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钊康】对酒当歌
乐队pa妹追哥,非已交往设。
全文1.5w+,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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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们就窝在那个后台,调弦的调弦组鼓的组鼓,心里都慌的不行啊,谁也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啊哥们!”
“我就一直躺在那椅子上,闭着眼睛翻来覆去在那儿唱歌,听见王哥说他紧张,我真的我也紧张啊,歌唱出来词全都是乱的。”
“完后又听见东哥,东哥声音转过来估计在看我,说你看这哥们多嗨,都这样就没问题。”
“王哥就来了一句,你当他不紧张吗?他也紧张!”
郑永康迎着台下粉丝们的笑声和欢呼声皱起脸笑,摊开手的样子和小熊摊手的队标十分神似。他今天穿了一身挂着布条和链条的潮衣,特意挑的大码宽松地罩下来,把oversize的真谛拿捏得恰到好处,“就很恼火啊哥们,你们王哥一眼就把我看穿了!”
他们乐队的talktime一向信马由缰,王森旭过来笑着蹂躏两下他的寸头,抛了瓶水给郑永康让他润润嗓子,自己走到立麦前把话题接过。
张钊站在舞台边活动手腕,键盘手的手腕金贵,要抓住一切机会休息。台中心剩了王森旭和一高一矮两个胖墩,三个人一路聊到前次出国音乐节,郭浩东吐槽万顺治合影时亲他脸占便宜,万顺治第一万次澄清是郭浩东自己碰瓷蹭上来,王森旭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动手把他俩摆成那张合影的站位,招呼张钊和郑永康都过来,即兴复刻一下那张经典照片。
郭浩东和万顺治是被笑了无数次的亲脸姿势,郑永康在万顺治另一边摆pose,张钊和王森旭则在后排站定。粉丝最喜欢五人大合照,一时间台下又是一波山呼海啸的热闹,起哄和尖叫此起彼伏。
拍完照片talktime也算功德圆满,众神各自归位,拿吉他的拿吉他,擦贝斯的擦贝斯,张钊给音乐键盘重新插电,鼓组面前的郭浩东气势十足地举槌,只剩下主唱一个人还站在台中心对粉丝笑着挥手。
灯光熄灭,郑永康在一片漆黑中收了笑垂下眼睛。刚才合照时张钊一手一个搂了他和万顺治,他摸摸右肩,些微有点不自在。
追光起,不同颜色的五道追光,分别笼住他们五个人。郑永康眨了下眼,把情绪收干净,准备随时开始唱。
张钊身上打的是白光。他把手头的麦别进键盘斜上的卡槽里,指尖不着力地滑过按键,抬眼看见郑永康笼在光里的背影,不由得一恍惚,感觉像回到了那个最初的夜晚。
2
张钊以前在酒吧干调酒的行当,他长得帅,手又稳,没两年就成了酒吧里的名人,多少客人点名要喝他的手艺。调酒这行不兴本名,都爱洋气,说到张钊没人认识,但是一提Smoggy,酒吧这一条街的调酒师都没有不佩服的。
这样的人才自然不可能一直留在小店里。成名之后,Smoggy辗转待过很多不同规模不同调调的酒吧,最后安稳下来是被这条街最大的酒吧挖来镇场子。大酒吧自然有大酒吧的样子,除了酒和客人的档次不同,大酒吧也有专门助兴的歌舞,驻唱的乐队每周周末是必来的,来的时候酒吧简直人满为患。
他就是这样认识的EveryDayGain。
EDG那时候就四个人。郑永康主唱,郭浩东的鼓万顺治的吉他王森旭的贝斯,始终是缺个键盘手。他们又不肯将就,来过的几个都呆不过两周,只好让郑永康平时顶着。郑永康堪称世界上最活泼的rapper,不耐烦坐在键盘前不动如山的唱,于是想了一招给自己放假——每周末在酒吧里随机挑选幸运儿,上来给他们充当键盘手。
鉴于这也不失为一种沙里淘金从群众里发掘人才的办法,以及在这个酒吧里还没人敢砸他们乐队的场子,这个方案最终得以一致通过。期间也不是没有过优秀的苗子,可惜没有一个愿意加入他们这看起来不怎么靠谱的驻唱队伍。
直到追光落在Smoggy身上的那一天。
他那时正在做一杯特基拉日出。和普通的调酒师不同,Smoggy出品的特基拉日出没有明显的颜色分界,而是让橙汁和石榴糖浆的颜色形成完美的渐变,宛如墨西哥荒漠上最美的那一抹火烧云。他的手稳如泰山,丝毫不因为追光和随之而来的众人瞩目而慌乱,石榴糖浆缓缓滴入,旋即,美丽的特基拉日出就在Smoggy手中出现。他插好点缀,将酒推给客人,准备和来请人的王森旭上台。
动身前一刻,他看见台上EveryDayGain的主唱兼键盘郑永康直愣愣盯着他,突然想起来,平时不都是这个小孩冲下来捉人上台的吗?怎么今天换成他们的贝斯手来了。
Smoggy偏了偏头,不甚在意地上了台。
很久很久以后,久到Smoggy已经回归本名成了EDG的一分子,偶然聊到那一天,他才从王森旭口中知道答案:郑永康三个月都没在意过酒吧新来的金牌调酒师Smoggy是个什么样子,追光打下来的时候,看着白皙俊美的男人和男人手里漂亮的特基拉日出,只觉得整个画面华美得不可方物,一时间不忍打扰——张钊pokerface,无言以对。
和缺心眼一样的郑永康不同,尽管只来了三个月,可Smoggy对这支乐队已经知道的不少。他们的选人游戏也是个和听众互动的名头,键盘音量估计是特意调小过,哪怕谁上去乱按也不会翻车。
但是,他会弹。
艺多不压身,Smoggy的键盘是在学校乐团里练的。调酒待的第一个小吧里有台破电子琴,不忙的时候他也会靠这手给店里额外揽客,后来调酒的功夫出了名,他也就没什么不忙的时候了,这项手艺也就此搁置,直到今天。
他拨动第一串音的那一刻,EDG的每个成员都在惊喜。酒吧后台操纵灯光的工作人员也不吝啬给予Smoggy多一些优待,把平时很少落在客人身上的追光一次次打给他。其实键盘手实在是乐队里不可或缺的一环,有了键盘手的EDG就像画龙点睛,在酒吧里纵情演奏,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键盘的音量不知什么时候回归正常,纷繁的音色层层叠叠,托住吉他、引领贝斯、承接鼓点,以及包裹和衬托郑永康高亢的歌声。他们把以前奏不了的歌挨个奏过,一直唱到酒吧关门。
