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红】如何走入那片阴影
字数1.1w,一发完
背景tfp,ooc预警
【1】
报应号的走廊冰冷而空旷,只有红蜘蛛自己踉跄的脚步声在金属走廊间回荡。每一次迈步,关节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装甲下是依旧隐隐作痛的线路。他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舱室,锁上门,开始充电,也许那样就能暂时忘记指挥室里那几乎要把他火种都冻僵的恐惧。
刚才……刚才威震天甚至没真的动手。只是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怒意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他当时肯定僵住了,像个雕塑一样动弹不得——这想法让他感到一阵反胃。幸好,那张嘴还能动,还能止不住的求饶,尽管声音听起来有点过于急促,不像平时讥讽他人那样游刃有余。
“蠢货……野蛮……脑子里只有权力的疯子……”红蜘蛛低声咒骂,光学镜的焦距因为情绪波动而微微有些涣散。
终于到了。舱门识别了他的身份,缓缓滑开。
里面更冷,更暗。很好。
门在身后关闭,将外界彻底隔绝。红蜘蛛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慢慢滑坐到地上。他抬起一只手,看着指尖——它们还在细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
他猛地攥紧拳头。“停下!”他对自己低吼,声音在空荡的舱室里显得格外脆弱。
耻辱感腐蚀着他的内部元件。他可是红蜘蛛,霸天虎的空指,天空的霸主,他怎么会……怎么能怕成那样?就因为被威震天吼了一声?就因为被威震天瞪了一眼?
……可那是威震天。是能徒手拆碎坚硬装甲,能用融合炮轰平山峦的威震天,是无数次把他打得零件横飞的威震天。那些记忆不是数据,是刻进火种里的恐惧本能。
他将自己慢慢挪到充电床上,侧躺着,曲起腿,把脸埋进膝盖里,试图把自己缩成一团。尽管这姿势很软弱,很丢人。
就在他试图强制自己进入充电状态时,处理器却不听话地开始回放那些片段。爆炸、火光、背后突然出现的阴影,冰冷的触感——
“不!”
红蜘蛛猛地惊喘一声,光学镜瞬间亮起,整个人弹起来。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
噩梦,又是那些噩梦。被击飞,被按住,被冰冷的利刃刺穿装甲,感受到火种能量飞速流失……
他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幻象。舱室内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的换气声。太安静了,这寂静让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都被放大。通风口的微弱气流声听起来像是谁的呼吸,远处金属热胀冷缩的细微吱呀声像是潜伏的脚步。
他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但又无法抑制那股从火种深处渗出的寒意。他现在大概是安全的,在自己的房间里。他告诉自己。
可恐惧不讲道理。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摸索着,把舱室内的照明调亮了一点点。
红蜘蛛慢慢坐起来,抱着胳膊,光学镜警惕地看着房间每一个角落,特别是那些阴影笼罩的地方。
他就这样坐着,听着自己并不平稳的呼吸声,等待着下一次无法预料的惊惧,或者等待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天明。
门外,一个高大的黑影沉默地伫立了片刻,听着里面隐约传来的动静,猩红的光学镜微微闪烁了一下,最终转身离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2】
威震天坐在他的王座上,扫视着那些汇报文件,心情无比的恶劣。无论是采集能量矿还是收集神器,总有汽车人从中作梗,一股无名火在他胸腔里闷烧。
“七号区域传感器有微弱能量读数,但无法识别!”一个霸天虎士兵报告道,声音带着不确定。
“废物!”威震天低吼一声,声波都没来得及分析,他的怒火已经找到了宣泄口。“我要的是坐标,不是模棱两可的猜测!红蜘蛛!这就是你负责校准的传感器阵列?!”
