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潮之下(1)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醒醒,█ █,醒过来。”
……
从梦里醒来的愚人金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波动,这个梦他做了很久,每天都会做,哈斯塔甚至建议他要不干脆把灵魂献祭给他,也省去这些麻烦。
真好笑,明明已经有了忠实心爱的信徒,却还要把那粘腻肮脏的触手往外伸,不知满足的家伙。
他是愚人金,欧利蒂丝庄园的监管者,这是他做监管者的第二年,也是欧利蒂丝创建的第六个年头。
同事们有些会客客气气唤他的代称——愚人金,有些则只是冷淡的叫他R028号。
因为他是第二十八位监管者。
他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很久以前,还有人会喊他的名字,可来到欧利蒂丝之后,大多数人都只是叫他愚人金,没有人再叫过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被遗忘,只剩愚人金和……R028号。
欧利蒂丝比较受欢迎的监管者有幸会被称呼本名。
比如那位优雅的贵族夫人,总会有人亲昵的唤她玛丽夫人,又或是那位吉原游廊最出色的舞者,也会有人带着崇敬地叫她的名字,美智子。
相比起来,愚人金并不存在这样的追随者,他也并不想要这样的追随者。
如蝗虫一般,惹人厌烦。
但欧利蒂丝的众多求生中,他最在意的是一个名叫诺顿·坎贝尔的求生者。
这个名字很熟悉,对他来说,非常熟悉。
诺顿的代称是勘探员,无论是长相还是喜好都和他一模一样,甚至存在于记忆中模糊过去的经历,全都一样。
他睁开眼的时候就是在这座庄园里,对过往的事情没有多少印象,很模糊,那些属于它的过去都像是褪色的相片,像被人刻意留在记忆里的那样。
庄园主向众人介绍他,宣布他之后就留在欧利蒂丝,他的过去,他的名姓,他的故事,全都被掩盖在了欧利蒂丝外,无人在意这些。
勘探员的样貌和经历确实引起了愚人金的注意,但也仅此而已。
只是一些微弱的关注,并不能决定什么。
二人第一次正式的交锋,是在一场比赛中,一场勘探员注定会输的比赛中。
他的队友在前期露了巨大的破绽,以至于勘探员拼尽全力也无法保住队友的存活,在场上只剩下勘探员一个人的时候,仍有三台密码机未破译。
他听不到勘探员在说什么,只能听到他粗重,带着些痛苦的喘息。
真令人兴奋,就像世界上另一个自己一样。
倒地的地方距离地窖很远,圣心医院的废墟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他身上碎石重组的声音,以及勘探员沉重的呼吸声。
他在等勘探员投降,这样无谓的追逐已经落幕了,勘探员甚至没办法再站起来继续和他较量了。
但他没有投,倔着不肯投,还努力地朝那边可能会有地窖的方向爬着。
胜利已经掌握在手中了,愚人金难得想休息一下,就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看着,看着这个和自己有相同长相的勘探员,狼狈地朝地窖爬去。
‘这个血量,没到地窖就会死了。’面板上勘探员的血量已经相当危险了,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但地窖还有一段距离。
愚人金并不打算做什么,他算的很清楚,勘探员爬不到那边的,他会在爬到地窖前就死去并脱离比赛。
放血是一件为求生所不齿的事情,庄园主也不允许这样的行为,若是别人,愚人金可能就直接给人挂椅子了。
但仅剩的这个人是勘探员,是在这场对局内几乎0失误的勘探员。
‘给他一个机会好了,也让他认清现实。’他这么想着,抬手往地窖上放了一块磁石。
勘探员并没有关注那么多,他沉默地,努力地爬着,在快要到达地窖前,就陷入了黑暗中。
他的血条到达了尽头,在离地窖几步远的位置,输掉了这场努力了许久的比赛。
愚人金沉默着,在比赛结束后难得没有直接脱离,而且留着圣心医院的这个地窖点,蹲在勘探员消失的地方,默默放了一块磁石。
和他预想中的一样,勘探员会在到达地窖前就死去并脱离出去,但预想中胜利的快感并没有如期而至,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他不像宿伞之魂那样好心,也不像红蝶那样心软。
每一个倒在他面前的求生,无论是否在地窖上,无论是否只剩一个,无论对方是否恳求他放过自己,他都会毫不留情地将倒地的求生直接挂飞。
但勘探员是第一个意外,他几乎从不会刻意将谁放血致死,勘探员是第一个。
查到愚人金还没有脱离比赛的庄园主来到了这场残局内。
他接到了求生的举报,愚人金在刚刚结束的对局内将勘探员放血致死,愚人金从未这么做过,他的打法很凶,但总是能把握适当的分寸漂亮地拿下对局。
“虽然我也不想惩罚你,但这是规矩。”庄园主拍拍愚人金的肩膀,语气里并没有多少的遗憾,愚人金听得出他的幸灾乐祸。
庄园里能有多少好人,欧利蒂丝又不是什么慈善堂,愚人金并不理会庄园主看好戏的态度,沉默地进了禁闭室。
很少会有人因为放血进禁闭室,愚人金从来没进过,他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一进去他就觉得恶心,这里阴暗潮湿,过于黑暗的环境让他忍不住烦躁,血液里翻腾的暴戾分子压都压不住。
他看不清禁闭室里的环境,但他听到有人在禁闭室里。
放血这条对应的惩罚规则是禁赛,他被禁止出场,他要在这个禁闭室里待一天。
原本是三天的,但看在他是初犯的分上,庄园主给他警告似的改成了一天。
他不喜欢这种环境,有锁链穿过了他腹部的空洞,将他钉在什么地方,肩胛的位置有被穿透的刺痛,无情感的机械音响在禁闭室。