这一夜的演出酣畅淋漓,EDG和他一样意犹未尽,于是第二天休息日郭浩东敲响了Smoggy在酒吧的宿舍门,代表EveryDayGain发出了正式的邀请:
“也许你会愿意加入我们。”
3
“下面,我们将为大家带来本次‘乌托邦’巡演的最后一首歌,《以梦为马》。希望大家也和我们一起,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吉他最先起调,贝斯随后轻轻滑入,将后调分毫不显地补足。合成器里涌出的数层音色繁复却和谐,鼓点和歌声则让曲子陡然高昂,好像台风过境般席卷而来。
浪头爱拍/飞在最前面的鸟
也不后退/敢打头阵做先锋
当只海燕/去追高天上的梦
从不掉泪/直到梦已在怀中
少年的傲气与追梦的执著在乐音里交相辉映,仿佛一记一记的重锤,要砸醒所有的浑浑噩噩与麻木不仁。
演出结束幕布拉下,几个人各自收拾东西回后台。张钊躺在椅子里不想动弹,耳边是郑永康“哎我的珠串呢,你们看见我珠串没有,我就放桌上的啊”,吵得他几度闭上眼睛又忍不住睁开。他躺着的角度正好能看见那串红珠在一沓曲谱下压着,本不想开口,眼见郑永康没完没了,张钊戳戳正兴致勃勃翻超话返图的吉他手,指了指曲谱,然后起身去卫生间。郭浩东进门时和他撞上,正好招呼大家等会一起吃纸包鱼,捏着珠串的郑永康已经黏到王森旭身边看他摆弄贝斯,应了一声。
纸包鱼这家外卖他们吃了挺久的,巡演期间不能沾辛辣酒精,眼下终于可以放纵,吃的一个个肚子滚圆。张钊不知是不是累着了,整顿饭说的不超过十句话,倒是郑永康兴致尚可,但喝多了两口,已经初现醉酒闹事的端倪,被赶去洗手间洗脸。张钊接了个电/话,出去见来找他的朋友,剩下三个人吃掉最后一条鱼,开始收拾残局。
“我说,他们两个怎么回事?”万顺治说。
郭浩东不觉得有什么,“他俩怎么了?没怎么啊,就太累了吧。”
万顺治恨铁不成钢地剜他一眼,探询的目光转向他们心思更细腻的贝斯手。
王森旭显然比他俩知道的都多,低头收掉外卖袋子,“反正,我们管不了。”
4
有了键盘手的EveryDayGain如虎添翼,小小一方酒吧已经不能容纳他们的才华。乐队先后签过几家短约,逐渐唱出了名气,也接到了第一次出国音乐节的邀请,地点是遥远的土耳其。第一场演出排在前三天,算是给这颗新星一点薄面。
演出前夜,张钊健身完毕,关了灯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他们住的标间,五个人三间房,留给张钊单人一间,黑暗中格外安静。
迷迷糊糊的,张钊听到一阵一阵时有时无的哆哆声,好像什么东西在敲阳台门。他吓了个囫囵清醒,套上衣服走到阳台门口,屏住呼吸猛地拉开门,却发现是隔壁的阳台上,他们的主唱在百无聊赖地敲打栏杆。
听完张钊的谴责,郑永康乐不可支。他半夜不想扰民,又忍不住不唱歌,只能在阳台上敲敲旋律,没想到还有这种附带乐子。
张钊翻个白眼,也不想睡了,“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郑永康压着声音,指指房间,“王哥睡了,我来阳台上待会,怕吵他睡觉。”
张钊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话。
EDG拥有键盘手已有半年,从最初的磨合到如今键盘已经是他们乐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张钊也和队里的每个人都成了朋友。其中郑永康作为主唱,又做过键盘,不免更觉得张钊的键盘深得他心,在贝斯达不到的低音域或者吉他够不着的高音域,都能恰到好处地送来他所需要的和声效果。他也因此成了张钊最忠实的粉丝,排练做歌的时候最喜欢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给张钊的键盘奉上溢美之词。
但是这个夜晚,郑永康睡不着,还碰巧拉了张钊陪他一起睡不着。沉默了半晌,张钊清清嗓子,“下楼,来吧台。”
郑永康不明所以地看他,但还是出了房间。
楼下,张钊用并不流利的英语和吧台小哥说了什么,又给他看自己的调酒师资格证,小哥半信半疑地给他让出位置。
“你跟他说什么了……哎,明天就演出了,不能喝酒啊。”郑永康迷茫地看看张钊,又看看小哥。小哥听不懂中文,正盯着张钊手上的动作。
“你放心,我知道。”张钊拿出几样调酒工具,神态和姿势都能看出来是熟手,“你记不记得,我第一次跟你们上台前在做的那杯酒。”
郑永康眨眨眼睛。他不记得具体的名字,但是那杯美丽的鸡尾酒太漂亮了,想要忘记并不容易。
“我刚才跟小哥说,我会做最好看的特基拉日出。”冰块哗啦啦倾进杯子里,龙舌兰缓缓注入,紧接着是橙汁,最后静滴石榴糖浆。
也许是因为离的近了,这一杯比郑永康记忆里那一杯更鲜艳,底层的亮红和上层的明黄之间渐变优雅,丝毫不见分界。小哥激动地用英语说了一长串,郑永康笑起来,“虽然我不能完全听懂,不过是在夸你。”
张钊也笑,他端起这一杯递给小哥,话则是对郑永康在说,“我英语不好,你告诉他,这一杯算我请他,麻烦他去卡座歇一会,我和你有话要说,不会破坏他的吧台的。”
“有话要说”四个字让郑永康一愣,不过还是尽职尽责地做完了翻译。小哥已经彻底拜服在这杯特基拉日出的石榴裙之下,也爱屋及乌地相信张钊,欢欢喜喜捧着酒去了空荡的卡座,转着角度给鸡尾酒拍照。
这边,郑永康磨磨蹭蹭地坐上吧台外侧的高脚凳,“你有什么话要说。”
“别急啊。”张钊把刚才用过的器具一一洗净,“特基拉日出的基酒是龙舌兰,这种酒度数很高,那一杯只加十毫升,就够不常喝的人醉倒了。”
“但是,这杯不一样。”他翻出几样东西来,在台面上一字排开,“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柳橙汁,柠檬汁,凤梨汁,苏打水……这个是什么?”郑永康翻看瓶子上的标签,最后一个没贴标签的瓶子里装着浅红色液体。
“是红糖水。”张钊拿了一只新的高脚杯出来,却不急着动手,双手交叠压在台上,“郑永康,明天就要演出了,你紧张吗?”