被点到名的红蜘蛛正站在离威震天不远不近的地方,尽量降低存在感。听到吼声,他机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他上前一步,发声器试图保持平日的尖利,却泄露出了一丝急于辩解的急促。
“读数干扰源是地磁异常,我已经提交过环境分析报告!是您命令无视次要因素的!”他语速很快,疾步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控制台上划过,调出数据,“如果采用我的建议——”
“——我们就会多浪费三个循环周期!”威震天猛地转身,压迫感如同实质般压向整个指挥室。他没有走向红蜘蛛,甚至没有抬起手臂,但那磅礴的怒意已经让场内所有霸天虎噤若寒蝉。“你的‘建议’永远只考虑如何拖延时间!”
红蜘蛛的音频接收器捕捉着威震天的话语,比他被融合炮直接击中更让他心惊。他看到威震天那双燃烧的光学镜锁定自己,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暴戾和……厌倦?
就这一眼。
红蜘蛛感觉自己的火种舱猛地一缩。所有系统警报无声地疯狂闪烁,提示着机体正承受巨大压力。他想后退,但腿部的液压杆仿佛锈死了,钉在原地。他想继续反驳,但发声器像是被堵住了,只能挤出一点嘶哑的静电音。
他眼睁睁看着威震天逼近,那庞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了他。恐惧,纯粹的、冰冷的、源自火种最底层的恐惧,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虚张声势。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在轻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力挺直背脊,不让那颤抖蔓延到全身,光学镜死死盯着对方,试图用最后一点骄傲掩盖几乎要溢出的惊惧。
威震天看到了。他看到了那瞬间的僵硬,看到了光学镜里闪过的恐慌,看到了那强撑出来的倔强。他满意于这种威慑,这才是他统治的基石。但就在那愤怒的顶点,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异样感掠过他的处理器——这家伙,此刻看起来……脆弱得不可思议,像一块稍微用力就会碎裂的晶体。
但这感觉稍纵即逝,最终被怒火淹没。
“滚回你的岗位,”威震天最终只是从发声器里挤出低沉而危险的命令,仿佛多看他一眼都嫌浪费时间,“再有一个错误,我就把你焊在传感器上当外接天线!”
压力骤然消失。
红蜘蛛几乎软倒,全靠扶着控制台才站稳。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威震天,声音低微得几乎听不见:“……是,大人。”
他转过身,动作有些僵硬地走回原位,感觉背后那道冰冷的目光几乎要将他刺穿。他只能听见自己震耳欲聋的、却无其他人能听见的火种搏动声。
威震天将目光投向操作台上显示的七号区域,他需要找到能量矿,需要胜利,需要一个发泄怒火的出口。
“二号三号小队,随我出发……红蜘蛛,你也跟我来。”
而他不知道,几塞时后,正是这片混乱的区域,将给他带来远超预期的改变。
【3】
毫无征兆的。
一道离子炮束猛地从一颗巨大岩石后射出。它完美地避开了所有预警范围,直冲威震天。
是敌袭!太快了!威震天只来得及看到那毁灭性的激光在视野中急剧放大,他甚至能计算出自己被击中的时间。是哪个阴险的杂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瘦长的影子以一种近乎自杀的速度从侧面疯狂撞来。
“你这白痴——!!”一声尖锐到破音的、骂骂咧咧的尖叫划破空气。
是红蜘蛛。
他根本没有思考,没有权衡利弊。恐惧?算计?野心?在那一刻全都蒸发殆尽。驱动他的是一种更深层的、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本能——一种绝不能让威震天被击中的、近乎绝望的冲动。
