狼说的话倒是有很多。望着身旁端坐的身影,九郎想要开口,却觉得如鲠在喉。许多年里,说出这些话的机会不是没有,甚至多到不胜枚举,因为谁也不肯打破这难得的平静生活,竟拖到此时都不曾吐露。喉咙堵得发烫,饮下冷茶才勉强通畅了些。不知为何,向来坦率的,游刃有余的自己,却因为熟悉对方的性子,所以越发不知该如何破除那一层桎梏。
“九郎大人,茶凉了。”
狼注意到九郎停滞的动作和低落得有些反常的神情,试探地提醒一声,然后起身去点茶炉里的火。
九郎却在此时拦住了他。狼回身,看到九郎拉着他的衣角,仰头道:“无妨,恰好我并无心喝茶,请陪我说说话吧。”
一时间,竟恍惚看到那个跟在他身后,在龙泉川上欢声笑语的孩子。狼依言坐回原处,九郎坐到他面前,背对着烛光,宽阔的影子将他盖得严严实实。他的主人已然长大,需要他保护的时候少了,但是两人之间的关系,却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变得愈发默契,也愈发难以割舍。
不想让狼有太多负担,九郎挪近了些,替他摘下沉重的义手,又为他解下束着袖口的系绳。系绳只有右手一侧,红色的部分仍然是断掉的,以一个与其他部分连缀的绳扣收尾。狼的衣袖宽松下来之后,九郎将那一段绳握在手里,目光中似有深意,指尖捻着绳结之外余出来的末端。
断掉的痕迹上还泛着丝丝焦黑,九郎的力度很轻缓,并不想将烧焦的地方扯下来。指腹稍稍用力一按,便被凝结的硬块印下凹痕,触感迟钝,却又带着细微的疼痛。
是何时断掉的呢?又是何时,对他如此依赖呢?
“狼,你愿意和我结缘吗?”
九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期盼地望着狼。狼抬头看去,触及那目光的一瞬,心跳猛地加剧起来,又生怕心中动摇似地,连忙移开了眼。
“九郎大人……我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为什么这样说呢?我无法和一个并不信任的人结缘……如果说需要与某个人结缘,你是唯一的选择。”
“即便是无法信任之人,想必您也能够进退自如。”
虽然早有预料,九郎心中仍然被这答案刺痛了一下。但即使狼的目光躲避着他,他还是真诚得一如既往,坚定地,望着狼。
“不是这样的问题。我只想知道你的意愿,所以请回答我。”
执起狼的手,一向冷静的声音里竟仿佛有暗潮涌动,于停顿处泛起细微波澜。
“如果从今往后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你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狼的脊背僵住了,努力保持着与平时无异的姿态,却觉得胸腔里有如擂鼓。九郎清和的声音像是有魔力一般,穿透他的耳膜,在脑海中回荡,让他一时难以思考。那是无数次意识沉入黑暗时,将他唤醒的声音,只要听到那个声音,身体里便涌过暖流。在本就义无反顾的死亡中,生之渴望亦从其间破土而生。
是宿命,是一切的缘由,更是……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并未察觉到九郎对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么,在听到结缘二字时,心中本能的悸动,便是最直白的证明。然而对主人的感情,本就是僭越,在眼下时节更会成为对方的阻碍。偏偏九郎竟也有同样的心意,如此殊荣,狼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答案当然是愿意的。为对方所做的一切,是使命,亦是心愿。凭借自己的意志明辨是非,斩杀至亲,瞒着九郎求取樱露,只为阻止介错之事。如果仅仅依照戒律,他本无须做到这么多。
戒律和自身的情感,已在潜移默化中剥离不清。而如同遵守着戒律一般的虔诚和小心翼翼,或许只是出于习以为常的关爱,和由衷的敬意。
但即便没有戒律的束缚,随心所欲地作出决定,对他来说还是太乱来了。这和在义父面前的那一次不同,那时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因他人的背叛而造就的困境并不难认清,而眼下这份困境,却是来自于自己的内心。
狼仍然低着头。不敢直视九郎的脸,只看着映入眼帘的身影。白色衣摆皎洁无暇,在摇晃的烛火中镀上柔和的光彩。一尘不染的,蕴藏着温暖力量的九郎,是未窥全貌已然不胜耀眼的美好。
——对于擅长克制自身欲望的狼而言,只是默默地陪伴和守护就足够让人满足了。
“我会一直守护您,九郎大人。请您不要这样说。”
狼在心中挣扎良久,最终仍旧只是吐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那么你认为,合适的人选该是怎样的呢?无论是苇名的权贵,还是内府的权贵,终有一日,我将成为权谋的傀儡。”九郎的神色黯了黯,声音里更是格外的落寞痛苦。“如果你对我并无额外的感情,我自不会有遗憾。但是狼,你真的愿意让我去做这样的事吗?”
