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丧】那片海
总结起来,就是分手而已。
01
倒春寒一过,吴山居院遭绿荫都浓润起来。
吴邪还是拿着拓本守吴山居二楼,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让王盟一度觉得老板魂穿回张爷还没回来那段时间。四处问了半天才明白,其实也就是自家老板一个月前跟刘丧那小子吵架,后者第二天就火急火燎从喜来眠没命地逃了。听说还是跑到国外去接了个大单,这才把老板气得冒火。逢上年中清账,吴邪三四年没来亲自清账本倒也想找个出其不意的时间敲打,干脆就打飞的来趟杭州。
两个人都从喜来眠跑出来,只有胖子带着自家瓶仔继续过日子。
说实话,刘丧的消息吴邪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
刘丧最近去了马来西亚接个单子。那个老板大约也是个跟吴邪一样的家族企业,此番他前去是为了给人鉴定他收藏的数百件瓷器真假。刘丧两道通吃,一双耳朵好,活儿倒是什么都接,听音鉴瓷不是什么难事。充其量是耽误的时间久点,一来二去在马来西亚待了快将近一个月。
老板应该人还不错,走之前慰问人才带他去了趟boh tea center的自家茶庄片区。几乎不怎么发朋友圈的刘丧拍了整组茶庄照片。
刷到底没得翻,刘丧最后一条行程动态停留在一天前,地点位于吉隆坡国际机场。吴邪早上转醒时顺带看到的消息还包括一条微信。内容来自一排微信置顶底下压在底下、名字叫“小刘同志”的聊天框。
来自刘丧:我在喜来眠的东西麻烦你打包邮寄到北京这个地址,邮费我会给你。
这是真决定一走了之?吴邪看到这个聊天框,咂摸舌头想起最后一次吵架。他拿手拍了下脸示意自己清醒,精力重新投入到一卷孤本翻译里头。这场架在他看来吵得莫名其妙,起因就是微信置顶的这些灰框,再简单不过。吵架内容的时间线从他俩认识开始到喜来眠那天晚上收完咸菜结束。
经常不见面是他俩相处的常态,刘丧会在旅途之中发一些只言片语,不多,每次一两条。但吴邪看得并不勤,他的微信置顶有太多的东西,除了胖子小花那几个以外,还有家里很多长辈和一些亦友的伙计同伴。刘丧当然算其中一个,但毕竟被压在太底下了,忙起来他吴邪又不经常翻手机,忽视是常有的事。
吵架是从那次刘丧回喜来眠后连续拿话刺了吴邪一晚上开始的。
“我不懂了就,之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婆婆妈妈呢?没有回的消息我会补,也从来没有耽误过你一小年轻什么事儿吧?”
天色不早,喜来眠后院的鸡群早就被关进笼子里。这个地方向来隔音不好,鸡群翅膀扑愣的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吴邪在等,刘丧听得出他在生气,他希望这小孩儿能坐下来跟自己慢慢聊开。在他印象里刘丧不是个小姑娘性儿的人,所以他不懂怎么就闹成这样。
刘丧情绪很平淡,背光站在门旁边。他整个肩膀泄气一样塌下来,说:“没事,我只是觉得我们不一样。我明天就走了。”
“你他妈的就不能好好解决问题?”吴邪从椅子上起身,冲过去直接揪住刘丧的衣领。
“吴邪,你像是要好好解决问题吗?”
“...”这话就好像一个海浪突然浇得吴邪一身湿,他还只能打颤去迎接浪花洗礼。吴邪放开刘丧的衣领,他没想这样对刘丧。
这怎么就不一样呢?刘丧最后还是走了,还选择了最极端最挑衅的一种方式。刘丧第二天清早就离开雨村,说是在马来西亚接了一单活儿。
看看,他在这里跳脚。人家小刘同志他妈的冲国外去了。
吴邪从兜里摸出藏了大半星期的发潮软烟头擦燃,低头觉得现在抽太浪费,还是把烟塞到衣兜里。他想不通刘丧的意思,所以只能去剔除情绪和思路。对于感情上打毫无意义的哑谜,吴邪一向没有什么经验。
他要寄什么就给他寄过去呗,刘丧还会真跑了不成?吴邪放下手上的拓本去揉眉心。
02
刘丧还记得那天海浪比天穹颜色要深很多,纯色的黑一遍一遍冲上沙滩。他几乎从来没关注过天黑以后无人的海岸,可那天画展里头太乱,他实在不想现在进去。
......
