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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拉是隻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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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里修的憂鬱 》




友情向 / 茸米視作非cp亦可,就是內文他們感情太好還是標了


想著墨於特里修身上柔軟比鑽石更堅強的意義,與描述存活四人的特里修、福葛、米斯達、喬魯諾之間的感情而誕生的單篇短文。

以短篇來說雖然盡力但依然沒有辦法寫出全部想描述的,寫的不知如何,很希望得到意見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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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修的憂鬱》





這幾年以來,回歸正常社會的生活比特里修想像中還要困難許多。



剛開始她去電台的廣播節目唱歌,得到不錯的成績受人賞識,發了幾張專輯。

那段時期她收到過來自熱情的信件,燙金信封裡的卡片上寫著私人墓地的地址跟通行證。



當時特里修想著她非常幸運活下來了,而她還有光明的未來。後來她才明瞭那斬斷的命運背後,殘存的餘威還在暗處伺機徘徊。


原本,那是非常普通的一個春天早晨。特里修匆忙的走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她沒有經紀人,所以必須時刻在心裡規劃著未來整個禮拜的忙碌通告行程。

清晨剛下過雨,她晃神之際一腳踩進馬路上的水窪裡,些許髒水濺到她的小腿與裙擺。她因略有潔癖而為濕淥的觸感倒抽口氣,同時為保養得宜的裙子而心疼的趕快拿出紙巾蹲下來擦拭。


當時她還腦裡塞滿是否會因此錯過電車的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那個水窪實際上是由人行蓋凹陷在馬路上的淺洞累積而成。而這些雨水被生繡的鐵蓋暈染成淡淡的深紅色,在裙子邊緣點上幾滴飛濺、也從特里修的小腿流下細細汨汨的斑駁。

她突然想到人行蓋上有水、有人、有天空,可是下面卻空無一物,只有黝黑的巨大洞穴,不知通往地底何方。而我跟這個恐怖的未知,只隔著薄薄的生繡鐵片。

為什麼要在趕去工作前想這些有的沒的?特里修試圖要搖頭甩開晃神,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劇烈喘氣,卻依然呼吸不到半點空氣。

她昏倒在馬路上。


後來特里修被告知她得了創傷型恐慌症。

事實上,她聽到自己有精神問題時挺訝異的。因為距她遠離熱情組織已經有將近一年的時間,而且雖然那段經歷如此駭人,但是她在其中成長不少,她以為自己已足夠堅強,事實上她也表現的足夠堅強。

當她在診所裡委婉的表達這些想法時,醫生拿下眼鏡鄭重的告訴她,這是創傷型壓力症候群的其中一種經典模式,經歷過重大打擊的患者往往會為了渡過最艱苦的時刻而封閉自己較為軟弱陰暗的情緒,在事情過去許久之後才透過各種潛意識反噬回淺層精神面。所以通常他們都會不懂為什麼在生活趨漸平穩時,才突然得到憂鬱症、強迫症、恐慌症、暴食症,許多人甚至會苦撐到十幾年後才開始發作。


那名醫生說對了,從此一切都改變了。


後來她耗費將近兩年的時間,才克服不在任何地點、尤其是電梯裡顫抖的拿出紙袋把頭塞進去呼吸吐氣。她也好長一段時間坐飛機都買雙人座位,只為了讓辣妹坐在身旁陪伴她,不讓她覺得隨時會有人為了脅迫她而讓整機的人一起墜落毀滅。即使周遭那些特里修為之擔憂的普通人對她自言自語的樣子露出懷疑嫌惡的目光。


最終她只能離開唱歌事業,告訴自己或許有天病情好轉後可以捲土重來。


近幾年,意大利的年輕人失業率非常高。所以除了普遍名下無產之外,他們一般會跟父母同居。

而她至少幸運的有筆母親的遺產可以擁有自己的房子,不然無父無母的下場或許會跟當初的納蘭迦一樣流落街頭。


可是令人意外的是,她在其他工作上也開始處處受挫。


起先她先去了一家國際連鎖的時尚衣著公司,後來知道他們的產業源頭來自壓榨弱勢國家的勞工之後,她激烈的抗議過、並試圖向媒體披露,然後在公司往下施放壓力的情勢下離開了。


接著她去了電影公司當幕後化妝工作人員,遇到因為複雜人際關係引起的各種職場罷凌,也看盡了演藝圈權力鬥爭,她雖然曾想要改變環境,甚至說服自己必須適應現狀,最後依然承受不了糟糕的工作氛圍而只能離職。


而所有上司都利用過特里修的精神科記錄逼退她,因為這實屬違法,所以他們用'暗示'的來聲稱恐慌症讓她工作績效不佳又時常請假。


特里修無法忍受不公義,其他人可以,公司不需要她這種員工。

她想大叫出聲,說出:混蛋!你們根本不懂!你們不懂對我而言,不為他人挺身而出代表著什麼樣的背叛!

可是突然的特里修也恍然大悟,那七天的一切是真的還在嚴重影響著她的未來。

那一瞬間,她突然感到好絕望。


我不是戰勝了過去嗎?我也說過自己絕對不會逃走。


可是有時她會想,生活本身或許比爸爸要殺她還要更可怕。

因為爸爸是個明確的壞人,可是人們的惡意總是閃爍不定,卻如影隨形。


她曾試圖找回那些在中學讀書時的朋友,可是太遲了,當初她在熱情黑手黨尚未被年輕新首領完全穩固前被送去了離家鄉很遙遠的地方生活,現在回來早就人事已非。


而這些年來,特里修也遇到過有好感的異性、甚至是同性,但總是在幾次約會之後不了了之。他們都覺得特里修很有魅力,可是極盡隱瞞的過去總讓人感到有股跨不過的高牆。

她身邊沒有家人、情人,也沒有值得信賴的朋友。她好幾次看著那張燙金信封上的地址,再把它放回抽屜裡。

那九天的旅程歷歷在目,彷若就在昨日;但是回頭發現歲月已經替它蒙上一層薄霧,痛變得麻木,而情則依舊動人,卻駐足在原地。

那些男孩為了我付出性命,而我們卻從未能普通的一起相處過。

是呀,因為他們是黑手黨成員,我們若不是這麼特殊的情況應該絕不會相識。

如果爸爸是個好人,我會跟他們玩在一起嗎?

或許我會有時間問問阿帕基他口紅的顏色,會跟納蘭迦買爆米花看場動畫電影,或是跟布迦拉提用大把時間漫步在街道上聊天,一起去他常去的餐廳吃飯。


在夜晚,她有時想到前途迷茫的人生,就會讓辣妹現身來要求她擁抱自己,辣妹會像媽媽曾經抱著自己那樣,說著:特里修、特里修,沒事了。

這時她會流下淚來,想起曾經相依為命的媽媽。

她陷入長期的孤獨。

她好想再握緊那雙手,媽媽的、納蘭迦的、布迦拉緹的溫暖的雙手。


她與在熱情的那倆人不曾在那三人的祭日碰過面,每當特里修匆忙趕到的時候,墓碑前已經只剩新鮮花束跟一些特殊的小紀念品,有次她還看到納蘭迦那裏的石碑前放著熱騰騰的灑著牛肚菇的瑪格麗特披薩。

有時,她會發現旁邊多出一份鮮花,而離開墓園的道路上四處橫躺著幾隻烏鴉的殘骸。



而讓她再拿起燙金信封的那天,起源於最後輾轉落腳在花店工作的特里修看到一場鬥毆。

那個時常在附近街邊遊蕩的小混混不知道招惹了什麼不得了的大事,被一群真正的流氓團團圍住毆打,一路追殺到大街上,而警察毫無幫助的消失無蹤,四周的店家則紛紛識相的開始拉起鐵捲門來以視撇清關係的眼不見為淨。


她看過幾次那個被打的小混混。蹲在街角抽菸、眼神頑劣,好像手腳不太乾淨,聽說他有時會塞錢給警察要他們放自己一馬。只是幾次經過花店時,他正要彈掉的煙頭猶豫了一下,轉而丟進街角的水溝蓋裡,然後朝這裡盛開的美麗花束看了一眼。但是很快就會移開視線,和其他混混朋友勾肩搭背去搭訕年輕少女。

但是現在他身旁沒見到平時的朋友,孤身一人躺在地上捂著肚子連滾帶爬,被棍棒打到發出慘烈的嚎叫聲。


此時,原本站在後邊的花店老闆也喊著糟了糟了的跑出來拿起長杆要勾到門桿,使勁幾下才發現特里修雙手緊抓鐵門,不讓他拉下。

“我們應該把他拉進來!他快死了!!”

