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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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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月

黛月

 

【狗崽|博晴】且渡春寒

·文/寒鹭

·BGM:岁月逢春

·走过万水千山,阅遍尘世风烟,相爱的两个人,终究会再遇见。



大天狗是在一个初冬的早晨对晴明辞行的。


白雪簌簌,寡言少语的大妖和阴阳师静默对立。晴明望向大天狗平静的眼眸,问道:“已经决定要走了?”“是。”晴明了然,“我明白了,不再留你。要去哪里,决定了吗?”大天狗一向冷若冰霜的表情有了几分松动,百年之前的时光恍如昨日,被妥帖地放在心里的人让他湛蓝的眸子里罕见的出现了温柔:“赴一场约,吾的承诺已然兑现,该是他了。”


与八岐大蛇一战已过了近百年,京都阴阳师赌上性命将上古邪神封印的故事已作古,那场几天几夜的恶战在一代代人的口耳相传中,早已妇孺皆知,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换了一个又一个,唯有这场战役时隔百年依旧让人唏嘘不已。


人与妖之间存在着微妙的平衡,而平衡的关键,无疑是那位名动天下的阴阳师晴明。


在大蛇初被封印的几年里,魑魅魍魉从尚不稳固的阴界裂缝中喷涌而出,这些从地下压抑了数千年的恶意使京都变成了人间炼狱。白日黑夜,京都路上鲜少看到生人,路上走身着白无垢的新娘,如果想悄悄低头撇一眼她的美貌,会看见她一直裂到耳根的嘴;猎户们为了生存铤而走险,却成了山中精怪的猎物;海上翻涌着诡异的的风浪,夜叉把出海的渔船掀翻,不断地制造着事故并以此为乐;夜晚孩子会突然啼哭,挑起事端的小鬼看着年轻夫妻以泪洗面,“桀桀”的笑声持续一整晚。


人间变成了豢养恶鬼的地狱。


与大蛇一战使无数阴阳师殒命,但镇压恶鬼,封印邪魅非阴阳师不可为,每日到晴明府上寻求帮助的人挤满了庭院。晴明分身乏术,仅凭剩下的阴阳师将邪魅彻底封印,无疑是痴人说梦。东边事平,西方祸起,为了多些可用的战斗力,晴明与许多大妖怪订下了契约——为晴明所用,平定灾祸,今后除非后代为祸人间,阴阳师不能发起征伐,给大妖的后代休养生息的空间。


狐族与晴明签订契约的是妖狐,当时妖狐已经是狐族修为仅次于玉藻前的大妖,但是性子顽劣,凭借那一双潋滟桃花眼和一张抹了蜜的小嘴四处拈花惹草,得知玉藻前要送他为阴阳师效力,吵的狐族一时鸡飞狗跳。玉藻前深谙他后辈的性子,在妖狐满山乱跑找藏身之处的时候,提着他炸了毛的尾巴回到了他的房中。


“小生不去。”妖狐苦着脸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眼中似有水光闪烁,下一秒就有眼泪簌簌落下,玉藻前扶额,妖狐这眼泪有几分假意真心他自然知道,不过是仗着宠爱,还像年幼时一般撒娇。眼前的妖狐已然是少年模样,有着狐族不分性别的美艳风流,金黄色的竖瞳因为玉藻前隐隐泄出的大妖威压绷成一条细线,竖起来的狐狸耳朵不安地抖动着,少年的身量已然长开,匀称但不柔弱。玉藻前叹了口气,说:“现在京都一团乱麻,当然,京都人的死活与我无关,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你应该知道。”妖狐停止了假哭,近来荒川之主掌管的京都附近水域被频繁的骚扰,荒川性情暴虐几乎家喻户晓,尚且有胆大包天的妖在他的地盘上撒野,虽然都被荒川镇压,但是危险的信号还是在各大妖族中传开了。


“晴明的母亲与我是至交,所以晴明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故人之一,他想守护平安京这件事情在我看来很是愚蠢,你自然更加难以理解。”了然于妖狐的沉默,玉藻前继续说,“我此番派你去,平定灾祸是小,增加阅历是大。你天赋极高,但每日在这山中不免变成井底之蛙,你应该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妖狐尚不死心,挣扎道:“那我的鲤鱼精妹妹怎么办,我走了留她自己独守空闺,岂不成了负心汉?”玉藻前气极反笑:“如果她真的对你情深意重,不管你何时回来,她自然都会等你。”似是回忆起了前事,玉藻前脸上出现了怀念的神色,连语气都带上了几分苍凉:“当你真正遇到极致的美丽,千里万里,你都会奔她而去。”


“极致的美丽”吗?妖狐脑中出现了一个月夜,以及年幼时在山中因贪玩忘了时间,在山洞里呜咽时,抬头望见的月色。明月高悬,由繁星组成的银河缓缓流转,月光在夏夜中静默,万物都笼上了一层清冷的莎,耳边的蝉鸣与似有似无的花香让他渐渐忘记了啼哭,在那一刻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时光的流逝,月光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他在月光的爱抚下沉沉睡去。一直到三尾狐焦急的声音把他叫醒,他在姐姐的怀里轻轻为她擦去眼泪,粲然一笑,告诉她自己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有月亮陪着他。