“SANG?喔——我的好助手——为什么不来试试这个?”
油脸老板安逸地仰窝在皮沙发里头,水晶灯掩映的光线细碎打在男男女女裸露的姣好肌肤上。在他邻座沙发上,横卧的女人整瓶倾斜红酒,璀红酒液一遍又一遍舔舐过白色dammi地毯和白衬衫湿透的男人。
“go!go!用身上的酒去沾钞票!沾到了就是你们的!Tubuh muda!Tubuh muda——漂亮姑娘们快去吧...咳咳。”
油脸老板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鼓掌,玻璃桌上摞好的美金钞票被他抓着——猛然往整个空中扬。绿花花的钞票在整个场地中长了翅膀一样席卷。那些绿色蝴蝶刻蚀进每个趴跪的玩物眼球中,所谓的夜间画展横陈在淋漓的色彩之中。正前方悬挂的那一巨幅的《Madame de Pompadour》仿画熠熠生辉,纸醉金迷里实在太衬景。
以刘丧的角度只能看清红皮沙发后那位美女的长发耸动。像一匹漂亮的黑丝绸,刘丧想,当然,要是没有水声和那些令人发麻的心跳会更好:这里太吵了。
“没兴趣,老板,我去外面海滩透个气。开工前十分钟一定要告诉我。”刘丧摇摇头把眼镜扶正,随手从巡场的兔女郎端着的木头盘中拿了杯香槟走出会场。
也就是这样,他才来到了海边。
这次他是跟随这个东南亚茶叶老板来吉隆坡参加商业谈判的。白粉交易藏在艺术展晚会之后,他的任务就是窃听老板对家开什么价码截这批货。艺术家的尽兴从八点开始点燃,在这个场子里头,是毒枭还是真艺术家已经不重要了。
不知道这群人到凌晨三点能不能从女人堆里出来,他还想睡个觉玩几天再离开。刘丧想。
展会那头AVANCE线阵音响的歌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电音切换到了《hey jude》,很舒服的男声。刘丧的情绪被海浪白噪音和歌声洗得稍微舒服了些。
03
“咔擦——”
在一派自然声中,身后的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心跳显得格外突兀。刘丧惊讶自己为什么没立刻注意到这个心跳,他被突然涌上来的危机感骇住。
然而对方看到的场面并没有刘丧自己想象的那么惊心动魄。吴邪举起一张拍立得扇动曝光,只注意到了这个小年轻似乎是被吓一跳,连香槟都撒到身上了。这个小孩儿看上去还挺年轻,拍立得的声音而已,他是因为耳朵好被雇佣的吧?童工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可不太妙。吴邪无不恶意地想,不过这小孩儿看上去还有个人样,就是有点太孤僻了。
“你是谁?”
海岸的光线太暗,吴邪只能看清这个小孩儿隐隐约约眼睛很大,轮廓瘦高。
“别紧张,”吴邪举起双手自证清白,“我叫关根,是这次艺术展受邀的摄影师而已。里头太闷,我出来透口气,正好看到你,你看上去还挺孤独的。”
刘丧上下扫视这个打扮太过正常的男人,跟里头的五光十色实在搭不上边。他懒得管吴邪,点了下头继续坐在礁石上头喝杯子里残余的香槟。西装虽然被打湿一点,但也没什么大碍。刘丧低头稍微捻那块水渍,继续去听海浪细碎的冲击。
很好听的声音,刘丧从来没觉得海也这么孤独。
“喂,小朋友,你不打算介绍一下你是谁吗?我可都说了我叫关根。”
刘丧回头,那个摄影师站在旁边的沙滩上,一副自顾自还爬到礁石上来准备挨着他坐的样子。
“我没有想要认识你,是你自己自报家门的。而且你拍了我的照片,我没有计较已经很好了。”
吴邪失笑,从兜里摸出一根铅笔。他叼着铅笔腾出手,把拍立得递给刘丧。“小朋友还挺会计较,麻烦帮我拿一下,这照片我是送你的。又没侵犯你肖像权。而且肖像权也是拿你照片商用才算侵权,出来混艺术的,别这么硬邦邦。”
刘丧并没打算跟这个摄影师有什么交流,他的心跳声听上去很不正常,像是长期吸食什么激素或者白粉的人,可听呼吸声却又身体素质很好。大概看上去正常的艺术家可能才是最不正常的,刘丧不想招惹这种怪胎,尽管他还低估自己。刘丧接过拍立得催吴邪快点,这家伙还是赶快滚蛋吧,他打不过。
“喏,这个送给你了小朋友。照片嘛,拍了你就送你。这风你吹得不冷啊?礁石上头太冷了。”
刘丧清晰听到笔尖触碰纸张的声音,吴邪好像摸摸索索在拍立得胶卷后头用铅笔写了个什么东西,不过他不在意。吴邪把显影的拍立得相纸塞他西装衣兜里头,熟门熟路的样子让刘丧觉得他经常这么做用来泡妹。
“你把我认成女人了?”刘丧偏头问。
“不啊,我知道你是个男人啊。”吴邪顿了两下,大概是突然知道了刘丧是在想什么,“什么呀,我也是出来透透气儿。这不刚好到这,看到你一小年轻坐礁石上,背影挺孤独的。我就给你照张相片。诶,歌怎么样?”
