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故人言》
言一：渐刀锋
我是胖子，是个倒斗的。
在北京有那么一亩三分地，胖爷人生最大两件事儿，摸明器和有钱花。吊儿郎当漂浮半生，既谈不上富有也不至于穷酸。
原本以为，这辈子吃香喝辣潇洒一生，胖爷我，在这世上就算没白来一回。谁知道这斗下着下着，去一个地方多了些，待的时间长了些，突然有那么一个丫头，闯入了眼。让我有了想安定下来的感觉。
云彩，是个好姑娘。
要说人姑娘长得是真俊，盘儿亮条儿顺笑起来眼睛弯得跟新月一样，小脸蛋儿红扑扑就如同天边她的名字，说话脆生生比她家那边的鸟儿雀儿还俏皮。笑盈盈看着人的时候，就是当上门女婿胖爷我也愿意！
农忙时下地，打柴挑粪养猪当导游，到点就有媳妇儿做的热饭菜；农闲时也下地，摸一两件明器好给媳妇买衣服打大金镯子。回家就有媳妇暖好的热炕头，再生两三个娃，认了小哥和天真做干爹，一个教武一个授文，胖爷我就只管拿光辉事迹赚儿子们的崇拜眼神。
这辈子，日子别提有多美了。
只可惜，我到底没当上上门女婿，也没能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小哥和天真也没能当上我儿子的干爹。
我的云彩……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就真的只能看见她在天边笑了，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脆生生的叫我胖老板。
我的云彩……白花花的浮在水边，红脸蛋也没了，像暴雨楞把彩云给洗掉了色，当时我要是在她身边，一定不让她死。
我的云彩……就这样飘走了，你说，她怎么能飘走了呢？她怎么能？
我有点累，突然哪儿都不想去。双腿像灌了铅，再凶险的斗我也能走出来，无人阻拦的巴乃我却走不出去。巴乃的天边，有云彩在笑，她这辈子哪里都没去过，而哪里都去过的我，现在哪里都不想去，我要守着云彩。
我的一生从没有如此平静过，后来也是。
我曾经有个情敌，那种只要他不点头，我就能成功，只要他点头，我就永远不能成功那种情敌。
要是换一个人，胖爷我能吆五喝六的干起来，以男人的方式解决关于女人的事。
可惜那个人是小哥，那种世界末日到来的话，他比别人都要高兴和轻松的那种人。
嫉妒不起来，他太重了，一个在现实生活中的仙人，一个在仙人中的蝼蚁。
他比任何人都牛逼，却不自知，把自己活成世界上最可怜的人，可怜到甚至让人拒绝用“可怜”这么肤浅的字眼去衡量。
是轻浮，也是亵渎。
他的心，从来不在尘世。
所以，他是胖爷我这辈子最高级的情敌。他和我的距离，比他和我爱人的距离要近。
所以，我的姑娘，最终会是我的。而张起灵，始终不会是这个世界的。
后来，我爱人和我的距离，他和我的距离，是一样的。云彩死了，她在我心里活着，小哥活着，还不如死了。他活得太辛苦了，他仍是不自知。他把自己变成了活死人，也是很厉害，他有一副世间再无可超越的棺材，想必没有谁敢去倒他的斗。
胖爷我将我这辈子的思念全给了云彩，而把我能收刮到的所有词汇，全去形容了他。
他，很小哥。
他，很张起灵。
我还有一个兄弟，他的心又软又细，胖爷的屁股在巴乃一坐，就是几年多，他打电话给我老丈人，他打钱给我老丈人，一手包办了我的闲云野鹤。
我没注意是什么时候开始，天真不再来电话。但每个月给我老丈人汇钱从不间断。
以胖爷我的吃法，干的那儿点活，还不值当二两肉，又不是真女婿，哪能容我好吃好喝？我知道他是怕胖爷我把一身神膘白赔给了这穷乡僻壤。
然而当我注意的时候，天真已经不一样了。
我动身回北京的时候，联系天真，好叫他停了汇款，顺便过去待几天再回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起来，胖爷我是个急脾气，噼里啪啦说完，那边好久才应声：“你先回北京，有空我们再聚。”
那嗓子就跟抽了十锅旱烟，再用砂纸刮过一样，难听到胖爷就快要怀疑不是本人。
那就有空再聚呗，胖爷北京那边儿还有一摊子破事儿要收拾，我见天真的时候，我们已经分开了三年。我见到天真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分离了十年。