他猛地将威震天推向一旁,用自己的机体完全接住了炮束。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吞噬了一切。能量爆裂开来,瞬间吞噬了那抹身影,强大的冲击波将周围的杂兵轰开,整个地面剧烈摇晃。
威震天被撞得踉跄几步,猛地回头。
他看到的是红蜘蛛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炸飞出去,狠狠砸在远处的岩石上,又软软地滑落在地。他的左肩已经被炸飞了,胸口处的装甲彻底碎裂扭曲,露出下面冒着电火花的、焦糊的线路和元件。刺眼的能量液如同血液般迅速在他身下蔓延开来。他机体抽搐着,光学镜的光芒急剧黯淡下去,像风中残烛般闪烁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他安静得可怕。
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威震天站在原地,看着那片狼藉中破碎的机体,处理器第一次出现了完全的空白。
不是愤怒,不是计算损失,是一种冰冷的、前所未有的恐慌,猛地攫住了他的火种。
他甚至没看清偷袭者是谁,也没有立刻下令反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占据了。
威震天一步步走过去,脚步是从未有过的滞重。他绕过那些碎石,停在红蜘蛛身边。慢慢地、几乎是迟疑地蹲下身。他轻轻碰了一下红蜘蛛破碎的胸甲,指尖传来一种可怕的、失去生命力的冰冷和软塌。
威震天的光学镜死死盯着那张失去意识、毫无生气的脸,第一次发现,原来安静下来的红蜘蛛,看起来是如此的……渺小,脆弱。
一种比战败更尖锐的刺痛,猛地贯穿了他。
“红蜘蛛?”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像他自己。
没有回应。只有能量液滴落的细微声响,和机体内部破损元件偶尔爆出的最后一两点火花。
威震天不再犹豫。他伸出双臂,极其小心地、几乎是笨拙地,将那片破碎的机体揽入怀中,避免碰到最严重的伤口。红蜘蛛轻得让他心惊。
他站起身,抱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副官,发出的命令如同受伤野兽的低吼,带着一种谁都没听过的、压抑的暴怒和……别的什么。
“霸天虎!撤退!声波!打开陆地桥!让击倒准备好医疗舱!现在!!”
他抱着红蜘蛛,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火种上。
那个永远尖叫、永远算计、永远让他心烦意乱的麻烦精,此刻安静地躺在他臂弯里,正在一点点碎掉,一点点熄灭。
威震天突然意识到,他绝不能允许这件事发生。
【4】
医疗舱的光线永远是那种不带感情的惨白,照得每一道装甲接缝和能量液痕迹都无所遁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有的刺鼻气味,混合着熔融金属和烧焦线路的焦糊气。
红蜘蛛躺在正中的维修平台上,一动不动。只有周围密集环绕的医疗机械臂发出的细微嗡鸣和闪烁的光芒,证明着抢救仍在进行。他看起来……破碎得不成样子。胸腹处那个可怕的窟窿被暂时封住,阻止能量液进一步流失,但边缘焦黑的装甲和裸露的、不时蹦出细小电火花的线路,依旧触目惊心。他原本的涂装此刻黯淡无光,覆盖着烟尘和干涸的能量液污渍。
威震天站在平台边,像一尊沉默的铁塔。他紧紧盯着平台上那具毫无生气的机体,看着击倒小心翼翼地进行内部清创。
每一次的动作引起红蜘蛛机体细微的、无意识的抽搐时,威震天感觉自己胸腔里的火种也会跟着漏跳一拍。
这种陌生的、紧绷的情绪让他极度不适。这不是他熟悉的愤怒,也不是计算得失的冷静。这是一种……恐慌。一种冰冷的、仿佛有什么重要东西正在指尖流失、而他拼命想攥住却不知该如何用力的恐慌。
他的处理器不受控制地开始回放。
回放红蜘蛛被击中的那一瞬间。那声尖锐的、骂骂咧咧的“你这白痴——!!”。那不是忠臣的呐喊,那语气里甚至带着惯常的抱怨和恼怒,可动作却快得超越了任何思考。
为什么?