她看著鮮血擴散蔓延進街道的細微縫隙裡,急切地說。


“妳瘋了嗎?!那不是什麼可憐人!是混混跟黑幫在打群架罷了!就算死了誰,也跟我們這樣的普通人沒有半點關係!”


喊完道理話,花店老闆又硬生生拉了幾下,可是特里修聞風不動、絲毫沒有放鬆力道。


“我要……我要幫他。”


花店老闆簡直不敢置信聽到特里修這麼說,氣得瞪大眼睛、壓低聲音斥訓道:

“看在老天的份上,特里修·烏納!妳之前偷給乞丐便當、給個小鬼當街和家暴他的老爸吵架,我都罵罵就算了!可現在這傢伙呢?!他不學好去當小混混根本死有餘辜!妳當自己是哪來的聖人?!現在妳做什麼都得不到半點好處的!”


隨著花店老闆在旁大吼大叫,特里修的胸口又開始劇烈起伏的喘了起來。

她跟那個年輕的小混混從未相識、也沒講過任何一句話。只有那瞬間撇向花束的眼神。

可是躺在地上的十來歲少年卻重疊了好幾個影子,是納蘭迦、是米斯達、甚至是喬魯諾…………


當特里修不再喘氣、剛往前踏出一步,花店老闆的聲音就恨恨的在後面響起:

“妳現在敢丟下工作走出去,就不要再回來了。”


霎那,特里修停頓了腳步,半捲的鐵門烙下一道黑影在她的臉龐上。但是最終她又走出下一步,沒有回頭。


“WANNABEEEE---!!!!!!”

她屈身擋在流血的身軀之上大吼出聲,辣妹從正面浮現出身形,一拳打在地上軟化了馬路的柏油,眼前的流氓全數雙腳陷入被太陽曬至高溫的地表材質而痛的倒地打滾。


小混混早已昏了過去。

特里修回頭,只看到自己的包包被丟在鐵捲門外面,被揚起的塵土彿上一層混濁的骯髒顏色。



也是當天,她買下了前往那不勒斯的飛機票。


飛機升空時,辣妹握住她顫抖的手,輕聲說:

“你現在必須做的是,追尋你的心,解開你的迷惘………”


而此刻,特里修已經在那不勒斯一家餐廳前的街口徘徊許久,直到她想起自己有米斯達的電話。

她緊張的看著在餐廳門口她不認識的那些黑手黨成員,找到那串號碼,打好訊息卻猶豫著是否要傳出去。雖然米斯達非常偶爾會傳訊息過來,但是或許他們不想在生活裡再與特里修聯繫呢?她現在只是個普通的女孩,而他們是義大利黑手黨最高層的副手跟老闆。


那些在街角站崗的、凶神惡煞的男人們開始奇怪於她的四處張望與裹足不前,於是往這裡走來,特里修被逼的咬牙按下傳送鍵。就在他們要靠近特里修時,她原本已經放出了辣妹,卻聽到樓上有個大嗓門正在對這裡大喊大叫。


“你們不許亂動,她是貴客啊、貴客懂嗎?就是嬌貴的客人啦!”


看到部下仰視朝他點頭行禮,米斯達就乒乒乓乓的下樓,雖然他們一樣看來就是混黑道的橫樣,但是特里修心裡有點溫暖,像是春天的溪水從冰原裡流過。


“妳怎麼就自己跑來了呢?這裡很危險欸,一不小心就會被哪個恐怖傢伙賣去未開發國家當老婆哦,知道嗎妳?”

米斯達碎碎念著走來走去佈置餐廳後方的休息空間,六個替身圍繞在他肩上也吱吱喳喳,熟悉的彷彿他們不是久別重逢。

特里修有點感激他的滔滔不絕,同時壓抑內心的激動。明明她以前曾經最討厭毛手毛腳的米斯達,可是現在光是能看到他就由衷的令人開心。


所以她也擺出故作輕鬆的樣子說:

“騙人,你們早就已經杜絕人口販運了吧。”


“哦,妳怎麼消息這麼靈通?可惡沒被騙到!”


“新聞臺的社會分析節目都會討論義大利地下勢力動向,我每期都會看。”


“哇,哇,哇,新聞節目!看看我們的特里修也長大啦!”

米斯達轉頭誇張的招搖大叫,像是哪個菜市場大嬸,但接著他瞄來瞄去的眼神馬上變成街頭的猥褻大叔。


“各方面都已經是個大人了啊……嘿嘿嘿……”


特里修過了幾秒才發現他在看哪裡,氣的護住自己身體前方大罵。

“你看著我的胸說幹嘛!都幾年了怎麼還那麼變態啊!”


“哈哈妳也還是很小氣,看個胸讚嘆一下女孩子的成長而已嘛!”

米斯達收回目光嘻嘻笑。


這種感覺讓她突然像是回到那個幾年前還是小女孩的特里修。其實她知道米斯達是讓自己放鬆一點,他在告訴自己我們之間沒有改變。


她還正忍耐著要繼續表現的正常一點,米斯達在角落給員工的自動販賣機前點了果汁,想想之後轉頭問她:

“妳還只喝perrie嗎?”


累積的情緒在這句話出現時潰提而出。她正要張嘴回答就發現自己已經哭了,而且哭聲開始從喉頭滾落出來,堵塞平靜談吐的可能性。


“妳怎麼……!”


看特里修突然流下兩行淚,米斯達急忙過去她身前,對自己從靴子裡掏出的手帕皺了眉後又轉頭手忙腳亂去拿衛生紙過來。

接著他安靜一會,才謹慎的問道:

“特里修,是因為妳來這裡的原因嗎?”


他一定以為我遇到什麼非得回來受熱情闢護的事情,這麼想讓特里修感到難為情。


“嗚…對不起……其實沒有什麼很重大的事……抱歉…………”


米斯達愣了一下,先鬆口氣又慌張的說道:

“沒什麼事……也、也行啊!我跟喬魯諾只是擔心這會有點危險而已,妳想跟我們見面隨時可以啊!”


等到米斯達又買了瓶果汁來貼在她紅腫的雙眼冰敷時,特里修悶悶的聲音從下方傳來說:

“很久沒喝那種水了。如果之後的工作能靠喝地下道的髒水來保住長期合作,我可能還會認真考慮一下。”


“喲,特里修變啦?雖然我要守住這個工作也難的要命,上司叫我拿著槍賣命衝鋒也無法拒絕啦。”


照顧完她的米斯達聽了點頭附和著打開他那瓶果汁,稍微平復心情的特里修把果汁稍微移開,無精打采的撇了他一眼。


“你上司不就是喬魯諾嗎。”


這樣想想,比起米斯達,她主要是更沒把握能跟喬魯諾有什麼連繫。畢竟他打從一開始就比起其他人更……深沈許多。


“對啊,賣命其實就算了,重點是他還很煩,根本就是個慣老闆嘛!”


