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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毛零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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睫毛零售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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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孩上天堂

五伏only,但有宿伏情节,私设有,ooc





那间狭小的公寓楼的卧房仍在漏水,伏黑惠把已经发霉的墙纸撕下来,再次拿在手里看了看——玫红色的碎花图案,很土气。霉菌顺着天花板的缝隙繁衍成一章读不懂的咒文,他最终还是把那张墙纸捏在手里下了楼。宿傩在楼下等他,在他准备将墙纸扔进垃圾桶时,他问:“这是什么东西?”

 

伏黑惠说:“垃圾。”

 

“垃圾?”宿傩走过来,说:“不太像。”

 

“什么意思?”伏黑惠问他,“发霉的墙纸而已。”

 

两面宿傩笑了一声,把墙纸从他手里拿过来,他捏住一角,将折叠整齐的墙纸抖开了。原本玫红色的花纹被污水和细菌侵蚀,变成淡红色的一片,远看就像一团洗不掉的血污。

 

“五条悟?”

 

伏黑惠没有回答,他的态度偶尔让人捉摸不透:沉默代表否认,有时又是不宣于口的默认。但是两面宿傩可以肯定,伏黑惠此时的沉默一定属于后一项。

 

“哈,五条悟的审美还真是恶心。”他把手里还在燃烧着的半截烟放到嘴边抽了一口,透过朦胧的烟雾,伏黑惠看到他把那张墙纸点着了。玫红色的边界线被另一种更蛮横、凶狠的红色所取代,黑灰色的残渣有一部分掉落在了垃圾桶外。直到最后,被污水打湿的那部分墙纸仍然被宿傩捏在手里,火渐渐变小,再烧不上去。

 

他把最后那部分扔进垃圾箱,说:“这才是垃圾该有的样子,不用恋恋不舍地折好。”

 

伏黑惠仍然没有说话,宿傩掏出了一把不知从哪得来的车钥匙,远处的重型机车紧接着响了一声。

 

 

 

“惠。”五条悟在身后叫他,手里提着一份喜久福的外卖纸袋,伏黑惠脚步微顿,最终站在了原地,却下定决心似的没有抬头,“五条老师,”他脖颈微侧,把目光随便凝在空中的某一点上,“有什么事吗?”

 

“惠。”五条悟又叫了他一声,然后有条不紊地在他对面站定,伏黑惠被长久以来的习惯打败,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今晚回来吃饭。”

 

“……我没有出去,”伏黑惠顿了顿,“我最近一直都在宿舍吃晚饭。”

 

五条悟不再回答,只是从上自下地看着他。

 

最终,在家入小姐进入教室前,伏黑惠说:“知道了。”

 

 

 

/

伏黑惠第一次见五条悟是在一个夏天。夏天,蝉鸣像永不停歇的鼓风机,干燥的热风从四面八方威压而来,他过于瘦小的身体站在某片不起眼的树荫下,黑发很固执的翘着。五条悟从背后出声叫他,用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滑稽:“是伏黑惠小弟弟吗?”

 

他的脖颈被太阳晒得湿漉漉的,有一滴汗正巧沿着脊柱滑落,“你谁啊?”伏黑惠说。

 

等机车停在一幢威严而美丽的大房子前,伏黑惠身上的汗已经全部干透了。五条悟仍属少年但相较他而言依旧宽阔的肩背变成一把临时的遮阳伞,他坐在对方身后,皮质座椅滚烫地贴在他裸露的小腿上,可上半身却仿佛得到了一小片阴凉。风从他身边呼啸而过,伏黑惠的短袖被吹得鼓起,像要振翅而飞。

 

在他进入中学,与人不计后果的打架、逃窜之前,他已经在破败简陋的街道上,在一幅高大的骨架后近乎疯狂的飞奔过;在他日后真的能够借助式神飞上高空前,他也确实在更小的年纪里便体验过了飞翔;而在他第一次跨上宿傩的机车时,他知道,他同样早已感受过另了一张更为炙热、狂妄的座椅。

 

那幢美丽的大房子在他面前展开,五条悟把他安置在沙发一侧,冰箱里冒着冷气的甜点摆在他的眼前,可直到奶油开始融化时,他仍只是直挺挺地坐着,脊柱像一株竖直生长的小苗,避免依附于任何可以让他依靠的外物。等五条悟从淋浴间出来时,蛋糕胚最上方的冰淇淋已经融化在了盘子里。

 

最终,他只是带走了一瓶冰镇的西瓜汁——为津美纪——尽管回家时那瓶冷饮已经变得温暖。在五条悟正式成为他们的监护人之后,伏黑惠仍然坚持住在伏黑甚尔留下的那栋小公寓里——那栋陷落在棚户区,贫民扎堆,鲜血和咒骂从未止息过的破烂公寓里。

 

伏黑惠从不满十岁时便开始铭记这份恩情,并且认定他会以最沉默、省心的方式毫不打扰的一点点清还。伏黑惠从小便是一个懂事听话,且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在他的世界还未全部成形前,五条悟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一种永远正确的抉择,永恒善良的人性,以及永存的高大的信念。

 

在同年冬天的那个圣诞节前夜,伏黑惠偷偷把津美纪挂在他床头的用来装载孩童们愿望的圣诞袜子取了下来。他没有太多可以实现的愿望,从他被留下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全部寄托都栓在了津美纪身上,而“希望津美纪能幸福的生活”这一条唯一的现实愿望,如今看来,五条悟也帮他实现了。于是他把圣诞袜子取下来,对着脑海中的五条悟说:谢谢您,悟先生。

 

 

 

