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基】西格恩启示录 黄昏
我是西格恩。
我有一个丈夫。只要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那就全都是他做的。
至少大多数人都这样想。
“西格恩，你跟进来干什么？”海姆达尔呲着一口金牙看着我。
“伟大的看守者，我只是想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
“那你最好能让他闭嘴。”海姆达尔指了指身后岩石上瑟瑟发抖不停求饶的人，“他念叨得我脑壳疼。”
他大摇大摆地走了。我刚一走近，洛基头顶上的毒蛇吐出了第一滴毒液。
说实话，我觉得有点恶心。可躺在那儿的那个可怜的罪人感受到的可远远不止恶心。碧绿色的汁液砸在他脸上，像水滴砸在烧红了的铁板上，发着嘶嘶声，变成一缕烟。
“西格恩，西格恩。”他被五花大绑在石头上，像任人宰割的绵羊咩咩哭叫着，“西格恩，救救我。”
我倒是经常看见他哭丧着脸求别人，可这一次，好像是真心的。
我拿出水盆挡在他上方，柔声安慰道：“没关系的，洛基，你上方就是神圣的宫殿，尊敬的奥丁会赐福给你的。”
他的脸颊已经褪去了最外一层皮，一块粉色凹陷了进去，像一块被婴儿捶了一拳的面团。他的眼泪流到里面，渐渐形成了一个猩红的小水洼。
他光顾着疼，没有功夫反驳我。
“我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你了。”我用另外一只手把他咬进嘴里的红头发捋出来，“你平时总是跑来跑去的，快得我眼睛都跟不上。”
他很难过，不知道是因为疼，还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感动？
每次我出去清理毒液的时候，我都觉得头上方神殿的砖瓦在一块块地掉落。古老的传说描述的尼德霍格的啃噬，似乎越来越快了。
隆冬再也没有停止过。每次重见天日，我都看到一日比一日压低的天空；洛基的每一次痛苦的颤抖都引起远方的地震，我亲眼看见过一方土地的坍塌。不知那下面是不是掩埋着远古智者的看透未来的目光。
有一天，太阳不见了，几个小时后，人们也没有等到月亮。阿斯加德真正地陷入了恐慌。
我回到洞穴里，他出奇的安静，除了乌青的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几乎像一个死人。我已经分辨不出他的五官了，可奇怪的是，我还是认得，这是我的丈夫。
“洛基，外面怎么这么乱？”我轻声问。
他没有回应我。我依稀能从他杂乱无章的脸上分辨出他的眉骨，上面焦黑变脆的皮肉皱在一起，狠狠地，像是在思索。
尘世巨蟒醒了。三条河流自三个不同的方向奔涌而来，淹没了中庭的峰峦与峡谷。几步之外，神殿已经土崩瓦解。
我捧着水盆回到岩石旁。
他不见了。
我还以为是他害怕得是去血色，看起来像一块石头，可他真的凭空消失了。四条铁拷随着地面的颤抖晃动，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蛇已经变成了几块碎炭。深绿色的袍子孤零零地铺在石面上，像一块大大的宝石断面。
原来每一丝恐慌都是他的食粮。古尔薇格的力量，终于帮助他挣脱了牢笼。他终于将土地中暴动着流淌的恨意，与自己的脉搏紧紧连在了一起。
我心爱的人是野火的化身——现在他是我的丈夫。
我脱下破旧不堪的长裙，换上他留下的袍子，一步步走出了洞穴。
我看见曾经高不可攀的神祇们，全部挡在了阿斯加德前。他们挥舞着武器，像是在攀比谁更勇猛。
末日，末日之战。
索尔在火焰的舞动中对战耶梦加得。他们搞出来的破坏比在彩虹桥上发生踩踏事故的冰巨人还要严重。索尔发出雷鸣一样的怒吼，他的金发上沾满了魔物的血。大蛇躲避着，发出嘲讽的嘶鸣。索尔全力一掷，正中那怪物的脑袋——毒汁四溅，他奔跑着躲避。