海滩离会场的距离不算特别近,对普通人来说,音乐声对他们来说几乎是微乎其微。刘丧睁大眼睛看着吴邪:“你知道我能听清音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吴邪摊手:“我不知道,我只是猜你听力应该不错。这歌我刚换的,有品位吧?《hey jude》听过没?”
刘丧在二十岁之前最熟悉的声音是哨音回响定位和山里头一切自然的回音。从他得了真传出山以后,最熟悉的声音就是墓道滴水和聚集攒动的心跳,刘丧几乎不怎么听音乐。他摇摇头,说是第一次听这首歌,但还不错。
“嘶——”一阵陆风从后背渗过来,吴邪把身上的西装一裹,弓背朝刘丧摆摆手下了礁石,“这上面是真冷,我先进去啊。你有空真得去兰卡威的沙滩看看,这边风景真没那边好。回见。”
刘丧张了张嘴,他本来想说孤独也很好,作为这个人看出他想法的短暂交流的开头,然而这个摄影师马上就要走。
这片海,现在又是他一人享受了。也没关系。
刘丧拿出西装外兜里的拍立得照片摸了摸,放回兜里没再管。那支老板专门发放的廉价blackberry突然响铃,时间到点,他也该进去办事了。
04
这件事只是刘丧众多工作里的一个插曲而已,说实话那张照片他并没有当做一回事,后来也不知道夹到哪里。不过那个男人的心跳他倒是记住了,只是很模糊。
因此刘丧第一次在吴二白引荐的时候,他面对吴邪有一瞬间顿住。总感觉之前见过这个所谓的吴小三爷,或者是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怎么可能呢?
这件事刘丧放在心中一直压着,本来一直没打算讲,自己也不以为然。然而上次从马来西亚接单回来以后刘丧却依稀记起这事儿,很多之前觉得莫名熟悉的地方突然有了解释。
“吴邪,你说我们有没有可能之前见过?”