/

在津美纪陷入沉睡之后,伏黑惠才被如此深刻的刺痛彻底扎醒:有太多事情发生的过早,在他还于襁褓之中,在他根本无能为力之时。于是那种无能为力不幸、也不公的成为他一辈子都将持有的无能为力,如同一道永恒的天堑,将他与五条悟隔在两岸。天堑深不见底,姐姐仍在那不知深浅的黑暗中沉睡,而天堑的对岸,站着他的老师、恩人、他生不如死的孩童时期唯一的庇护伞,以及他无法企及的,关于五条悟的一切——过去、将来、背叛、疗愈;还有伏黑惠一厢情愿所推测的,那些应当十分绚丽的,关于五条悟的青春岁月,以及充满爱与恨的纯真年代。

 

透过他渺小而又枯燥的生命,伏黑惠也曾窥探到了一点。他见过房间里的一张合照,上面青春四溢的面庞如同此时的虎杖与钉崎。五条悟穿着与此刻的他相差无几的黑色校服,在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地上漏齿微笑,相机定格那一刻,老师的双眼确实比天空更蓝。伏黑惠十分幸运的与五条悟相识九年,见过比其他人更多的老师的笑脸,尽管他从不贪心,早已满足,只是乖巧的默默追赶,却仍未等来一滴属于五条悟的眼泪,未等来一寸属于五条悟的痛苦。

 

他的双脚一左一右踩在老师所走过的道路上,自己的脚印按进老师的脚印,认真到没有一丝偏差,这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后的努力。并非放弃比肩,并非毫无奢望,并非完完全全的自卑,只是他认识了五条悟九年之久,看见过对方更多的笑脸,也理所应当且不可避免地比其他人更早知道,在老师身旁,已经有了其他人的脚印。即便那脚印中途折断——即便如此,他不敢上前,不敢愚蠢无知又胆大妄为地问:“老师,您放下了吗?”

 

涉谷交战之时,尽管他与五条悟身处不同的战场,但在听到「封印」二字之时,“夏油杰”的名字也同时从耳麦传进了他的耳朵。

 

夏油杰啊。他想。

 

那令老师不断咀嚼的三年,令冠有最强之称的五条悟所苦痛的三年,如今以这样的方式烧灼到了自己身上了吗?他曾不知耻地奢望过五条悟的痛苦,如今痛苦反刍,从他的胃袋里一路高歌而过。

 

伏黑惠没有喊过疼,从他记事那天开始。虽然十几岁的年龄对普通人来说过于干瘪,但这已经是他的全部,于是在他的一生中,伏黑惠从未对他人喊过痛,并且他相信,如果不出意外,以后的人生中,直到他真正死亡的那一刻,他也不会对其他任何一个人喊痛。

 

当五条悟再次重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时,他的校服早已被鲜血染透,皮肉和外套黏在一起,如同他新长出来的皮肤。他站在满是废墟的某处,看到一双比放晴后的天空更明亮的蓝色眼睛。

 

我思念他、仰慕他、恋慕他、为他担忧、也为他的平安归来而感到欣喜。

 

伏黑惠再一次认识到,他确实爱他的老师、爱他名义上的监护人、爱他一塌糊涂的青春期中唯一且不敢告人的浮木。天堑的那一边是被所有人认可的,让咒灵也不寒而栗的,被冠有最强之称的五条悟,以及伏黑惠永远无法猜测的属于对方的一切:过去、将来、恨、以及爱。

 

他确实窥探到了一点,但这近乎于无的一毫米并不能缩减一点点关于「无限」的距离。于是伏黑惠想,光是天堑还远远不够。他敲碎自己的躯干,抽出白骨作薪,挖出内脏中无时无刻不在烧灼他的烈火,将它们一并抛入深不见底的沟壑。

 

我不干了,他想,干脆烧得再凶、再旺一些,他永远也不会跨过去。毕竟,伏黑惠一直是一个听话,懂事,知恩图报,也不会麻烦任何人的好孩子。

 

五条悟向所有人打过招呼,透过还未沉寂的灰尘朝他走过来,“惠。”五条悟说。

 

“五条老师,”伏黑惠回答他,“辛苦了。”

 

 

 

/

宿傩找到他时伏黑惠表现得很平淡。那日他推开宿舍那道单薄的木门,看见对方十分自如地坐在他的床上。他如今寄生于一幅特质的人形容器里,咒力已经被剥夺干净,唯一的一点小把戏不过于可以随心所欲地改变外形。此刻,他仍然借用着虎杖悠仁的形象,不过脸上的黑色纹路并未隐去,也因如此,伏黑惠能立刻辨认出对方。

 

“干什么?”伏黑惠说,“如今你已经没有力量了,别自找麻烦。”

 

宿傩笑了一声,“我想杀你早就杀了,伏黑惠,”他说,“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

 

伏黑惠不再说话。宿傩此刻构不成任何威胁,只要伏黑惠愿意,便可以轻轻松松将他打倒。

 

“我救了你,”宿傩再次开口,“不止一次。”

 

“我知道。”伏黑惠最终还是关上了房门,他犹豫了一秒,然后说:“……谢谢。”

 

宿傩大笑起来,像是丝毫不担心别人发现他在这里,“你很有趣,伏黑惠。”

 

这句话他听了不止一遍,从这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诅咒之王口中,他以前从不曾在意过,因为下一秒迎来的往往是深可见骨的伤痕与战斗。但这一次,两面宿傩于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抹杀的“普通人”。

 

“我对你很有兴趣,”他说,“你的一切我都很感兴趣。你的生活、情绪、能力、思维、还有身体,特别是你那双眼睛。”

 

“绿色的,很少见。”

 

伏黑惠在书桌前的板凳上坐下,说,“你弄错了。你只是对你重生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印象深刻了一点而已。”

 

“是吗?”宿傩仍然饶有兴味地盯着他,“或许你说得没错,你们人类把它称为什么,「执念」吗?就像你对五条悟一样?”

 

伏黑惠终于转头看他,他皱着眉,过了一会,或许只是几秒钟,他便再度转回身体背对着宿傩。

 

“我没有什么执念,更和五条老师无关。”

 

“很痛苦吧?伏黑惠?”宿傩走近他,影子落在伏黑惠翻开的书本上,“在虎杖身体里住了一段时间,我也对人类的情感有所了解。”他伸手去掰伏黑惠的下巴,却被后者狠狠挥开。

 

“滚远点,”伏黑惠说,“你这个恶灵。”

 

“恶灵?”