郑永康眼神飘了飘。要是刚才在房间阳台上张钊这么问,他必然死撑到底。但现在,有那一杯漂亮的鸡尾酒加持,张钊就像身怀魔法的巫师,令他不知不觉地卸下防备,还没喝酒就已然吐露真言,“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模的音乐会,我担心我们……”后面的话没有出口,他知道张钊能懂。
“你看这些东西。”张钊没有正面回答,抬手在几个瓶子上方虚虚拂过,声音低低的,配合吧台昏暗的灯光,格外诱人,“没有一样里含有酒精,但是用这些,也能做成美丽不亚于那杯特基拉日出的鸡尾酒。你相信吗?”
郑永康微微睁大眼睛。他本能地想说不信,但话到嘴边,又打了个弯:“我相信啊,我钊哥说什么我都相信。”
“……”张钊面无表情,怎么有人不按剧本走啊。
“哈哈哈哈……”郑永康得逞的大笑,把瓶瓶罐罐往对面推了推,“快点儿,金牌调酒师。”
张钊掐了一把他的脸,然后拿出摇酒壶。三种果汁依次倒入,扣上后抛掷摇晃,打开,倒进高脚杯,兑入苏打水。此时整杯液体都是平平无奇的黄色,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吸引人,郑永康有些失望,目光逡巡一番,落在最后的红糖水上。
“虽然最初鸡尾酒是一种酒的品种,但时至今日,鸡尾酒里已经不一定要含有酒精。”张钊在郑永康的注视下拿起红糖水,轻轻端到高脚杯的杯口,“这一杯,叫灰姑娘。红糖水,就是让灰姑娘化身公主的魔法。”
郑永康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清凌凌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把红糖水沿杯壁倾入。如同奇迹一般,淡黄色的液体里翻腾起红色,在杯子里形成火一样的形状,随后将黄色彻底同化,上层稍浅,底部偏红,美妙的渐变再次出现,暖暖的琥珀色盈满了高脚杯,最上还余一薄层浅浅的黄。如果说特基拉日出是丰腴的美妇,那么灰姑娘就恰如其名、是个初长成的少女,青涩与窈窕并存,别有风情。
“没有酒精,喝吧。”张钊把杯子推给他。
郑永康直愣愣地看看鸡尾酒,又看看张钊,又看看鸡尾酒,又看看张钊。然后他没头没脑地蹦出一句,“你以前在酒吧的时候,是不是经常有妹子投怀送抱啊?”
看张钊莫名其妙,郑永康接着说,“我要是个妹子,有这么个帅哥大半夜的费尽心思给我调这么好看的酒,我马上跟他上楼开房。”
“哈,哈,哈。”张钊嘴角抽动,原本柔和的表情重新冷漠,“你他妈喝不喝,不喝我倒了。”
“喝喝喝……”郑永康忙不迭地接过来。果汁酸甜,加了苏打水所以口感偏轻,红糖水带来的焦糖甜味萦绕舌尖,久久不退。
没有酒精带来的昏沉,而是清新的、爽口的甜。
收拾东西回房时,被一杯酒彻底降伏的郑永康像块甩不掉的膏药,说什么也要和张钊睡一间。半夜三更无力拉扯,张钊无奈,只好把他领进自己屋,安顿在另一张空床上。
张钊在黑暗中思考要不要再宽慰郑永康两句,却听见隔壁床上的人呼吸绵长,已经睡着了。他翻了个身,纳闷:睡这么快,那杯酒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没有酒精啊?