两人解除刘丧认为的床伴关系后,刘丧久违地给吴邪打过一个电话。他手里拿着一个日记本,日记本纸页里夹着的不过就是那张拍立得相纸。偶然找到的,刘丧发誓他没有特意去衣柜里找到压箱底的旅行箱去翻这个笔记本。
“我们见面就是雷城那会儿,有什么事儿吗?别演言情剧啊,想回来就回来,在吃饭呢。”
吴邪那边声音还挺杂,声音带着笑,像是知道刘丧打电话过来得逞的样子。刘丧不想区分他到底在干什么,得到否认回答后他摁下红色的挂断键。这段时间跟吴邪打电话果然是个错误。他跟吴邪有时候差的可能不是遭遇,更多的是那种心态。刘丧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认为事情完不成就会离开的人,但吴邪不是这样,即使是死路一条,吴邪还是觉得他所拥有的总会回到他身边。就像现在这样,他还是固执地认为自己作为吴山居一个挂名伙计,不可能真正跟他脱离关系。
刘丧的视线投到那张所谓一起邮寄过来的“哄小姑娘一样”的小纸条上文邹邹的瘦金体,以及相纸后背神似的铅笔印。
05
吴邪将那张太薄的洒金生宣胶进信封,第二天一大早交给送刘丧去机场的坎肩。
“坎肩,这个东西你找空子放到他之后一定能看得到的地方。不要让他立刻发现。”
吴邪拍拍坎肩肩膀,把信封递到他手上。坎肩这人其实很聪明,吴邪放心。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月让坎肩做的第一件讨巧事是这种私事儿。
怪丢人的。
吴邪瞥眼就看到刘丧不知道哪次接单出差带回来的镇纸横在桌上,他叹口气双手枕在头后打了个呵欠。这小同志每次回来都会悄无声息多带点东西。不管有心无心也好,刘丧确实能记得每个人给他的每一点善,然后加倍回报。
手机滴滴两声,吴邪打开微信,翻到一堆置顶底下坎肩发来的新消息:东家,任务完成。你和丧哥什么时候能不吵了啊/竖大拇指/做鬼脸
“去你的,还用你小子说。”吴邪放下手机笑,只发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过去,外加敲打一番坎肩这段时间做事儿太委婉——废话,年中查账坎肩跟王盟两个人都顶不住,坎肩这段时间就是对盘口那些伙计太客气。
那边没再传过来什么废话,吴邪望着镇纸发呆。这么个阴沉木嵌贝壳的镇纸。刘丧当时大概是特地找了这么块好木头再凑齐材料差好手做的。
06
刘丧的挂念太沉默,以至于在吴邪身边显得微不足道。是啊,吴邪身边这样庞如星灿的关心太厚重。在烈日照耀之下连月光都要失辉,何况星辰?
07
关于马来西亚那件事儿,吴邪也是刚有一点眉目。这还得多亏他的好发小有将所有过往大事件做备份档案的习惯。
刘丧说什么“我俩是不是什么别的时候见过”这种话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他挂电话时王盟跟吴邪还在嗦面,忙音响起,吴邪也就撂电话继续吃饭。
人有三急嘛,先吃了饭再说。吴邪王盟俩个一人碗里一个蛋,吴山居一楼靠西湖,杭州五月天能热得人犯傻,大门吐进热风好像呼吸。吴邪捏着京老头白汗衫背心朝王盟使眼色,两个人用眼神打架了八百回,最后以王盟完败去关大门。
王盟刚离开座位,吴邪这边就顺手把消息给解雨臣发了过去。
来自吴邪:小花,帮个忙呗。帮我查查我那段化名关根的时间有没有搞过什么正经大场子,最好是出过国的那种。尤其是大马那一片。
“老板,刚谁啊?这段时间可没听你有那么好脾气的声音。”王盟关完门继续坐下喝面汤。
“刘丧,最近脾气大得很。今儿大清早早不是还回吴山居拿了趟自己的东西才回的北京?来也就来了,这小子连声招呼不打就走。”
吴邪发完消息把手机摁息屏,等解大老板的空闲去查这事儿还得要段日子,他那发小可没这么多时间解决小吴私人问题。
“啊?老板,你原来知道啊?刘丧还特意跟我说不要告诉你。”王盟差点把面汤喷吴邪脸上。
“他说的话你也听,他是老板我是老板?不然你以为坎肩是谁喊过来陪他去机场的啊?是鬼是吧。”
王盟也不正面搭话,只嘟囔说“那不是怕老板你又火大,这几天脸色都不好。肝火旺容易老,你俩老吵吵没个完,小年轻观念也不一样”。他收完碗筷就往厨房洗碗去了,吴邪望着厨房里王盟的背影,还是没能调侃出那句“我俩不都一个年纪,我稍微比你帅那么一大截呗”。
王盟说的没一句不在理,就差一句“要不算了”。
吴邪实在是不想就这么算了,这么多年来他已经学会顺应,很多事情人力不可为。但是总会有可以人力可以干预解决的部分。凡事尽全力,这是他吴邪一贯的风格。
幸好解雨臣就是吴邪可靠的那个“全力”。
两个小时以后吴邪收到解雨臣的消息,对方说这段资料非常好找,他化名关根那段时间正好去吉隆坡参加过一个以艺术展为遮掩,实则毒品交易洗钱的会。当时似乎是为了给关根的身份营造更多的实质履历。就当是前期准备,而且当时吴邪确实是费洛蒙吸食过多需要放松。
艺术展?那刘丧也不该在啊。
吴邪还是觉得亲自问问比较好,忙完这一段时间去北京找刘丧一趟。
08
刘丧将照片后头的那句话输入进百度搜索框,紧接着出来的是一首海子的诗。他感觉倒是蛮多地方都见过这首诗,不过吴邪抄给他的这句话却并不是最为人称道的那句。标新立异,像是吴邪能信手拈来整出来的活儿。
他年轻的时候应该在大学泡过很多小姑娘吧?