“蛤?!煩???”


特里修講出這個問句的口氣連她自己都覺得他們像是兩個半夜不睡覺在被窩裡聊天的高中女生。

米斯達有種讓對話變得歡快的魔性魅力,而他還正擺出一手拿飲料一手撐著臉的三八姿勢,繼續製造著這種發牢騷聊心事的少女氛圍。


“是啊是啊,他煩死了!妳不知道他後來變得多煩!!他每天、是每天哦,都在想辦法整我們,然後他自稱這是生活美學!之前我每次跟部下講話背後的衣服絲線就會開花,而且是他們笑出來我才發現邊講話會邊一直變成不同花……後來我的綽號就變成童話王子米斯達……後來有一天他還嚴肅的跟我說他發現他爸是吸血鬼,然後他也異變了,結果我他媽幫喬魯諾打好幾個月的蕾絲淑女陽傘才知道後面那段被騙了!雖然我後來做了個獻祭臺躺上去成功把他嚇個半死惡整回去就是了。現在考大學最可怕,他開會的時候太無聊就在後面模仿每個幹部報告的姿勢,輪到一個禿頭的時候還用替身把滑鼠墊弄成頭皮放在頭上!……好吧,我承認這蠻好笑的。不對,他根本就是故意陷害我當場笑出來,後來禿頭都不理我了。”


特里修對米斯達滔滔不絕、天花亂墜的描述保持半信半疑的態度。

喬魯諾是這種形象嗎?他不像爸爸隱身幕後,應該要像一尊神聖的千古名物被崇仰敬拜才對吧,怎麼被說的像他們兩個其實跑去主演真人版湯姆貓跟傑利鼠沒兩樣。


“等一下,所以他爸爸是吸血鬼那前半段是真的嗎?”


“啊……這個好像是秘密,妳別說出去啊。”


“噗…哈哈哈哈,我看你們相處的根本就不錯。”

特里修笑著在沙發上調整姿勢側躺,米斯達搔搔頭說:

“是啦,畢竟後來我們都壓力太大了。”


她笑著到後來停下,悄聲問:

“………他會見我嗎?”


“特里修,喬魯諾會很樂意見到妳的。”

米斯達說的堅定,彷彿早已準備好這個答案。


“……那麼我唯三的朋友是兩個黑手黨人物,還有我自己的替身。”

這麼說著,特里修又流下兩行淚。

這段對話讓她想起布迦拉提在電梯前的對話,雖然把喬魯諾拿來跟她爸比有點詭異就是了。


米斯達看她這樣再度慌了手腳,連性感手槍都圍過來大喊:

“特里修別哭啦,我們也是你的朋友!”


“妳看!這樣加起來就九個人了!不是三就是九,這個數字挺健康的吧!”


“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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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修過的不太好。”

米斯達在報告這件事時,喬魯諾並沒有說話。

他翻閱行程表、向幹部安排時間,用傳統信件邀請了特里修前往總部共進早餐。



此時,喬魯諾就坐在餐桌對面倒咖啡。

她其實進門就下意識尋找米斯達在不在這裡,但並沒有看到他的蹤跡。

這不是說她跟喬魯諾的相處曾經尷尬過,相反的當初那段逃亡的幾天裡他們更像“一掛的”--就是彼此隨時細心敏銳的在注意情勢變化,但也因此他們的交流始終圍繞在分析當前狀況、敵對替身能力問題等這種嚴肅話題上,那些打屁哈拉問今天吃什麼都是米斯達跟納蘭迦在負責的。

以前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好重要的,現在可重要了,因為她實在無法輕鬆隨便的來段這樣的開場白:嘿,喬魯諾你早餐準備什麼給我吃啊?我快餓死了,還有我早上是喝卡布其諾那派的喔。


雖然喬魯諾依然渾身散發著令人安心的沈穩氣質,但是特里休覺得應該是每個人都會這樣想,大概連路邊重聽的老奶奶或瞎眼的盲人都覺得喬魯諾值得信賴的要命。


連她都對自己的感情有點困惑。

她跟喬魯諾年紀一樣,他們處在一個說年輕是年輕,但也不再能與童稚掛鉤的時期,更何況他們的人生非比尋常。不管年紀多大,人們總是對談戀愛有所放任寬容,但是友誼呢?現在還著眼在青澀友誼的自己適當嗎?



“特里修,工作不順利嗎?”

他突然問道。


“嗯.....你聽米斯達說的?”


兩杯卡布其諾跟幾個牛角包被端到餐桌上,喬魯諾搖頭否定,再用手指輕觸臉頰,看著她說:

“不,妳在非例假日來,而且沒有馬上買回程機票,我想是現在沒有工作。可是這種拘謹的襯衫又不像妳過去的休閒打扮,代表你很久沒出門購物,只有上班用的衣服可以替換,所以可能是近期這幾天內辭職的,而且原因讓你心情差到不想去逛街。”


特里修愣了愣,低頭檢視自己的穿著。

實在太厲害了,喬魯諾已經不只是單單很會看狀況,這根本是晉升私家偵探的等級。



“特里修,妳遇到什麼問題,能具體說出來嗎?”


“………不是工作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特里修看著喬魯諾修長的手指,想起那個改變她一生的決定。

她原本是個厭惡碰觸他人的體溫、也因為單親家庭而對他人沒過多關心的女孩。

但是在生死關頭之際,她緊握著正跳動成長為喬魯諾左手的瓢蟲裝飾,開始不只是為了自己、也為了這些男孩值得擁有的未來奮力一搏。


接著又回到她今天樸素的穿著,什麼時候連高根鞋都不再穿自己都不曉得,再回到那天在街上她保養得宜的美麗裙子被鐵鏽汙水濺到的時刻,回到每個面對命運做出選擇的交叉路口上,回到她做出選擇的挫折裡,回到每個對自己失去信心的夜晚裡。


“我………我………………”

她開口想說、又閉上口沈默、然後再度開口,艱難的說出一句話。


“我過的很痛苦…………”

她並不想用這種不理性的方式表達自己的狀況,可是或許她早就很需要說出這句話,所以這幾個字像燒灼著喉嚨的岩漿般被吐出來,而淚水又不受控制的隨著激動的情緒漸漸盈滿眼眶。


她也一直希望自己獨立堅強的生活,不要被認為是個柔弱女性,所以始終不想因為自己生活的難處而尋求米斯達和喬魯諾的依靠。


但是現在特里修全部說了出來,關於她不停地跟上司起爭執而辭職、她與社會的疏離、伴隨創傷型焦慮症的幽閉恐懼、隨身攜帶的紙袋。

甚至說著說著才自己意識到,她之所以抗拒去看心理醫生,是因為當初用青春歲月追殺他們的變態殺人狂喬可拉特是一名醫生的緣故,也是因為她的父親正是典型的心理疾病患者。


“為了珍惜阿帕基、布加拉提、納蘭迦替我爭來的性命,我還想繼續奮鬥啊!可是一個人真的很寂寞、很孤獨………”


“我想念他們,可是我甚至不瞭解他們。我也從來沒有跟你們像朋友一樣聊天過………”


說到這裡,她的眼淚又快掉下來,這讓特里修覺得很丟臉。

她現在的行為一點都不像朋友,反而像個跟神父哭訴、告解、祈求所願的農婦,而這樣跟那些傳聞中崇拜喬魯諾的信徒有什麼兩樣?