威震天无法理解。为了权力?为了表现?在那电光火石之间,任何算计都显得可笑。那更像是一种……本能。
紧接着,更多的画面涌现出来。
不是最近的。是更久远的,被他忽略或嗤之以鼻的。
红蜘蛛在他怒吼时,光学镜下缘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收缩。红蜘蛛在他抬起手臂时,那瞬间全身绷紧的僵硬。红蜘蛛在辩解时,那过于急切的语速和尖利嗓音下隐藏的一丝颤抖。红蜘蛛每一次失败后,那强撑起来的、虚张声势的傲慢背后,深藏着的……恐惧。
他一直以为那是弱者应有的反应,是他统治力的证明。他甚至享受于用恐惧驱使这个狡猾而不安分的副官。
可现在,看着平台上这个为了推开他而几乎碎掉的家伙,那些记忆碎片变得无比清晰,并且有了全新的、令人刺痛的含义。
那些背叛,那些阳奉阴违,那些永不停歇的抱怨和讽刺……是不是也只是这个家伙在极度恐惧之下,所能做出的唯一一种反抗和自我保护?
他一直认为红蜘蛛的尖叫和算计是噪音,是麻烦。可现在,这片死寂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空洞。
指挥室不能没有那尖利的声音反驳他。
王座之下不能没有那抹鲜艳的红色在蠢蠢欲动。
他的怒火……似乎也需要一个特定的、能一边害怕得发抖一边还敢嘴硬的对象来承接,才显得完整。
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懊悔,像深海的压力般挤压着他的火种。他第一次意识到,他可能错了。错得离谱。
“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了。”击倒松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内部主要线路的初步接驳。平台上,红蜘蛛的光学镜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那光芒淡得几乎熄灭,随即又陷入沉寂。
就这一下,却像一根针,猛地刺了威震天一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笨拙地上前半步。他巨大的身躯在精密医疗设备旁显得格外突兀和……碍事。他想做点什么,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他习惯的是破坏,不是修复;是施加痛苦,不是给予安慰。
他抬起手,那只曾无数次将红蜘蛛击飞、砸碎、甚至扼住对方喉咙的手,此刻悬在半空,显得有些僵硬和无措。
最终,他只是极其小心翼翼地、轻得几乎感觉不到地,触碰了一下红蜘蛛放在身侧、唯一还算完好的右手的手指。
冰凉的触感。
威震天飞快地收回了手,仿佛被那冰冷的温度烫到一般。他环顾四周,看到一台辅助能量泵的读数略有波动。他皱紧眉头,试图调整一下能量输出的频率,动作生硬得差点碰倒旁边的仪器。
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仪器还是在骂自己。
正当他想问为什么红蜘蛛还不醒时,才发现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对的击倒早已逃离了医疗舱。
威震天重新站定,目光再次落回红蜘蛛苍白的脸上。混乱的情绪在他核心深处翻滚——懊悔、困惑、一种他不愿承认的担忧,以及一种更加陌生的、想要守护什么的冲动。
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愤怒的君主看着一件受损的财产。他是一个刚刚意识到自己可能亲手打碎了唯一一件虽然吵闹不堪却意义非凡的珍宝的……迷茫者。
医疗舱的机械依旧在忙碌的运行着,惨白的光线无声洒落。
威震天就那样沉默地守着,在一片冰冷的寂静中,试图理清自己那从未如此混乱过的思维。
【5】
医疗舱依旧亮着,时间在仪器的低鸣和能量液输送流动声中流逝。威震天依旧像一座沉默的山,矗立在维修平台旁,视线未曾离开过平台上那具残破的机体。
就在这时,平台上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被仪器噪音掩盖的金属摩擦声。
威震天的火种猛地一跳。
他看到红蜘蛛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那对黯淡了太久的光学镜,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管,挣扎着、微弱地闪烁起来。光芒很淡,不稳定,但确实亮了起来。
红蜘蛛醒了。
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上浮,最先感受到的是无处不在的、碾碎般的剧痛,然后是能量流划过内部线路带来的奇异麻痒。他费力地想要聚焦光学镜,模糊的视野里最先捕捉到的是一片熟悉的天花板。
医疗舱。他又进来了。
记忆碎片开始拼凑——威震天的怒吼,七号区域,那道恐怖的激光,自己扑过去的瞬间,还有撕裂般的爆炸和冰冷的黑暗。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带来一丝短暂的庆幸,但立刻被更强大的恐惧淹没。他失败了?任务搞砸了?威震天……威震天怎么样了?