“小朋友,改天真的该去兰卡威的沙滩看看,比这儿可好太多了。”刘丧依稀还记得那个化名关根的大摄影师模糊说过这几个字节,他把那首诗敲进手机备忘录里,连带着这个所谓的海滩地点。
该散散心了。刘丧想。他点开旅行app订机票,目的地自动跳到刚刚去过的马来西亚。
系统消息弹出:您是否需要订购返回马来西亚的机票?
09
刘丧的朋友圈这段时间更新得出奇勤快。他这人向来常年奔波在接活儿路上,假期也几乎不见人影,难得发这么多旅游照倒是挺稀奇的。连胖子都难得搁吴邪那儿说了一句:“丧背儿这是真打算跟你吹了啊?没你他好像还怪轻松的。”
是是是。吴邪当然知道,他这不就在刷呢。
返图九宫格,最中间那张在一众绿荫中最突出。注明地点在兰卡威的某个海滩。沙白天蓝,海浪冲得碎沫翻上沙滩。兰卡威的白沙滩很出名,不知道是不是旅游淡季还是靠刘丧那对好耳朵,竟然给他找到一处人这么少的好地方拍照。
吴邪点开大图看了两秒,在角落边边找到刘丧不慎入镜的手。吴邪摸着下巴笑出声,手指自欺欺人误按到保存键——这小同志晒黑了。
10
五月底,蝉声还没起来。声音消弭下去以后,对于气味和光线的感知力就会变得更加敏锐。吴山居前头绿化带的含笑花香得刺鼻子,吴邪连着好几个晚上被花香刺得打喷嚏。他靠在床头,看着月光悄然透过窗棂,在杏仁白空调被上打出一片荧光的海。
吴邪扪心自问到底对那次吉隆坡的画展有没有印象,答案很明显——没有。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他对于刘丧的极大一部分印象从南海王地宫开始,少部分来自胖子口述的谣言。这小孩儿纯粹,就是总太悲观。刚开始吴邪只是有意想拉他一把,却一直没找到机会。雷城一事结束以后要忙的事情太多,再加上最后庆功刘丧也没有来,两人好好聊天的机会也就不多。他跟刘丧是在庆功宴两三个月后约在杭州,两个人找了个好地方吃饭单独聊了会儿。
吴邪印象很深,小朋友酡红着个脸举杯,那股狠劲和轻蔑被削减太多。刘丧说,我其实有点羡慕你的,吴邪。吴邪...他声音轻得像退潮时候冲在细软沙滩上的浪。
被嘟囔喊名字的人大概也醉了,这话恍然落在吴邪耳朵里,心也成那块被海浪浸泡的沙滩。海岸傍晚有不文艺不成活的少女沿着退潮的海岸线,赤足踩出零散的深浅脚印,全落吴邪心尖上头。海鸥列队奔逐上岸,嘶叫暮色来得太匆忙。
后来的东西发生得荒唐而仓促。
吴邪也问过,月光打在小年轻白衬衫褶皱上像一片海浪。他说你要是觉得不行你就走,现在你还有机会,我就当你全是酒后胡话。
刘丧没有回话,他平躺在床上去剥落所有的束缚。
吴邪点开吴山居主卧的那盏台灯,光洁漂亮的海面被灯塔染上一层轻浅的暖晕。
他的海服从而又顺驯地躺在床中间,吴邪从脚踝开始亲吻,他亲吻过腿弯,沟壑,玫瑰花丛,他亲吻指腹、手腕,亲吻过肚脐和前胸,亲吻过下颔、嘴唇直到眼睑与眉骨。那片海此时如此驯良,灼热的风将海面掀得浪涌,生涩的白浪飞溅在航船之上。吴邪用指骨去丈量,最后得出的结论完全相反:也许刘丧才是那片海中的帆船,这只船被拥抱着,连帆都收起,双腿大开着一味接受。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这是我想做的。
良夜太长,帆船轻而易举跟他的海纠缠在一起。玫瑰花内里蕴藏的花露颤巍巍被逼出来,一点一滴挂落在花瓣边缘,只说花开得太迟了,还能再艳一些。
良夜太长,吴邪本来以为这个良夜永远不会破晓。
11
那之后的一段日子,刘丧过得还算舒心。