“抱歉,我一來就講了這些………”

她別過頭用手背遮起臉說。

喬魯諾搖搖頭,遞給她一塊乾淨整潔的白手帕。

“特里修,無論是誰都有想被看見的渴望。”


然後他看起來有點苦惱,在特里修為了不要連眼妝都糊的低頭接住眼淚時低聲說了“我也沒有太多交朋友的經驗。”


特里修驚訝的抬頭看他。

喬魯諾也微微歪頭看她,然後說:

“這樣吧,要不要繼續我過上教父的一天?”



剛走進熱情總部深處的辦公室放下皮包,喬魯諾就示意特里修到窗戶邊,這裡斜斜的面向對面街道,那裏緊靠著宅邸的籬笆,長滿各種花草樹木,顯得在太陽底下也散發清新涼爽的空氣。


“現在是八點四十,我每天早上都會來這扇窗前。住在附近的居民管對面那邊叫神奇小道。”


清晨的鳥鳴吵醒這個城鎮,開始陸續有人行經過這條道路。


一個母親牽著孩子走來,孩子整路都手舞足蹈的堅稱長在這裡的花朵枯萎之後真的常常會變成糖果掉下來。當母親搖頭說別亂講的時候,驚訝的發現孩子嘴裡已經塞著一顆牛奶糖,這讓她來回探頭確認四下無人之後,對著花叢小聲的咕噥了:Gucci、新款的。可惜結果是孩子又多拿到一根棒棒糖。


一對老夫妻走來,街道旁的樹木下起了滿地梔子花,他們訝異的摘下老花眼鏡觀望,接著老公公在老婆婆耳邊說了幾句話,逗的她咯咯笑,然後他們在下花雨的小街上輕輕跳起探戈。


一群年輕人來了,其中一個瘦小的男孩被其他人丟著果子欺負,那幾顆砸落的果實突然就變成好幾條蛇,嚇的他們落慌而逃,只留下瘦小男孩不知所措。他後來把果子掃乾淨埋在土裡之後哼著歌走了。


一個小乞丐來了,他躺在花叢裡呼呼大睡,後面的樹叢裡突然掉下幾塊麵包砸到他臉上。


“喬魯諾,你每天都把一堆東西丟到街上嗎?”

特里修遲疑的說。


“請說這是慈善事業。”

喬魯諾認真的說,然後給她決定其中一朵冰淇淋做的白玫瑰是給綁著兩條辮子的小女孩拿去吃、還是弄髒另個小男孩的滑板好。

最後那個滑板男孩拿到莫名放在籬笆上的美味香草冰淇淋,小心的用手遮陽、拿去紅著臉送給了小女孩。


辦公室裡長排的木櫃上除了教科書、生物百科、植物百科、那不勒斯的詳細地圖之外,也有很多文學作品。除此之外還放了一些米斯達的雜誌跟私人物品,另外有一套叫北斗神拳的日本漫畫。

她逛著逛著,突然發現書架上有三張自己的專輯,但是沒有拆封。接著轉頭就看到喬魯諾咳了一聲去拿公文。


“那套是收藏用的。”

他一副剛發現特里修手上專輯的微笑說道。


“少來,你沒聽吧?”


她看對方正要張嘴就有一種他打算做出隨口胡謅第二首不錯很特別之類的預感,所以馬上說:

“喬魯諾,我不介意。你對這種音樂沒興趣啊?”


喬魯諾看來並不對謊言被戳破感到羞恥,反而為她的判斷力挺是認可,點點頭然後指向旁邊說:

“我喜歡搖滾,妳看旁邊是傑夫.貝克。”


在他們討論了各個傳奇樂團吉他手的時候,米斯達打電話過來,先是跟特里修喲一聲打招呼,說自己在出任務,才與喬魯諾繼續通話。

“他們決定要簽署休戰協議了。喂,我得負責來跟你報告情況很不公平欸,可不可以不要--”


“不可以,吵死了。”

喬魯諾講完這句話就馬上掛了電話,特里休傻眼地看著他。


“我跟米斯達在比賽誰先跟對方說話就可以回答吵死了,他現在很快進入狀況打算反擊我了。”


按照剛才的通話,特里修懷疑這是喬魯諾單方面開始的惡劣遊戲。

在義大利標準的休息時間有將近四小時,下午茶點心已經送到門外。

以謹慎著名的喬魯諾先用黃金體驗仔細檢查過食物之後,才安心的塞進嘴裡,然後遞給特里修一盤馬卡龍。


“你喜歡吃甜食。”


“嗯,是啊。”

喬魯諾的叉子沒停過,應該很多人會想研究他是怎麼做到狂吃零食還能保持清爽的樣貌。


接著他晃了晃叉子上那塊馬卡龍,笑著說:

“我還可以明確的告訴妳,我喜歡偷東西。”


特里修低頭看到她手上的馬卡龍不知何時少了一塊,好奇的問道:

“那你怎麼會想當黑手黨教父?偷東西當小混混就可以了不是嗎?”


“因為我最喜歡的是我的夢想,勝過偷東西這種興趣。”


“啊…這麼說起來,你成為GIOGIO之後得到很多崇拜支持者這件事非常有名。”


但是喬魯諾一聽,就緊促眉頭的小聲說道:

“我其實不喜歡那樣。我希望成為振奮人心的指標,而不是展演怪力亂神的技巧。”


特里修想到在電視上看到的名嘴們橫飛口沫的形容黑手黨教父現身帶來的狂熱現象,影像的背景聲音裡甚至傳來一些女性像遇到明星偶像般瘋狂尖叫,不禁表示贊同。


這時她發現桌子下有一個飼養箱。


“那該不會是給烏龜的吧!波魯納雷夫還好嗎?”

特里修挺懷念的說。


“波魯納雷夫現在在日本,其實我們當時遇見他時,他和他僅存的日本戰友分隔了好幾十年,沒有任何親人,一直是持續一個人在跟迪亞波羅對抗………”


特里修一聽就愣住了,喬魯諾似乎能理解她的想法,馬上接著說:

“真可惜,不然波魯納雷夫聊聊應該能給妳許多收穫。”



特里修正想開口,鈴鈴電話聲就響起了。

喬魯諾離席接起電話,接著又撥打了另一通。


“米斯達,請你跟緊那場會議的簽署過程。”


“我知道了,但是最重要的是終於輪到我了!總該換我說-”


“吵死了。”

喬魯諾笑著回答。


“對就是這句……等等你剛才是個回答嗎?!喂哪有人這樣的!!!”


捷足先登的喬魯諾再度火速掛電話。

同時特里修吃完下午茶,忍不住打了哈欠。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像個意大利人該有的樣子地去享受毫無精神壓力的悠哉生活了。


“妳先在沙發上休息一下吧。”


她點點頭,走去沙發上抱著自己的皮包躺平。


但是特里修其實還在忍不住揣思著剛才關於波魯納雷夫的話題。

是啊,我們總是想存活下來,但是該怎麼面對一切所失去的活下去?我從來沒想過這是需要詢問的事情……這是我們可以共同討論的話題嗎?


