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安】塔中之茧
*旧设雷安,舟pa
*干员布x博士安
*巨ooc,因为投稿没成功就发出来啦【。
*包含个人理解和捏造,不喜左上退出勿喷
(0)
雪,永无停歇的雪。
黑发的青年独自一人站在雪里,任由雪花落满他的眉睫,染湿他的头发,在他肩头覆盖上厚厚白霜。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紫色的瞳眸像是无机的宝石,隐匿了这冰天雪地里最后一丝生机。
“回去吧。”过了不知道多久,有人走到青年的身边,轻轻拍落他肩头的厚雪,可青年还是不为所动,本就苍白的皮肤让他几乎要融入到这片死寂当中去。
“他不会回来了,对吗。”
“博士还会回来的。”
青年沉默片刻,竟笑了起来,他先是撕心裂肺地大笑,笑声在寒风里逐渐减弱,最后竟消散在漫天的风雪里,只剩下青年剧烈的咳嗽。远方有觅食的乌鸦飞来,丢下两声哀啼,算是这上苍对他最后的怜悯。
“我知道了。”青年说。
(一)
这片古老的土地正在迎来第一场冬雪。白色的雪花落到房屋上铺成白色毛毯,烟囱在灰暗的天空下缓缓飘出几缕炊烟。妇人们将之前准备好的木柴堆入壁炉里,燃起温暖的火。因为大雪归来男人们脱下身上厚重的棉衣随手一丢,在妇人的抱怨声里取出橱窗里存放了不少日子的烧酒一饮而尽。
无法外出玩耍的男孩伏在橱窗上用手指刮去玻璃上的霜花,再用眼睛投过那一小块地方去窥视外面的世界,试图寻找一丝乐趣。可惜的是,街道上除了堆积的雪,就是正在飘落的雪,苍白和死灰交织在空旷的城镇里,奏不出欢快的乐章。男孩撇撇嘴,只觉得无趣极了,倒回母亲为他新制的棉被里,试图在梦境里获取更多乐趣。
除了风雪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男孩看得见的,男孩却又看不见的橱窗之下,有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在用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注视窥探外界的自己。
女孩的面貌已经被灰尘所掩盖了,看不出原来的容貌。衣服也沾满了雪水和污泥,上面用金丝绣制的花纹却在黑暗里隐隐透出了光亮。
过了不知道多久,女孩意识到男孩不会给予她什么东西了,于是缓缓低下头去,用手臂支撑起她已经能清晰窥见骨架的身体。步履维艰地扶着墙壁向前走去。
得不到食物的胃和大脑一同策反了她的双眼,黑暗毫无预兆地笼罩了女孩的整个世界,她失去了最后的平衡向前跌去,却被人拽着手臂提了起来,当她重新看到外面的世界时才发现,面前站着两个人。
黑发的男人用紫色的,冰冷的眼睛注视着女孩,一言不发。他的同伴咦了一声摸向口袋掏出一块面包就要递给这个不知道挨饿多久的可怜孩子,却被男人一记眼刀阻止了。
女孩窥见那块被体温捂热的面包,嗅到了莫须有的香气。对于生存的本能让她忽略了黑发男人的危险,下意识就要倾身向前伸出了手。然而在下一瞬间,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轻轻抵上了她的咽喉,冻得她一哆嗦,恢复了清醒。
那是一把没有出鞘的铁质长剑,被剑鞘包裹的剑尖此刻就抵在女孩的喉咙上,镶在剑柄上的蓝色宝石正在路灯微弱的光芒下折射出幽冷的光。
女孩并不愚笨,她知晓,这是一种温和的警告,握住这把剑的黑发男人是在告诉她,如果再前进一步的话,面对的就要是失去掩饰的锋利剑刃。
男人见她不再执着于面前的食物,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而后俯下身去,在女孩惊恐的目光里凑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女孩讶异极了,盯着他看了不过几秒钟,后退几步,转身奔离而去。
“布伦达,这么麻烦做什么?”同伴无奈地叹了口气,“直接给一块面包不是更好吗。”
“还在卡兹戴尔的时候,我和你说过一样的话。”布伦达将手里的铁质长剑放回腰间,“不过那个人阻止我的时候没成功,我把面包递出去了。”
“那你还拦着我。”
“你猜那个得到面包的人怎么样了?”
“怎么样?”
“当我和那个人走到下一个街道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人的尸体就躺在角落里,杀死他的人就围在他尸体的旁边分食那块还没巴掌大的面包。”
同伴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沉默地拍拍他的肩膀权当安慰,可只是布伦达平静地注视着女孩远去的背影,呼出了一团白色的雾气。
他又想起那天了。安迷修也是这样站在年少的他身边,平静地注视着地上的尸体,平静到让布伦达下意识要认为这个人早就在漫长的岁月里失去了活人的心脏,只剩下作为战争机器的精密大脑和一颗被无情替代的钢铁之心。
直到他长眠于这片土地之下,冰冷的石棺之中,布伦达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个人为数不多的希望与温柔都寄托在自己身上了。如今长大成人的他甚至都不敢过多地去回忆,因为他无端地恐惧,那回忆背后的真实会压垮自己。
“走吧,我还要去做一件事情。”
“什么?”
“我答应的那个人,答应安迷修的事情。”
(二)
“安迷修!你就是疯子!伪君子!你的心到底藏匿了多少这个世界的污垢才能想出这样恶毒的方式来侮辱我?!”