5
巡演终于告一段落,下一次大型演出是两个月后的国内音乐节,将评选出国内最佳的三支乐队,前往参加在洛杉矶举办的国际音乐盛会。
而按照EveryDayGain的计划,他们要在音乐节前把新专做完,新专发出后就在音乐节上首唱。
出道也有数个年头,他们自己有一套大房子合住,一楼塞进五间卧室,负一层则精心设计成歌房、乐器房、录音房,平时的简单录制都能自己解决。余下空间放了个健身房以便锻炼身体,楼梯下的拐角则改造成小小吧台,有时做完歌余兴未消,就劳烦他们的键盘手回归本职。
五个人虽然时差不大,但因为灵感的来源不一,所以不工作的时候也难得聚齐了做歌。王森旭相信卡丁车的冲刺能召唤缪斯,郭浩东热衷泡厨房在烟火气里寻觅,张钊总是窝在吧台、微醺时写歌的手最稳,而万顺治最天赋异禀、曾经靠梦里的旋律谱出一整首曲子。郑永康在这方面算相当正常的了,他就是喜欢音乐;对他来说,乐器房和歌房就是灵感的温床。
但是灵感并不时时眷顾渴求的人。郑永康已经在歌房待了一整天,依然觉得在写的歌并不完美,总是和他的期待之间隔着一层什么。
这一首和《以梦为马》一样唱的是梦想,但是也许正因为珠玉在前,这首歌始终无法不落窠臼。郑永康改了一稿又一稿,终于还是挫败地仰头倒在地上,身边一地的纸团,好似电影中制造的场景。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决定先去休息。
明天再写不出,就只能换一个主题重新写一首了。
歌房好像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人在里面可以不眠不休,但一走出来就又累又饿。好在设计时有先见之明,郑永康从歌房门口的食品柜里翻出两个即食汉堡,三五口就吞掉了一个,然后吃着另一个往楼梯走。走到一半,突然听见一声很轻微的“咔哒”。
打火机?
郑永康一愣,以为是有人在抽烟,但是他们搞音乐的要护着嗓子,烟比酒更不能沾,更不用说是在室内抽了。
声音的源头在楼梯下,郑永康叼着汉堡蹑手蹑脚走过去,正好看见张钊面前腾起一团蓝色火焰。
他吓了一跳,嘴巴微张,汉堡眼看就要掉下来,赶紧狠狠咬下,又一口咬断了汉堡,嘴唇被牙齿磕到、流出一点点血,而剩下半个汉堡还是掉在了地上。
张钊也被吓了一跳,不过他就冷静多了,八风不动的表情被面前的火焰所模糊。郑永康把落到地上的汉堡扔掉,舔着嘴唇的伤口慢慢走过来,看了一眼张钊,又看了一眼那团火焰。
那火焰竟是燃在杯子里的。莹蓝的火,在小小的子弹杯杯口欢快地跳跃,忽高忽低,游走恣意。杯子里最上清澈无色,中间一层浓稠的奶白,底部则是微透明的深褐液体:这属于分层酒,张钊以前给他介绍过,而他眼前这杯无疑也成色不错,界限清楚、颜色分明。
“……这是什么?”郑永康的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是在歌房做歌时唱了太久的缘故。
张钊躲开他直勾勾的眼神,默了默。他没想到这个点了郑永康还在歌房,深夜太安静,气氛太好又太坏,最终张钊也只能忽略那些飘在空中的情绪分子,尽可能平静地简短回答。
“B-52轰炸机。”
郑永康茫然地哦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酒杯上。他太累了,累得隐约有点恍惚,素日的清醒克制都摇摇欲坠,行为好像已然不受脑子控制。
他听见自己追问,“点着了,那要怎么喝?”问完了,自己都觉得自己傻。眼睛眯起来,好像随时都要睡着。
说话间,火苗已经岌岌可危地黯淡下去。张钊也看出来这小东西不大在状态,像只失魂落魄的小狗。他稍微心软了一下,从台子里拿过一支吸管,轻轻探到底,郑永康努力睁着眼睛,看他一口吸尽了这一杯。
只留一点点余火,贴在杯壁上,好像给杯子镀了一层蓝。
“这样啊……”郑永康点点头,眼皮重新耷拉下来。
脑子里好像有个声音在说,看也看完了,走吧。
但是,还有一点点不甘心。
就这样吗?他甚至话都不说。
不答应就不答应呗,说好了还能做朋友的,凭什么就冷淡到这个地步。
于是郑永康放任自己说了下一句话,“好喝吗,我也想喝。”
张钊今天其实是来吧台写歌的,兴致到了才做酒,并没准备喝。何况B-52也不是好惹的,一杯下去隐隐发晕,听着这得寸进尺的话,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郑永康一半是累的,一半也是破罐子破摔借着疲倦困顿死乞白赖。他不太敢抬头看张钊脸色,只盯着台面岩板的花纹,声音闷闷的,“我也想喝,让我尝尝……喝完我就去睡觉,真的。”
我就耍赖了,你要不然骂我吧。
张钊半晌没作声。他有点后悔刚才的心软了,明明知道郑永康是个打蛇随棍上的,平白让自己骑虎难下。
本质上他们没人想把关系搞这么僵,但是谁都不想看到的事情毕竟从来都不是不可能发生。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郑永康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自己也是,张钊也是。
他自嘲地笑了下,转身想走。
张钊抿抿唇,有点点不忍心。
不忍心那么阳光元气的小孩,本就低落的情绪因为自己而愈发消沉。
“我给你做。……喝了去休息。”
郑永康有点想径直上楼,硬气地撂一句不喝了谁爱喝谁喝,或者干脆装没听见,但是脚步在听见张钊说话的那一刻就已经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timing已过,再走就是存心不给面子了……反正是张钊先让步的。他花了一秒钟说服自己,还是转回来。
桌面上已经放好了原料,张钊洗了新的子弹杯,把三种酒依次往里加。
“咖啡力娇酒。”深咖啡色率先铺满杯底。
郑永康抽了张椅子,在张钊对面坐下。
“百利甜酒。”和普通的调酒师不一样,张钊并不用吧勺导流,而是微微倾斜子弹杯,直接将酒沿杯壁倒进杯子。这种方法极考验调酒师的手上功夫,抖一下都会功亏一篑,对经验也有很高的要求,但是张钊显然炉火纯青。
“伏特加。”清澈的液体同样直接注入,难能可贵的没有和奶白色的百利甜酒有丝毫混合,张钊轻轻把杯子放下,拿出打火机来。
郑永康揉了揉眼睛,努力集中注意力,“直接点火吗?”。
“咔哒”,张钊按开打火机,“不是,要先温杯,防止杯子裂开。”
他把打火机凑近,缓缓绕着杯口加热。
郑永康倏地睁大了眼睛。
好像有一道闪电劈开迷雾,他睡意全无,紧紧盯着张钊的动作。
张钊没注意到他的异状,温杯三圈后,再将火焰指向杯口中央,蓝色的火苗幽幽燃起……
“等一下!”郑永康几乎是扑过去的,一手按住了张钊小臂,另一只手就要去抓杯子。张钊猝不及防,但总归还是理智在线,在郑永康碰到燃着火的滚烫杯子前一刻一把拍开他的手。可怜的鸡尾酒在他俩的纠缠中翻倒,温柔美丽的蓝色火焰乍得自由立刻换了面孔,张牙舞爪地蔓在桌面上,眼看就要燎到他们手腕。
危急关头,张钊不愧是有健身习惯的男人,提了力气一把搡过碍手碍脚的郑永康,眼疾手快抓起水池里一块湿布兜头罩在了火焰上。
惊变只在转瞬。好在桌面没铺桌布,岩板不燃,火焰在湿布下发出不甘的咝咝声,到底是灭了。
张钊惊魂未定,张嘴就吼他,“郑永康你他妈的脑子被门夹了?!发什么疯!”