红蜘蛛的光学镜猛地转向一侧,试图看清周围环境,然后——
他看到了他。
威震天。就站在床边,那么近。庞大的身躯遮挡了部分光线,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威震天正死死地盯着他,里面是他读不懂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
几乎是条件反射,红蜘蛛的机体猛地一僵!所有尚未完全修复的线路同时发出尖锐的疼痛警报,但他顾不上了。恐惧,那种刻骨铭心的、面对绝对力量碾压时的恐惧,瞬间抓住了他,比身体的疼痛更甚。
他下意识地想缩起来,想后退,却发现自己被医疗固定器和满身的线路困得动弹不得。唯一能自由活动的只有他的头部和发声器。
恐慌淹没了他。威震天在这里。在他最脆弱的时候。是来确认惩罚的吗?是来彻底结果他这个失败品的吗?因为他最后的擅自主张?还是因为之前的顶嘴?
他的光学镜因恐惧而急剧收缩,光芒闪烁得更加慌乱。发声器里挤出嘶哑破碎的、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我……任务……传感器……我不是……”他语无伦次,试图辩解,试图求饶,却又不知道具体该为什么道歉,巨大的恐惧让他逻辑混乱,“主人……饶……饶命……”
他闭上了光学镜,偏过头,露出脆弱的颈部管线,一副彻底放弃抵抗、任人宰割的绝望姿态。等待着预期的怒吼,或者更直接的暴力。
然而,预想中的暴力并未到来。
一片沉默。只有仪器还在不知趣地低鸣。
这沉默比怒吼更让红蜘蛛恐惧。他忍不住又偷偷开启光学镜。
威震天依旧站在那里,表情很奇怪。没有愤怒,没有不耐烦,甚至没有常见的嘲讽。那复杂的目光依旧停留在他脸上,似乎还在他刚才因恐惧而瑟缩的颈部停留了一瞬。
然后,威震天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甚至有点……僵硬?完全不同于往常的雷霆万钧。
“……还疼吗?”
三个字。简单,生硬,甚至算不上关心,更像一句笨拙的确认。
红蜘蛛的处理器彻底宕机了。
疼?当然疼!全身都像碎过一遍!但威震天怎么会问这个?他什么时候在乎过这个?这一定是新型的羞辱方式!是先让他放松警惕吗?
巨大的困惑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红蜘蛛难以置信地看着威震天,试图从那金属面庞上找出任何一丝讽刺或暴戾的痕迹。
他没有找到。
这让他更加不安。
“为……为什么……”红蜘蛛的声音依旧嘶哑虚弱,但恐惧被强烈的困惑取代,“……为什么救我?”他问出了最核心的疑惑。按照常理,威震天应该乐于看到他这个麻烦被清除才对。
听到这个问题,威震天的眉头似乎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好像也没准备好答案。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红蜘蛛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那片为了推开他而承受的毁灭性伤害。
他的发声器里传来类似能量流动阻塞的细微声音,最终,他避开了直接回答,反而用那低沉的声音反问,带着一种真正的、不加掩饰的困惑:
“……你又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推开我?为什么用你自己挡?