同時一旁發出紙筆書寫的綿長嗖嗖聲,隨著她複雜的思緒好像有種催眠效果,還搭配著喬魯諾平穩的聲音:

“現在就放鬆下來、好好休息吧。明天米斯達休假,可以陪妳去買衣服………”


聽著喬魯諾的聲音,不知道是因為安心、還是沙發太高級、或者是淚腺使用過的眼睛特別疲憊,她的眼皮漸漸沈重。


睡著之前她迷糊的想,喬魯諾好像是有意識的在對她展現自己擁有人情味的面貌。

特里修做了一個夢。


開始於真實的回憶,她走在國中的走廊上看著家長通知單,想媽媽的工作是否可以請假。

通知單變成了辭職申請書,一頁頁飄起來。

接著從教室裡滾出來一隻被金色睫毛環繞的巨大眼睛,特里修望向它,似藍似綠的眼球憂傷的避開了與她的對視。


辣妹捲縮著漂浮在她身後說:妳在做夢,然後就融化成一攤飛濺的鮮血。此時她發現自己的心臟掉在地上,撿起來的同時胸口出現一道拉鏈,她趕緊放進去收好。


特里修看向遠方,滿天白紙被風撫動捲曲,化成細小水花拍打在石階上。

她發現自己突然再度變成了米斯達,抱著那顆巨大的漂亮眼睛在一艘被鐵鍊纏繞的小船裡。

石階那端站著一個人,他低頭站立在倒數第二個階梯上。特里修從未在現實中看過這個畫面,卻覺得非常似曾相識。

最後那人轉身走了,可是他的影子留在原地,影子不顧他主人逐漸倉促的腳步,兀自跪在石階那裏四處張望,然後慢慢捲曲起來嚎啕大哭。


影子越來越清晰,它的披風下是全身佈滿白紫相間的紋格、修長的四肢、縫合住的嘴、與一雙黃色的大眼睛,那是跟辣妹一樣的眼睛,是替身的眼睛………


特里休忽然驚醒,整個房間瀰漫著薰衣草散發的香氣,喬魯諾還在批閱文件。

她起身活動並發現全身舒暢,但是也流了不少汗,所以馬上開始準備回去她居住的旅館梳洗。


“很無聊吧?”


“不會。”


特里修轉頭說:

“謝謝你。”


“身為朋友,不用謝。”


“喬魯諾,你現在有被看到了嗎?”


特里休有一雙翠綠的雙眼,映照著喬魯諾同樣震攝人心的碧藍綠瞳孔。

此時,她覺得那裡面似乎有道灰霧瞬間即逝。


送走她之後,喬魯諾靜靜的看著窗外。

左邊第二格抽屜打開著,那裏有一包安眠藥,尚未有撕開的痕跡。

他在接起電話時依然思考的近乎失神。

“米斯達,幫我護送那批簽署文件去羅馬。”


“哈哈!吵死了。”

米斯達這麼回答他。



“特里修來這裡了,她過的不太好。”

在辦公室收下這星期的彙報時,喬魯諾對著前方端正站立的身影這麼說。

福葛原本以為是要講什麼,聽到這話就愣住了。

這種事情,不要跟我說啊。

我並不擅長回答這種問題啊,這沒有可推論的標準答案啊,我能對特里修的問題講什麼啊?我還敢講什麼啊?


“我和米斯達討論過了,想為她做點什麼,時間大概定在禮拜三中午,地點是熱情轄區的教堂裡。”


“……是,我會處理完GIOGIO不在總部這段時間的公務。”

福葛低著頭平板的回覆。等他說完,才發現手上的資料已被自己抓出皺褶。


喬魯諾看著他挑了眉,似乎是對福葛沒有領會他話中的意思而感到驚訝。


“你要跟我們一起去。”


他吞嚥了口水才準備回答,但是喉嚨裡依然非常乾澀。

“…………我…我去能有什麼幫助?…事到如今,我去了又能怎麼樣?”

福葛怎麼可能沒聽懂。因此他特別厭惡自己逃避了幾秒才說出的這段話還講的如此結巴,更氣連他自己都不懂其中究竟是憤怒、困惑還是心虛哪個比較多。智商跟情商從不等同正比,他自己就是最好的範例。


“福葛,我會讓你去,自然有我的理由。”


他沈默一陣,最後只能虛弱反抗的說:

“我沒辦法……我沒辦法見她。”


說完福葛就低下頭來,喬魯諾注視著他周圍濃濃的低氣壓,接著嘆了口氣。


“唉,這樣下去不行。米斯達在哪裡?”


“什麼不行?”

他居然下意識期待是否要乾脆叫米斯達趕走特里修。

真是可笑,這一點邏輯都沒有。他們都能認識不到幾天就以生死相許,到現在這種革命情感更是寶貝到不行。找米斯達趕走我都還比較合理呢,我跟他們的交情還能比嗎。

而且都說了她過的不好,我卻只是一心寄望她滾……哈,原來我對她依然那麼殘忍。


因為特里修就像是我的心魔。


他不知道人命是否等價,但是那女孩在他眼裡是用三條性命換來的。

他也知道特里修的存活本身證明了布迦拉提的信念、阿帕基的正義與納蘭迦的義無反顧。可是每當他想起那三天裡看到的粉色短髮、纖瘦身軀、青春的穿著、與那強掩怯弱看向遠方的少女雙眼,他總覺得其身後只象徵了死亡、離別與福葛最不願回首的悲傷回憶。


情感上的隔閡始終讓福葛感到腳下虛浮。那道隔閡不只是缺少的那段與迪亞波羅的鬥爭,而是其他人愛著特里修、而我卻因為自己的軟弱而憎恨她。


不過喬魯諾此刻想做的事情似乎跟正事毫無關係。他從辦公桌下莫名其妙拿出三隻同腳的涼鞋,叫出黃金體驗來聚精會神地把它們變成蛇,一邊回答福葛剛才的疑問。

“我心情不好,這樣不行。”


蛇相繼從門縫溜走,接著他桌上監視器螢幕裡的米斯達原本好端端哼著歌走路,突然一隻鞋帶就掉下來,他愣愣的看著鞋子扭兩下變成蛇爬走了,然後跟另外三隻蛇賺人熱淚的全家大團圓,再變回四隻鞋子躺在地上。他整個人跳起來之後又跪倒在地上,嘴型似乎是大吼出喬魯諾三個字。


他愉悅看著畫面之後,轉動椅子重新掛起燦爛的微笑面對福葛。

“抱歉,現在不對他惡作劇我會精神萎靡。”


“再說了福葛,這件事我不想用命令的方式逼迫你屈服。”


後來,光著腳走進來的米斯達則說:

“福葛,何不當作你當初的說法是有道理的呢?”


有道理,不代表是正確的。

在他耳裡,這跟說“你現在才感到難堪有什麼用”一樣。

我的陰鬱、躁鬱源自於我過高的智商。


但是看著米斯達真誠的雙眼,福葛把想說的話吞了下去。


其實他剛回到改頭換面的熱情的時候,米斯達並沒真正刁難過福葛,但也不再那麼親近。

福葛那時有點沮喪的想,道不同不相為謀對他們曾經分道揚標的回憶來說,已經是種很客氣的判斷了。

再過一段時間之後,米斯達卻主動來跟福葛像過去一樣聊天說話,甚至邀請他跟喬魯諾一起去探望布迦拉提他們的墓碑,也從不避諱談起福葛沒有一起叛變的往事。


有次他經過總部二樓的走廊轉角,聽到一句“我想爭取秘書的職位”,而那就是福葛目前在熱情的位置。

有位幹部正在走廊上向米斯達毛遂自薦,希望他能為自己在GIOGIO面前美言幾句。


“我的功績可見,而且………”


“我相信自己有絕佳的判斷力與勇氣,能做出對的選擇。”

對方很聰明,因為並不清楚他與米斯達或喬魯諾之間是親近或疏遠,所以並不直接說出批評福葛的話,而是暗示自己人品更為優秀。


那時福葛心裡一片焦慮混亂,他想為了對方片面之詞的挑撥而發怒、又同時因為始終存在的自我否定的恐懼而脫力。


在他定格在原地的同時,那端安靜無聲。然後傳來窗戶被打開的微風吹拂聲,再過一段時間,米斯達只說了短短一句話:

“說很容易,做很難。”


從此,再沒有人質疑福葛與組織之間的關係,這很大程度舒緩了他在組織裡的壓力。

但是他偶爾會暗自揣測,他與米斯達是否還保有最初的友誼存在。

福葛覺得自己還算略懂米斯達,他應該不是個能只因喬魯諾命令要負責自己而會花力氣偽裝親近的那種人。

可是米斯達到底為什麼會有後來態度的轉變呢?他想過但是不太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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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當天早上經歷一串內心掙扎之後,福葛還是前往了那座教堂。

他在心裡反覆告訴自己,我們只是素不相逢的陌生人,甚至雖然是命令,但是我也保護過她的性命。甚至運氣好的話,我們可以在整段磨人的共處中相敬如賓。


他開門進去,一眼就看到特里修坐在那裏。

她老了。客觀來說她外貌年紀只是從稚嫩少女成長為約莫二十初頭,這個時期的女性不會願意被喊老的。但是福葛就想這麼說。


米斯達和喬魯諾該死的還沒有到,只有桌上個別放著一束三色菫跟黑百合。這大概是喬魯諾為了某些他不知道的驚喜變成的東西。


他們點頭致意之後,陷入長長的沈默。


這麼說起來,也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待福葛從護衛隊消失這件事。可能她根本也不在意我。

這麼想讓他稍微放鬆下來。為了轉移注意力,他專心研究起自己的指甲。


這時,福葛驚覺特里修正在向他傾身過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拜託,拜託不要跟我說話。


特里修的做姿不特別淑女,但也不過於粗魯。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面就向你要求脫下上衣來給我擦手。我想為這個久遠的失禮行為向你道歉。”


當這段話傳進耳裡,福葛就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很好,這個女人許久未見,第一句對話就惹怒了我。

阿帕基曾說過,福葛有時發怒的原因過於有套不近人情的邏輯,以致別人時常會反應不過來他為什麼就開始生氣了。


而他現在開始生氣了。


“………我不會道歉。”


特里修的表情顯然確實對這個回答感到不解。

而福葛沒辦法停止自己為此生氣的理由從身體某個陰森角落竄升而上,從他的齒縫發瘋似的逃出,就像他從未有辦法真正控制他的紫煙。


“妳不要以為這樣我就會對沒有一起救妳道歉。”


是的,看吧,我就是這樣。

我知道我會搞砸,我從來無法控制自己情緒。

但是在那個碼頭,我卻荒謬的理智到無法上船,因為我除了憤怒以外只剩無情。

在暈映著溫暖黃光的教堂裡,福葛自己卻墮入深深的黑暗。


許久,特里修搖頭嘆氣說:

“是我不對,我只是為了自己而向你道歉,真是太自私了……你不要因此有壓力。”


是啊,就是因為聽的出這是妳自故自的投射。妳想過妳講出那無法追訴的小作小惡來讓自己表現的像個好人,我能有什麼反應嗎?


“………妳知道我喜歡什麼音樂嗎?”


“你喜歡什麼音樂?”

特里修大概是以為還有戲,高興而小心的反問。


“我是要告訴妳,我也不知道妳喜歡什麼音樂。”

福葛閉著眼睛,說著謊話。


其實我知道。

他買過一張特里修的專輯,整張聽完就丟進了垃圾桶。


對面的女孩不再開口說話,只剩沈默的空氣當中,他覺得渡秒如年。

這導致看到他們兩個走進來時,福葛一下子就爆發了。


“我就知道會這樣,為什麼要叫我來!!為什麼還要逼我過來!!!!”


他在教堂木門口邊米斯達和喬魯諾震驚的眼神中抓狂大叫,硬生生扯下自己一束淡色的頭髮,而那束頭髮就馬上變成了身外之物、成了髒東西,讓他厭惡的甩手丟掉。

每個人都一樣。故作寬容的擺出那副“這只是個人選擇嘛”的態度,但你們真的從不介意嗎?放屁,連我自己都介意。你們敢說你們從來沒有借此揣測我的人格是否高尚、衡定我是否有所謂的“黃金精神”嗎?

而我努力的改變,我增進了我的替身能力,我證明自己工作的盡心盡力與對組織的忠誠,但要怎麼證明我的“心”呢?有頭腦處理文件、有魄力面對戰鬥,但我已經無法複製當時的場景,那個拯救毫無利益可言的少女所需要的高尚勇氣。

真是幼稚的想法。而且如果真的再次面對要放棄一切選擇正確道路的時刻,我真的能做出對的選擇嗎?我現在連面對特里修都做不到。


米斯達正要說什麼,喬魯諾就擋在前面站了出來。


“福葛,我現在要打開天窗說亮話。”


此時福葛已經喪失力氣的像個斷弦木偶般垂立在那裏,雙手於兩側被地心引力拉扯的輕微晃動。

是的,他那擁有黃金精神的老闆要對他說什麼了。或許要開始狠狠責備他的軟弱,也或許是要發表什麼動人的溫情話。福葛真想體貼的跟他說別白費力氣了,你再厲害也打動不了像我這樣無法受洗的人。


但是喬魯諾說出的內容不是責備他的軟弱,也不是動人的溫情話。

他淡淡的說出驚人之語:

“我要向你說的是,有時我懷疑自己其實有點恨布迦拉提,我想你也有相似的感覺........”


“甚至我這幾年以來,發現自己同樣難以直視特里修的雙眼。”

說出這段話時,喬魯諾背對著特里修。


這真的太出乎福葛的預料,所以他僵硬的抬頭看著喬魯諾面對他坐到教堂的臺階上,開始平靜的展開一段述說。


“我確信自己也會救特利修,即使那會毀滅我成為黑幫明星的夢想。”


“因為我有原則。我在還不認識你們時,是以對方是否為好人來決定打架強度。而我初見布迦拉提,就知道我們將志同道合。但是我跟他的原則明明相近,發展方向卻有微妙的不同。”


“布迦拉提的父母離異,但是他跟父親感情深厚。而我從小等同沒父沒母,繼父有暴力傾向、後來還從遠親身上得知父親是個異變殺人魔,照理來說我應該更能理解特里修才對。”


“但如果是我在現場……我並不會用自身的經驗去憐惜特里修,而是只覺得原則上要捍衛任何無辜的生命。甚至可能會第一時間先評估整體的問題利弊,才開始採取正確的行動。”


“我聽完布迦拉提的描述才開始後怕。因為如果是由我去護衛,我應該不會牽著她的手,這樣後面就會來不及救到她。這就是我跟布迦拉提的差異。是他的情感拯救了特里修。”


“………所以我不覺得我會真正的體會特里修的痛楚。”


“雖然客觀來說,沒有人能做到真正的、完全的體會對方的痛楚。”

喬魯諾解釋著。


“即使再親暱的人也一樣,好比說我與米斯達,我再關愛他也無法理解他對數字的恐懼。”


“那不能用來解釋你早上哈哈大笑的把義大利麵變成四百四十根橘玫瑰,一根根插到我的嘴裡,然後說是為了叫我起床!”