 

宿傩并未退开,反而压下身子,他的一只手撑在桌面,在伏黑惠再次攻击他前开口:“你要知道,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已经死了好几次了,伏黑惠。”

 

“……所以呢?”

 

“所以对你来说,我是恶灵?对一个营救你好几次的诅咒来说,我可算得上是个天大的好人。”

 

“那又如何?”伏黑惠看着他,“你杀死的人远比你救的人多,两面宿傩。”

 

“没错,”宿傩眯起眼睛,“可我杀死的人,与你有什么关系?我杀了与你无关的人,却救了你,对你来说,我不算你的恩人?”

 

“…………”

 

“伏黑惠,对你来说,谁才算得上是好人?五条悟?我曾经听你对虎杖说他是你的恩人,没错吧?”

“真是有趣,救了你杀死他人的我是恶,救了他人却杀死你的五条悟反而是善,伏黑惠,你——”

 

“杀死我?哈?五条老师没有伤过任何人,如果你不会说话,我可以帮你把舌头割下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面宿傩大笑起来:“伏黑惠,你扪心自问,你不因五条悟痛苦、失意、绝望吗?他不曾伤害过你吗?他没有用他那刀枪不入的术式将你拒之门外,没有用那战无不胜的六眼斩死你的心脏吗?”

 

伏黑惠“啧”了一声,他说:“吵死了啊。”

 

下一秒,他将宿傩掀翻在地,右脚用力踏在他的肚子上,他歪头盯着躺在地上的两面宿傩,顺势蹲下来,让重量完全落在他踩着对方肚子的右腿上。

 

两面宿傩还在咯咯笑着。

 

“既然你非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好了。”

“我一厢情愿为五条老师感到痛苦、绝望、失意,从他将我赎回来那一刻。他是无数人的恩人,更是我的恩人,我从不需要他为我做什么,如果需要,我的心脏随便他拿去。”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们一样渴望从他人身上得到什么,懂了吗?”

 

他把两面宿傩从地上提起来,说,“还有什么想问的,恶灵?”

 

“如果没了的话,那就滚出去。”

 

 



第二天,伏黑惠再度推开宿舍门时,仍有人坐在他的床边,不过这次心安理得靠在他床头的人换成了五条悟。他刚刚出差回来,桌子上放着用牛皮纸袋提回来的伴手礼。

 

“五条老师?”伏黑惠愣了下,“回来了?”

 

“刚到——”五条悟拖着声音回答,“伴手礼放在桌子上了哦~”

 

伏黑惠点点头,“我看到了,谢谢。”

 

“惠。”五条悟靠在床头上看他,“心情不好?怎么不对我说「欢迎回来」了?”

 

“……没有。”伏黑惠叹口气,“欢迎回来,辛苦了。”

 

“不要对我撒谎哦,惠。”五条悟问:“真的没发生什么事吗?”

 

“没有。”

 

“宿傩昨天来找过你也不算?”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伏黑惠看着他,“况且他现在毫无威胁。”

 

“那他昨天过来干什么了?”

 

“被我揍了一顿。”伏黑惠抬着下巴说。

 

涉谷的战争结束后,一切都暂时恢复原位,这场战争持续了很久,连清尾工作也彻底结束时伏黑惠已经进入了十七岁。他早已忘记十七岁那天是何样的光景——大抵和战争中的每一天一样,鲜血横流,硝烟弥漫,他像吞食食物一样吞食着伤痛。等他终于反应过来时,他竟然也即将成人,于是在一个没有任何特殊意义的中午,他后知后觉地想,要让这种平淡的日子长久地保持下去——每个人都站在他们原本的位置上,不要、也不需要跨过任何一条安全线。

 

他唤出「玉犬」,抚摸它毛绒绒的黑色的头顶,就像有人曾经也这样抚摸过他不安分的额发。

 

“今年错过你的生日了,”他对玉犬说,“虽然现在起只有你自己了,但是…生日快乐。”

 

 

 


/

被困在狱门疆的那段时间里,五条悟并非与外界完全失去联系。他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听得到声音,闻得到浓郁的血腥味,也感受得到不同的或弱小或强大的咒力,其中也包括着伏黑惠的。

 

在某个瞬间,魔虚罗拔地而起,五条悟心道:是惠啊。

 

他想起伏黑惠的面容来——其实无需回忆,他只要轻轻眨眼,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张脸——睫毛很长,缀在碧绿的眼瞳上,眼型流畅,如同最顺手的一双兵刃,而淡色的血管就隐藏在皮肤之下。他的孩子有一头最执拗又乖顺的黑发,他常去随意地抚弄,也常被对方随意地躲开。

 

这次又是什么事,让他再度选择伸出双手,念出那句为他带来胜利又献出生命的咒语呢。紧接着,五条悟立刻想到,这次大概是因为他自己啊。

 

他想到自己曾对惠说过:殒命之时,皆为孤身。

 

那此刻再次选择抛下一切,孤身赴死的伏黑惠又是否明白?

————他是否明白,对于五条悟而言,魔虚罗横扫千军的那一刹那,也是他最接近孤身一人的时刻。

 

很早之前伏黑甚尔就曾无意中对他说过:我的小孩可真的是个听话的乖孩子啊。再过几年,他去禅院家与对方交涉时,也曾偶然间听到几个佣人的低声谈论:据说是个很乖巧懂事的孩子呢。直到后来,他把伏黑惠带进家门,临走时,在五条悟的一度要求下,他终于将目光投向冰箱,问道:“五条先生,那么我可以拿走一杯西瓜汁给津美纪吗?”