“我阻止过你。”
“可你没告诉我会害死他!!!”
飘落着大雪的街头,还不及面前男人一半高的少年揪着那人的衣领大声质问着,惊动了正在啄食地上尸体的乌鸦们,它们张开翅膀嘶声尖叫着飞离,聚集在一起的时候甚至比天空还要漆黑几分。
即使是被拽住领子的安迷修只是垂着头和少年对视,那双湖蓝的眼睛里一如既往地平静,即使被人簪越也不曾露出半分波动。相比之下的布伦达早已失去了他还生活在桑德皇室时的克制和疏离。
然而就是这样平静的目光深深刺痛了布伦达。他还记得桑德覆灭那天这人站在高处目睹全程时也是这样。就像那些卑劣的信使,早已窥见了衰败的真相,却统一地选择了沉默不言,让惨剧变成现实,还要摆出怜悯的丑态来为这个悲剧来哀悼。
可布伦达不敢挪开视线。因为某个因他的一时冲动,他的自以为是而造成的惨案受害者就静静躺在离他们不到几步的距,足以让肠胃翻江倒海的黏重腥臭气息还在他的鼻尖萦绕。他后悔极了,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个瞬间选择和安迷修对抗,血在他仅剩的骄傲上染上了洗不去的污点,而过去的自我就像是无法驱散的背后灵一直在身后注视着他,无声地告诉他,他的骄傲一去不返了。
“安迷修,你就像你的剑一样无可救药,你还带着它做什么呢?它早就不堪重负了不是吗?”他有多后悔,就有多愤怒,怒火几乎让这个落魄的皇子忘记了这个人力排众意让自己留在这里的事实,他只是本能地竖起身上所有的尖刺向这个一直沉默的男人给予最沉重的一击。“你还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时代的所有东西,所有人都离你而去了吗?”
“他们早就陪着你虚伪的正义死去了啊。”
寂静,感觉不到尽头的寂静。白色的雾气随着少年人因为愤怒而带来的喘息里升腾。布伦达从剧烈跳动的心跳声里感到了自己还未被面前之人同化的事实,滚动的怒火平静了下来,他终于能够放过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隐隐发痛的手了。
一只冰冷的手却在他松开指尖的时候握住了他的手腕。布伦达蓦地发现安迷修的目光变了,那潭平静的水面上泛起了些微的涟漪,甚至能感到这人指尖的颤抖。不知名的兴奋从他胸中再度跳跃起来,这个人虚伪的面具就要被揭下了吗?他终于感到和自己一样的痛苦了吗?
可安迷修的嘴唇开了又合,到底什么都没说。某个瞬间他的眼睛里流出一种令人心碎的悲意,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复杂苦意让布伦达愣住了,他忽然从安迷修的目光里感到了数以万计的苦痛,沉重到他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侧开脸去,不敢再和他对视。
安迷修合上眼,松开了手,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和平常一样等待布伦达跟上来后与他一起同行,只是沉默地转过身去,在深暗的夜色里独自往巴别塔的方向离去。
布伦达注视着安迷修的背影,心中忽然感到一阵慌乱,不知道为什么,他感到如果此刻自己不追上去的话,那个沉默,疏离,没有感情的男人就要被什么东西压垮了。事实上他不了解安迷修的过去,也不清楚安迷修的正义,他只是在故土听人谈论起这位博士时的只言片语中品出了这是对他而言最不能提及的过往。
布伦达后悔了。他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安迷修的好,那份好折磨地他无法再留在原地等待,可是属于他的骄傲也不许他追到安迷修身边,同他道歉。
于是他只能别别扭扭地跟在安迷修身后。路灯下一高一矮的影子跳动着,只相差了些微距离,却怎么也交汇不到一起,各自分立,越行越远。
(三)
抵达切诺伯格的时候,前一队干员已经前往地下寻找地下石棺了。布伦达守在入口附近的隐蔽高处里,摸出口袋里的烟点燃,望着外面暗色的天空,却没有品尝烟叶的味道。
他低下头俯瞰这片废墟,交错在一起的巨大钢筋水泥透着一股颓废而冰冷的气息。这里并不是他的故乡,甚至在有限的生命里他未曾踏上这里一步,却对这个毫无生机的废墟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垂眸看向那个幽深漆黑的入口,明白了自己所害怕的是什么。
在很久之前他就知道,回来的只会是博士,不会是安迷修。他的灵魂属于巴别塔,巴别塔倒毁了,他的灵魂也再也不会回来了。可他阻止不了心底的那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小小的,几乎听不见,但它就是存在着,它在说,万一那个人回来了呢?
这个声音就像一个魔咒,在给予他些微希望的时候又反复提醒他那个亲眼目睹的事实。这个多余的期待让他无端地害怕起与那个人相见,于是他拒绝了勋爵的邀约,拒绝了心底的最后一点渴望,独自一人守候在无人的废墟之上,悼念已经逝去的故人。
况且如果那个人的灵魂还真的没有消散的话,想来醒来后的第一眼想看见的大概也不是他。布伦达自嘲地笑了笑,低头想抽口闷烟缓解一下胸中的郁闷时,才发觉手里的香烟已经烧到了尽头。
他沉默片刻,重新摸出一根新的香烟在指尖了玩把片刻,到底还是把它放回了烟盒里。按照凯尔希的预测他们很快就要出来了,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继续消遣那些没有结局的回忆了。
果不其然,他再抬起头就看见负责通讯的先遣干员已经从通道中出现,并手势示意他一切顺利,准备撤离。
布伦达下意识握紧腰间那把铁质长剑,又很快松开。他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到入口去和他们汇合时,身体已经背叛了他的意志跃下了高处,抵达了先遣干员的身边。
“博士他怎么样了?”