红蜘蛛再次愣住。为什么?他当时根本没想为什么!那几乎是……本能。
但现在清醒着,他必须给出一个答案。一个符合他们之间既定规则的答案。
一个能保护自己的答案。他深吸一口气,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了胸口的伤,引来一阵剧痛。他重新扬起一点点虚弱的、习惯性的傲慢,尽管声音依旧破碎不堪:
“怕……怕你死了……没人……没人让我背叛了……”他挤出这句话,试图让它听起来像一句挑衅,但效果差强人意,只剩下可怜的虚张声势。“你的命……只能我来取……”
他说完,甚至试图扯出一个冷笑,却因为疼痛而变成了一个扭曲的表情。
他等待着威震天戳穿这拙劣的谎言,或者为这依旧存在的叛逆心思而发怒。
威震天只是看着他。看着他那强撑出来的、一戳就破的骄傲,看着那伤痕累累的机体,看着那光学镜深处无法完全隐藏的、残存的恐惧。
这一次,威震天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嘲讽的冷哼。
他只是沉默地、深深地看了红蜘蛛一眼。那目光沉重得让红蜘蛛几乎无法承受。
然后,威震天什么也没说他没有肯定,没有否定,没有发怒,也没有离开。
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保持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却又奇异的……气场。
红蜘蛛彻底迷惑了。巨大的疲惫和伤痛再次袭来,但他不敢放松,不敢移开目光。威震天到底想干什么?
这陌生的平静,比任何已知的惩罚都更让他心慌意乱。
【6】
日子在报应号低沉的嗡鸣中一天天过去红蜘蛛的伤在顶尖的医疗资源和不间断的看护下,好得飞快。新生的装甲板闪着略显柔嫩的光泽,替换的线路也基本磨合完毕。但他心里的某个地方,却比任何物理损伤都更难愈合。
威震天变得很奇怪。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点就炸,用融合炮和怒吼解决问题。红蜘蛛拖着还未完全恢复的机体回到指挥室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看戏。当红蜘蛛习惯性地、带着试探意味地对声波的情报分析挑刺时,威震天只是从战略图上抬起眼,瞪了他一下。
就一下。
那眼神里当然还是有不容置疑的威严,但红蜘蛛敏锐地捕捉到,里面少了点过去那种随时要把他轰飞的暴戾。甚至在他嘟囔着“愚蠢的计划”时,威震天只是不耐地啧了一声,回了一句:“做好你分内的事,红蜘蛛。”
语气不算好,但……太平静了。平静得让红蜘蛛一拳打在棉花上,浑身不得劲。
更诡异的是后续。一次战术会议上,红蜘蛛提出了一个相对冒险的突击方案。威震天听完,沉默了几秒,竟然……同意了。他甚至补充了一句:“给那只小队配备重型装甲,吸引主要火力。”
红蜘蛛站在一旁,光学镜都快瞪出光圈了。威震天没看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战略调整。
但红蜘蛛知道,这不是。
他开始失眠。不是机体疼痛,是处理器乱成一团。威震天到底想干什么?新的惩罚游戏?更漫长的心理折磨?他宁愿威震天像过去那样,直接给他一炮,也好过现在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正常”。
他变得疑神疑鬼,每次威震天看他,他都觉得那目光里藏着什么他看不懂的算计。他甚至开始怀念起以前那种纯粹的恐惧,至少那简单直接。
这天夜里,他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
不是被炮火击中,而是梦见威震天那双红色的光学镜,不再是愤怒,而是带着一种沉沉的、他无法理解的失望,然后转身,彻底消失在一片黑暗里。他猛地坐起,冰冷的能量液仿佛都凝固了。
四周寂静无声,这种寂静放大着他内心的恐慌。他又蜷缩成一团,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试图压下那没由来的心悸。
轻微的舱门滑开声吓了他一跳。
他猛地坐起抬头,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无声地站在门口,背对着走廊的光,面容隐在阴影里。
是威震天。
红蜘蛛瞬间僵住,所有的睡意和迷茫被瞬间驱散,只剩下熟悉的、刻入骨子里的紧张。他又做错了什么?现在是来算账的时候了吗?