 

他准备的甜点、毛绒玩具、甚至没来得及拿出来的漫画书,都被伏黑惠推拒了,起身时,他用手擦了擦自己坐过的地方,“不需要那么多,五条先生,谢谢。”

 

五条悟只好拿起车钥匙送他回家,回到那片垃圾场一般破旧的居民区。在他踏出家门那一刻,伏黑惠拽着背包带子说:“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回家就好。”

 

“哈?”五条悟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腰看他,“小朋友,你知道这里离你家有多远吗?你认识路吗?”

 

伏黑惠没有回答,只是说:“没关系,我能自己回去。”

 

那时他实在是过于年轻气盛,所以他只是想:可真是个小鬼。而此刻,在心脏一次又一次沉重的、有力的跳动声中,他想:惠,他一直是一个会为他着想,听话懂事的好孩子。

 

他那对举世无双的眼睛能看透,看懂世间的一切。他看见无数次伏黑惠悄无声息的成长,伴随着数不清的伤口和鲜血,五条悟没有因此停留过太久,甚至很多时候他不曾真的回头,但他仍然竖着耳朵,没漏过任何响动——他决心会比伏黑惠对他喊疼前更早转身。于是他听到惠颤抖的呼吸,粗重的鼻音,咬牙切齿的忍耐,甚至是滴落的眼泪,除此以外,还有他的无数声道谢与近乎呢喃的忏悔。

 

于是五条悟再次认识到:他的小孩听话,懂事,谦逊,机警,富有天资,从不愿意麻烦他人,甚至从不喊痛。

 

 

 

夏油杰的声音在狱门疆之外响起:“真是了不起啊,悟的学生,是一直养在身边的那一个吧?”

 

“即使血都流成那个样子了,还是孤身一人也要唤出魔虚罗呢。”

 

五条悟此前未曾想过惠死去的样子。人类终有一死,咒术师也并非生死轮回中的异类,他见过无数残缺不全的尸体、无法分辨的脏器,他将挚友斩杀之时,鲜血涌出,与每一具尸体类似。他并非不接受惠的死亡,只是这是他第一次想象,等他从这狭小又无尽的空间中抽身时,看到的只能是伏黑惠已经冷却的尸身。

 

那样的一张脸庞,那个最初只到达他腰部高度的男孩,如今已经成长为四肢修长,能够独当一面的,合格的咒术师了。惠沉默不言时,睫毛便像蝶翅一样轻轻颤动,他想象不出惠陷入永恒的死亡中的样子。

 

不,不如说是在此之前,五条悟从未想过:

伏黑惠有朝一日会在他看不到的、不知名的角落中死去。

 

杰。他在心中对已去的故人说:难不成我们真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作为我青春岁月中唯一的挚友,我杀了你,一年之后,你用被我斩去头颅的身体,将我与同伴阻隔,将惠,将我的第一个学生,将我重新拥有的第一个归属,拖入熔炉般的地狱。

 

被锁进狱门僵的第一分钟里,他听着外界巨大的轰鸣声,心想总会有办法的。而此刻,他却发现其实有许多可以却还未曾说出的话语。

 

惠。他想。

伏黑惠爱他、敬他、并以此为傲,也以此为耻。

 

 

他的羽翼确实笼罩过许多人,他太过强大,强于世上任何一人。如果神真的存在于世,那五条悟就是最贴近神的一人,如果没有,那他就是降世的神。但除此之外,在他左胸的位置,仍有一个不断跳动的脏器。他仍是人。

————那么,真的有人能够完全平等的,毫不偏颇的待人吗。

 

他杀伐果决之时,也曾犹豫不决地挑选着故事书,他拔除无数腌臜之物的双手,也曾无数次将伏黑惠的被角掖好,他那审视一切的双眼,也注视着惠的一切,他对失去、对背叛感到失望痛苦时,也被得到、信赖而赋予了新的希望。伏黑惠正是他所选择的第一个开始,他将上一本书合上,用惠的名字,在崭新的一页写下了:序。

 

 

 

“诶?这样吗?”夏油杰说:“真的很了不起啊,那个小鬼。”

 

他敲了敲狱门疆,对困在里面的五条悟说:“看来你也不必太担心了,被宿傩给救了呢,你养的那个孩子。”

 

 

 

 

/

伏黑惠推开家门时,地板上早已落了一层灰。自十五岁以来,他便很少回到这幢房子了,伏黑甚尔留给他的东西很少,除了肉身里不断流淌的血液和能够卖上三五亿的「游云」外,仅有的便是这座破破烂烂的房子。

 

他将蒙在沙发上的遮尘布掀开,将窗台上枯死的植物连同土壤一起扔进垃圾箱,当他走进那间属于他儿时的逼仄又狭小卧室时,他发现天花板仍在漏水。污水重新穿透了五条悟帮他糊上去的墙纸。

 

 

 


“嘛,先这样用墙纸将就一下吧,反正惠以后也不会住在这里了吧。”

 

“哈?谁说的啊?你不要这么自作主张啊!”

 

“进了高专当然会住宿舍的啊,这里太远了,而且老师我,也是高专宿舍的常客呢——不如说天天都待在学校呢——”

 

“难道惠要拒绝老师吗~”五条悟把胳膊搭到伏黑惠的肩上,“不想和老师每天都待在一起吗——”

 

“……完全没什么诱惑力呢。”伏黑惠说。

 

从那之后,伏黑惠偶尔回来照看一下窗台上的植物(仙人掌),顺便为漏水的卧室换一张新的墙纸,五条悟出乎意料的对此事非常上心,几乎伏黑惠每次回家清扫时他都会一同跟随。久而久之,挑选墙纸的权力也被五条悟剥夺,伏黑惠对颜色夸张的卡通墙纸十分无奈,但由于没人居住,他也索性由着对方去了。


这张墙纸还是涉谷事变之前五条悟帮他贴上去的。那时他们处于东京的某家大型商场里,五条悟从一堆颜色朴素的墙纸中挑出那卷唯一的,被封在塑料薄膜里的玫红色碎花墙纸,他不顾对方的抗议将它扔进手推车里。

 

“啧,五条老师真是恶趣味啊。”

 

“嘛,不要这么说嘛,惠,”五条悟看起来心情很好,“今晚吃什么呢~去吃牛排吧?”