我看到了奥丁。他的独眼像利剑，手中的永恒之矛能劈开乌云。巨狼芬里尔的两个眼洞里是闪电与火的交融。当奥丁八条腿的千里马带他高高跃起，我听见了东方海姆达尔铜锤敲打骨骼一样的嗓音。
而远处浮动的火光来自我的丈夫。
他早已被毒液腐蚀得丑陋不堪，与厉鬼无异。连看惯了鬼怪的守门人都觉得胆寒。
“当初你迈进阿斯加德的时候就应该把你剁碎。”守门人拔出巨剑向他直冲过去。而洛基发出的声音已经不能称之为语言了。他吼叫着，猩红的头发胡乱翻飞，他看起来就像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巨大火焰。
他直视着利剑的寒光，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
“西格恩……”有人在向我跑过来。
“伊登。”我蹲下，又站起来。
“快过来，和大家躲在一起。”她褐色的眼睛里全是急切，向我伸出来的手柔弱无骨。
“伊登，我这就过去。”我用一片宫殿的碎瓦捅进了她的心脏。
她的血溅到我干涸的嘴唇上，又像泉水一样潺潺地握住我的手掌。我被毒液污染的皮肤重新变得光洁，我被火焰烧掉的头发重新长了出来。
前方避难所下，金发女神希芙美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成了一颗核桃。她惊骇地看着我：“西格恩……”
她的金发连根脱落。上一次是因为洛基拿起了剪刀，这一次是因为我拿起了瓦片。
伊登也慢慢倒在地上。她呼吸停止的一刻，索尔的步子竟迈不开，奥丁的手指突然握不住长矛，阿斯加德的青春，就此离去。
海姆达尔还是奋力斩下了洛基的头。我的亡夫怪兽一样的头颅像有意识一样弹跳起来，正中守门人的胸口。他口吐鲜血，轰然跌落。
他们渐渐沉落，没入陆地下的海洋。
语言，灵魂，血液中的火焰，仿佛从没有被赐予过，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走进曾经奥丁的王座，拿出了后面的黑匣子。里面那个预言者的头颅半闭着眼，十分悠闲。而这时，彩虹桥轰然断裂。
我捧着匣子，虔诚地祷告：“智慧的预言者，我是西格恩。请你答应我，将我的名字从你的檄文中抹去。”
他的声音像细沙在刮擦白骨：“撒旦的妻子，我必将传颂这个故事。不论是光是暗，我将一视同仁。”
“宽容的，永恒的预言者，我愿永不反回这片荣光的故地，请你满足我最后的愿望，将我的名字替换成空白。”
他睁开了眼睛，平静地望着我。
“说谎者的妻子，我问你三个问题，你要回答得让我满意。”
我点点头，将匣子端正地放上王座。
“毁灭者的妻子，你为什么要与阿斯加德作对？”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众神一心要驱逐的人。”
“他没有了容貌，失去了良知，你还爱他吗？”
“是的，伟大的预言者。”
他沉默了半晌，又问：
“青春之神不曾亏待你，你不觉得愧疚吗？”
“相对于猛兽的利爪，她大概更愿意接受我的刀。”我朝他双手合十，“她只是一个齿轮，我也一样。
“预言者，你满意吗？”
他阖上了眼，头颅动了动：“很满意。”
我背离着塌方的土地，不停地走。
我走一步，陆地塌两步；我走两步，陆地塌三步。
世界之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倒下的。滔天巨浪好像一直压在我的头顶。我走向宇宙的极南，远离血，远离阿斯加德遗留的荣光。
一只青色的鸟从废墟里钻出来，它飞过沾满毒液的米奥尔尼尔，飞过碎裂的麋鹿角，在巨狼的身体上跳了几步，最后穿过海姆达尔胸口的洞，盘旋在阿斯加德上空。
它大声唱道：
我对黑暗的感激
源于对光的渴望
让我在剧痛中得以游离
让我问心有愧时得以躲藏
朝圣者之脚步
永远踉跄
吾赦免汝
准纵火者升入天堂
我在那个繁华的世界什么都见过，唯独没有见过光。
如果别无他法——
世界，你尽管引火烧身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