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亲情向】难渡己
彼时,蓝景仪年方五岁。
当时,蓝景仪已经开始学《雅正集》,蓝曦臣见他被“不可”“不可”折磨得快疯了,心中一动,便提议道:“景仪,我带你去跟另一个小朋友一起玩,好不好?”
已经背《雅正集》背得快要睡着了的蓝景仪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从案边抬起头来,高兴地叫起来:“好呀!”
小孩儿见到蓝曦臣和善的眼神,缩了缩脖子,端正了姿态。
蓝景仪以前与父母曾经经过静室,却从未进去。所以当他迈进院子时,一双眼睛在家规允许的范围内左顾右盼。
院中铺着大块的青石板,磨得很平,剔透却不张扬。屋舍前栽着几丛青竹,竹影扶疏。淡淡的天光洒在院中,给其添了几分疏离。所有的一切,都散发着一种冷淡而又肃穆的气质。
但吸引蓝景仪的并不是这些,而是院中的一个角落。
那里蹲着一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儿,也穿着云纹校服,背对着蓝景仪,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蓝曦臣看出了他的渴望,轻声提醒道:“景仪,想去那边玩,要先问过屋舍的主人哦。”
————这便是让蓝景仪跟紧他的意思了。
小孩儿再次缩了缩脖子,低头跟了上去。
蓝曦臣站在门前,叩了三下门,扬声道:“忘机。”
蓝景仪并不清楚“忘机”是谁,但知应是此屋的主人,便跟在蓝曦臣后面等着。
屋内很快就传出一个声音。主人应该很年轻,但声音有些沙哑:“兄长请进。”
蓝景仪甫一听到这声“兄长”,整个人如同五雷轰顶,给劈了个外焦里嫩。
虽然他并不清楚蓝曦臣的弟弟叫什么名字。虽然家规严苛,但家大业大,总会有一些传闻,宗主的弟弟含光君便是其中之一。
对小一辈的蓝家子弟来说,含光君是宗主的亲弟弟,双璧之一,掌罚,闭关。这便是他们对含光君的全部了解了。
蓝景仪兴奋地全身战栗起来,这岂不是说,他会比同门师兄弟都要早见到传说中的含光君?!
但他下一瞬便想起那个背对着他小孩儿,又低落了下来。
蓝景仪心中念头转过几转,已经被蓝曦臣牵进了屋里。
屋内药香袅袅,榻上的人盘坐着,鸦睫低垂。他的两鬓用白色的发带束在脑后,脸色苍白,神色不明。显然是刚从榻上起身。
蓝曦臣快步过去,从榻边衣柜中取了一张披风,将蓝忘机整个裹了起来,才坐在榻边按住蓝忘机的脉门。末了,他舒了口气,道:“不错,好些了。”
这时,蓝曦臣才将蓝景仪拉过来,道:“景仪,给含光君行礼。”
蓝景仪现在还没回过神来,还在震惊:含光君和泽芜君长得一模一样!
这时只见含光君抬起眼帘看向他,蓝景仪又惊了一下:含光君的眼睛是金色的!哦不对,比金色还浅…那叫什么…对!琉璃!
几惊之下,蓝景仪终于反应过来,赶紧行礼道:“景仪见过含光君!”
蓝忘机颔首,没有再开口。
蓝景仪心中本就惴惴不安,见蓝忘机不说话,一下子就慌了,两手绞着袖子,红了眼圈,脚尖无意识地画圆。
好在蓝曦臣在旁边解了围:“忘机,你不要吓着景仪嘛。对了,今天景仪能不能与阿愿一同修习?”
蓝忘机点了点头,扬声道:“阿愿,进…咳咳…进来…”不料一下子顺不下气,呛咳了几声。
蓝曦臣才扶住蓝忘机,便见刚才那个小孩儿如同出膛的炮弹般冲了进来,急道:“含光君,您怎么了?!”
蓝忘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方要开口,便被蓝曦臣接过话去:“阿愿,这是景仪,今日你同他一起修习,好吗?”
蓝景仪望向被唤作“阿愿”的小孩,其实长得挺讨喜,圆嘟嘟的脸,乌溜溜的眼,因为跑得太急显得红扑扑的面颊,极为生动。
但是!蓝景仪恨恨地想:你凭什么就天天和含光君待在一起?