 

“那应该叫上虎杖跟钉崎那两个家伙才对。”伏黑惠说着便拿出手机。

 

“诶?”五条悟掀开一边眼罩看他,“惠该不会忘记还要回家打扫房子了吧?虎杖和钉崎也跟着一起去吗?”

 

“……算了。”伏黑惠哽了一下,又把手机装回口袋。五条悟从货架上拿下几包零食,“带点东西回去赔礼吧,毕竟也是因为有正经事才没有叫他们嘛,我大度的学生们会因此原谅我们的,不用担心哦惠~”

 

“谁会担心这种事啊?不对,这哪里算得上正经事啊?”

 

五条悟推着他走向付款台,“去惠的家这种事当然是正经事啊,快点走哦,不然要来不及了。”

 

“反正你一秒钟就从这里回到学校了吧?急什么。”

 

“那一会惠吃不到甜酱口味的牛排可不要生闷气——”

 

“哈?!”

 

等他们吃完牛排回到伏黑家的老房子时天空还是黑了下来,甚至能看得到一两颗星星,走在老旧的小区街道上时,伏黑惠慢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改天再来。“既然都到这里了,干脆今天就做完好了。”五条悟走在他身前,即便没有回头仿佛也读懂了他的心思,于是伏黑惠快走几步追了上去。

 

其实家中并不乱,虽然只是抽空回来清扫,但一切都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五条悟显然也熟悉了这种局面,掀开盖在沙发上的罩单舒舒服服地坐了上去。

 

“等下再坐啊,”伏黑惠把玄关的鞋子放好,“很多灰尘啊。”

 

他走过去,把五条悟从沙发一角赶开,将所有用来遮尘的布料一并扔进洗衣机,然后他摆摆手,示意五条悟可以了。在他打扫地板的期间,五条悟就坐在沙发上看他,像一个人形的靠枕,老房子的照明工具仍然是白炽灯,于是温暖的灯光恰到好处的兜住他们两人。在某次不经意地抬头时,伏黑惠的视线和五条悟的撞上,他们不约而同的产生出两人已经在这里共同生活了很久的幻觉。

 

伏黑惠想起最初五条悟让他搬进高专宿舍的说辞——老师可是常客啊。随后又想起对方时时出差的事实,无奈地摇了摇头。而五条悟则什么也没想,只是静静地看着惠,他突然意识到他们的确一同生活了许久,但每当看到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时,他还是会对生命感到奇妙: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啊。

 

他试图以一个陌生人的眼光来打量惠,刨除掉他所了解的关于惠一切——看起来是个十分乖巧、漂亮的孩子呢,大概会是在中学女生里受欢迎又不自知的类型。

 

他愉快地吹了声口哨,在惠不解的目光里拿起桌上的墙纸,“我去帮惠换墙纸哦。”

 

伏黑惠点点头,嘴上仍然很不在意似的说:“随你。”

 

等他们把一切收拾妥当,天空已经完完全全暗了下来,惠招呼他快一些,好去赶最后一班电车,五条悟仍然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

 

“又干什么呢?”惠说,“走了。”

 

“在给悠仁发信息哦~”

 

“不用了,我提前和他说过了,会留门的。”

 

“不是哦——”五条悟晃了晃手机屏幕,“是跟悠仁说不用留门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回去吧。”

 

“……那你准备住哪里啊?!”

 

“?”五条悟看着他,“当然是住这里啊。”

 

“这里怎么住的下!”

 

“惠的房间可是双人床,我第一次来就发现了。”

 

这栋公寓里只有两间卧室,一间是伏黑惠的,另一间则属于津美纪,他们当然不会擅自使用属于津美纪的那间卧室。

 

“五条老师睡沙发好了,反正之前也在座椅上睡着过吧。”

 

“我不要,”五条悟说,“指不定那家伙之前也在沙发上睡觉呢。”

 

“……谁?”

 

“没谁,”五条悟说,“总之,今晚惠和我一起睡卧室吧,老师可不要睡沙发。”

 

“……知道了,”伏黑惠说,“五条老师去睡卧室吧,我今晚睡沙发就好。”

 

“…………”五条悟没有回答,眉头皱了一下又立马舒展开。

 

等伏黑惠完成洗漱后,他还是被五条悟按进了卧室里。算了,伏黑惠想,反正打也打不过,熬一晚上算了。他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背对着五条悟,身后只有平稳的呼吸声,伏黑惠一动也不敢动。他多想偷偷转身看一看老师的脸,但是他恋慕的人实在太强了,哪怕一点微小的响动也逃不过对方的耳朵,所以他在这个念头刚刚产生的一秒钟里便将其扼杀。

 

这样就好,伏黑惠对自己说,老师、监护人、引路人、随便什么关系,这样就好。

 

“睡不着吗?惠。”五条悟突然出声,把他吓了一跳,他抖了一下,引来背后五条的笑声。

 

“……又干什么,不是你吵着要睡觉的吗。”

 

“还没睡呢,在看我给惠贴的墙纸哦。”

 

“什么啊,”伏黑惠嘟囔,“那有什么好看的。”

 

“我贴得超———完美!”五条悟说,“明天白天惠就知道了。”

 

第二天,他们又接到新的任务,匆匆往回赶,伏黑惠忘记出门前看看那墙纸有何完美可言,直到后来又过了几个月,他再次回到这栋老楼,才发现尽管墙纸已被打湿,水却并没有滴下来,大概又是五条悟自己发明出来的什么稀奇古怪的术式。他看着那块常年阴湿的墙皮,想起那晚他和五条悟一同平躺着,两个人在黑暗中都睁开了双眼,一齐看向天花板的一角。艳俗又滑稽的玫色墙纸还贴在头顶上当,伏黑惠却没有如以前那样把它撕下来。