“你认识我吗?”
没等对方回答,一个熟悉到让灵魂都颤栗的声音在布伦达的身后响起,虽然那个声音十分虚弱,可陪伴了那个人无数岁月的布伦达还是轻而易举地听出了声音的主人。他想要回头,却又不敢回头,最后还是僵着脖颈转过头去,看到了一双清澈的湖蓝双眼。
忽然之间,他又回到了下着大雪的那天,冰冷的雪几乎要将他掩埋,心底那个小小的声音就此沉寂下去,只剩下无情的现实轻轻对他说:
“‘安迷修’再也不会回来了。”
(四)
安迷修已经有一周没和布伦达说话了。
早在那时就预料到结局的他却还是忍不住被少年最无心的话刺痛了。他知道那天布伦达就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也知道他在踌躇什么,可他还是感到了孤独,无法向他人道明的孤独。
他坐在巴比塔的舷窗边上看着在外面同他人交谈,露出笑意的布伦达,记忆无端飘向了几年前的时光。
遇见布伦达的时候正是桑德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夏季的炎热在温和的秋风吹拂中消散,凝固在枝头的翠意悄悄褪去,只剩下铺满一地的金黄。属于南大陆特有的温润阳光落在他身上,让他感到了久违的暖意,不由在外交大臣绵绵不休的吹嘘中产生了些许困意。
他没再听大臣那些对于早已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的赞颂话语,只是偷偷将目光投向窗外的悠远天空。他有些怀念这样的澄澈蓝天,卡兹戴尔的天空总是因为各种原因阴云密布,很少能窥见这般纯粹的色泽。让他有些不忍起来,是否真的要对这片土地将要遭受的灾难无动于衷。
早在一周之前他就已经从信使那里得知桑德可能会遭遇天灾的来袭,出于合作伙伴的关系特地前来拜访了一趟皇室询问是否需要巴别塔的帮助,却遭到了对方的拒绝。
“桑德十分强大,无需惧怕天灾。”那位皇帝高坐在皇座之上俯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敲下了最后的决定。
能以一己之力应对天灾的国家不在少数,既然对方都已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就有些不识好歹了。安迷修安慰着自己收回目光,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跟在大臣身后,只打算当完今天的花瓶外交官就返回在安全地点的驻扎区,不再插手这一桩令他头疼的事情。
就在这时,一个人撞到了他的身上,安迷修一个猝不及防被人撞退了好几步,重心不稳眼看就要摔在地上,就被那人抓住手拽了回去。
“三、三皇子殿下?”外交大臣颤颤巍巍地倒出了来者的身份,安迷修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于是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对方拽地更紧了几分。
“他就是那个巴别塔的来使?”
一张有些过分明艳而锐利的脸在安迷修眼里放大,下午的阳光投过走廊的彩绘玻璃落到那人的身上,给他染上一层神魔不辩的瑰丽色泽。安迷修下意识地就要后退。
这样艳丽的东西绝对是毒药,只要一沾一定再无逃脱的可能。无数次在战场之上磨练出来的直觉告诉安迷修,面前的这个少年比那位皇帝还要危险。然而对方丝毫没有放过安迷修的想法,反而是变本加厉地凑到他面前,几乎贴上安迷修的鼻尖,想从那双混着湖水和天空色泽的眼睛里看出点慌乱来。
安迷修无动于衷地眨了眨眼,这位三皇子总算失去了折腾他的兴趣。少年松开手,微微仰起他的下巴,目光坦然地与他说:“桑德需要新的东西。”
“殿下,这……”在一旁的大臣刚张嘴就被接三皇子打断了。
“但那该是桑德人的创造,而不是外乡人的施舍。”
安迷修沉默了一瞬,正式打量起这个浑身上下透着骄傲的少年。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冲动,他想将这个少年带离这里,哪怕只有一段极短的时间也好。他护不住窗外那片天空,也庇护不了这个国家,这个人是他最后能庇护的存在了。
于是他弓下腰去,向布伦达伸出了手。
“那么尊贵的三皇子殿下,我能邀请殿下您到我们临时驻扎的营地喝一杯茶吗?或许能给您一些启发。”
少年眯起眼睛再次端详他片刻,重新握上了安迷修的手。
“好啊。”他说,“我叫布伦达。”
(五)
骤然响起的爆炸声在不远处响起,整片废墟随之剧烈抖动起来。布伦达回过神来,几乎是本能地把还站在原地的“安迷修”拽到身边,避开了滚落的碎石。
“天……”有人望着远方的天空下意识呢喃,夺目的爆炸焰火染红了一角天空。迎面吹来的冷风里夹杂着呛鼻的硝烟味,足以让人感到不安。
“注意……注意,切诺伯格正……正在遭受暴徒进攻……”城市广播断断续续地响起,又很快被爆炸声掩盖。尽管广播一直在试图安抚这座不安的城市,但到底还是在暴力前失败了。
布伦达皱起眉头,这实在是过于巧合了。按理来说切诺伯格并不算乌萨斯最大的城邦,地位也排不到前列,况且这里之前就已经发布天灾预警。就算有人想利用城邦来要挟乌萨斯也不该选择这里,除非……
他侧头看了一眼站在他旁边的人。或许是刚从长眠中清醒过来,那人有些不安地拽住了他的袖口,但那双眼睛没有看他,而是正紧紧盯着爆炸发生的地方,格外出神。猗丽的红色映入那片蓝色的湖水,让人无端想起日落的海,美丽而残酷。