郑永康被他刚才推的坐在地上,也不起身,一抬头,眼睛雪亮,“张钊,我找到了。”
“你找到什么了扑上来抢杯子!刚温完杯点了火,那杯子多烫你知道吗!”张钊一阵后怕,他反应要是慢一分,恐怕他们俩都没有好果子吃。
“我的歌。”郑永康面上露出些许狂热之色,“我找到我的歌缺的东西了。”
张钊气息尚自不匀,但已经沉默下来。同为音乐人和创作者,他对郑永康这个表情并不陌生,也明白一点灵感来的不易,是多少人粉身碎骨的梦寐以求,顿时无从再开口责备他。
“《以梦为马》更多着眼在梦想本身,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普通人追逐梦想是一个过程……就像温杯一样,只有铺垫足够,才能点燃……”郑永康语速很快,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说给张钊听。说着,他一骨碌爬起来,不顾酒污徒手抄起那个翻掉的子弹杯,又拿了打火机,但这次总算有点脑子,没有把火按出来,虚虚绕了几圈后,郑永康抬头望向抱着手臂看他的张钊。
“能让我点一次火吗。”
张钊在心里叹了口气,移开目光,点点头。
郑永康洗掉手上的酒渍,又擦干净桌板,看着张钊重新调配一杯B-52,然后拿起打火机,屏住呼吸一圈一圈温杯,再点燃。他接过张钊递过来的吸管,皱了皱眉,“拿吸管喝……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张钊明白他要的是什么。“还有一种喝法,你注意嘴唇别碰到杯口,直接喝,让火在嘴里灭掉。很危险,你小心。”
没有哪个艺术家能忍受不完美,郑永康也不例外,他想都不想地捏住杯底仰头,将活泼的蓝色火焰和酒液一起倒进嘴里,看得张钊心惊肉跳。
火焰熄灭在他口腔中,郑永康闭着眼睛,仔细回味从温杯到点燃再到一口吞下的全过程。呼吸渐重,他丢下杯子和打火机,一路冲回了歌房。
闹过这么一场,张钊也无心睡觉,就着B-52还没过的后劲和歌房里隐约的歌声去了健身房。健身可以短暂涤净杂念,几组运动做完张钊离开健身房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
歌房里早没了动静。张钊轻轻推开门,桌上地上到处是谱纸,未关闭的机器里保存好了一份demo,而郑永康已经带着满足的微笑睡在地上。他本就在歌房泡了一天,又灵感爆发地熬夜,体力早已透支。
犹豫半晌,张钊还是决定把他带上楼去。
他马上就后悔了。在楼梯口,抱着郑永康的张钊和准备去乐器房的王森旭面面相觑。
王森旭看了看沉沉睡着嘴唇上还有伤口的郑永康,表情微妙地用审视中带有几分调侃的目光打量张钊。
张钊把郑永康丢到床上,冷着脸关上房间门,“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王森旭笑,但是神色不再轻松,“那正好问问你,你和他是准备怎样?”
两个人并肩站在院子里,张钊沉默着,没有接话。
“EveryDayGain组建之前我就和康康一起演奏了,我敢说他从来没对什么人这么上心过。你上次拒绝他,他两个礼拜写了三首苦情歌和一首pop劲歌——当然,pop是骂你的。”王森旭自己接着说,“还有你,虽然我很佩服你们天塌下来也不影响巡演的职业精神,但是我还是要说,你最近状态也很不对。”
“总之……你们自己处理好吧。”
王森旭下楼了,不久就听见乐音从天井绵绵传来。张钊又站了一会,直到朝霞在天边亮起,他才惊觉自己已经披了一身晨露。
闭了闭眼睛,张钊决定回房间睡觉。
6
土耳其的音乐会上,EDG虽然并没获奖,但是演出已经受到了好评,让他们回国后得到了一家知名经纪公司的长约。不过他们自己对此并不满意,EveryDayGain的目标,一直是写出世界级的金曲、君临世界乐队之林,让全世界看到cn乐队的潜力。于是,他们精心筹备第二年的东京音乐会,必要在这一次脱颖而出。
东京音乐会的会程安排更长,每支乐队都有数次登场的机会。EDG在首秀时首次演出了新歌《以梦为马》,富有节律的鼓、加厚音色的贝斯、表现张力极大的吉他、独奏与和声都恰到好处的键盘,还有他们技巧和情感并重的优秀主唱,再加上这首歌本身的激情,EDG在第一轮评奖中就获得了最佳新生乐队奖。
然而,在随后的演出中,他们的风头被第二轮才加入的老牌乐队盖过更多,虽然也有出色的表现,但最终还是止步于此,没有拿到更多的奖项。
晚上,郑永康睡不着觉,去了酒店的天台花园。
天色如墨。酒店高二十三层,俯瞰而下,好像芸芸众生都远离了,只有自己,唯有自己。
突然想唱歌。凭栏放声,也没什么别的想唱,就是那一首《以梦为马》。
一字一句,唱到结尾就再来,一遍遍,直到灯光零落,直到声音喑哑。
“从不掉泪,直到梦已在怀中……”郑永康唱到唱不动,还是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
“叮啷”一声,手边递过来一杯东西。厚厚的泡沫,下面的液体像气泡充盈的啤酒,泡着冰块的缘故,外壁凝了一层水珠。
“啤酒?”看这架势郑永康就知道是谁来了。
“这叫止痛药。”
“骗人,哪有这种名字的酒。”郑永康偏开头,没接。
“真的。”张钊自己也拿了一杯,“尝尝?”