那样清冷的月色,妖狐还在大天狗眼中见过。


晴明来到黑夜山,三大妖怪之一的天狗族世代居住于此,以大义为纲,妖力强大,但生性淡泊,京都人类的存亡于他们来说只如蝼蚁的死活。数百只天狗飞翔在黑夜山顶,巨大的翅膀掀起狂风,对阴阳师宣示着赤裸裸的敌意。晴明不为所动,垂眸一笑:“听闻天狗族从幼年开始就在向崇天高云发起挑战,一生都在追求‘大义’,而今恶鬼为祸京都,罪行累累,阴阳师是阻挡恶鬼的最后一道屏障。我今日请求之事,难度不亚于冲击崇天高云。”风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晴明暗暗握紧了扇子,就在即将开始新一轮游说时,天狗族德高望重的族长缓缓开口:“吾等对保卫京都没有兴趣,与八岐一战折损的阴阳师,也是因为他们其中有人与邪神私自定下契约所致,不过是愚蠢的自食恶果。不必与吾等签订契约,吾之族人也会亲自手刃恶贯满盈的恶鬼。”


晴明暗暗松了一口气。


黑夜山之行不但得到了天狗族的承诺,和晴明一同归来的还有天狗族中最小的少羽大天狗。年幼的妖怪是族中唯一没有完成崇天高云挑战的天狗,天狗族族长让他随晴明历练:“吾等信仰的大义,汝未能完成的崇天高云,都可以在人间找到答案。”执拗的少年从黑夜山离开一直到夜晚回到晴明庭院都没有说一句话。想起飞往四方平定妖怪的哥哥们,眼泪在眼圈中转了又转,最终没有落下来。


妖狐白日便来到了晴明庭院,晴明匆匆和他打过招呼之后便动身前往了黑夜山。一天时间妖狐便和寮里女性式神的名字喜好记得清清楚楚,晴明带少羽大天狗回家之时,妖狐正在樱花树下,央求樱花妖为他变出几朵桃花,樱花妖不胜其扰:“变桃花你应该去找桃花妖呀!”正在嬉笑着说要找桃花妹妹变几朵樱花之际,晴明带着少羽大天狗回到了庭院。博雅从屋子里出来迎接晴明,看到晴明身旁的少羽大天狗一愣,自言自语道:“这也是大天狗吗?”


妖狐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湛蓝色的双眸盛满了倔强,隐隐透露出的不安被少年极力掩盖,眼泪在眼眶中将落未落,万千情绪中独独没有哀伤,天狗族一贯的傲气完完整整,都被拓在了少年身上。


少年身后是半轮残月,或许是月光太过黯淡,那双眼在妖狐心中记了很多年。


听到这句话,晴明嗔怪地看了博雅一眼,解释道:“这是天狗族最小的少羽大天狗,族长崇天让他随我历练,其余天狗分赴各地平定恶鬼。”少羽听到博雅的话登时气的脸色铁青,博雅自知失言,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晴明,晴明有意为博雅解围,刚好看到在一旁怔住的妖狐,便为少羽介绍道:“他是妖狐,是狐族修为仅次于玉藻前的大妖,也是用风的妖怪,今天起你就随他学习驭风。”


这边妖狐已经从忪怔中回过神来,听说晴明要叫眼前的少年随自己学习御风,心中冒出些喜不自胜的情绪来,忘记了当初玉藻前叫他教后辈用风时,自己是怎样撒泼耍赖百般不愿的。刚才妖狐在庭院里和樱花妖的轻佻举动都落在了少羽大天狗眼中,天狗族向来清心寡欲,最看不得调情之事,还在盛怒中的少羽大天狗,听说以后自己要跟着眼前的妖怪学习用风,胡乱的看了一下狐狸,目光相对的一瞬间,妖狐生生从他眼中读出了名为“轻蔑”的情绪。还来不及细想这份轻蔑从何而来,便又听见晴明说:“时间不早了,大家早些休息,明天还要封印妖气。今天寮里来了很多新式神,房间一时不够分,少羽和妖狐先一间房将就些时日。”


少羽大天狗更小些时便开始了独居,这在天狗族中稀松平常,虽然习惯了独居,但他并非多事的性子,听到晴明的安排也没有多说,默许了这个安排。


晴明送来两套寝具之后便离开了,妖狐满肚子的疑问在晴明走后终于有了宣泄点,刚要向少羽大天狗抛去问题时,沉默了一天的少羽大天狗却先开口了:“族中都是用风的大妖怪,羽翼掀起的风暴有摧毁京都的力量。”妖狐被他的突然开口吓了一跳,不知道眼前的少年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联想到方才少年眼中露出的轻蔑,妖狐明白了,少羽大天狗想说的是“你真的是大妖怪吗”。妖狐了然,说道:“我自然知道黑夜山大天狗是用风的最强妖怪,用起羽刃暴风时飞沙走石天地无光。狐族大多数修习的都是法术,只有我修习的是御风之术,只靠自己摸索学习,力量上自然比不上天狗族那样摧枯拉朽。”少年眼中的质疑并没有因为这番话减轻。


“但是‘强大’并没有固定答案。”