米斯達小聲的在後方抗議,不過喬魯諾只是光明正大的抽續嘴角,繼續說道。


“因此明明我也會救特里修,我卻被他的情感張力所震撼折服,直致他死後真正的影響著我。”


“在米斯達與特里修看到他的屍體之前,布加拉提最後一個說話對象是我。我永遠無法忘懷他說的每句話裡是帶有如何動人心魄的情感,幾近永遠改變我的靈魂。”


“我似乎沒有做錯了事……但每當深夜十分,我依然會懷疑自己永遠無法超越他那純粹的勇氣與決心。”


“所以…特里修的問題讓我特別感到無能為力。”


“因為再好的手腕、智慧、判斷,都不一定能精準掌握人跟人之間的深層關係。”


說完,喬魯諾就安靜無聲、低垂視線看著自己的手,換米斯達從臺階上站了起來。


“我也要說……我與喬魯諾一樣,時常夜夜失眠。曾經有段時間,我的快樂生活變得有點困難。我第一次懷疑自己的幸運,也永遠忘不了那顆該死的滾石上是怎麼出現布迦拉提的臉。”


“我更苦惱怎麼面對福葛。我沒保護好納蘭迦。”

這時米斯達轉頭看向福葛,臉上有著他難得一見的糾結。


“所以一開始我有點無法跟你說話啊,福葛。”


“雖然我知道所有人都背負著犧牲生命的可能在戰鬥……但是我恨死了你知道他們死去消息的表情。我一看到你,就覺得自己做的一點都不夠好。”


“有時我既想著你在的話或許可以多讓幾個人不死,又慶幸你不在才能活下來。”


米斯達這段話震撼了福葛的心,感受到比他原本能期待的還複雜深厚的情感同時讓他有點想哭。

同時福葛看著他們兩個人,久久無法言語。

有需要想到這種程度嗎?

就像當初,有需要做到這種程度嗎?

.......是的,這就是我們的差別。

直至今日,我依然為自己不是個好人而感到羞愧。


“……我在書上看過,沒有什麼比永遠懂的檢討自己的人更值得信賴。”

福葛訝異於自己最後開口說出的話。


米斯達看向他的眼神裡有著驚訝與高興。

“福葛,我第一次聽到你說出那麼溫柔的話。”


此時,像某個特殊的儀式早已經展開般,換成特里修站了起來。


“喬魯諾,原來你那麼害怕沒有救到我。”


原本喬魯諾還在看著自己的手,此時才望向她,居然用帶有一點不確定的口氣問道:

“......我害怕嗎?”


“嗯。”


他想了想,然後慢慢抿起嘴,露出微妙的表情。

“好像真的是這樣。”


他也起身走近特里修,伸出手把掌心朝上。

那五隻白淨修長的手指上,佈滿因為細小撕裂傷而掀起的手皮,有些還泛紅甚至帶點血跡,有些則正在癒合。


“米斯達接你回來之後,說你讓他想起我手上因為焦慮而慣性啃咬的傷口。”


特里修拿起他的手看了會,放下時望向他說:

“喬魯諾,謝謝你告訴我這些,其實你已經用你的方式理解了我。”


“謝謝你。”

他誠懇的講完,卻好像沒說完的用手指輕觸下巴思考,過了幾秒又補上一句:

“這是我的救贖。”

接著,喬魯諾就突然皺眉劃下一行晶瑩的淚光。

但是他目光清澈的與特里修相望,兩人都微微的露出笑容。


“要不是認識你,這淚還流的漂亮到真做作。”

米斯達嘴上說是這麼說,但毫不馬虎的拿出絲質手帕。

喬魯諾放任手帕擦去他的眼淚,一邊慢慢說道:

“勇敢的人之所以偉大,不代表他們沒有軟弱的一面。正是其面對脆弱的不屈,才彰顯出那份精神的可貴。”


他伸手拿起桌上那束三色菫,輕輕撫摸其帶有黑黃橘斑點的花瓣。


“而有個人早已超越我。”


“他雖然在決定上慢了一步,但是就在短短幾分鐘的時間裡,他就擁有與布迦拉提相同的共感能力。”


“而我也到現在才明白,他的感受是如此高尚。”


那束三色菫改變形體,成為一套衣服。

那是件黑色的束帶緊身上衣、橘黃格子腰巾跟黑色緊身褲,在衣服旁邊的是橘色頭巾。


福葛看到衣服的瞬間,就像觸電般別開了頭。所以他只聽到喬魯諾說:

“特里修,妳當時昏迷了。所以沒有聽到納蘭迦追上我們的時候說了什麼。”


“我們想讓妳聽聽看,也剛好有相關替身能力的人才在組織裡。我相信這能讓妳知道曾有人多接近妳的心靈。”


喬魯諾對門口喊了請進,外面有個三十初頭的底層黑手黨成員就小心翼翼進來房間,他的樣貌不太正經,此刻的拘謹態度應該是因為有點聽到裡面最初傳出的激烈吵鬧聲而感到尷尬。


“嗨,GIOGIO跟米斯達。你們好啊。”


“我叫索布迪納多,可以直接叫我下屬就好。你們知道的,好處是從小沒人忘過我的名字,工作時還特別方便。”

他說的自己都有點樂,因為這個名字的義大利文意涵就是下屬。


“我的替身能力叫做 Clothes off。只要穿上對方的衣服,就可以模仿出對方從小到大的所有行徑,穿戴越多、能跨度的功能與時間越強。”

他稍微鞠躬介紹完,就伸手拿著一個由透明逐漸清晰的炫目控制盤,上面有很多開關,並且標注著聲音、手部動作、腳步等等的操作指示。


“我也能完全複製對方當時的身體狀況,分毫不差。”


他拍了拍替身的銀色介面。

“缺點是它跟機械一樣需要等跑完記錄才可以播放,雖然可以快轉啦。”


一旁的米斯達熱心幫忙說著什麼這個能力其實非常好用,搜集情報跟欺敵之餘,只要運用得當也有很多能變幻的攻擊模式,像是穿戴少量衣物就能瞬間擊出對方造成過的物理傷害吧啦吧啦……

然後下屬還在旁邊傻笑推他一把,活像他們不是上下關係是隔壁班同學似的。而全程喬魯諾視若無睹,採取自己認真就好、他們則放牛吃草的教育態度。


福葛第一個想法則是這樣的能力就像藍色憂鬱。

他們應該都心知肚明,如果阿帕基沒死,或許站在這裡做這份工作的就是他。


這時,喬魯諾靠近福葛說:

“我們需要你一起完成這件事,是因為只有你聽到納蘭迦在岸上說了什麼,你知道從哪裡開始播放。”


福葛僵硬的輕微點頭,好像他才是那個像機械的東西。而喬魯諾有點擔憂的看看他之後,再轉頭跟下屬囑咐:

“放聲音就好。”


米斯達在旁邊指指自己的身體做爆炸狀,詳細補充:

“不然你身上會有很多可怕的傷口喔,雖然繼續放就會立刻復原啦。”


這個下屬很配合米斯達的跟著故作誇張、抖抖身體說:

“噁,我知道。模仿黑道成員就是這點恐怖,我超怕痛。”


下屬身材略瘦小,穿上納蘭迦的衣服沒什麼問題。他蹲在地上看著替身螢幕說:

“這麼久以前的場景,要很長一段時間哦。”


替身掃描了他全身上下,像是接了隨身碟的開始匯入資料啟動起來。接著下屬扣扣扣的敲打按鍵,所有人都屏息等待著他。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


“啊,當機了。”


什麼爛替身啊!福葛強忍因為緊張而更加易怒的情緒,才不至於當場大吼出來。


有幸保住性命的下屬卻還吊兒啷當的繼續解釋:

“平常要用心保養才能在關鍵時刻準確運作,很麻煩的。”


“啊,我懂!!”