他跟随吴邪三人去过一趟墨脱。喇嘛半刻不停地举起转经筒,整条转经道上都是三步一跪的信徒。刘丧回过头去看街心虔诚如斯的女人,女人身旁有一个小男孩,笑脸盈盈跟着母亲,头上的绿松石璀璨耀眼。他母亲看上去很疼爱这个孩子。
吉拉寺非常大,刘丧在难咽的糌粑和酥油茶香里逐渐喜欢上这种能够听着雪声睡觉的环境。当然,这得除开吴邪偶尔的骚扰。
那双带茧子的手会在事后摸上刘丧的腰,腿压着腿不许他动,接着吻就一遍又一遍覆盖上新的陈的红色吮痕。吴邪说话好像在叹气,他说等我老了我愿意死在这种地方,墨脱也算是他的一个归宿了,横死也值得。刘丧返头去捂住他熟悉的心跳,抬眼说你不要乱讲,而且既然是你的归宿,你带我来干什么。吴邪不正面回答,大概是一把年纪没好意思,拽着脚踝去亲,一声一声缓慢地喊“我的诺布,我的央金,声音小点,你偶像就在隔壁”。
八月的墨脱进入短暂的夏季。
“咔擦——”
12
刘丧在马来西亚待了很久,吴邪那点要去北京找他的想法也一并拖延,最后一个电话召唤回福建喜来眠。这件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总会有机会再见的,吴邪想。
13
时间拨转到八月,悄然打止在五月的所谓当事人终于又在喜来眠碰面。吴邪有特意试探过刘丧的神色,他很清楚这是彻底掰了。
刘丧一如既往带了两罐茶叶,一盒龙井,一盒大红袍,看上去也是挑选过的东西。他把礼物放在客厅电视机柜旁边,对吴邪说东西是自己跟坎肩一起挑的,大部分主意是坎肩拿的。他这个月忙,没特别上心,请吴邪别太介意。
吴邪笑成一弯,岁月堆在眼角,说这介意什么,洗洗手吃饭去吧。好歹也是新的日子,都开心点聚个餐。
说得特别淡。
14
后来刘丧披着个丧五爷的皮,自己也成为别人口里相传的故事。
拥火在堂口底下查账,刘丧身上的风衣冷的要死。或者是清伙计杀人,有的野蛮总得保留下来。血是大动脉血,溅得衣服上漂红。时常就想起吴邪那会儿写在拍立得相纸后头的那句话。
那句话来自海子的一首诗,瘦金体写潦草了还是好看。铅字模糊:“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刘丧想不明白这句话,他从小开始淌这趟浑水,无论是赖头姑子还是他第二个师父;无论是他小妈还是他那个只会喝酒的爹;无论是道上同行的人还是那些所谓的师兄弟,他们都只说——刘丧,你要争气一点,你要自己解决,不要把事情交给别人。我们是不会帮忙的。做一个独立的人。
可吴邪说:从今往后,做一个幸福的人。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刘丧看了就想笑,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多花钱啊。他还要留着钱好好养老,倒也不是留恋世界怎么,主要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死得太早容易没人收尸。
祝福是美好的,尽管这个诗人两个月以后就自杀辞世。
15
刘丧之后没再去兰卡威,他太忙了,忙着去赚钱给自己养老,更何况白沙滩和其他地方的沙子也都一样。但是刘丧不知道的是,那张他的手误入镜头的照片在吴邪手机里保存过一段时间。
后来也是删了的。
那片海太夺目曜人,刘丧只是误入镜头的手。厮欢短暂停留在墨脱的八月,都封在八廊街的酒里。从明天起,被谁喝下都不算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