妖狐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催促少羽大天狗休息。少羽没有再说话,经历了一天的奔波,绕是精力旺盛的少年也有些疲乏,他心里一直惦念着自己未挑战成功的崇天高云,还在隐隐期待明天与恶鬼的战斗,于是就在这两种情绪的纠缠中沉沉睡去。月色入户,妖狐悄悄借着月光看着少年睡着的脸,突然少羽的眉头皱了一下,似是不堪月色之扰,妖狐连忙起身拉上窗帘,看着少年平和的睡颜,轻笑一声,便也睡去。


第二天早上,妖狐主动接下了青之森土蜘蛛的封印,二人默契的没有提昨晚的对话。在去的途中,少羽大天狗依旧沉默,妖狐也没有试图让他开口。到离青之森边缘尚有数百米的地方,眼前便不时出现森森白骨,青之森旁的村庄变成了坟冢,偌大的村庄没有一个活人,遍地都是土蜘蛛喷射的蛛网,除了二人的脚步声再没有其他声音。越靠近森林深处,血腥气味便越浓郁,少羽大天狗看向妖狐,只见他轻松地把玩着做工精致的折扇,脸上没有一点大战将至的凝重。妖狐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便用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迎了过去,嬉笑着问:“好看吗?”少羽大天狗虽然尚是少年,但是却将将天狗族的正经学了十成,不顾妖狐的调笑,他冷着一张脸,赏了妖狐两个字:“专心。”


就在二人放松警惕的一瞬间,一束白色的粘液突然从少羽的左上方袭向他的面门,电光火石间,妖狐打开了折扇,随之使出无数道弯月形状的风刃,生生截断了喷射而来的粘液。妖狐立刻抱着少羽御风飞向后方,带着几分玩味对少羽说:“飞到远一点但是看得到我的地方去,让你看看我是不是‘大妖怪’。”说完之后不顾少羽的惊愕,便只身奔向土蜘蛛的所在。几番权衡之下,少羽最终飞向最高的一棵树上。


那是大天狗第一次看见那样绝美但锋利的风,妖狐手持折扇,千万缕看似温柔的风皆成为他的杀人利器,天狗族用羽刃掀起的暴风,漩涡形状的飓风遮天蔽日,漩涡中心则是破坏力最强的地方。与天狗族用的风不同,妖狐的狂风刃卷是飓风边缘最锋利的部分,土蜘蛛栖身的十人环抱的大树被风刃轻松劈开。妖狐对风的控制精巧异常,他砍倒了几十棵足够将土蜘蛛牢牢困住的大树,其余的风刃都悉数落在了土蜘蛛身上,他灵巧的躲避着土蜘蛛喷射的毒液,无数道风刃不消多时便把土蜘蛛割成了碎片。


少羽大天狗看着在狂风中起舞的妖狐,看着笨重的土蜘蛛一点点失去生机,昨晚妖狐的回答音犹在耳。“强大”吗?轻易将毁灭了一个村庄的土蜘蛛置于死地的妖狐无疑是强大的,但比强大更令他震撼的,是妖狐的美丽。土蜘蛛的鲜血不断喷溅出来,妖狐金色的眼睛因为鲜血而变成兴奋的竖瞳,他抬起手腕合起纸扇,用出比刚才更汹涌的气刃,随着土蜘蛛丑陋的扭动,妖狐脸上独属于杀戮者的笑意越来越浓,那是一种野性难驯的美,一直到土蜘蛛彻底死去,妖狐垂下右手,望向大天狗所在之处,四目相对,少年看着大妖怪尚未恢复正常的金色竖瞳,一瞬间忘了呼吸。


妖狐走向少羽大天狗,尚未回过神的少年,看着妖狐,脑中挥之不去的是他刚才在风中起舞的身影,与哥哥们一击必杀风格完全不同。他开口问道:“汝可知‘崇天高云’?”妖狐尚未摆脱杀戮的快感,还处在余韵之中,听到他的声音之后,眼中渐渐出现了清明的神色:“听说过,据说有属于你们天狗族的一片崇天高云,只有抵达了那里,才算成为大妖怪。”“汝可能抵达那里?”妖狐听到这话不禁失笑:“我去那里做什么,我又不是天狗。不过我要是想去的话,也能御风飞上去,但我对‘崇天高云’没什么兴趣,我志不在此。我想走完所有大江大河,游遍所有名山大川,并不是到过崇天高云才能算是大妖怪。”他想了想,又说道:“如果说你眼中注视的是崇天高云的话,那么我注视的就是高云下的巍峨群山。”说完看着少羽若有所思的脸,妖狐又起了些调笑的心思:“不过我要是有翅膀,就好办多了吧,你们天狗族知道怎么让狐狸长出翅膀吗?”


捧腹大笑的妖狐成功得到了少羽一个厌恶的眼神。


回到寮里时已是日暮,在封印了土蜘蛛之后,妖狐便在青之森中教起了少羽风刃之术。少羽不愧大天狗之名,天赋极高,虽然尚且年幼,力量不足,但几番钻研之后便能斩断一人环抱的大树。


此后少羽大天狗日日随妖狐出门封印妖气,妖狐看着他的背影,对比起他曾见过的大天狗,眼中已然看见了他的未来,和所有大天狗一样——甚至比他们更出色,拥有操纵暴风的力量,比任何人都坚定的对大义的追求,那是别人无法比肩的强大。“他总有一天会到达崇天高云。”妖狐心中泛起了莫名的自豪。


“那个时候,自己在做什么呢?”


