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信】人质【30】
温尚翊的手不断在颤抖，想要扣动扳机却怎样都扣不上。
“温尚翊，只剩下一分钟了哦。”近在咫尺的人，轻飘飘地说出了这句话。
温尚翊左手掩面，眼泪苦涩，扣动扳机的手指，仍旧按不下去。
一分钟已到。
“温尚翊，时间已经到了喔，他们……”
温尚翊扑倒在陈信宏身前的地板上，失声大哭。
三分钟之前，他咬着牙想，杀了陈信宏，让父母和梁美诗得救，欠陈信宏的，他用自己的生命来还——可是实际上，他根本无法对眼前这个人下手。
哪怕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说，何况在他胸前，一枪？
可是，他永远失去了最亲的家人了。
陈信宏看着倒在身前痛哭的人一脸温柔，笑笑说：“阿翊，不要伤心……其实，我只是骗你的。”
“没有什么计时器，也没有什么微型炸弹，他们吃下去的，不过是草莓味的糖果片而已。”
温尚翊猛地抬起头，满脸的泪痕都来不及擦拭。
看着他的眼睛，陈信宏淡淡的笑容一直没有散去，极尽温柔，“真的，我跟刘金荣说，一个小时到了，就放了他们三个，玛莎就会把孩子还给他。不信的话，你出去拿监听，问一下你的同事。”
温尚翊看着他，将信将疑，跑出起居室，跑过长廊，来到那块白纸板边，接通了监听，刘家明第一时间就呼应了他，“温Sir，人质已经安全解救，你那边情况还好吗？”
温尚翊只觉双脚发软，眼泪涌上眼眶，来不及呼应监听那边的刘家明，颤巍巍地走回起居室的沙发前。
陈信宏侧着身，半依在沙发上，脑袋无力地垂在沙发上，一副让人心疼的倦怠模样。
温尚翊看着他孤零零的背影，只觉心中酸楚到了极点，想要拥抱他，却只能站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
陈信宏慢慢转过头来，笑笑说：“阿翊，带我回去交差之前，我们能不能……好好聊聊天。”
温尚翊看着他脸上依旧的纯真，红着眼眶坐下来，“你想聊多久，我就陪你聊多久。”
陈信宏静静看着温尚翊，黑白分明的眼睛仍旧清澈纯净，可温尚翊却忽然心惊，为什么从前从来没有发现，每一次他这样静静看着自己，眼里总是无尽的眷恋。
陈信宏脸上的笑，一如既往的乖巧温和，“不会耽误你很久的，就半个小时……阿翊，其实我们认识这么久，从来都没有——仅仅因为你是温尚翊，我是陈信宏，好好地聊天吧？从前你是卧底，我是陈泽礼的儿子；以后，你是警察我是犯人……所以这半个小时，你只是你，我也只是我，好不好？”
温尚翊再也忍不住，靠过去抱住微微发抖的他，将脸埋在他肩膀时，那怀念数年的熟悉气息铺天盖地地萦绕，只愿此生不再放手。
怀中的身体，却不断地颤抖，越来越烈。
温尚翊狐疑地抬起头，眼前的脸又苍白了几分，紧紧咬着的牙关，还有额角微微的冷汗，却还是笑得真挚又灿烂，认真看着温尚翊的眼睛。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温尚翊微微放开了怀抱，伸手去握住他的右手——触感却令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总是微凉的细长手指，此刻他只摸到半个平滑的手掌，将抓到的这只手从长长的衣袖拉开来，原来白皙修长的五根手指，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光秃秃的手掌心。
看着他震惊的眼神，陈信宏猛地收回了右手，藏在长长的衣袖中，眼神受伤又窘迫，转过头垂下了眼，低声说：“很丑……我知道。”
“为什么会这样……”温尚翊还没问完就后悔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就知道答案的啊。
那不知落在何处的刀，原来，在胸口，也在这右手，这只曾经画出最美丽的白色翅膀的右手。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温尚翊抱住他无力地呢喃，“那天我，被锁住了，等到12月7号的早上回去，已经见不到你了……”
陈信宏苦涩笑着摇摇头，“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这四年，我经常回想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说的每一句话。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根本分不清，你哪一句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我也好像，从来没有认识一个真正的温尚翊。所以，我想问你的，你现在告诉我真正的温尚翊的答案，好吗？”
“好……”
“你喜欢什么颜色？”
“白色……”
“你喜欢吃甜的口味还是咸的口味？”
“咸的。”
“你最喜欢吃什么？”
“你煮的面。”
“你最讨厌吃什么？”
“甜的东西。”
陈信宏放空地看着眼前，脑海回想起许久之前的那一个夜晚，两个人在黑暗中的问答，他一直记得温尚翊那晚说的话。而现在，今天的答案，渐渐重叠上那一晚的答案，拼拼凑凑，成为一个新的温尚翊。
