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磊】一日三餐
其实刘启很少在家吃饭。
运载车司机的工作远比想象中枯燥和沉重，他大多数时间是独自奔驰在无边的黑夜中。
朵朵在家的时候多一些，但是学校的课业也不是闹着玩的，每天也是早出晚归。
王磊每天都要看的场景，就是朵朵惊叫着“要迟到了”从房间里冲出来，抓起桌上随便什么吃的往嘴里一塞，就往门外跑。
他总是笑着摇摇头。
每个孩子都这样，其实他跟朵朵这么大的时候，也像这样，总是奔波在路上，不肯好好坐下来吃一顿饭。
而他跟朵朵这么大的时候，哪还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呢。
刘启每次在家吃饭的时候都觉得王磊很神奇。
地下物资匮乏，但是他总是能用有限的材料做出新的花样，让刘启怀疑他以前是不是当厨师的。
王磊听了就笑。
他说，他以前生在南方，男人也是要会做菜的。
他还说，不知道他做菜，他们这两个北方孩子吃不吃得惯。
其实啊，哪还有什么北方南方，不过是经历过黄金时代的人们最后的执念罢了。
自从地球开始流浪，没有了潮起潮落，没有了夙兴夜寐，只有人间地狱的地上，和苟且偷生的地下。
刘启和朵朵几乎都没有地上的记忆了，当然，是好的记忆，那些冰天雪地和天崩地裂他们可忘不了。
但是他们都知道，王磊记得。
王磊没有事做的时候，常常坐在那里抬头仰望着，没有目的，仿佛视线能够穿过土层直达地面。
他的身体情况不允许他再上地面去工作了，也许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回去他出生和长大的那片土地。
他只能活在自己编织的回忆里，反复回味，咀嚼，再将一点点的碎片融入到眼前的现实。
中国人是最讲究吃的，人们在饭桌上庆祝生命的到来，哀悼生命的逝去，饭桌是合家团圆，是推杯换盏，是酸甜苦辣，是中国人上千年来的喜怒哀乐。
王磊就是想把这些带给他们，这些在地下长大的孩子们。
可惜，他进了一次医院，这机会也要被剥夺了。
他的烧倒是很快就退了，但是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多休息。
回到家，刘启和朵朵就几乎打算把他绑在床上，在他哭笑不得的抗议中才作罢。
但是他们两个统一战线，严令禁止他进行体力劳动。
王磊试探着问：“饭都不能做？”
刘启和朵朵异口同声：“不能！”
于是他们家一夜回到解放前，生活水平连降三级。
俗话说得好，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原来觉得稀奇的榴莲味蚯蚓干，现在也显得味同嚼蜡。
吃了两天，朵朵就忍不住在饭桌上唉声叹气。
刘启看不下眼去了：“能不能有点出息？整天就想着吃。”
朵朵：“不能，有本事你别吃。”
刘启：“……”
没本事。
但是他有胆子，他一拍桌子：“明天我做饭！”
原本在一边安安静静撕着蚯蚓干的王磊愣是被他惊得呛了一口，拍着胸口咳嗽起来。
而朵朵则毫不留情地大笑：“你还会做饭？别把厨房炸了吧！”
刘启不服气：“你小看你哥？哥可是天才！做饭这种小事怎么可能难得到我？”
王磊喝了口水，压压惊，才开口：“你不上班了？”
刘启：“……休假是驾驶员的正当权利！”
第二天朵朵是满怀不安地去上学的，她真的怕晚上放学回家发现她家被她哥炸没了。
她哥搞机械可能确实有点天才，但是做饭能是一回事吗？
朵朵走了，剩下两个男人在家大眼瞪大眼。
还是王磊先开了口：“你打算做什么？”
刘启愣了：“这还要打算？家里有什么就做什么呗。”
“……行吧。”王磊被他打败了。
等刘启真进了厨房，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这些锅碗瓢盆，勺子铲子，都是怎么用的？
王磊跟着他进来，好像看出他的困窘，提出了一个建议：“我帮你准备吧。”
刘启想说不用，但是事实是如果现在拒绝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来，于是他默许了。
王磊从头开始，教他洗菜，切菜。
他握枪的手干起活来，好像有种奇妙的违和感，但是他的动作那么熟练，让刘启看得入了迷。
他示范完了，就示意刘启让他试试。
刘启没想到，自己看着觉得简单，做起来却手忙脚乱，他有点郁闷，小声抱怨这种活为什么不能让机器来做。
王磊盯着他的手，防止他伤到自己，边说：“人的手是有温度的，这样做出来的菜才好吃。”
刘启心里明白他的意思，嘴里却忍不住要杠上一句：“机器就没温度吗，我明天就发明一台恒温三十六度自动洗菜切菜机。”
王磊不跟他抬杠，只是不断把切好的菜移开，方便他的动作。
刘启干了好半天，逐渐有点上手了，忍不住好奇道：“你每天做菜，不嫌麻烦吗？”
王磊只顾着盯他的手，心不在焉地答道：“也没每天做，我自己在家就随便吃点。”
刘启听了这话心里不高兴了，菜刀一放就瞪着他看。
王磊自己知道惹他不高兴了，赶紧圆场：“我一个人，做那么多菜干嘛？你们小孩要补充营养，才多做点。”
刘启听了这话更不高兴：“你说谁是小孩。”
“我没说你，我说朵朵。”
这很明显是敷衍，但是刘启决定不跟他计较。
有一段时间他们都不说话了，只是各自干着手上的活。
厨房里很安静，只有器具碰撞和食物沸腾的声音，很快，有香味飘出来了。
这种安静不让人尴尬，反而让人感觉心里暖洋洋的。
刘启竟然有点享受做菜了。
他和王磊肩并肩，互不干扰，又互相支持。
他们明明是第一次一起在厨房里，却好像有种天生的默契。
一如他们开着运载车，冲破狂风与暴雪。
“我以后会多在家吃饭的。”
“好。”
“也叫朵朵多在家吃饭。”
“好。”
“我学会了，以后我来做饭。”
“好。”
朵朵那天晚上对晚饭给予了高度评价，不过不是用说的。
小姑娘把饭菜吃得干干净净，把碗一搁，靠在椅背上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饱嗝。
“韩朵朵。”刘启戳戳她的脑袋，“吃饱了该劳动了，刷碗去。”
“啊？我还要写作业呢！”朵朵试图耍赖。
“朵朵，放着吧，我来刷。”王磊说。
“哦，我突然想到我胖了好几斤，是该劳动了。”
朵朵从椅子上跳起来，捧着碗一溜烟冲进了厨房，又伸出一个脑袋：“户口，我明早想吃包子！”
后来王磊的队员们有时候也来他们家蹭饭，他们有的回到了原来的岗位，继续进行救援工作，有的和王磊一样，暂时停下来休息一下。
他们来了，依然管王磊叫老大，只是在他系上围裙的时候，在他背后偷偷地交换着惊讶和欣慰的目光。
刘启系上另一条围裙，得意地哼了一声，拨开躲在门口正大光明偷看的一群人，走到王磊身边。
你们看看，现在我是最靠近他的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