即使后来寮里扩建,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搬出去住的事情,晴明玲珑心思,便也没再提这件事。


一甲子转瞬即逝,得益于晴明强大的言灵之术和大妖们的倾力协助,京都作乱的妖怪渐渐减少,人们抓住难得的太平日子,苦中作乐,准备好好庆祝即将到来的男孩节。大天狗已然成长为寮里数一数二的大妖怪,少年的成长是惊人的,妖狐看着眼前少年的身量一点点超过自己,驭风之术也更加纯熟,愈发有大妖怪的气量,早已可以和妖狐兵分两路征伐妖怪。唯一不变的是依旧沉默寡言,将所有情绪都藏在眼底。


妖狐望向他的眼睛,就溺在了那片波澜不惊的蓝色海中。


那一年男孩节,妖狐绞尽脑汁思考该送什么给大天狗,被妖狐拉住为他出谋划策的般若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大天狗已经成年不用再过男孩节”的事实,妖狐则一脸“我带大的孩子永远都是孩子”的神情,最终般若还是被妖狐拉住去了集市。到了集市上,两只加起来差不多五百岁的妖玩起来便忘了初衷,从捞金鱼到套圈投球一个不落地玩了起来。


妖狐在玩的途中有意留意着所有卖羽扇的摊子,虽然在妖漫长的一生中六十年不值一提,但六十年的同寝同居却足够摸清楚枕边人的喜好脾性。大天狗自小物欲便不强,但对羽扇却意外的有几分执念,穿哪件狩衣可以由妖狐选,拿哪个羽扇必须自己决定。


一个红色狐面形状的扇子出现在了妖狐眼中,扇面用金丝勾勒出狐狸的五官,扇子上方还特意做出了狐耳形状,妖狐眼前一亮,当即拉过在旁边套圈的般若,般若看了一眼,腹诽道:“什么‘男孩节礼物’,‘定情信物’还差不多。”但嘴上也没多说,只点了点头表示支持,于是妖狐当即决定就以它作为礼物。


大天狗站在集市尽头的一棵樱花树上,远远的看着和般若嬉闹的妖狐,妖狐一直和般若交情颇深,最近几天举止更加亲密。今日妖狐称病,没有出阵,待大天狗封印妖气回来时已是午时。站在门口斟酌如何开口询问妖狐病情时,便听见门内的妖狐兴高采烈的和般若说着去集市的事情。


大天狗不耻做出听人墙角的事情,冷着脸转身离开,下午封印妖气时,一招一式带着自己都没注意到的狠厉。怀着些难以言说的心思,戌时左右他来到了集市附近寻找妖气,果然看到了同行的二人。注意到搭在般若肩膀上的妖狐手臂,大天狗眼神愈发冰冷,几秒钟之后,未置一词,展翅离开。


当晚妖狐回去时已然是亥时,早已过了正常的就寝时间。自从入夏以来,入睡时就能隐隐闻到花香,不知何时播下的种子,在无人打理的庭院里野蛮生长,在无法言说的夏夜中扰人清梦。一阵风过,院子里下起了樱花雨,妖狐站在经年不谢的樱花树下,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大天狗也是在这样的季节。他走向屋子,意外的发现窗户上有烛火跳动,意识到大天狗还未入睡时,他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拉开屋门,大天狗就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妖狐把藏在身后的扇子拿了出来,罕见的出现了几分局促,躲避着大天狗的目光,低头开口:“给你的男孩节礼物,我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了送你这个,寮里的男孩子晴明都有准备礼物,独独没给你准备,你别怪他偏心,你的那份我记着呢。”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要送给大天狗的“男孩节礼物”,借口是多么的蹩脚,大天狗早已比他高出一大截,驭风之术已经在自己之上,不必再受自己的庇护,前些日子甚至还为他挡下一击,翅膀上的伤至今尚未痊愈。


一时间脑中思绪万千,目光流转,就这样和大天狗的目光毫无防备的相遇了。


大天狗早已听到了门外的脚步声,他正因为妖狐和般若独自外出而烦躁,又因为不知为何因这件事烦躁而更加心烦意乱。他走到门口,待妖狐拉开门,把扇子举在他的眼前,他看见了一把精致的红色狐面扇子,不是妖狐管用的折扇,而是自己管用的羽扇。待妖狐说完那番话,难以言说的情绪在他心中汹涌而过,他低头把视线从扇子移到妖狐脸上。


妖狐的脸在烛火的映衬下泛出美玉般的光芒,四目相对,妖狐眼中的成潭情波融化在了大天狗湛蓝色的海中,在那片从来都波澜不惊的海域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院子里的花香在此刻分外甜腻,浓郁的化不开。大天狗伸出左手把扇子从妖狐手中拿了下来,右手捧住妖狐的脸,在纷纷扬扬的樱花雨中,倾身吻了下去。


蝉声如雨的夏夜,一切问题都有了答案。


第二日妖狐依然告病,不能出阵,晴明看着来代他请假的大天狗,阴阳师看透一切的笑使大天狗脸上的冰霜有了一丝松动。


妖狐转醒时已是巳时,一时不知昨晚是梦还是现实。人们常说,与怪物搏斗之人,必须要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要成为怪物,大天狗在日复一日的与怪物搏斗中,已然成长为了出色的大妖怪。年少相识,亦师亦友,在无数场恶战中将后背交给对方,很难去定义他们彼此的关系,但即使在不同时空,或者任何地点,就算是立场相对,他们都会相爱。昨夜他在剧痛中无意识地抚摸着大天狗翅膀上的血痂,大天狗眼中浓烈的爱意几乎要把妖狐燃烧殆尽,那双看穿他的眼睛好像在问他:你怎么还没爱我爱得死去活来。