是冲你而来的吗?布伦达合上眼睛,感到有些无厘头的荒诞。可那个被称为“巴别塔的恶灵”的人已经不在这里了,现在站在这的只是一个躯壳,被别的灵魂取代的躯壳。可苦难还是不愿意放过他,连仅剩的躯壳都要摧毁了才好。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向任何人诉说呢?谁都以为是你带来的战争,灾难,却从不知道是它们追逐着你。
为什么呢?安迷修。
“我们分头行动,你先带博士离开这里,我们在之前约定好的地方汇合。”布伦达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从酝酿着怒火中抽离出来。他这前半生已经因为愤怒失去过太多东西,他需要冷静,需要理智,就算那个人已经不复存在了,但博士仍旧是巴别塔之茧,最终要蜕变成罗德岛最后的希望,谁都不能再失去博士了。
“……我拒绝。”那个虚弱而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博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他,“他们告诉我,我是这里的指挥官。你现在的情绪状态很差,不适合单独行动。”
“你看。”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取下了肩膀上的枪凑到他身旁耳语,“答应博士的人是你,过去博士最信任的人也是你,直到在这里沉睡之前他最大的愿望也是你能够活下去,现在选择的人也是你,所以带他离开的人只能是你。”
布伦达没有回答同伴,也没有反驳某人的自称,只是静静地看着站在他身旁的人。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次像这样站在安迷修身边,却记得从未有一次他们像这样和谐地站在一起,这样心平气和地交谈。于是他更加说不出拒绝的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对他伸出手来,就像那个逝去多年的灵魂又跨过数不清的光阴站到了他的面前,对他说:
“你好,我叫安迷修。”
“接下来的行动,就拜托你了。”
(六)
行走在全部由金属制成的飞艇内部观看那些精密仪器的时候,布伦达被这仿佛属于其他世界的事物震撼得有些咂舌。他有自己的年轻气盛感到懊恼,觉得自己对前面为他介绍这一切的年轻男人看走了眼。
“巴别塔的基地还要比这里大得多,可惜出于许多原因,暂时无法邀请您前去参观了。”安迷修似乎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这位贵客笑了笑,“会客室就在前面,红茶已经准备好了,只是不一定比您平日里喝的维多利亚红茶那么醇厚,还请不要见怪。”
年轻的阿斯兰作到柔软的沙发上接过安迷修递过来的红茶时,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那个笑容迷惑,居然没反应过来这人之前藏在话语里的揶揄,头重脚轻地跟到了这里,失去了和他理论一番的最好时机。
不过否认的是,这里的氛围实在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手里的红茶温度刚好,入口并不烫人,握在手里也能驱散初秋傍晚带来的寒意。傍晚的金红阳光从透明的玻璃落入房子里,照亮了一盆正在盛放的花卉。
安迷修坐在长椅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黑咖啡,浓重的苦意冲散里屋子里的茶香。素来不喜欢这种粘腻苦涩的东西的布伦达微微皱起眉毛,有些不解地看向端着茶杯喝咖啡的安迷修。
“为什么不喝红茶?”
“因为在巴别塔上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大人是要把红茶留给孩子的。”
布伦达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这人在说自己是个小孩,不由面上一烫,体会到了被冒犯的滋味。
第一眼看到安迷修的时候他就觉得这个年轻的博士一肚子坏水,不怀好意。明明是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却根本没有在听大臣喋喋不休的话语,而是看着外面的天空走神。这让布伦达忍不住起了捉弄一下他的想法,却只是看到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深到连他都感到一丝心悸。
“你们巴别塔既然拥有这种技艺,总不会连这种资源都匮乏吧?”
“的确很匮乏。”安迷修轻轻放下茶盏,交叠起双手支撑着下巴注视他,“否则我也不会需要四处奔波去做慈善了。”
“慈善?”布伦达轻哂一声,只觉得这人在说什么天大的笑话。虽说他很少离开桑德,但他也听说过面前这个男人的信息,层层的身份加注在他身上,都不及那个称呼——“巴别塔的恶灵”那样为人所知。有人说他是不属于这个土地的幽灵,有人说他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存在,他每走过一个地方都会有战争和灾难蔓延。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去做慈善这种可笑的事情,“你确定不是假借着帮助的名义来获取你想要得到的权力?”