威震天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那里。他似乎看了一眼红蜘蛛惊醒后还没来得及平复的、微微起伏的胸腔装甲,以及他下意识攥紧的拳头。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比往常更加沉重。
就在红蜘蛛几乎要被这沉默压垮,准备硬着头皮开口请罪时,威震天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夜间特有的沙哑,却没有任何怒意。
“又做噩梦了?”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红蜘蛛目光闪烁了一下,下意识想否认,想用尖刻的话怼回去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但话到嘴边,看着那片阴影里模糊的轮廓,他却鬼使神差地、极轻地点了一下头。发出一个微不可闻的单音节:“……嗯。”
承认完他就后悔了,这简直是暴露弱点。
威震天似乎也顿了一下,好像没预料到他会承认。阴影里,他好像微微动了一下,但最终没有走进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一段充满过往硝烟和此刻微妙试探的距离。
又过了几秒,威震天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生硬的……或许是安抚?
“没事了。”他说。
停顿了一下,他似乎觉得不够,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像一块粗糙的石头,意外地砸中了红蜘蛛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我在这。”
三个字。没有承诺,没有保证,甚至算不上温柔。
却像一道最简单的指令,奇异地穿透了红蜘蛛层层叠叠的恐惧和猜疑。
红蜘蛛怔怔地看着门口那片阴影。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出带刺的话。
只是紧握着的、颤抖着的双拳,不知不觉地放松了一些。
威震天没有再说话。他就在那里又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舱门再次无声滑闭,将他离去的身影吞没。
室内重新陷入寂静。
但这一次的寂静,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
红蜘蛛慢慢躺了回去,侧过身,面对着门口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但他却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那片阴影带来的、似乎令人心安的存在感。
这一次,他没有再被噩梦惊扰。沉重的眼皮缓缓落下,他坠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安稳的黑暗。
舱门外,走廊的阴影里,威震天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并没有立刻离开。他侧耳听着里面细微的、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
【7】
指挥室恢复了往日的喧嚣与秩序,至少表面如此。能量矿的争夺战报在数据屏上滚动,霸天虎士兵们穿梭忙碌,低沉的引擎嗡鸣如同这艘巨兽永不歇止的心跳。威震天端坐于王座,目光扫过战略图,指令简短而冰冷,似乎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轨道。
红蜘蛛站在他下方惯常的位置,抱着胳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手臂,光学镜跟随着大厅里的动静,却时不时地、不受控制地瞟向王座的方向。
几次了?威震天没有因为他的顶嘴而发怒,甚至在他提出一个极其激进的战术计划后,只是皱着眉瞪了他一眼,说了句“照计划执行”,就再没别的表示。没有融合炮的威胁,没有掐脖子的警告,连一句像样的怒吼都没有。
这太不对劲了。红蜘蛛的处理器像是卡进了一粒沙砾,运转起来总是带着一种别扭的滞涩感。他宁愿威震天跳起来骂他,也好过现在这种……令人捉摸不透的平静。这平静比怒吼更让他心慌,仿佛暴风雨前压抑的死寂,不知道下一秒会迎来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种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氛围,声音又带上了那种熟悉的、刻意拉长的调子。
“要我说,声波的电子干扰波段早就该升级了,每次都被汽车人轻易屏蔽,咱们采集能量矿时简直像是在给他们发送派对请柬。”他斜眼看着沉默的声波,期待着能激起一点涟漪,哪怕是威震天不耐烦的呵斥也行。
威震天抬起眼,看向他。红蜘蛛下意识地绷紧了些核心,准备迎接压力。
然而,威震天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喉间发出一声沉闷的、类似引擎空转的声响。
“你的废话要是能转化成能量,霸天虎早就不需要能量块供应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惯常的不耐,却缺乏真正的火气,“闭嘴,红蜘蛛。”
就这?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混合着困惑涌上来。他甚至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自己都感到羞耻。他哼了一声,扭过头,故意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嘀咕:“糟糕的计划……又是这样……”
但他嘀咕完,却并没有像过去那样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拉开安全距离。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细微的变化。
威震天似乎没听见他的抱怨,或者说,选择了无视。他的注意力回到了那些数据上。
突然,刺耳的警报毫无预兆地撕裂了相对的平静!
“警告!察觉到敌方入侵!”
“汽车人怎么又进报应号了!当这里是自己家了吗!?”