临行前玉藻前口中“极致的美丽”,妖狐已经找到了。


妖狐望着窗外无风自落的樱花雨和远处云雾缭绕的群山,片刻之后,决定向晴明辞行。


到了晴明的屋子时,只有博雅一个人在。纵然有通天本领的大阴阳师,也不能随意改变凡人的生死去来,博雅与晴明相伴几十年,博雅贵为皇亲,却终生未娶,以凡人的身份陪晴明行走在阴阳两界,个中情意早已不必多言。妖狐刚来到寮里的时候博雅正值青年,光阴的流逝在凡人身上是肉眼可见的,六十年的风霜足够把风华正茂的青年摧刮成眼前老态龙钟的老人。对晴明或是博雅辞行都没有什么分别,妖狐想着,对博雅微微颔首,说“我来辞行。”博雅看着眼前的妖怪少见的端出了几分庄重,妖狐和大天狗的事在晴明的口中已有耳闻,他显然对于妖狐的辞行有几分诧异,但最近京都形势渐好,已陆续有几个式神和晴明解除契约。博雅看着他,试探着问道:“大天狗知道吗?”妖狐脸上闪过一丝动摇,闭上眼睛摇了摇头,博雅不解:“他才可以独当一面,你怎么就决定走了?”


“他志在崇天高云,不该将目光囿于一隅,他该有更辽阔的未来。如今形势不如之前那般严峻,我的所学也都悉数教给了他,是时候去看看我所向往的风景了。我不想是他的枷锁,我是他的归途。”


博雅了然,笑着说:“去和留都随你,只是你这一走,晴明身上的担子又重了几分。”妖狐没想到博雅会主动提起晴明:“临走之时,便说说你吧,这些年来除了晴明从不见你与谁交心。”博雅爽朗地大笑:“我只是凡人,注定消逝于天地,而你们都是不老不死之身,何苦让你们在漫长的岁月里,一想起我就感慨人类生命的短暂。”妖狐看向博雅,晴明是白狐之子,也早已脱离了轮回,而博雅比任何人都清楚。“但是晴明不一样,总有一天我会死去,但即使这样,我也不想让晴明忘记我。如果我源博雅这一生没有遇见晴明,那么我便不是我。在遇见晴明之前,我认为长生是一件无聊的事情,遇见他之后的每一天,我却都在期盼着长生。”


妖狐对博雅告别之后,想着博雅最后说的那句“我之一生,唯此一人”,提起晴明,垂垂老矣的老人眼中仍旧闪烁着炽烈的情感。妖狐想,如果妖的一生也是有限的,自己是否还会无端漂泊,还是每一秒都要陪在大天狗身边。他回到屋子收拾行装,注意到昨天送他的扇子不在了,妖狐想象着大天狗拿着它号令暴风的样子,眼泪就这样落了下来。


大天狗归来后直奔他和妖狐的屋子,没看到让他一天都心旌动摇的妖狐,却看见了柜子上的字条:我欲行千山,而君志高云。待君大义成,与我岁岁安。


大天狗凝神良久,未发一语,只是妥帖地把字条收了起来。


当夜,大天狗去了青之森,把寮里所有人担忧的声音都抛在了脑后。他找到了当年妖狐杀死土蜘蛛的地方,土蜘蛛的毒液把这附近的土地都染成了焦黑色,多少年寸草不生。第一次和妖狐封印妖气的场景一遍遍地在他眼前上演,闭上眼睛,那天妖狐鎏金色的眸子就看进了他心里,睁开眼睛,双翼在他周身扇起一个又一个漩涡,狂暴的风把一棵棵大树连根拔起,不知过了多久,当暴风止息时,他几乎把整个青之森夷为平地。


他最终变成了他向往的大妖怪。


一轮明月孤独的俯瞰着大地,一颗流星划过漆黑的天幕,这个月朗星稀的夏夜冷如寒冬。


天亮之前大天狗就回到了寮里,晴明已然听博雅说了来龙去脉,正在考虑如何开口宽慰大天狗之时,便见大天狗一如往常问他今日的妖气封印地点。注意到晴明询问的目光,大天狗开口:“吾会留到荡清最后一只恶鬼。”见他情绪无恙,不愿提起妖狐之事,晴明便没再多言。


此后大天狗出战时日日带着那柄红色狐面扇子,用它来掀起遮天蔽日的狂风。


大约过了五年,博雅病逝,直到弥留之际,晴明都一直陪在他身边。在最后一刻,博雅的目光还是眷恋地停留在晴明的脸上,眼前名动天下的阴阳师沉默地流着眼泪,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一向波澜不惊的眼底盛满了悲伤。相识数十载,晴明仍旧面如冠玉,而自己已经佝偻了身躯。晴明透过眼泪费力地看着博雅,眼前风烛残年的老人与数十载前风华正茂的青年重合在了一起,博雅第一次红着脸大声对自己说出“我心悦你”时的心动,和现在与他浑浊的双眼四目相对时的心动没有任何区别。博雅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为晴明抹去眼泪,随后手便无力地垂在了晴明怀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阴阳师像是孩童一般失声痛哭了起来,握着博雅的手,伏在他身上痛苦地喊着他的名字,今后不会再有人像博雅这般炽烈的爱着他,也不会再有任何人像博雅这样闯进他的心里,那个想要执手的人已然走入轮回,在以后的每一世中饮尽风尘,而自己不过空有长生。