安迷修挑挑眉,神色不变地注视着他,日落的阳光照不到他的瞳孔里,于是布伦达能看到仅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晦暗,那双眼睛里像是藏着一片深渊,现在深渊要露出爪牙吞噬猎物了。
冷汗悄无声息地渗透了布伦达的背脊,他感到了面对盛怒的父亲时的压力。自始至终安迷修都没有携带过任何武器,除了他腰间挂着的那把陈旧长剑,可布伦达清晰地看到过安迷修将它抽出给护卫们检查时的样子,那把剑上早已布满裂痕,不要说去杀人,恐怕极轻的磕碰都能让它碎裂,结束它的使命。
可布伦达还是警觉,因为现在的安迷修就像是一把没有出鞘的剑,他还坐在那里,无声的杀意就已迎面而来。布伦达甚至觉得安迷修真的想动手,守在暗处的暗卫都来不及出手救下自己。
然而这样得剑拔弩张只持续了一瞬,安迷修端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将目光投向逐渐沉入地平线的太阳,叹了口气:“我不喜欢权力。”
他没再停留,起身向布伦达行礼告别:“看来我再和殿下聊下去的话恐怕要产生矛盾了,要是因为这个坏了巴别塔和桑德的友谊勋爵可不会放过我,还请容许我先行一步。对了,天就要黑了,殿下不如留宿一晚再走,如何?”
布伦达点点头权当回答,等安迷修离开后他才放松警惕想要喝点红茶平复自己胸中跳的飞快的心脏时,却忽然发现,那杯茶早就失去了温度。
(七)
意味着天灾将要来袭的乌云越来越厚重,属于原有市民的哀嚎声,源石技艺的轰鸣声交织在阴郁的天空之下,愈演愈烈。
布伦达无视了某个自称为指挥官的命令,把这个体力不支却仍旧嘴硬的人背到了背上,在爆炸的焰火和倒塌的建筑物间隐蔽自己的行动阻止暴徒们发现这里还有别的势力在进行任务。
这座城市的状况并不十分乐观,有组织和秩序的暴行摧毁了早已腐败多年、毫无实力的军队防线,市民们早已乱成一锅粥,而四处施加暴力的暴徒成为了阻止他们脱离的最大阻力。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之前喋喋不休的安迷修终于安静了下来,没再继续对他施加语言的攻击。但布伦达能感到,在经过一些对市民施暴的暴徒们时,安迷修总会下意识簒紧他的衣服,似乎在克制什么。
“你想去救他们?”布伦达侧头看向安迷修,发现这人以一种极度别扭的姿势看着身后的市民,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连嘴角被咬破了都没察觉。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气,伸出手把人的脑袋掰了回来。
“别看了,如果暴行不结束的话,你现在救下他们,没一会他们也会被别的暴徒施虐。”
“……那我们就无计可施了吗。”
布伦达犹豫了一会,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过去的安迷修是能做到的,他还记得那个撼动了整个卡兹戴尔军队的源石技艺,世界被划分为冰和火的地狱,没有一个人能踏入属于巴别塔恶灵的领域。
可那个代价太沉重了,布伦达不想,也不愿意再经历一次了。
“或许当你掌握了更多的权柄,获得更大的权力时,这片土地就会为你的决策而更改。”
“……可我不喜欢权力。”
布伦达的脚步微微一顿,下意识侧头去看这个过去被所有人称为泰拉最大野心家的存在。可安迷修只是恹恹地看着周围不断被破坏,不断在倒塌的世界,像个迷路的孩子,本能地抗拒着周围的一切事物。
“……为什么?”布伦达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想起某天傍晚那个人就这么看着外面的夕阳,神色也是这般透露出了疲惫和厌倦,说出了这句话。
“人能得到的东西是有限的。”安迷修垂下眼睑,某些碎片从他大脑中飞快掠过,却什么也无法抓住,只剩下某个残存的,悲伤的意志驱使着他说完了剩下的话,“如果只抓住权利的话,我就再也找不回失去的东西了。”
布伦达不说话了。他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替代者没有任何过去的记忆,将失去的东西默认为他失去的记忆。但是他还是无法控制地想起过去的安迷修,无法克制地想起腰上那把长剑断裂时的安迷修,那位女皇死去时的安迷修。
他就那样沉默地站在大地上仰望天空,任人来人往,孑孓独立。
他在想什么?
没人知道了。
(八)
当巨大的岩石从天空坠落,带来疾病与新的争端,南大陆最伟大的国度就此消失在了天灾之下。
安迷修站在会客室外的窗台上点燃了一支烟,静默地注视着这个漫长而残忍的过程。尽管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必然发生的悲剧,但目睹这样美丽的国度消逝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一丝不忍。这场灾难来得太快了,快到他还没想好要如何和他身后的沙发上正沉睡着的、属于那个国家的皇子说明,他的象牙塔倒毁了。
不必目睹对他来说最为残酷的事实不免为一种幸运,然而安迷修并不确定在明日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是否能接受养育了他的骄傲的基石已经在他们过度的自我信仰里覆灭了。
但这是明天才需要担忧的事情了。时光总会消磨苦痛,再残破的土地上也终有一日会长出新芽。大不了他安迷修再承担一份怨恨,反正怨恨他的人已经够多了,再多一个,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博士,你不该救他的。”银发的菲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边,陪他一同注视着那场盛大的覆灭,“他会将不属于你的责任归咎到你身上的。”
“还是瞒不住你啊,勋爵。”安迷修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挂在腰上的剑取下握在手中擦拭。
“……Dr.安迷修,他对你来说就是毒药,你很清楚这一点。”勋爵看着他手里的剑,“这把剑身上已经满是伤痕,你身上也是。再挥动这把剑的话,你还能坚持多久呢?”