 

并非是要纪念那一晚,伏黑惠对自己说,只是术式还没失效,暂且先这样用着好了。

 

至于那个夜晚,也没什么好纪念的。他其实有无数次机会侧头,只要稍稍侧头,他大概就能看到老师那如天空一般美丽的蓝色眼睛,在漆黑的夜晚里,五条悟的双眼是否会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呢?但是他一次都没有,没有转身,没有侧头,甚至没有想要尝试一次。

 

或许五条悟说得没错,他生来就是天赋过人的游击手球员。

 

 

 

 

 

伏黑惠对着滴水的天花板愣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哪里有永不失效的术式呢,如果真的存在,大抵只有诅咒了吧——永远生效的,让人无处可逃的诅咒。

 

不论是因为时间太久失效还是因为五条悟被困在狱门疆中的那段时间而失效,这张被五条悟称为“完美”的墙纸的确如以前每一张墙纸一样,不堪重负的完成了它的使命。伏黑惠伸手去撕,却在触碰到它的一瞬间又将手收了回来。

 

下一次,伏黑惠想,下一次等他把所有东西都带回来时,他一定会撕去它的。于是他把行李箱打开,将带回来的一小部分物品规整好。

 

既然在涉谷的战场上,在死亡即将降临前,在幸运的生还后,都做出了那样的决定,就不要再无动于衷地等待了。老师也好、监护人也好、兄长也好养父也好,当他度过人生的第十八年真的长大成人时,五条悟也应当从他的生命里正式毕业。

 

从公寓楼里出来的时候,两面宿傩正靠在街道旁的灯杆上,他此刻正如同人类一样吸着烟。自从上次被伏黑惠从宿舍房间里赶出去后,宿傩反而更加频繁的来找他,他大多时间都懒懒散散地跟在伏黑惠身后,即使什么也不做,但每次被虎杖碰到后对方都会炸起一身毛地挡在伏黑与宿傩之间:“你这家伙怎么还在缠着伏黑啊!我警告你不要再动歪脑筋了!!”

 

两面宿傩掏掏耳朵,“这种说法简直像是动物求偶一样啊。”

 

“什么啊!你这家伙!!”

 

伏黑惠被虎杖悠仁过于响亮的声音吵得头痛,次数一多反而是他先安慰道:“算了虎杖,他爱怎样怎样吧,反正他就只是跟着我,什么也不做,无视掉就好了。”

 

“诶?”虎杖问:“是这样吗?”

 

他点点头,在虎杖把五条悟引来前加快脚步离开。

 

这次也是,两面宿傩一路跟着他搭乘电车回到学校,然后跟进了他的宿舍房间。天气渐冷,冬天已经来临,或许是今天忘记换上一件更保暖的外套,伏黑惠久违的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从书桌上随手找出两颗感冒药,就着凉水吞了下去,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在书桌上趴着睡着了。

 

屋里很暗,窗外已是黑天,感冒药削弱了他的感知能力,或者是刚睡醒意识朦胧的缘故,他缓了两秒才发现两面宿傩竟然在舔吻他的脖子。在他将对方甩出去之前,宿傩便直起了身。

 

“伏黑惠,你很渴望被人需要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干脆来找我不好吗?”两面宿傩说,“这个世界上唯一非你不可的人,好像只有我啊?在‘人类’的身体里待久了,竟然也会有「渴望」呢。”

 

“从最开始,一眼认定你的就只有我这个恶灵吧?别把你的才能白白浪费了啊,除了咒术之外,其他的才能你可也有不少。”

 

“别人好像都没有发觉吧?连你自己也不相信你自己不是吗,但是很遗憾哦,我这个恶灵可是从一而终的看好你,怎么样,你好好思考一下?”

 

伏黑惠皱着眉看他,四处乱翘的黑发意外的让他看起来十分温顺,“你到底想要什么?”

 

宿傩再次贴近他,与虎杖悠仁相似的一张脸,但伏黑惠知道他的确是两面宿傩,对方身上所散发出的捕猎者般的气息竟然让他觉得熟悉。

 

伏黑惠警觉起来,“你真的没有任何咒力了?”

 

“啊,被看穿了啊,”两面宿傩甩了甩手,说:“咒术师制作的这种东西怎么困得住我?虽然只有原来的一点,但是杀几个人还是不成问题。”

 

“你?!”

 

“不过,”宿傩继续说,“比以前弱得多,和一级咒术师抗衡起来也有些吃力,所以我不会伤人的,只要你配合我一点。”

 

“什么——”

 

两面宿傩扯住伏黑惠脑后的黑发,在他还没将疑问悉数问出口前吻了上去。“嘴巴,”宿傩说,“很适合接吻。”

 

伏黑惠吃惊地瞪大双眼,与其说是吻,两面宿傩更像是在“吃”他,他感觉到嘴里泛起一股血腥味,两面宿傩的双手一并握在他的脖子上。那确实是一个想要完全掌握,非他不可的姿势。

 

他竟然在此刻想起五条悟的脸来。两面宿傩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伏黑惠的面前十分荒唐的出现了一双蓝色的眼睛,“或许,这样你会更喜欢?”两面宿傩说。

 

 



对两面宿傩来说,人是人,诅咒是诅咒,即使他被困在人类的身体里很久,但是也不会生长出人的器官,但是很奇妙,他竟然会体验到人类才有的欲望。在发觉这点后,他唯一想到的便是伏黑惠,在这一点上两面宿傩的确没有说谎。

 

至于才能——他想,五条悟应该比他更早的发现了伏黑惠的才能,不只是作为咒术师的才能。

 

但是可惜,偏偏是五条悟,除他以外,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有使伏黑惠施展天赋的可能性,但五条悟这个可怜虫,并不包括在内。没有办法,宿傩笑着想,你太过于珍视伏黑惠了,伏黑惠也同样爱你,所以——让伏黑惠成为他的独属之物岂不是更好?