九郎微微俯身,将脸迎上狼面前,让他不得不看着自己。清秀的面上线条舒逸,眉目朗然如画,眼角却因哀伤而微垂,澄净的目光落入狼幽深的眼里,宛如月照深潭。
两人的距离很近,九郎的衣料几乎贴在他胸前,随着呼吸的张弛而起伏。手攀上狼脊背,与他紧密相依,长发扫过嶙峋的锁骨,在皮肤表面留下轻柔而细痒的涟漪。
狼感觉到九郎的头靠在他肩上,湿漉漉的鼻息扑上颈侧。他曾亲眼见过神龙,在踏入神域之时,龙的吐息扬起巨大的漩涡,流云席卷天际,如同置身水雾之中。此刻在这轻柔的拥抱下,潮湿的,如同梦幻一般的水雾,再一次将他包裹起来。
九郎半阖着眼,可以看见狼脖间的筋络和细纹,闻到他身上风霜与花香交织的味道,但仍然觉得远远不够。对这个人的喜爱与依赖,已经超出了拥抱所能够诠释的限度。九郎抬起头来,鼻尖擦过狼瘦削的面颊,舔了舔他微微抿起的嘴,又顺着两片薄唇探入温热的唇舌间。平滑的触感在氤氲的呼吸间有些模糊,不知是因为动情,还是故意折磨着对方,九郎加重了舔舐的力道,舌尖褪出后,又用牙齿的尖锐处在他唇上啃咬。
狼并非同九郎一样是不伤之身,嘴唇被咬破了便会流血。起因是九郎想要在对方身上留下些什么,但是却并不能真的狠下心来伤害狼,于是啃咬的过程重复了好几次,才终于磨开了一个口子。一股腥甜的味道漫上味蕾,九郎适可而止地停下了齿间的厮磨,向后移开。望着自己在对方唇上留下的伤口,抬手用指腹轻轻擦过破损之处,略显苍白的嘴唇上随之沾染了一点鲜丽的红痕。
“痛吗?”他问。
“不。九郎大人。”狼回答。
九郎的眉间皱起来,看着狼,眼神里不知为何带上了几分不甘。目光中甚至还掺杂着几分怒意,也可能不是怒意,只是因心中彷徨而又急切,所以显得像是生气一样。
九郎竖起手指,抵在那双并没能带给他满意回答的唇上,语气突然严厉起来。
“接下来,我要你给我坦诚的答案。”
(此处删减,凹三大眼)
九郎的耳语诚恳而温和,话语里又带着微微苦涩的感伤。
“对自己的忍者怀有感情,我并不觉得有错,但是你每一次的回避,却总是给我这样的错觉。是我逾越了吗……为何你总是不肯回应我呢?”
“九郎大人……”
一向不善于表达感情的狼,听到他这番言语,忍不住开了口。九郎抬起头,问道。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回答您。”
“请说吧。”
“当九郎大人亲吻我时,说不觉得痛,也是真心的。因为喜欢九郎大人的触碰……无论是什么。所以疼痛之类的,并不曾在意过。”
狼如平时一般平静笃定地,将心中的想法向九郎坦明,顿了顿,又说道。
“之所以回避您,也并非是不愿与您结缘。九郎大人,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因为我,将九郎大人置于为难的境地……”
狼想了想,看了一眼九郎的神色,没有再说下去。
虽然两人已有过亲密的情爱,但此时突然得到了确切的答复,九郎脸颊竟微微泛上潮红。
“即便其余一切都有着冠冕堂皇的理由,但只有你是我发自内心的选择。”
于是攀上脖颈,捧起挚爱的脸,望进那双湿润、安稳的眼眸。
“狼啊,放下顾虑,与我结缘吧。”
——
祭典之日,苇名众齐聚于龙泉川上。河岸挂满七彩的祈福水球,参拜路上纸带翩飞,盛景有如繁花满地,沿着水流一路绵延。
结缘之人身着白色打褂,与盛装的龙胤神子一同在山路间徐行。怀剑佩于胸前,红色的绳穗飘扬在风中,绵长的心意亦循着风声飞舞。
被众人信仰和爱戴的龙胤神子,和被龙胤神子信任和爱护的,唯一领受过龙胤之契约的人。若需一场诚挚的结缘为苇名带来福泽,没有比这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祭祀是苇名的盛事,回到神子居室时已经入夜。
“听闻龙泉参拜若以结缘为序,在这一年酿制的龙泉酒也会有别样的甘甜之味蕴藏其中。待今年的酒酿成了,也一起来品味龙泉吧。”