“我也不清楚。”安迷修摩挲着那枚镶嵌在剑柄上蓝色宝石,火光给它镶上了金色的边框,叫它在黑暗里熠熠生辉,“可我如果再把它舍弃掉,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但那个皇子可以。”
“不,他不可以。”
冰冷的剑刃直指勋爵纤细苍白的脖颈,即使裂痕密布也无法阻止它的亮起寒光。陨石坠落的火光交错间,勋爵和安迷修对视着,到底是先败下镇来。
“……也罢,无论是我还是殿下从来都没有说服过你,如果你真的这么想留下他就留下他吧。”
“但我必须要确认一点,你如今救下他,是想让他成为你,还是想让他继承你?”
安迷修看向还在沉睡的布伦达,火光映亮了他的半张脸,依稀能看到泪水沿着脸颊滑落的痕迹。或许他已经从梦中得知了这个悲剧,也或许是梦到了什么让他难以自抑的往事,但无法更改的是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就注定已经没有为其他事情流泪的权力了。
“不,我只会让他成为他自己。”
“即使他也许会长成你的敌人?”
“是,即使他会长成我的敌人。”安迷修合上眼,他的身影在血红的天幕之下如山般挺拔。
“不会有,也不能有其他人来代替。”
“那条道路有我来走就足够了。”
(九)
“你曾经问过我,如果有一天你陷入长眠,我会不会来救你。”布伦达看着安迷修有些低落的侧脸,忍不住岔开话题向他提及关于过去的一些事情。
“那你答应了么?”果不其然,安迷修很快将那份不属于自己的难过丢到了脑后,有些期待地看向他。
“……没有。”
“那你怎么来了。”安迷修歪头盯着他,眼睛里满是困惑不解。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他逐渐摸清了这个从最初见到时就有些不对劲的人的脾气,直觉告诉他若非是很好的关系,恐怕并不能让这个人冒如此大的风险到来这里。
“因为后来我在心里答应你了。”
“……嘁。”安迷修权当这人说了废话,想反驳什么的时候,却感到了一阵精力不济,靠在人背上睡了过去。布伦达给他拉上了兜帽,躲藏到偏僻的角落里,趁着一路没受到阻拦而节省出来的时间让安迷修能够短暂休息片刻。
他没告诉安迷修的是,他不仅没有答应,还将那次争吵之后安迷修一次和他说的话堵了回去。那时特雷西斯的进攻越来越频繁,逐渐紧逼的脚步已经让安迷修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作为助理的他自然也得日夜不休地替这人整理越来越多的文件。疲惫让他他不想去深究这个人每句话的意思,也懒得偷窥关于某个人对于一些事情的计划。他和这个男人相处太久了。他太了解这个人了,甚至能嗅到这个人写下的作战方案里浸透了多少鲜血的腥臭,只丢下一句“为什么”就没了下文。
那时他还是无法原谅安迷修对桑德见死不见的行为,还是无法释怀当他再度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时看到的只剩下残垣断壁的痛苦。他甚至还能清晰地想起,只剩下一口气的子民对他伸出手来,还没等他握住那个人的手,那仅剩半只手掌的手就垂落到了尘埃里。
一切轰然倒地。
他想,沉睡了不是更好么?不用面对那样惨淡的未来不是更好吗?在这样毫无怜悯之情的土地上活着,能算是一种幸运吗?他甚至有些憎恨安迷修为什么对桑德的覆灭无动于衷还要将他拯救下来呢?让他就此与故土长眠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可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个人痛苦未曾比他少一分,就如同他在睡梦中隐约听见的话语一样,安迷修早就如同他的那把陈旧长剑一样伤痕累累了。
安迷修又做错了什么呢?无数的回忆在夜深人静时汇聚成无形的刀刃,在他的心脏上留下鲜血淋漓的划痕,让他痛苦得不能自已,又无法选择死去。
索性,他还有挽回的机会。
布伦达轻轻贴上安迷修的额头。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九)
巴别塔的女皇死去了。
正如她给人的感觉那样,她死去的时候整个巴别塔都被悲伤淹没了。布伦达本以为巴别塔会在女皇遇刺死亡的那天分崩离析,他本能地对与安迷修有关的东西存有敌意,无论是他本人,还是由他指挥巴别塔。但可惜的是,巴别塔奇迹般地在安迷修和那位勋爵地维系下存留了下来。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还是得每天面对安迷修,还是得在无休止的战争中站在安迷修的身边,亲眼见证这个人的冷漠和残酷。那股一直燃烧着的怨恨之火到底是在时间的消磨里逐渐熄灭,最后以女皇的死去为结局,只剩下些微余烬,在夜半灼伤他的梦境。
他想,也许他可以和安迷修好好相处下去了。因为安迷修大概已经在女皇死去的时候体会到了和他一样的痛苦。于是他开始主动和安迷修交流,不再顶撞安迷修下达的命令,接受已然无法挽回的过去。
直到那一天。
“博士……我们的防线……被突破了……”拖着受伤的身体从前线赶回来的干员,只来得及留下这句话就倒在布伦达跟前,大口大口地咳出鲜血。守在营地的医疗干员匆匆赶来,却也只能暂时延缓他的死去。
“……和你一起行动的干员呢?”安迷修躬下腰去,握住那个干员颤抖的手,那人合上眼,留下一行清泪,重重地摇了摇头。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挣扎着在安迷修掌心写下半个“叛”字,就抽搐着死去了。他的肺部被什么锋利的东西贯穿了,表面却没有任何伤口。布伦达见过这种手法,因为它属于巴别塔的某一位干员。
气氛一瞬间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半蹲在地上的安迷修。巴别塔的指挥官从不会出错,此刻却败在了同胞的背叛之上。每个人都在等待这他的命令,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男人却沉默了。
布伦达此时才惊觉,一成不变的景象原来不过是在能够看见矛盾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在能听见争执的时候他捂住了耳朵,在能解释误会的时候他闭上了嘴。
巴别塔已经无路可走了。
忽然,一阵冰冷的风掠过年少阿斯兰的脸,吹得他不由自主闭上眼,当他睁开眼时安迷修已经跃下了高地,提着那把陈旧的剑,走向战场。
这个惯于站在高处上的男人第一次走入了一直被他掌控的“棋盘”之上,然后在布伦达的视线里,他走过的每一片土地都被鲜血染红了。他的背影那样单薄,在人海之中是那种渺茫,却在这片战场上劈开了猩红的路。
他是饵,也是杀人的刀。敌人向蜂群般涌向他,将他吞噬,又很快被他斩开缺口。安迷修下了一盘最疯狂的棋,他是棋手,也是棋子,站在高台上的皇后丢弃了皇宫,举起了杀人的剑。
布伦达终于想起来,安迷修是天才,也是绝顶的疯子。人们称呼他为巴别塔的恶灵从来都不是因为他那诡异的战术,而是这个本就威险至极的人。
他不是个棋手吗?不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吗?他高高在上,他冷血无情。说来可笑,棋手怎么会为棋子的背叛和棋子逝去而感到痛苦和愤怒,又怎么会为此冒这样巨大的风险?