庭院里未尝爱恨的妖怪们安静的听着晴明的恸哭,对于妖来说人类的一生过于短暂,死亡太过平常,因此不知为何阴阳师如此悲伤。大天狗耳边是晴明的哭声,眼睛望向了远处的群山。没有博雅晴明的阴阳相隔之苦,可以毫无顾虑的执手度过漫长光阴,可妖狐何等残忍,用和他相伴的所有时光教他尝情,却在他尝情之后,教他何为爱而不得。


遵循博雅的遗愿,他未入源氏的坟地,被葬在了生前曾和晴明约定过的,未来归隐时居住的雁还山。晴明准备的是夫妻合葬用的棺椁,生时同被,死时同椁,他最难忘的一段人生就和博雅一同葬在了这棺中,棺外的阴阳师还要背负着守护京都安稳的重任继续活下去。


博雅走后,原本性子清冷的阴阳师愈发寡言。


又一年细雪,晴明坐在庭前,热一壶温酒,为对面的杯子斟满了酒,再倒满自己面前的酒杯,饮尽自己杯中的酒后,拿起对面的酒杯,慢慢走进了雪中。庭中风雪渐急,晴明的头发上都覆了一层轻雪,晴明将手中的酒倒在了樱花树下,庭院的门时时开着,却再也没有归人踏着风雪而来。


又过了几年,京都邪祟大大减少,陆续有妖怪解除契约,大天狗果然如他所说,一直留到了最后。入冬以来整整一个月没有探寻到作乱的妖气之后,大天狗找到了晴明。


大天狗蓝色的双眸中写满了淡漠,在战斗中杀伐果断的大妖,没有丝毫当年少羽大天狗的影子。晴明早已知道了大天狗的来意,说道:“这些年辛苦了,没有你的帮助,这场动乱可能还会持续多年。”大天狗微微颔首:“吾行契约之事,未觉辛苦。”


晴明问大天狗有何打算,得到回答后,眼中的落寞与怀念让大天狗忍不住问:“汝今后有何打算?”


晴明沉默半晌,回答:“归隐雁还,待京都出现妖气,再回来。”“为何对守护京都执念如此之深?”晴明伸手接住了天上纷扬的细雪:“京都的存亡与我何干。”手心的细雪一触即化,“不过是多年之前,应他一句承诺,为他而来罢了。京都中生活着许许多多和他一样的凡人,虽然有烦恼万千,但都在努力生活着,他所看重的京都,就由我为他守着。”


“他刚走那几年,我夜夜梦到他。我可入黄泉之地,自然可以知道他轮回到了哪一世,投胎到了哪户人家,但那都不是这一世与我并肩的博雅。我倒宁愿做一个生死有命的凡人——


如若为他受颠沛流离之苦,也不枉我走一遭这孟浪尘寰。 ¹ 


般若与晴明解除契约那天,大天狗曾问过他是否知道妖狐的行踪,得到的回答是自从他走后音讯全无,于是大天狗便踏上了这条不知终点的赴约之路。


大天狗的第一个目的地便是黑夜山,在这场动乱中无数恶鬼亡于天狗族的羽刃之下。大天狗轻松飞过了儿时难以翻越的高山,一路到了天狗族的祠堂,行过礼后,便坦然地迎着族长严厉的目光。满意于他的成长,族长缓缓开口:“当年的两个问题,汝是否有了答案。”


大天狗回答:“为斩尽恶鬼,为世间新规,吾辈愿万死以赴;为冲击崇天,为平生一诺,吾辈当毕生求索。”


眼前的山巅高耸入云,重重叠叠的云层把阳光切成光束,这是大天狗小时候最常来的地方。他振翅而飞,像多年前一样,向崇天高云发起了挑战。


山巅之上是怒吼的狂风,少羽大天狗曾无数次被飓风吹落。此刻他握着狐面扇,挥动双翼,驾驭着身旁暴烈的风,大天狗就乘着被驯服的风飞上了云层之上。


阳光在云海中翻涌,万丈光波自层云倾泻而下,他轻易就征服了之前无数次以失败告终的崇天高云。山巅之上的风光并未美得如何惊心动魄,他心中所想,眼前浮现的都是这些年征伐四方,与恶鬼厮杀的场景,这些以崇天高云为目标而努力的时光,意义早已超过了崇天高云本身。


“汝看到了吗,妖狐。”大天狗在崇天高云之上,轻声问道。


无人回应,只有脚下狂风不甘的呜咽声经久不散,遍彻云霄。


百年前他只身从黑夜山离开,归来时手中多了一把扇子,怀中多了一张字条,心中多了一只狐狸。那把扇子跟随他征战四方,扇面被他用妖力细心的保护着,一别经年,依旧光洁如新;那张字条他时常拿出来翻看,一笔一划都印在了心里,妖狐的字迹像他本人一般清雅俊逸,笔锋却锋利非常,笔笔都透着离开的坚决;那只狐狸让他在夜里孤枕难眠,在很多个似曾相识的夏夜,大天狗都在想妖狐的不告而别。那晚妖狐眼中的犹豫踟蹰大天狗并非没有看见,然而即使再重来一次,他也不会问出口。妖狐是自由的,且随他行遍千山——总之千里万里,大天狗都会奔他而去。