九郎点起烛台,起身合上纸门,一边欣然地提出约定,一边揽起外衫下摆,跪坐到狼的对面。狼的装束仍然整齐,九郎伸手摘下罩在对方头上的宽大棉帽,遮挡在白色帽檐下的面容便映照在烛光里。狼还是不习惯与他对视,锋锐的眉骨下,目光温顺地低垂着。九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罢了,从怀中拿出一个什么东西,一阵叮铛声响起在屋中,狼终于抬眼去看。
九郎所持之物是一枚守护铃,与狼先前捡到的神子的守护铃、义父的守护铃类似,却又不甚相同。九郎一手持铃,一手握起狼的手,摊开粗砺的掌心,将守护铃放进狼的手中。
明亮的铜色铃铛挂在一段褪色发旧的红绳上,落在对方手心时发出轻盈的铃声。烛火之中,他温柔笑道。
“自己曾经以为微不足道的东西,在别人眼里也可以是重要之物呢,狼。”
随后双手拢住那只接过了铃铛的手,缓缓将手指合起,使那枚守护铃稳稳握在对方掌心。
“从今往后,请你珍重、珍爱、珍视自己。这是期望,也是祝福。”
狼将手指松开一些,从指缝里凝视着那枚有些普通却又无比珍贵的铃。铃铛的材质并不是很亮,但烛火在边缘上流转,漾起温暖的色泽,如同九郎此刻望向他时闪烁着灵动神采的眼睛。系在上面的挂绳从指间垂下,编织好的绳结接头处,棉绳像被扯下了丝缕似的有些稀疏。狼看到边缘如灼烧过般泛黑的绳尾,看得出原本是与何处相接,便知晓了这绳本应存在的位置。
狼今天没有穿那身旧衣,但仍旧记得在那件衣服上束起袖口的,断掉了一截的绳。似乎从注意到那条断掉的系绳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了。袖口的红绳究竟是怎么断的,九郎又为什么会有断掉的那一截绳呢?狼在记忆中搜寻良久,却始终回忆不起来。
不过狼只是心怀感念地收下了九郎送他的铃。其余的事情,便没有过多地问,他觉得不必为此而烦恼。将这串属于自己的守护铃供奉至寺庙的佛像前,旧时的记忆自然会告诉他答案。
——
午时,弦一郎穿上盔甲,从天守阁上层的住所下来。在廊上拐了个弯,正欲下楼时,却见对面走过个人。
看那身影正是神子,今日似乎心情很好,步伐轻快,衣袖翩然生风,有如一抹素色蝶影。侧面看上去嘴角似乎是扬着的,目光飘忽没有焦点,仍在意犹未尽地想些什么。神子素来宠辱不惊,倒也少见他这副陶然的得意模样。弦一郎看了两眼,被那愉悦的情绪感染到,不由得将那人叫住。
“神子。”
九郎停下脚步,转身看去。正面相对时,嘴角的弧度显而易见,那面容上的笑意看上去又明晰了几分。
“忍者怎么没和你一起?”
弦一郎如闲聊般问起家常。九郎脸上笑容更甜了些,眼睛弯起来,回答道。
“这几日多有辛苦,便让他留下来休息。”
弦一郎点头,想了想不放心,又问。
“结缘可还顺利?”
九郎笑意微微敛起,正色起来,眼睛却仍然弯着。
“暂且如此。内府一边我已亲自回过信,早上已将使者送出城了。”
话语声依然沉静踏实,语气里有尘埃落定的欣慰,又带着无畏将来的坚定。
弦一郎再次点了点头,感觉很满意,一向阴沉沉压低的眉眼也明朗了些。看着眼前利落挺拔的人,回想起从平田家被自己接回时的狼狈样子,心下想着,九郎终于不再是那个让人费心的孩子了。
九郎也正要出门,于是上前几步,两人并肩而行。弦一郎本觉得平常,余光打量时,却见神子胸前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柄怀中剑。从厚度来看并不锋利,似是作装饰用的,剑尾看上去由刻刀雕篆而成,粗糙中又带着些细致。粗糙是指木料,细致则是指雕工。一束红色绳穗摇摇坠着,系在镂空的花边上,那红色却并不鲜亮,反而有些暗淡得泛白。记忆里好像何时看见过这柄短刀,回忆了片刻,感觉像是龙泉参拜的仪式上,忍者出嫁时佩戴的。不知为何后来又出现在神子身上,是回礼吗?