可安迷修就是那么做了。他缓缓举起手里的陈旧长剑指向高空,那枚一直被当作装饰品的宝石亮起了骇人的蓝光。
所有干员面色都变了,然而已经没人能阻止那个人了。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阴暗了下来,厚重的乌云如同潮水涌来,同狂风一起降下了暴风雪,覆盖了整片战场。没过多久,暴烈的火蛇咆哮着从风雪之中露出狰狞的面目,让在远方的人们终于能看见其中的景象。
无数的尸体堆积在地面上,蜿蜒的血液被冰霜冻结后又被烈火融化,在死寂的大地上描绘出扭曲的画卷,把那里变成了冰与火的地狱。
而安迷修就站在地狱的中央,握在手里的长剑只剩下一半剑身,而另一边的手早已被火焰桌上。他的兜帽已经在战斗里滑落了,冰冷的风吹开他额前地碎发,露出那双湖蓝眼睛,空洞地注视着天空的眼睛。
世界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巴别塔的恶灵不再只是恶灵,他变成了天灾,人形的天灾。
没人敢靠近这个人形的天灾,甚至是最精锐的医疗干员都无法确认他在使用了那样高强度的源石技艺后还能不能维持最基本的意识,甚至还会向自己的同伴发起进攻。
可是如今安迷修只是静默地站着,将视线从天空挪到了那些属于长剑尸体的金属碎片上许久,缓缓弯下腰去把碎片一片片捡起,又因为拿不住那么多只能任由他们一片片重新跌落。他面无表情地换了一种方式,任由尖锐碎片划破手指,鲜血染红手套,想要把碎片装回到断口处,然而残片还是一次次沾染着鲜血掉落。不知道过了多久,安迷修似乎终于放弃了,他慢慢直起身来,身形摇晃了一瞬又很快平静,干员们心惊胆战地看着他缓步走向高地。
然后轰然倒下。
“安迷修!”布伦达纵身一跃跃下高地,不顾身后一众干员的阻拦跌跌撞撞地奔向安迷修。他看着那样的安迷修,无法抑制地去想,疯子也会疲惫吗?棋手会为什么东西的逝去而感到悲伤吗?无可救药的人会为什么感到痛苦吗?会因为私情做到这种地步吗
会吗?会吗?
不会的,对吗?
布伦达不敢肯定了。他又想起女皇死去的那天,安迷修也像今天这样站在战场上,注视着女皇死去的地方,久久不语。从那时起布伦达就觉得安迷修一直在忍耐,忍耐某种愤怒。那种愤怒在今天终于爆发了,燃烧了整片天空。
也燃尽了安迷修这个人。
当布伦达越过霜雪和火焰抵达安迷修身边的时候,他的呼吸已经微不可闻了。布伦达把这个再也没有力气站得笔直的人抱到怀里,想要把温度传递给他,可他的手像是封冻千年的冰霜,再也无法被温暖。
“安迷修,醒醒!求求你,醒醒……”
似乎是听到了呼唤,他缓缓地张开了眼睛,看到了握紧他的手的布伦达,无声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想要替他擦去眼角的泪,却在看见指尖上的鲜血时又把它收了回来。
“是你啊……布伦达……”
年轻地阿斯兰紧紧抱住了这个脆弱的人,张嘴想要回应,却看见他到底是闭上了眼睛,失去了仅剩的温度。
他其实想问,你很累了吗?你在为那个人的离开而感到悲痛欲绝吗?你还会因为这个无可救药的世界而感到无力和痛苦吗?