“真有也不能止痛,还不是骗人。”说着,郑永康拿起来抿了一口。椰子味很浓,果香和酒香混合,冰冰凉滑过喉咙,激得他愈发想哭。
后面两个人的记忆都混乱。张钊记得郑永康泪眼朦胧地告白,郑永康记得张钊坚持不肯答应;张钊记得郑永康机械般喝光止痛药然后摔了杯子,郑永康记得张钊最后抛下他扬长而去。
其实为了什么呢。张钊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不对,不是的。他们一起练习,一起上台,一起获得成功或失败,乐声鼓噪聚光灯下千万双眼睛看着的时候,心跳分不清是为了什么——何况又年轻。一点点吊桥效应,在年轻的心里就会被无限放大,直到被当作爱。
张钊自认比郑永康多吃两年饭、多喝许多酒,在酒吧台子里他见过多少虚无的爱,有人带情人来灌醉了塞别人怀里,也有人上了头就要拉他过夜。郑永康确实惹人喜欢,但他喜欢音乐喜欢调酒喜欢郑永康,这些喜欢在他眼里并没有什么区别,怎么敢就这样轻易接下这一片赤诚。
但是心口会痛。
他喝掉冰块化了大半的止痛药;郑永康是对的,这酒就是在骗人。
第二天郑永康发消息跟他道歉,张钊回复说没关系别影响工作。郑永康期期艾艾地打字,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那边没回复,他焦虑了好一会儿,张钊的消息姗姗进来:能。
7
郑永康的灵感没有浪费,做出来的歌不仅同样能勾起对梦想的希冀,而且情感比起《以梦为马》更加细腻、更能打动人心。新专的主打就定为这一首,取名《风起青萍》。
另一边,郑永康知道那天是张钊抱他回房间之后,无疑又给他增加了几分希望和折磨。有时候他难免对张钊含怨,既然拒绝了又为什么还给他这点念想,但是倘若真断的干净,扪心自问,他恐怕更不甘心。
于是他给这首与张钊关系匪浅的歌起名时,也多少带了一点点私心——风起于青萍之末,希望他的感情亦如是。
无论有多少暗潮汹涌,音乐会还是如期到来。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EveryDayGain在这场国内音乐会上收获了大量好评,每场演出的评分都高出对手许多。《风起青萍》的首唱放在了决赛场上作压轴,观众的欢呼简直要把麦克风的声音都盖住。
起音是合成器模拟的钢琴音色,前奏的十数秒都没有其他伴奏,干干净净的,仿佛叩在人心上。琴音转稀疏,郑永康的声音就在此时插入,与一贯的激昂不同,是低沉的、仿佛带着回忆的。每句末,贝斯托住尾音,再渐隐。
秋天结的果/是春夏辛苦流淌的汗
年轻的孩子/也懵懵懂懂寻找答案
拼尽过全力/纵失败再多都不遗憾
泪落再拭干/只梦想在侧未甘平凡
吉他加入拔高了音调,钢琴再由疏转密,熨帖地和声,让歌声听起来更加饱满流畅。
谁不曾年少轻狂/欲攀巅峰睥睨四方
谁甘愿囷于高墙/条框束缚一如蛛网
令人心颤的反问,歌声尽处,舞台上所有乐器都停止演奏,一瞬极静。
旋即鼓点响起。合成器换了音色,吉他和贝斯各司其职,歌声昂扬起来,重归了追梦的坚定与激情。
我见过浊浪排海/也欲寻渚清沙白
我见过无边阴霾/也欲觅首阳薇采
少年凌云有志/吞吐天地气概
青萍梦/循西东/将作千里快哉风
演出获得了极大成功,EDG最终的打分超过了所有对手,顺利地摘下最佳乐队的桂冠。宣布结果时每个人都在欢呼,郑永康冲过来一头撞在王森旭怀里,几乎要将他推个踉跄。
松开手时,郑永康看见张钊从键盘后站起来。这首歌有大量的键盘独奏和单独伴奏,他显然很累了,但更多是尚自沉浸在歌曲里的恍惚,一点点泪光在他眼角,被聚光灯照着,晶莹剔透。
郑永康反应比脑子快,左手轻轻覆到他脸颊上,要用拇指去擦那一滴泪。凉意触及指腹时他才发现自己在干嘛,紧急伸长手臂勾住张钊的脖子拉过来,想让这个意外的动作回归正常的拥抱。
被他摆布的张钊始料未及,他尚未脱出《风起青萍》的情绪,整个人都愣愣的,后面也完全没反应过来,距离拉近的一瞬间,他甚至以为郑永康会吻他。
直到尘埃落定很多年之后,他依然很难描述那一刻自己闭上眼睛是为了什么。
然后张钊就感觉到郑永康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将他按在了肩膀上;他慢半拍抬手,圈住郑永康的腰。
台下的观众们什么都不知道,依然在为冠军们喝彩鼓掌。
世间的拥抱有许多种,喜悦的,疲惫的,情欲的,依赖的。
郑永康不知道他们这算哪一种。
张钊也不知道。
这个夜晚,是郑永康在吧台堵到了张钊。
“怎么了?”张钊看着郑永康由远及近走到他对面坐下,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郑永康清清嗓子,“张钊,我问你一件事。”
“说。”
“今天在台上我抱你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把眼睛闭上?”郑永康心悬的很高,这是一步险棋,但是他相信是有价值的。
如他所愿,张钊脸上掠过一丝心虚的神色。低头喝了一口面前的马天尼,心里在想有什么能用的借口:眼睛进沙子,不想让眼泪流出来,太突然了身体下意识自我保护……
“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我会亲你。”郑永康紧紧盯着他,自然没有错过这细微的变化。
张钊的动作微僵,眼看糊弄不过去了,“……是。”
乘胜追击,“那你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推开我?”郑永康的手无意识攥紧,指甲摁进肉里也不觉得痛,“你就真的不喜欢……”
“郑永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两个问题。”张钊打断他,很克制地咬字,情绪波动都压下,只讲道理,“第一个,你怎么知道你就喜欢我。”
“喜欢就是喜欢啊。”郑永康脱口而出,理所当然的样子,“我看着你就高兴,就想和你亲近,这不是喜欢什么是呢?”