“R028号,看在你第一次放血的分上,就关你一天的禁闭,防止你乱动捣乱,也得请你受点苦。”
“不过你这全是石头组成的身体,应该不会痛吧。”
之后便没再有声音传出来。
愚人金没听出来这人是谁,他现在是一个,被钉在墙上,半蹲的一个姿势。
他要被迫以这个姿势,蹲一整天。
靠着墙多少还有点支撑,不至于那么辛苦,但肩胛传来的阵痛还是时刻提醒着他,他在禁闭室里。
周围的环境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黑暗又潮湿,这个禁闭室真是完全符合他最讨厌的地方之一。
原本以为一天很快就过去了,但离开了比赛,他的时间观念也有些模糊,周遭一成不变的黑暗刺激着让他想要发狂,但肩胛穿透的伤口又强行让他清醒过来,胸腔的磁石震颤着,传达着主人并不平静的心情。
‘禁闭室真是庄园主最伟大的设计……’意识沉浮间,愚人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间禁闭室,就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那样。
而与此同时,在自己归宿待着的勘探员脸上并没有什么痛快的意味,奥尔菲斯亲自来归宿告诉他,关于愚人金的惩罚。
在知道愚人金被惩罚禁赛一天,还被关进禁闭室,勘探员的眉头紧紧蹙起,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愚人金不知道他,但他清楚愚人金的来历。
禁闭室的环境他不喜欢,愚人金也不会喜欢的,奥尔菲斯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他无法反驳,慷慨的庄园主已经给愚人金减少了惩罚的天数。
“给我说这些,想得到什么样的反应,伟大的庄园主。”
对于勘探员的冷嘲热讽,奥尔菲斯并没有什么不悦的反应,他依旧是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口,漫不经心的。
“毕竟是你的监管者人格,虽然他不记得过去的事情,但总归你和他是一样的,自己把自己举报关进禁闭室,我很好奇你的反应。”
“那间禁闭室,不用怀疑,就是你想到的那间。”
“他就是在那里诞生的不是吗,诺顿·坎贝尔。”
奥尔菲斯的声音被勘探员甩在门后,他记得那间禁闭室。
愚人金,他的监管者人格,就是在那里诞生的,那是比矿洞还要恶心的地方,那是诺顿·坎贝尔一定会讨厌的地方。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奥尔菲斯姑且得到了想要的反应,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勘探员的归宿,勘探员甚至能听到他离开时的哼笑。
像是嘲讽,嘲讽明明举报愚人金的人是他,愚人金得到惩罚后又反悔的也是他。
“你在难过吗。”
熟悉的声音,从灵魂深处延伸出来,紫色的光从他体内抽离,落在他身前,模糊的虚影,诺顿看着那道影子,有些无措。
“引魂。”
被称作引魂的勘探员站在诺顿身前,抬手捧起他的脸,明明没有实体,明明只是虚影,诺顿却情不自禁地顺着引魂的动作抬头,直视引魂的眼睛。
“诺顿,你在难过,为什么呢?”
“R028号,愚人金,一样的‘诺顿·坎贝尔’,他如何诞生的你一清二楚,作为你的另一面人格,你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你感受到了对吧。”
“就像熔火天然会吸引盖提亚的目光那样,诺顿,你天然会吸引愚人金的目光。”
“无关其他,这是灵魂的选择。”
引魂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平稳没有起伏,在指引灵魂的那个世界待久了,引魂也有些过于冷漠,但他总是像大哥那样,时刻关注着欧利蒂丝的动向。
现生的情况无法干涉,但只是短暂的交流也能让诺顿的心安定下来。
他是对的,诺顿天然会吸引愚人金的目光。
与其他无关,这是诺顿与诺顿之间的事情。
“我知道了,引魂。”诺顿低垂下目光,引魂的眼神落在诺顿身上,片刻后,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抱住了诺顿,只是一瞬便松开了,引魂的身形已经淡了许多,紫色的光点与诺顿本身融合在一起,诺顿知道,引魂要回去了。
“正视自己,诺顿。”引魂的声音散了,只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诺顿看着自己手上淡的看不见颜色的光点,没再说话。
谁也不知道,引魂来过诺顿的归宿。
而与此同时,深渊,公路骑士似有所觉一般,抬头看向远处天边,烈阳的余晖挂在远方,再过一会儿便会完全沉没下去。
一抹浅浅的紫色消散,就好像从未出现过,公路骑士盯着那抹紫色消散的地方看了许久,久到他的眼睛都有点泛酸。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引魂的气息。
这个时间,引魂怎么会来?
在众多的时间线世界线中,引魂最看重的是欧利蒂丝的那位,初始的诺顿,那是一切的起源,包括引魂,也是初始的伴生。
发动机的轰鸣还响在耳边,气胎在喊他,时间很晚了,就算是训练也该结束了。这样想着,他收回目光,回应了气胎的呼喊,准备往回走。
“要回去了?”漆黑的小触手从上衣口袋伸出来,冲着公路骑士晃了晃,公路骑士点点头,见怪不怪地把触手塞回去,“跟他说等我回去。”触手没再试着出来,只是默默地把讯息传回给补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