可是没有答案,还是无可奈何。这些话语再也问不出口了,他只能看着这个人在他怀里死去,再也无法挽回。
(十)
“终于找到你们了,藏在暗处的老鼠。”
突如其来地声音将这一角难得的安宁彻底打碎了,布伦达护着背上的安迷修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在建筑的残骸之上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无数的暴徒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到了一起,将他们两人牢牢困在了这个角落。
布伦达的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因为他认得那个人,这群暴徒的领袖,这场暴行的引导人,她的出现绝对不是巧合。是阴谋?还是背叛?是谁泄露了他们的行动计划?还是有人暴露了他们的行踪。
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
他看了看背上的安迷修,想也不想地就向包围最为薄弱的地方冲去。无数的刀刃向他劈砍而来,饶是他的身手再灵活也无法同时,躲避那么多把刀刃,勉强突破包围的同时,身上也留下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伤口。
他有些焦躁地躲在较为安全的地方,窥探着逃脱的道路。他并非没有和对方一拼之力,可安迷修还在他的背上,他无法确保在那个过程中会不会波及到安迷修,一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发生什么了?”安迷修在颠簸之中已经醒了过来,正有些茫然地打量周围,却在看清围绕他们的人群时骤然清醒了过来,“我们被包围了?”
“还走得动吗?”布伦达见他清醒过来便不再背着他,直接将他放了下来,“他们的目标似乎是你,一会我会使用源石技艺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趁乱离开这里。”
“当然。”安迷修踉踉跄跄地站稳脚跟,旋即反应过来布伦达没有告知关于他自己的安排,当即抓住了布伦达的手腕,“那你呢?”
“嘘,不要问。”布伦达将食指置于他唇上,示意他安静,“你只要安全离开这里,否则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安迷修还想说些什么,却感到有什么沉重到无以复加的感情从这个男人的身上渗透了出来,无法被慰藉,无法被释怀,沉甸甸地压到了这个男人的脊梁上,折磨了他的整个前半生。
甚至,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安迷修觉得布伦达是渴望死亡的。在死亡的对岸好像有什么比这个世界更让他动容的东西,让他每待在这个世界一刻都是折磨。
安迷修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要触碰那个人的脸,想给他一些微不足道的安慰,然而尖锐的风声划裂了这仅存的寂静。火焰爆裂开的热浪扑面而来,安迷修被那样耀眼的光刺痛了眼睛,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却没感到炎热。
蓝色的微光从布伦达手上的长剑里扩散开来,抵消了那阵可怕的灼热。阿斯兰的布伦达看了一眼安迷修,张开嘴又在看到什么东西后合上了。他将那把长剑放到他的手里,然后把这个脆弱易碎的人形瓷器拥到怀里。
“这个还给你。”
“等,等等?!”安迷修忽然被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还是自己的同性抱住了,大脑一阵当机,以至于没有发觉先前的那位干员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后,“这不是你的……”
那位干员收回将安迷修击晕的手,无奈地将安迷修接到了自己背上:“博士会记恨我的。”
“你要是没把他带回去,不只是我,医生也会记恨你的。”布伦达松开握住剑的手,将自己身上还算完好的外套取了下来,披到安迷修的身上,“快走吧,动用源石的话可能会波及到你们。”
“没什么要我转告他的吗?”
“没有了。”布伦达背过身去,抚摸上手腕上挂着的一块金属碎片,“该说的都已经告诉勋爵了,她会替我转告的。”
“那么,再见了,布伦达。”
布伦达折回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安迷修,目光深沉而眷恋。然而他就像是在注视太阳的人,没看多久就仓促地别开了视线,毅然决然地冲向了重新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永别了,我的朋友。”
雷声轰然作响。
(十一)
“作息记录:B-A0405”
“行动人员:布伦达(确认死亡)”
“如果博士醒了,这份作战记录暂时不要让他看到。”银发的菲林坐在安迷修床边的座椅上,在下方写上批准后将这份记录递回到送来的干员手里。
“是,医生。”
她愣了愣,旋即意识到对方是在呼唤自己,便那位干员点了点头,示意对方可以离开了。
房间很快又恢复了安静,医生望着沉睡地安迷修,无端地回想起自己和某位年轻阿斯兰的对话。
“我将博士送回了切诺伯格地下的石棺里,他还活着。”
“不,他已经死了。”
“……不管你相信与否,他都还在那里等你。”
“……。”
“需要我做什么?”
“带他回来,罗德岛需要他。”
“再让他死一次?”
“不会有第二次。”
“……。”
“我答应你,但你要代我转告他——”
“事实证明,殿下说得对,我确实不如你眼光高明。”她轻轻叹气,对着沉睡的安迷修自言自语,“无论哪一次我和你之间的斗争都是你赢了。”
但沉睡的人是无法给予回应的。她等候了一会,站起身来将一张白色的纸片盖住有字的一面放到安迷修枕边,就欲离开这个安静到令人无法忍受的房间。
“勋爵,那布伦达去哪里了?”
她的脚步顿在原地,仿佛她的时间被静止了一般,过上许久才重新恢复了流动。她转过头去,却看见床上的人仍旧闭着眼睛,仿佛她刚才听到的声音只是一个幻觉。
只是那张白色的纸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翻了过来,像是被幽灵翻阅了一般,露出了上面的字迹:
“泰拉从不给予活着的人太多喜悦。
“无休止的苦痛是他对儿女唯一的宠爱。
“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一天,一个小时,甚至是一分钟,你都会再经历无数次这样的生离死别,感到这种无能为力的痛苦。
“你不能选择死去,就只能选择接受,或反抗。
“无能的皇帝总要被椎翻,无情的土地总要被抛弃。
“即使你不是他,不,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他,但我还是想说——”
“我把剑还给你了,安迷修。
“你已经在接受的路上疯狂过了,不要再走旧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