张钊叹气,预感到今天是鸡同鸭讲了。
“我知道你见多识广,张钊。”郑永康感觉到他的不认可,闷闷地说,“你觉得我是小孩吗,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小孩。”
“是,我是比你小,我十九你二十一,等我二十一你就二十三了,我永远追不上你。我也没一个人在酒吧街摸爬滚打过,我天真单纯理想主义。”
“但是我真的喜欢你。你问我怎么知道这是喜欢,那你怎么知道这就不是喜欢?子非鱼啊张钊。”
他目光灼灼,张钊一时不能直视,躲闪似的低头去喝酒。
好吧。
“那第二个问题,你……”张钊努力挑选合适的措辞,自己都没意识到做出了什么让步,“如果我答应,你想以后怎么办。”
郑永康一愣,不知道是这个如果出乎他意料,还是不觉得这个问题算一回事。
“现在都在一个队里,处两年玩一玩也不影响谁生活,但是我们总不会一辈子在乐队里,等到谁要走,或者解散,再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他说的轻巧,郑永康却几乎恼起来,“当然不是!我想怎么办,我想和你过这一辈子,这样说行吗!”
一辈子。张钊一恍惚。
人最初认识世界时所处的环境,往往能起到很大影响。拿张钊举例,他认识爱情就是在酒吧里,早就习惯了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乍接触这么长久一个词,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和谐。何况,这么大的事情,三言两语就要定下,更显轻浮不可信。
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郑永康明白他意思,但还是露出一二分不甘来。他生性不肯轻易服输,总想给南墙上开个洞,就像上次那杯B-52,最初也就是郑永康的一点点不甘心,和张钊的一点点不忍心罢了。
张钊让他自己想着,又呷了一口马天尼。这里吧台规矩严,不让客人动手,不过东西做的也好,马天尼果香馥郁,清冽又不失醇厚。
他一杯酒喝到过半,一直没放弃思考的郑永康终于开口。
“张钊,你喜欢我吗。”
也不知道他思考半天到底想出什么东西来,这句话一出就让张钊觉得自己今天说了这么多在他耳朵里全是废话,顿时生出点哑口无言的挫败来。
“这很重要吗,我已经说了……”
郑永康截口打断他,“很重要,你别管什么有的没的,你就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我们坦诚一点,我先告诉你我喜欢你,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我都喜欢你。你呢?”
太久没见过这样的直来直往,张钊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郑永康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只有两个选择在面前,但是他该怎么说喜欢,又怎么能说不喜欢。郑永康的感情太滚烫,好像要把包裹着他的坚冰烧穿一个窟窿,然后捂热他冷了太久的心。
仿佛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客人都零落许多,郑永康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的回答。
“……我喜欢你。”张钊声音很低,带一点献祭般的情绪。他从没想过会亲手把内心深处的隐秘捧出来给人看,也是被郑永康逼到没办法了。
奇怪的是,这样想的时候倒并没有什么埋怨。
郑永康终于松懈地笑起来。不逼他这一步,今天就真要无功而返了。
“那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既然说人生苦短譬如朝露,不如我们今天晚上就在一起吧。”看过他这一张底牌,郑永康脸红红的,说的话却得寸进尺,“你要是明天不喜欢我了,我们明天再分就是了,可以按天算。”
张钊觉得自己和郑永康至少有一个脑子坏了。他按了按微微发痛的太阳穴,发现居然无从反驳。
“一般只有炮友才按天算。”他只能抗议。
郑永康还委屈上了,“那你又不答应我处久点,我只能和你按天算了啊。”
张钊感觉自己的底线在被郑永康一点点蚕食,无奈得很,“你怎么这样。”
“我就是这样。”他无话可说,郑永康就得意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天才,“你说了你喜欢我,又说只争朝夕,那我们就一天天来。”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要是你肯长久一点,那就更好了。”
很难说张钊是被他哪句话打动了,或许也不是哪句话——郑永康在他眼里毕竟是孩子,说话做事都有无知者无畏的模样,让经过事的人时常想笑着摸摸他的头——只是这种誓不罢休的傻气和精打细算的聪明,让他无法不动容。仔细想想,他想了那么多天的哪种喜欢又真的重要吗,无论哪种,不都是郑永康口中的“看着就高兴、就想亲近”吗。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他们能在最好的年纪对酒当歌,又为什么不能放肆一点去爱——前途未卜又如何?总要爱过再说。
他最终还是点点头。
“你答应我了?”真正到这一刻,郑永康反而没有那么激动,感觉做梦一样,“那……是哪种?按天算的,还是能处久点的?”