他在暮春的烟雨中看草长莺飞,飞越岸芷时惊起汀鸥,在仲夏的夜晚听渔歌唱晚,菱歌唱彻时总有月色温柔,在深秋的寒露中遍览重山,重走妖狐走过的山川钟秀,在初冬的细雪里折一枝梅花遥寄故人,将相思尽处在梦里一一看够。他时常想起和妖狐,想起和他相伴的那些年,大天狗向来对外界的事物漠不关心,寮里大大小小的妖都对他敬重有加,只有妖狐不惧怕他脸上的冰霜,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最终住进了他的心里。那年他因妖狐和般若去集市游玩时而郁躁,想来那时便已情深根种。


日月轮转,潮起潮落,纵然天地浩大,但没人去想是否不会再重逢,这场不知何时终点在何处的旅程,二人都在走着。


又逢京都初雪,街道上行人如织,不复当年的萧条,晴明已然归隐雁还山,遥远地注视着他想守护的地方。那个曾经热闹的庭院再无人居住,大天狗看着纷纷扬扬的白雪,回忆起和妖狐相伴的那些年,决定回到和他相遇的地方看看。


大天狗站在院墙之上,眼前是与妖狐一同生活了六十年的庭院,经年不落的樱花凌霜盛放,一切都在风雪中静默着,时光仿佛在这方小院中停滞了一般。记忆中妖狐格外喜欢雪天,时常在下雪的时候拉着大天狗来到庭院,抬手挥出细小的风刃切断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妖狐用起风来非常漂亮,就像是在天地间伴着落雪舞蹈,即使过了很多年,他的舞姿还铭记在大天狗心中,美好的像是一场梦。


而现在就像一场梦。


大天狗抬手像多年前妖狐做过的那般,卷起一丝细小的风,斩断了眼前一片飞舞的雪花。突然又有一束微小但凌厉的风刃袭来,精巧地切断了刚刚被他斩断的雪花旁的另一片,注意到了那道风刃,大天狗的心脏难以抑制地狂跳了起来,从未有过的感觉即将在胸中喷薄而出,像是漂泊的游船终于找到了停泊的渡口,飞行万里的倦鸟终于归巢,他立刻把目光转向风刃的来处。


只见樱花树后缓缓走出了一个人,手中握着一柄折扇,淡紫色的衣袍覆上了一层细雪,丰神俊朗,美目流光,嘴角含笑,惊喜地看着他。


那个无数次在梦中出现过的人就这样站在了眼前。


妖狐比大天狗早到了半个时辰,凝视了之前的居所良久后,来到了樱花树下,挖出了几坛不知晴明何时埋下的酒,就在他要启封时,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像是天狗族翅膀扇起的漩涡状的风。一股几乎淹没妖狐的狂喜从心脏传向四肢百骸,不敢确定是他的错觉还是他日思夜想的人真的即将出现在眼前,他转身藏在了樱花树后,拿着折扇的手甚至因为兴奋颤抖了起来。


他看到大天狗稳稳地落到了院墙之上,漆黑的羽翼比妖狐离开时更加丰满,浅金色的头发没有一丝凌乱,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美过他看过的所有日月升沉,他在风雪中站立,宛如一尊神明,让周遭的一切都黯然失色。


既见君子,乃知情长。


他看着大天狗像他多年前那般,抬手驭风斩断了一片雪花,忍着心中的悸动,稳稳地使出一袭风刃斩断了相邻的另一片。


大天狗望着从樱花树后走出的妖狐,缓缓从院墙上飞下,一步一步走向旅途的终点。


他的爱人向他伸出一只手,掩饰不住的喜悦映入眼帘,凝视着妖狐似有泪光闪烁的双眼,大天狗郑重地牵住了他的手。


妖狐眉眼含笑,轻声问道:“缘何来此,寻我为何?”


大天狗弯腰向妖狐的手背落下一吻,起身看着眼前千里万里得来的珍宝,声音和煦的宛如三月春风:


“我行千山,寻尔岁岁安身。”



fin.



关于天狗族和狐族的联姻


天狗族和狐族的联姻绝对是当年震惊妖界的一件大事。


妖狐第一次提起远行中遇见的神前式时大天狗并未在意,后来妖狐几次三番跑到京都看婚礼仪式时大天狗也以为他是在黑夜山太过寂寞,想到外面找点乐子,直到有一次他外出回来时刚好碰见妖狐在屋里偷偷试穿不知哪来的白无垢,他才意识到,妖狐是真的在期待一场婚礼。


大天狗自然觉得荒唐,妖族没有行神前式的先例,再说他和妖狐已然互诉衷肠,余生唯此一人,自然不需要一纸婚约来证明情深根种。


想起妖狐穿着白无垢的样子和他当时眼中的欣喜与向往,和被自己拒绝后忍着失落说出的“无妨”,大天狗轻轻叹了一口气。


天狗族族长没想到自己寄予厚望的后辈居然和生性风流的狐族搞在了一起,一度以为大天狗中了妖狐的媚术,但是现在眼前名为“请求”实为“通知”即将与妖狐大婚的后辈明白地告诉他:他们是真的。