弦一郎并不知道,也没费心思细想。只是下次看到忍者的时候,见他还是穿着那件朴素的衣服,不过右边袖口的系带已只剩下褐色麻绳,那上面已经不见红绳了。
——
虽然与九郎是同辈,弦一郎总觉得自己花在他身上的精力,或许比枭花在狼身上的还要多。毕竟将儿子扔进森林里不管不顾,并不是一个负责任的长辈应该做的。相比之下,弦一郎虽然对九郎态度严厉,最多也不过是禁足,倒并未真正苛责过他。
接续平田家的责任抚养九郎长大,又委以重任,即便对方曾当面反抗他的威严,他也并不怪罪,反而欣赏九郎的这份勇气。
多年以来,弦一郎算是亲眼见证九郎从羸弱少年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大人。也正因如此,与九郎会面时,即便只是正常的交谈,也总让他有恍如隔世之感。
那一年他赶到平田宅邸时,年幼的九郎正跪坐在佛堂中抽泣。
弦一郎走到近旁,想叫人把他扶起来。开口还没有说完,那孩子却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用仿佛求助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弦一郎殿下……弦一郎殿下,我不能走。”
平田家遭难时,前线正值战事。弦一郎回头还有要紧事处理,百忙之中从城里风风火火地赶来,对这麻烦的孩子没什么耐心。见他不肯起身,几乎想要亲自上手,这时不耐烦地往废墟中看了一眼,才发现那一团狼藉下面竟然还有一个人。
难怪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阻拦,混乱也几乎平息了。赶到主宅院子里只看到武士跟山贼都躺了一地,神子也还在。
是因为这个人吗?
弦一郎走到废墟前,低头查看。废墟下埋着的是一个忍者,正中央砸下的房梁偏开了一点,留下勉强能伸进一只手的空隙,其他地方都被坠落的砖瓦压得严严实实。伏在地上的身体已经一动不动,许是受了几处致命伤,血迹糊了满身,分辨轮廓已是勉强,哪里还有一丝活人气。
刚进佛堂时,他看到了死去的蝶。蝶是他父辈的有名忍者,身法老练。而废墟下这个忍者名不见经传,看侧脸也比较年轻,不知是如何舍命护着这个孩子,才做到这样的地步。
不过无论多么惋惜,死了就是死了。弦一郎从那具一动不动的人影上移开目光,皱起眉头,对守在一旁的九郎说道。
“人已经没希望了。你得赶快跟我离开这里,我们的时间不多。”
“不是的,弦一郎殿下。他会醒来,请让我带走他……”
九郎仍在原地,执着地请求道。声音如寒风中的火苗,单薄中带着微微的颤抖。
“开什么玩笑。你究竟要——”
正要反驳,话语忽而想起了什么似的顿住了。弦一郎蹲下身,从忍者背后找到那致命伤上豁开的口子,翻开被刺破的衣料仔细看。狰狞的裂痕间填补着新生的血肉,致命的伤口竟已经愈合。
“原来如此,难道你对他使用了龙胤吗?”
弦一郎的目光忽然灼灼地望向九郎,九郎没有回答,只是像伤兽一般祈求而戒备地看着他,便是默认了。
“简直是胡闹……”
虽然早就知道九郎是龙胤之力的继承者,但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使用这珍稀的力量。震惊之余,他还是更担心被龙胤复活的不死之身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弦一郎回头吩咐了些什么。几个寄鹰众上前,移开沉重的废墟,将埋在下面的人拉扯出来,扛在肩上准备带走。九郎眼中闪过一丝惊慌,起身便要阻拦,弦一郎立刻喝止。
“神子,住手。我自有我的考虑。”
九郎却不顾弦一郎的反对,坚决要留下此人,阻碍着寄鹰众离开的脚步,紧紧抓住忍者垂下的手臂。
冒着火海也要相见的人,总不能就这样仓促地分别。刚接受龙胤的身体尚未能苏醒,没有意识也没有力气,九郎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睁开眼,只知道不想看不见这个身影,不想丢下他一个人。
见到九郎的举动,寄鹰众也有些为难,不知是进是退。这时弦一郎又催了一声。
“够了!神子。”
无法坦然面对生死,只知道依靠自己的护卫,如何才能成事。弦一郎这样想着,于是厉声喝道。但是当时他还没有意识到,神子并非不够勇敢,而是出于想要挽留珍惜之人的心愿。
而九郎执着的态度,不肯松开的双手,也证明了他果然是想要留住些什么。
狼对他来说是什么呢?
是阴影下笃定而温和的面孔,是灾难中唯一能供他躲藏的怀抱,是小心扶住他的厚实手掌,也是坚韧的,刀剑出鞘的利响。
只是那个人已经不省人事,落在他身上的废墟的残焰将衣服烧出零星破孔,连人也是破败不堪的。
“现在,跟我回天守阁。苇名需要你。”
弦一郎拉回挣扎的神子,寄鹰众也不再犹豫,继续向前走。孩子的力气很小,即便用尽全力,依然只能眼见那人的手臂一点一点从他手中滑脱。
嘶拉一声,袖口有什么东西被扯断了。
只有一段末端带着焦痕的红绳,静静地躺在稚嫩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