“你穿警服，真的很好看。那些杂志，我都有……收藏起来，也许你天生，就应该做警察，而不是黑社会……”
温尚翊担心地看着他，全身的颤抖不断加剧，咬着牙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支离破碎，额角的冷汗打湿了额前的黑发，一张脸已经几近透明的苍白。
“我们去医院好不好，你是病了吧？”
陈信宏笑着摇摇头，“半个小时的时间一到，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好吗？”
温尚翊看着眼前的人，不忍心看他难受，却更不忍心直接拒绝他，抱住他在头发上落下轻轻一个吻，“你为什么这么狠心？刚刚一直骗我对你开枪，你知道这件事情多残忍吗？”
“嘻嘻……残忍吗？我觉得很浪漫啊，为什么就不能死在你手里呢？”
“你不要老说死这个字，我们去向法官求情，让他减刑。我等你，我等你出狱，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让我从前对不起你的所有，都补偿回来，好不好？”
陈信宏抬起头来，淡淡地笑，“真的吗？真的可以这样幸福吗？重新来过……你等我……”
等不及温尚翊的回答，一口鲜血从他口里溢出，随着胸口猛烈的抽搐，又溢出几口，米色的针织衫，被鲜血染得通红。
温尚翊从未如此被惊吓过，目瞪口呆看着他胸前的猩红，以及一张已经没有半分血色的脸，“你怎么了？我们立刻去医院！”
陈信宏软绵无力的左手，拉住了温尚翊的手臂，深深地吸了口气，艰难地说，“阿翊……来不及了，你就给我，这完完整整，属于我的半个小时好吗？少一分，少一秒，都不要。”
看着他几近透明的脸，温尚翊只觉已经无法开口。
“你给的承诺太诱人……我就知道，我会抵挡不住。我一直都知道，只要看到你，我就会舍不得离开你，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可是，我不会给自己舍不得的机会了。所以在你来之前，我已经算好了时间，服下了毒药。”
温尚翊如此震惊，死命地抓住他不断颤抖的肩膀，说不出话来。
“阿信，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我知道做人要坚强，所以我可以接受来自深爱的人的欺骗和愚弄，我也可以接受别人蛮横强加到我身上的伤害和侮辱。就算打断我的双腿，我也可以继续顽强地活下去……可是，我的右手死掉了。四年了，我再也不能握紧一次画笔，再也不能画出一张画。我可以劝说自己坚强地活下去，可是，我的存活，已经没有一丝快乐，也不会有一点意义了……”
“从失去右手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活不下去了。”
“我没有杀石锦航，是要他和你换一个玛莎，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所有的罪名都在我身上，你放过玛莎，可以吗？”
“你最爱的人，还有你的爸爸妈妈，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伤害他们，我只是希望他们帮我，见到你这最后一面……他们现在都好好的，享用着下午茶。温尚翊，你开心吗？他们都是你最在乎的人，我怎么会伤害他们呢？”
温尚翊毫无知觉地落着泪，声音早已嘶哑，“你现在就正在杀我最爱的人，你凭什么说你没有？我们去医院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让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好不好？把我的手当做你的手，你教我画画，你用我的手，画出每一张你想要画出的图，好吗？好吗？答应我好不好？”
“阿翊，太晚了……太晚了……来不及了……”陈信宏想要抬起手去抚摸眼前人的脸，却早已经没有任何一点力气，“我现在很后悔为什么要服下那颗毒药，可是已经太晚了。我这一生，太无知太天真，总是一直被骗，被利用，到了这个时候，你不要再骗我好不好，不要管我会不会伤心、难过……告诉我你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可以吗？”
“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点……一点点……爱过我？”
温尚翊默然垂泪，握住那只失去了手指的掌心，紧紧贴近在胸前，“不是爱过，是一直都爱；不是一点点，而是全部是，我的整颗心，都是你，只有你。”
怀中苍白的脸上，浮现凄凉的笑容，涣散的眼神，已经失去焦距。
“温尚翊，你欠我的……下辈子……我们再慢慢算吧……到时，你就不要再骗我了，好吗……”
温尚翊抱紧着怀中的人，留恋着最后的温暖，不愿睁开眼。
整个世界一点一点在黑暗，一点一点在变冷。
怀抱中的温度，一寸，一寸，在流失。
（全文END，此后有一篇番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