“底层舱室正在遭受轰炸!”
屏幕瞬间被红色的警报标识占据。
“升起能源储藏室护盾!巡逻小队开火!”威震天的怒吼终于回来了,充满了战时的暴戾和决断,“把他们轰成尘埃!”
指挥室里瞬间乱成一团,士兵的汇报声与爆炸的闷响声交织在一起。
红蜘蛛几乎是在警报响起的瞬间就扑到了控制台前,手指飞快地划过屏幕,尖利的声音也加入了这片混乱:“声波,防御护罩损伤了3.7%!修复它!快!”他的声音显得更加刺耳,却精准地指出了问题。
报应号剧烈震颤。一次特别剧烈的爆炸震动传来,红蜘蛛脚下不稳,一个踉跄向旁边摔去。
他以为自己会撞上冰冷的台子边缘。
但一条巨大而坚实的手臂猛地伸了过来,并非温柔地搀扶,而是如同铁钳般一把抓住了他的上臂,粗鲁却稳定地将他拽了回来,让他重新站稳。
是威震天。他甚至没有回头看红蜘蛛,目光依旧死死盯着电子屏幕,另一只手还在不断下达指令。那抓住他手臂的力量很大,捏得他装甲微微作响,甚至有点疼,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固。
“站稳点!蠢货!”威震天吼了一声,随即松开了手,仿佛只是随手拨开一个挡路的障碍物。
红蜘蛛愣了一秒,手臂被攥住的地方还残留着那巨大力量的触感和温度。没有关怀,没有问候,只有一句骂和一次粗鲁的“帮助”。
但就在这一片混乱和爆炸声中,在这熟悉的、充满硝烟味的怒吼里,红蜘蛛那颗一直悬着、无所适从的核心,却奇异地、缓缓地落回了实处。
一种古怪的安心感,油然而生。
好像……这才对味。
战斗很快结束。突袭的汽车人小队在霸天虎强大的火力下迅速撤退。警报解除,报应号渐渐恢复秩序,只剩下损伤报告的电子音和士兵们忙碌的脚步声。
威震天坐回王座,查看最后的战果,眉头依旧紧锁,似乎对让敌人逃脱感到不满。
红蜘蛛活动了一下刚才被攥住的手臂,走到威震天王座侧下方,又开始了他永不疲倦的评论,声音里重新带上了那种活泛的、甚至有点夸张的尖锐。
“看看这能量损耗!我就说应该在报应号周围备下侦察机!如果听了我的,根本不会浪费这么多能量,还能抓几个活口……”
威震天不堪其扰地抬起头,他盯着喋喋不休的红蜘蛛,终于像是忍无可忍,发出了一声极具威慑力的低吼:
“红蜘蛛!你再吵一句,我就把你再一次打到医疗舱的维修平台上!”
威胁的内容很恐怖,语气也很凶。
但红蜘蛛听着这话,看着威震天那副烦躁却……并无真正杀意的表情,他突然停住了话头。
他没有害怕地缩起脖子,也没有立刻尖声反驳。
他只是站在那里,歪了歪头,光学镜狡黠地闪烁了几下。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见地撇了撇嘴,真的闭上了嘴,只是从发声器里挤出一点极其微弱的、不服气似的哼哼声。
他转过身,背对着王座,假装专心地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流。但这一次,他的背脊挺直,肩膀放松,再也没有了之前那种时刻准备躲避攻击的紧绷感。
威震天看着他终于安静下来的背影,目光在那片红色上停留了片刻。他那总是紧抿的、显得无比严厉的金属嘴角,在王座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近乎幻觉般地,向上牵动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然后,他也收回目光,重新投向前方的星海。
王座之下,是他依旧嘴硬聒噪的副官。
王座之上,是他依旧威严暴戾的王。
争吵似乎永无止境。但有些东西,已然不同。
红蜘蛛悄悄调整了一下站姿,让自己离那投下的阴影,更近了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