 

他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也不在乎任何诅咒,即使伏黑惠继续做咒术师也无所谓,他可以饲养着他,给他任何想要的,只要伏黑惠愿意贴上他的名字————

 

就像人类饲养的家猫一样,在脖颈上套一个印着姓名的铜牌。

 

 

 



五条悟最先察觉到不对劲是因为惠的房间里少了几本纪实类的历史书。那几册书放在储物柜最上层的隔板上,是几年前他出差时买给伏黑惠的礼物。伏黑惠一口气读完后便很少再翻——因为任务繁多,而长篇故事又会占据太多时间。正因如此,他很少改变那册书的位置,五条悟围着房间看了一圈,仍没找到那册书的下落。

 

“惠,书放在哪里了?”

 

尽管没有说明,伏黑惠仍然立马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没有……放回家了而已。”

 

“……这样吗?难道是想让老师送你新书所以特意留出位置了?”

 

伏黑惠不知如何回答,便一再沉默,幸好这种沉默对他来说十分平常。

 

“说到回家,”五条悟看着他,“惠好久没去打扫了吧,需要今下午去一趟吗?”

 

“不用,”伏黑惠说,“几天前刚去打扫了。”

 

沉默的人罕见的变成了五条悟。

 

终于有一天,根据为两面宿傩特制的容器发来的报告显示,连续一个多月,宿傩与伏黑惠的行动轨迹完全一致,即使是在夜晚,两面宿傩也会在惠的房间每天停留。

 

坐在从外地返回的列车上,五条悟不悦地皱起眉头,惠从未对他说过这件事,即使现在的两面宿傩伤不到他。

 

在那一天的夜晚,五条悟提前回到高专,径直走向了伏黑惠的房间,尽管房门只留下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他仍然能够清晰地看到两面宿傩是如何亲吻伏黑惠的。

 

他的学生、他的孩子、他九年来最为珍视的惠此刻正背对着他,而两面宿傩以一种占有的姿势凶恶地亲吻着对方。他能闻到属于诅咒的,让他反胃的恶臭味,并且五条悟知道,两面宿傩也发现了他的视线。

 

因为下一秒钟,他用手捂住伏黑惠的双眼,缓慢地抬头望向五条悟,那是一双蓝色的,如同天空般的眼睛。

 

赝品。五条悟冷笑起来。

 

他张开嘴唇,无声地对两面宿傩说:杀、了、你。

 

第二天的下午,他将出差的报告递交给夜蛾正道后,私自去了伏黑甚尔所留下的公寓楼。他轻而易举地进入惠的家里,发现对方似乎刚刚离开不久,阳台上还有未干透的水渍。他走进惠的房间,发现衣柜里挂着几件对方不常穿的衣服,而他送出的那几册书正放在书柜里。

 

五条悟沉默着抬头,看到天花板正在向下滴水,惠在地板相对应的位置放了一个花色简单的空盆。而那张他亲自挑选,施加了小把戏的玫红色墙纸已经消失不见。

 

他回到学校,在午休结束的走廊里找到了惠。他沉声说:“今晚回家吃饭。”

 

 



他再一次重新审视惠与自己,他们有太多可以相连相交的,命运般的交集,有太多可以被人解读的关系,也正因如此,这些错综复杂的红线却绊住了他的脚步。本不该如此,五条悟想,与正论无关,与家族无关,与深明大义无关,只与伏黑惠和五条悟两个人有关。

 

一直以来,伏黑惠都是一个听话,懂事,不想为任何人造成负担的好孩子,他早就知道。

 

可一直以来,五条悟都是一个讨厌顺从,打破常规,乐于制造麻烦并解决麻烦的,不让人省心的淘气鬼。

 

“看来教育方针还是出现了一点偏差,”他自言自语道:“不能对好孩子一直那么温柔啊。”

 

 



/

伏黑惠下课后并没有回到宿舍,而是安静地坐在教室里,他答应了五条悟今晚“回去吃饭”的要求,此刻只好乖乖等待对方。

 

五条悟偶尔会这样,把他接回自己家吃一顿晚饭,或许是对于监护人这层关系的执拗,尽管只有两个人,他还是会准备一大桌饭菜并称其为“家庭聚餐。”

 

后门被敲响,他看到五条悟换回了一身休闲服,眼罩也被圆形的墨镜取代,他跟着对方走出校门,意外的发现五条悟走进了车库。

 

“有急事?”

 

“可以算是急事,”五条悟答,“对我来说。”

 

五条悟近几年很少开私人用车,大多是乘电车来回,或者如果他想,只需几秒钟便可以从世界一端飞往另一端。伏黑惠没有多问,他过于相信自己的老师,轻车熟路地坐进副驾驶。

 

五条悟此刻才漏出一点笑意,出声说:“系好安全带。”

 

他对五条悟的房子也并不陌生,进门后发现长方形的餐桌上没有如以前一样摆满让他眼花缭乱的食物,反而是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许多不同种类的甜点。伏黑惠对甜食不太热衷,在吃了几口后便停了下来,反而变成他默默看着五条悟大口吞食。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五条悟起身去了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杯西瓜汁。

 

“没错的话,现在是冬天吧,五条老师……”

 

“没有让你立马就喝哦,”五条悟口齿不清地说,“只是送给你而已。”

 

尽管无法理解,他还是点头接过:“……谢谢。”

 

“吃完了?”五条悟问他。

 

“……是。”

 

“那走吧,还有事情要做。”

 

 

 

 

他再次坐进五条悟的副驾驶,车子在黑夜里穿行,霓虹灯变成一条又一条奔走的河流,当驶入熟悉的街道时,伏黑惠才察觉到不对。

 

“去哪?”