“我不给人当炮友。”张钊绷着脸,眼睛里却浅浅盈了一点笑。
郑永康欢天喜地地站起来,差点被桌子绊倒,扑到张钊身边来,“钊哥,那现在你就是我男朋友了?”
张钊嗯了一声,又若有所思,“怎么感觉发展太快了,一般谈对象都这样吗?”
“我们又不是一般人。”郑永康才不给他反悔的机会,迅速转移话题,“这段时间我可难受了,钊哥。”
一击即中,张钊顿时哑然,摸了摸他扎手的寸头,就像他以前经常做的那样,“我知道。”
他抬手叫了一杯玛格丽特,推到郑永康面前,举起自己所剩无几的马天尼,“以后,不会了。”
这话说的郑重,郑永康突然感觉鼻子有一点点发酸。
在吧台昏暗的光线里,他们碰杯。
*马天尼和玛格丽特分别称为鸡尾酒之王、鸡尾酒之后。
8
音乐节落幕后,假期很短暂,很快就又要为赴国际音乐盛会而准备。在假期的最后一天,EveryDayGain回到了他们最初驻唱的酒吧,举办了一次小规模的演出。
演出结束,众人自由活动,郑永康恋恋不舍地黏了张钊半天,还是跟王森旭一起出去找他们以前的熟人玩去了。
张钊在酒吧吧台边坐着,等调酒师闲下来,才敲敲台面,“来杯莫吉托。”
调酒师答应着转过来,一下子瞪大眼睛,“Smoggy?”
“ice,这么久不见,你怎么看起来还这么像约德尔人啊。”张钊一边嫌弃地打量他,眼睛却是笑的,“没事少喝点酒啊,多喝牛奶。”
“就你这张破嘴,怎么还没被人打死呢?”iceking恶狠狠剜他两眼,也忍不住笑起来,感觉回到了Smoggy没走之前,他们一起在酒吧调酒的日子。
寒暄不到两句,iceking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哎,你真跟郑永康耍朋友呢?”
“唔。”张钊应声,目光飘一下,心里不太好意思,面上倒很稳,作出一副有对象的隐秘得意。
“你们来真的?”iceking比张钊更早来这个酒吧供职,正经论起来还是先认识郑永康的,前段时间他们关系僵那会儿没少被两边骚扰。
但是鸡飞狗跳的时候心安,眼下岁月静好了,他又回过头替他们烦恼,“他那么一个孩子,不是我说,未必就定了性了,还有你也是,长的就一张渣男脸……”
后面的话在张钊似笑非笑的眼神里被杀死。但玩笑归玩笑,担心却不是没有真心在的,张钊翻了个白眼,“想知道?台子借我用用。”
iceking放他进来,张钊熟门熟路地拿杯子和各种材料调配,看起来手是还没生。
“调什么东西呢,莫吉托?莫吉托你拿金酒出来干嘛?”iceking托腮看着他,“说真的,我是怕你们以后不好过。你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郑永康从后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这一句。他轻手轻脚绕过来,想听张钊的回答。
“想过啊。”张钊动作停了停,掩饰似的转身从酒架上拿奎宁水,“怎么办呢,我喜欢他啊。”
“你……”iceking被他哽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的啊,之前还闹了那么久,我都怕你们绝交。”
“什么什么时候,我一直喜欢他啊。”张钊脸上微微发烫,手上还一点不抖,低头把奎宁水和金酒混合,“以后怎么办,我都栽他手里了,你说以后怎么……”
“张钊!”
一嗓子喊出来,半个酒吧都静了静。张钊一惊之后忍不住笑起来,稳稳地把莫吉托兑入,然后插上两根吸管,托着杯子,摩西分海一般朝郑永康走过去。
不知道是哪位熟识的灯光师,把追光对准了他。
很久以后,iceking给他们俩证婚那一天,看着张钊在舞台上一步步走向郑永康,脑海里回忆起的就是此时此刻。
郑永康看着向他走过来的男人,一时哽咽。曾几何时,同样是在这个酒吧,他看着张钊在机缘巧合下走到他身边,润物细无声地成为EDG最后的一块拼图;时过境迁,当他听到张钊说“我都栽他手里了”的那一刻,无尽的温暖、喜悦、委屈和爱升腾起来将他团团围绕,而这一切情绪的源头,正端着流光溢彩的酒杯,踩着和昔日一般无二的追光,向他走来。
“这杯酒,叫极光。”终于到面前,张钊轻轻搭住他肩膀,引着他看向手里的酒杯,“传说,一起看过极光的情侣会白头偕老。”
杯子里的极光绚烂多姿,璀璨不可方物,犹如银河星云。
太美了,郑永康无意识地屏住呼吸。
张钊的声音低下来,无端带了两分蛊惑,“而在鸡尾酒的世界里,情侣共饮极光鸡尾酒,也会天长地久、一生幸福。”
郑永康明白他的意思。他伸手握住张钊拿酒杯的手,把杯子凑到近前。
他们分享这一杯极光。
对于许多人来说,二十岁只是人生的开端,太多的未知在等待,太多的迷茫在未来。即使是年少有为如张钊和郑永康,他们也依然要为自己和EveryDayGain的明天努力,创作音乐作品、参与音乐活动,为他们成为国际顶尖乐队的梦想而付出。
但是,有相爱的人在同一条追逐梦想的道路上相互扶持,何其有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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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集里有写文后记,不打tag了,想看的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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