婚礼是在狐族办的,玉藻前不像天狗族族长那般远离烟火尘世,得知妖狐和大天狗已然互通心意之后,仔仔细细地盘问了妖狐来龙去脉,婚礼的事情也爽快的应承了下来。天狗族数千年没有这样离经叛道的事情发生,族长承诺天狗族会派人参加婚礼后便拂袖而去,更不要肖想在黑夜山举行一场婚礼。


妖狐感动于大天狗的让步,没有依玉藻前的意思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婚礼,知道大天狗不喜热闹,于是婚礼只邀请了晴明和几位当年在阴阳寮时并肩战斗过的的妖怪,还有与玉藻前交好的几位大妖。


自雁还到狐族居住的岚山路途遥远,因此晴明是最后一个到的,看着即将大婚的二人,一时感慨万千。依玉藻前所说,二人因晴明结缘,便由晴明作为见证誓词的神官。


大天狗身着安祭,自屏风后走出,以黑色为主调的和服更趁得他面如冠玉,出尘的脸在婚礼的气氛下也沾染了一点烟火气息。紧随其后的是穿着白无垢的妖狐,唇上一点胭脂更显得他肤白胜雪,鎏金色的眸子里似有万千星辰,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二人在亲友前站定,妖狐偷偷望向大天狗,刚好大天狗也在看他,大天狗唇角微扬,冲妖狐温柔一笑,妖狐便羞红了一张脸。


晴明向二人递了三杯酒:第一杯敬天地神明,感恩天地神明滋养万物,让他们有缘在尘世中执手;第二杯敬座下来客,感谢座下来客千里奔波,见证二人这场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典礼;第三杯敬相携而老的对方,芸芸众生,滚滚红尘,遇君方懂多情人。


礼成之后,二人便成为了拥有神明庇佑的新婚夫妻。


觥筹交错间,晴明悄然离席,在喜堂外的樱花树上挂上了一个纸垂² ,启唇念出咒语,纸垂便动了起来。“若是博雅尚在人世,肯定也要闹着让我穿白无垢了”,晴明这样想着。


在席上目睹了晴明一切行为的阎魔,默不作声地饮了一口杯中酒。


情之一字,就算是阎魔之目也难以看清。有人新婚燕尔,自然满腔热忱,恨不得让对方眼中只有自己,有人阴阳两隔,却深情不变,偏要守着那方枯冢度过余生。


这场喜宴宾主尽欢,妖狐最终遂了婚礼的心愿。大天狗也收获颇丰,与妖狐度过了一个美好的新婚之夜。


至于被派来参加弟弟婚礼的黑金大天狗在岚山中迷了路,还捡到了书生打扮的小狐狸的面具的事情,就已经是后话了。


关于让狐狸长出翅膀的方法


一日天清气爽,大天狗带妖狐来看崇天高云。妖狐看着眼前望不到顶的山巅,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问大天狗:“你小时候就一直往这上面飞?”得到了肯定答案的妖狐,抬起一言难尽的脸和大天狗波澜不惊的脸面面相觑。


大天狗问他想不想到崇天高云上看看,妖狐跃跃欲试地点了点头,就在他打开折扇思考应该如何御风飞上去时,大天狗突然从后面抱住了他,不顾妖狐的惊呼,振翅而飞。


在山巅的狂风中,大天狗贴着妖狐的耳朵说:“狐狸长出翅膀了。”


方法并不难找,自己做他的翅膀不就好了吗?


关于晴明在雁还山遇到的那个人


雁还山风景秀丽,四时之景不同。


晴明归隐后,请工匠在离博雅坟墓不远的地方建了一个小宅,远不如在京都的庭院那般宽敞,但宅前还是留出了足够的地方沾花沽酒,山下的猎户一家知道山中来了一位谪仙般的隐士,心地善良的妇人时不时会为晴明送来些吃食,晴明闲时自己也会撑船去湖中捞几尾鱼,便能解决了温饱。


守着身旁的珍宝,虽清贫却也快乐。


一年初春,春寒料峭,傍晚晴明披上水蓝色的大氅,带上一壶陈酒,正准备出门去找博雅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晴明在这山中居住日久,除了山下的猎户一家再无旁人来访,这敲门声格外熟悉,却不像他们任何一个人敲门的声色。


晴明思忖着打开了门,看清了来人后,定在了原地。


黑红挑染的头发竖起高高的马尾,火红色的眼睛目光如炬,身量挺拔高大英俊的年轻武士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他,说:“我追着一只梅花鹿来到了这里,和一起出猎的友人走散了,天色已晚,可否在你这里叨扰一晚。”


晴明看着眼前二十多岁的,风华正茂的,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脸,笑着向他伸出了手:


“好。”


 ¹“如若为他受颠沛流离之苦,也不枉我走一遭这孟浪尘寰”:出自阿音太太 @音玉沧🎐 的《枕草子》,我的博晴白月光文,用在文中已取得太太同意。

²纸垂:把白色的纸剪成又细又薄的纸条,然后把它缠在树枝上,意味着把已故的亲人的魂招回来,永保平安。日本传统婚礼上也有这种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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