胖爷我把人生过得倍儿简单倍儿明白。
也有过得不简单的，例如小哥。
也有过得不明白的，例如吴邪。
撇去小哥上天入地天神人物不谈，吴邪这人有点聪明也有点傻气，有时候能耍耍狠但大多数时候怀揣着普通人特有的善意。
他吴家有能人，老九门吴老狗威风凛凛名号响当当。他的两个叔叔也不差，一个叱咤一生战长沙，一个高深莫测家中坐。就冲这他就是一辈子什么也不干也不愁吃喝体面安逸。
偏偏有的人天生反骨说的就是他，天生带来的好奇心跟九头蛇柏一样种在他的骨血里，但凡有吸引他的东西，必然要伸出藤蔓去捉出来看看，一路把自己折腾得够呛。
在我心里，他怎么比划也就是一只带毛的小动物，什么猫咪啊豚鼠之类的，惹毛了最多伸出爪子挠一挠，非要说大点，顶了天也就是一只适合养尊处优供着踢腿儿还没有驴有劲的羊驼，不能再多。
通常顶着一双梅花鹿亮晶晶的眼睛，天真又善良，满世界问这问那，那小模样就跟个半大娃娃非要从大人口中问出一部百科全书一样。其实他自己从来没看清楚他身边都是些什么人，所以他自己也从不知道他的举动完全是梅花鹿冲进兽群，眨巴眨巴大眼睛，问狼你为什么要吃肉，问豹子你的花斑从何而来，问蛇你的鳞片为什么不能给我。
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
人各自有各自的活法，劝不了。所以我以为他会一直这样婆婆妈妈，和他追寻但谁也不愿意告诉他的真相纠缠不休，直到筋疲力尽而放弃或是生命终结不得不放弃。
但好像终于，他的秘密有了一个终于可以不再提及的结局。
小哥去了他的终极。
吴邪得了他的真相。
原本就是求仁得仁，我以为不必再用咬牙切齿至死方休的劲头天南地北苦苦折腾自己。
世事无常，大约就是从不让你的以为成为现实，所以才会有“你以为的只是你以为”的说法，就像我以为我会讨了云彩生两娃，一直活到老掉牙。
吴邪用了三年，蜕了小三爷的壳，他疯无常的名号正式在道上排了风云位，应了行里人口中一声爷。
他再也不是那个想知道什么只能跟在别人屁股后边拾人牙慧，刨着点零星碳火去照亮那个庞大的秘密的毛孩子。
如今他夹喇嘛，只有他挑拣别人的份，任你加码如何高，他吴邪开得起，毕竟谁能高过小哥去，任你仗着本事怎么摆谱，他吴邪不放在眼里，毕竟谁能比小哥还能。
吴邪不再是以前的吴邪，但他见到我，或者他那竹马，故人前，依稀还可见曾经天真的影子。
长沙和杭州两头被吴邪端得四平八稳，治得服服帖帖。和谁都没想到他把自己变成了江湖的怪物一样，谁也没想到，他还会疯狂的下地。
东南西北，大小肥瘦，他都去，别人觉得不可思议，我觉得不可理喻。以前的天真想什么胖子我是门儿清，现在的吴邪办事路子简直无迹可寻。
看他样子对以前抓在手里的秘密呀真相呀是真的不关心了，不提以前，不再好奇。他收起了孩子气的一切，现在能打能抗，能算能谋，是个真正的爷。但我总觉得他憋着什么陈年老屁，不言不语，半点不漏，捂在肠子里修炼成明器。
吴邪的圈子，我认识的几个老熟人，如今也是越发混得好，名声在外，家业有成。
解家散了老底子还在，花儿爷少年掌事，多少年才重新扶起大树，轻易是不会倒的。霍家更是树大根深，一个内乱而已，那霍家女人天生是狠角色，挥刀斩乱麻肃清毒瘤，慢慢就可喘息。
唯独吴邪，跟窜天猴儿一样窜得太快，手里握着越多火药，烧得也就越快，吴邪，越来越像一颗大烟花，不知道什么时候点燃。
一个三年，吴邪成就了名，在外面是人不是人都听过他这号人，里面凡是叫得出名号的人谁不尊称一声爷？
吴疯癫，不无邪。
再个三年，吴邪成就了实，年年下斗，不肯停歇，谁提起来都不得不说声服气，竖个大拇指。
新三年，再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吴邪的地位和势力再无可撼动。
那一年，吴邪这颗火炮，终于炸了。
他受了伤，重伤，一直昏迷不醒，醒来的第一句话，就让我头皮发麻。
以前，吴邪疯了一样迅速成长，就像一个夺路狂奔的刀锋少年，迅速在天真的面容上加持利刃。
后来，吴邪年近不惑，那张脸早已经被岁月刻画了风雷，但却像蜕去面具，又是那个小鹿斑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