不知道是谁忘了自己也天天拉着宗主的袖子。
想着,蓝景仪别过脸去,并不理他。
蓝愿点头行礼道:“是。”又来拉蓝景仪,“你叫景仪吗?我叫蓝愿,走吧,我带你去外面玩。”
在闹脾气的小孩很没骨气地跟着走了,但还是梗着脖子道:“阿愿,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嘛。”
蓝愿笑道:“才不是呢,你跟我来,可好玩了。”
两人回到刚才蓝愿蹲着的角落,蓝愿指道:“你看,这些草味道都不一样,可好闻了。”
蓝景仪双眼亮晶晶的,伸手便扯,笑道:“阿愿,我把这些给我阿娘,请她绣荷包!”
蓝愿也是高兴,自己终于有了玩伴,至于家规,早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景仪,阿愿?”
两个忘我的小孩儿终于被蓝曦臣的声音唤了回来。
蓝曦臣看着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药圃,有些错愕。
屋内的蓝忘机听到蓝曦臣声音中的薄怒,终是下了榻,走了出来,轻声问道:“兄长,怎么了?”
他走近一看,神色也冷了几分。
见两个小孩儿面上不安,蓝曦臣调整了一下神色,尚未开口,蓝忘机已经蹲在小孩儿们面前,直视着他们的眼睛,声音虽轻,但清晰至极:“阿愿,景仪,这是可以救人一命的东西。”
蓝曦臣在旁边补充道:“人命关天。”
蓝忘机回身,看向蓝曦臣————他现在虽仍有尊号,掌罚仍是他,但禁闭一日不除,便一日没有实权,再小的孩子,也是罚不得的。
蓝曦臣严肃道:“蓝景仪,蓝愿,《雅正集》各十五遍。”
对于五六岁的孩子,十五遍家规已是最重的惩罚了。
蓝曦臣见两个小孩儿蔫巴巴的,好心的补了一句:“三日后交予我。”
后来蓝愿去药寮问了医师蓝桑,他说,那几味药很常见
————香芧,紫苏,半夏,决明子,当归和独活。
其实,医药并不是蓝家子弟的必修课,只要求记住止血化瘀的几味药用于夜猎应急罢了。
可是蓝曦臣和蓝忘机都善医道,堪比药寮里的高级医师。
至于为何……执拗。
蓝夫人牵着蓝涣和蓝湛,走过屋前的一片片龙胆,来到屋后。
屋后未植龙胆,而是一方药圃。各种药味混在一起,便是清苦的。
蓝夫人将两个小孩往药圃的方向推了推,自己轻柔地抚弄着药草。叶片缱绻地扫过她的指尖,她怔怔地看着,半晌没有说话。
蓝涣和蓝湛乖乖地跪坐在她身后,都没有打扰她。
她突然道:“师兄,我想你了。”
蓝涣猛地抬头,蓝湛也收回看向药草的目光,抬起了眼帘。
“你多爱半夏啊,我给你植了这么多,师兄啊,你从不来看我,你还没有原谅我吗?”
蓝夫人承认,她有私心。想让她的孩子将这份记忆流传下去。
“…师兄,是我的错,但…你就不能想想半夏吗?”
蓝夫人承认,她心软了,把上一辈甚至上上辈的记忆、诺言与恩怨强加给两个无辜的孩子。况且…这是她的骨血啊…
罢了…就这样吧…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只可怜了阿涣和阿湛…
最后,她只是总结道:“阿涣,阿湛,记住,这是可以救人一命的东西————人命关天。”
蓝启仁头痛地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孩子,有些恍惚:原来,他们两个这么像他们。
末了,只叹道:“想学就学。”
四周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见石块的轮廓。
魏无羡咋咋呼呼的声音一直没停,蓝忘机合眼听着,忽然听到“药草”二字。
他坐了起来。
他们用草药救回了很多人,比如阿愿,比如景仪;也救不回很多人,比如同门,比如父母,比如挚爱,比如…自己。
(我写药草名字的时候像一巴掌拍死自己…卧槽…写那么虐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