 

“家,”五条悟说,“惠的家。”

 

当他们站在破旧的屋门前时,伏黑惠不得不掏出钥匙,他感觉得到五条悟今天的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五条悟踏进房门,脱掉鞋子,没等伏黑惠进门便走向了客厅,只是他这次没有坐进沙发,反而直接坐在了沙发前毛绒绒的地毯上。

 

“坐这里没关系吧?看起来惠刚刚打扫过的样子。”

 

“没关系,”伏黑惠不自觉的紧张起来,“老师坐哪里都可以。”

 

随后,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以和五条悟相同的姿势坐在了地毯上。

 

“那现在,”五条悟看着他,“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注意听好哦,不是对老师说,是对五条悟,惠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伏黑惠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他。

 

“再这样的话,有点难办啊……”五条悟道:“就算是惠,我也会生气了哦?”

 

“什么?”

 

“惠喜欢我吧,还是爱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实在没有头绪,就从这件事说起好了。”

 

有一瞬间,比死亡更令他窒息的恐惧从十万高空中俯冲而下,伏黑惠甚至忘记了如何呼吸,他动弹不得,直到感觉舌尖被自己咬破,血液的味道第一次让他安心,他用力平稳着心跳,过了许久才艰难地开口:“……没有,没有这样的事。”

 

“那就是说,惠现在是已经自暴自弃,甘愿堕落了吗?”

 

“什么意思,五条老师?”他低着头,强迫自己不去思考对方的任何一个字,生硬地避开对方的问题,试图蒙混过关:“我现在、已经不会已死取胜了……也不再「无法想象变强的自己」,当时召唤魔虚罗也是因为……因为那是唯一的——”

 

“不是这件事,”五条悟说,“是说你跟那个两面宿傩,你和他上床了吗?”

 

“什么?!”伏黑惠仿佛受惊的兔子,他猛地抬头,瞪大了眼睛慌张地开口:“不是,那只是——”

 

“那就是差一点上床了?”五条悟再次打断他的话。

 

“……不,没有。”

 

“还是说,”五条悟摘下墨镜,“只要不是我,其他的人就都无所谓了呢?”

 

“什、什么……”

 

“惠想逃吗?”五条悟看着他握成拳的右手以及下意识微微撑起的一条腿,“没用的,惠知道吧?不论是作为你的老师还是作为五条悟,我都是最强的,所以、惠,”他看着对方绿色的眼睛,“最好还是解释清楚哦。”

 

伏黑惠感到自己在发抖,他想像曾经对着咒灵一样咆哮,想大喊“那你又知道些什么啊!”,或者干脆什么也不说地与对方大打出手,他唯一不想做的就是落泪,可即使如此,他仍发现,此刻的他动弹不得,身体早已脱离了他的控制,而他只要眨一下眼,就会有眼泪落在他不久前才擦拭干净的木地板上。

 

最后,他能做到的只有狼狈地躲开对方的视线,咬牙切齿地说:“……对不起。”

 

他看到五条悟的右手朝他探过来,他想躲开,可是却毫无力气。

 

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不要再靠过来不要摸我的头发不要说没关系不要安慰我不要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的把我当成你的孩子不要————

 

他被五条悟扯进怀里,眼泪因为撞击而落在对方黑色外套的肩线处,他的手指抠进掌心,牙也咬得发酸,尽管这样,他还是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惠啊,”五条悟说,“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呢。”

“难道是老师太不可靠了吗,还是太过于可靠了?”

“虽然我的确是最强的,”他将右手覆在伏黑惠的背上,把对方略显单薄的身体用力按向自己的前胸,“但是——能感觉到吧?心脏,在跳哦。”

 

“………什么意思?”伏黑惠像是拼尽全力才问出了这句话。

 

“意思就是————”

“作为最强的五条悟,终归还是一个人类,不是完全正义的圣人,也不是完全正确的好人,所以我也会感到心痛,会不舍,也会因为亲近惠而感到满足和心动。”

“惠为什么从来不说呢,爱也好,痛也好,付出也好,软弱也好,任何的要求,为什么不说呢?”

 

“……不,”伏黑惠颤抖的嘴唇蹭过他的脖颈,“……我、我不能——”

“不能什么?”

“不能、把老师………也拖进地狱。”

“可是你在哭呢,惠。”五条悟说,“难道不是这样的我把你拖进地狱了吗?”

“不是!不是老师——”

“惠,我说,”五条悟又一次打断了他,“老师从小到大可都不是什么听话的好孩子,也不是想要救下所有人的善人,我可是十分、十分讨厌正论的哦,跟我比起来,惠才是那个从始至终的好孩子啊。”

“惠没有把任何人拖进地狱,或者不如说,多亏了惠,被称为最强的五条悟才没有陷入地狱啊。”

“那么现在,好孩子伏黑惠,也跟着老师一起变坏一点点吧?”

 

五条悟松开按在对方后背的右手,撩起了一言不发的伏黑惠的额发,他凑过去,用温暖的嘴唇亲吻了惠的眼睛,然后他感受到了伏黑惠被泪水打湿的,正如蝶翼一般颤动着的睫毛。

 

“睁眼看着我,”他说,“这才是货真价实的五条悟。”

 

不知何时,伏黑惠紧握的双拳已经松开,五条悟摊开对方的手掌,发现掌心处已经被掐出了血珠,他将手指放在对方的手心上,紧接着,他用曾经治愈过自己无数次的术式治愈了对方。

 

“另一只手,”五条悟去捉惠的左手,果不其然看到同样出血的掌心。他轻声问:“惠很疼吧?”

 

卧室的天花板仍在漏水,在微弱的“滴答”声里,伏黑惠突然将脸狠狠埋进了他的肩膀,眼泪迅速的、一滴又一滴的接连落下,五条悟抚着对方的后背,还未等他开口,便听到了伏黑惠破碎的声音。

 

他仿佛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喉咙颤抖的不成样子,每一字每一句,都如同泣血一般。伏黑惠趴在他的肩上,声音嘶哑,他哭着对五条悟说:“……好疼,真的好疼。”

 

 

 




“ 好男孩上天堂,坏男孩带你去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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