米斯達心有戚戚焉。


明明氣氛那麼緊張,但這倆人還特別有種自成一派懶散悠閒的感覺。

與其說組織裡莫名其妙都這種人,他覺得喬魯諾根本特別偏好這種類型的人。


“的確如此。”

後來喬魯諾這麼說。


“跟他們相處才讓我感覺自己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能感受活著本身的美好。”


福葛倒是覺得喬魯諾說的好聽,但這樣實在有點變態。


而現在這個散漫下屬終於開始讓替身的螢幕跑起進度,偶爾會開口播幾段話讓他們聽進度。

跟原本濃厚的煙酒嗓不同,他現在喉頭裡傳來的是年輕的少年聲音。


“痾-啊啊-啊啊啊---”


“痾……這是納蘭迦在幹嘛?”

米斯達直接轉頭問福葛,活像他平常是長在納蘭迦背後的肉瘤,本就該知道那小子二十四小時的任何行為。可惡的是他還真的知道,納蘭迦單調的活寶行徑在他精密的知識腦海裡根本像鞋下狗屎,過幾年都甩不掉。


“………好像只是趴在櫥窗上對著裡面的玩具亂喊,企圖引起布迦拉提的注意而已。”


“呆死了!!!”

米斯達忍不住笑出來。


“痾……他還在半夜唱饒舌。我可以跳過這些段落吧?”

下屬側耳聽著插進他耳朵裡的替身傳輸線說道。


“不重要的地方可以跳過。”

喬魯諾點點頭。


“不是,我覺得唱饒舌很酷,只是他整段落拍了,我不好意思唱出來。”

下屬擺了擺手說道。


福葛聽的只剩扶額。

直到過段時間之後,下屬念出一段話:

“-馬-凱羅-是下十八層---哈哈---哈哈--”


這時米斯達馬上拍桌大喊。

“馬利歐茲.凱羅!在船上要去拿錢了!快多停點!!”


“他一定在催--米斯--快--車開--”


“這裡是我們在停車廠了!喬魯諾跟我們直揮手那邊!”


喬魯諾也想起什麼的嘆了長長一口氣。

“我當時差點死了。現在的熱情已經設計一套行動手勢暗號,我才放心了點。”

他再度囑咐說:

“比較近了,慢下來吧。”


屬下點點頭,開始頻繁講起話來。


“--福葛--你說--殺了你---”


這樣的段落又出現好幾次,直到少年說著要吃巧克力什麼的,然後再來顫顫的說著好似胡言亂語的話。


“我也被--全、拋棄--像--跟我很--”


“是這裡。”


福葛打斷播放,講的要感覺胸腔裡的空氣被抽乾了。接下去,這是他人生中最後一次聽到納蘭迦的聲音。


他聽到喬魯諾說:

“請開始播放。”


“--特里修,被她相信的人捨棄了---”


“我之前也是--被別人捨棄了--爸爸也是--我相信的朋友也是-全都拋棄了我---”


福葛咬緊雙唇,直到血都滲進嘴裡。

他不需要下屬的替身能力也清楚記得自己當時無視納蘭迦的在旁邊說什麼。他正在說“老闆要對他女兒做什麼跟我們無關啊。”

而他自己說的話在往後一年裡日日夜夜折磨他,嘲笑他是個沒有良心的人。


“一樣的-感覺很像--感覺特里修跟我很像---”


下屬突然嗆到咳嗽起來,用袖子抹抹嘴巴。


“咳哈啊呸!!噢,這裡他嗆到水了。”


接著他又聽了聽,起身鄭重的站到特里修面前,張開嘴說:


“……我要去!讓我去啦--”


米斯達小聲的說“我已經開始想哭了”。


“不要命令我別跟過去--”


“特里修就是我!是我!特里修手腕上的傷,就是我的傷---”


下屬喉嚨裡的這個屬於納蘭迦的吶喊是那麼嘶聲力竭,他必須彎下腰才能讓聲音完整發出。

此時,米斯達的肩膀微微顫抖,喬魯諾扶住他,雙眼直視前方。


特里修第一個反應是愣住。

她曾經聽到納蘭迦要求布迦拉提別告訴自己關於父親的事情。納蘭迦也曾苦惱的說著或許他自以為理解特里修有點太幼稚了。

可是他自己從未知道他說的這段話是那麼的不可思議、那麼的了不起。


而當時的特里修雖然喜歡納蘭迦、也感謝納蘭迦,但是她太專注的找尋自己當下應該站立的位置了。要想揭開爸爸的真面目需要心如鋼鐵、眼如明鏡,而直面死亡的戰鬥直接緊繫著夥伴彼此環環相扣的命運,時間緊迫也讓他們難以有情感上的交流。

直到現在,她才知道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曾經有人願意付出自己最痛苦的回憶來理解過她,並且在這段友誼裡埋下一顆無私的真心。

而她過去的所有選擇都有了意義。

至此,特里修才開始緊揪著心口、痛哭了起來,但是這跟過去這幾年流的淚不一樣。溫熱的水劃過臉頰,代謝掉她壓抑已久的苦痛。

過了一會她伸出雙手,米斯達衝過去緊緊抱住她。


雖然早有預備,但是福葛也哭了。

那是納蘭迦,我的納蘭迦。

早知道就不教你數學了,跟你相處比起這些沒用的知識重要太多了。

這樣就不至於在你跳下水游向小船時,連回頭看我一眼都沒有。

可惡,我明知此刻應該要讚美你的勇氣。


直到福葛哭到喉頭發緊,才發現特里修已經走到他前面。


“我知道你討厭我。”

她先是這麼說。


福葛用力別過頭,喘著氣說:

“我明明沒有資格討厭妳……可是我就是很討厭妳………”


他緊閉起雙眼,接著聽到特里修繼續說:


“福葛,你說的沒錯。我確實跟你不熟。但是這不是我第一次知道你會哭了。”


“聽說你去墓園哭了,然後去布迦拉提長大的海岸也哭了。我後來聽到開始懷疑,你什麼時候會把一生中能流的眼淚全數用盡。”


福葛沒有回應。

米斯達真是太多嘴了…………

他只是聽著特里修繼續說下去。


“我想跟你說……或許這又是我自說自話,請當作是在跟你分享吧………”


“我們離開你之後去搶了飛機,在飛機上喬魯諾斷了兩隻手。”


“我當時其實並不那麼明白他們行動的意義。我為了拯救自己的性命、為了瞭解父親的過去、為了掌握自己的命運而前去,但是他們為的僅是心中的正義…………”


“我後來才明白,反抗命運的代價從來不是自己能掌握的……這讓我有時我會想起你………”


“或許立場倒過來,我會是沒有上船的那個人。我甚至不能完全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因為米斯達告訴我,你是多麼難受,才讓我知道原來你其實一直都認同我們的選擇……只是你有你的顧慮…………”


福葛用表情給米斯達說你到底講了多少啊,對方聳肩用嘴型回應你們三個都太悶騷了。


最後她再說了一句:

“抱歉,要他們說只是需要你幫忙聽倒帶是騙人的。是我想見你。”


特里修握住福葛的手,而他遲疑過後沒有抽開。

他只是靜靜的看著那雙女生的手,指甲乾淨圓潤、修剪打磨過。這讓福葛想起特里修跟自己一樣有略微神經質的潔癖,可是她剛才卻勇於與米斯達相擁而泣。


喬魯諾向門口示意,下屬會意的點頭退下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在原地留下一臺收音機。


“福葛,接下來這段是給你的。”


桌上剩下的那束黑百合化身成為一套深色的長袖長袍跟褲子,腰帶上有一個金色的大寫A。

但這好像只是為了象徵意義帶來的,喬魯諾沒再喚回下屬,而是把那臺收音機拿來放到桌上。


“這段話是我曾經在那九天的夜裡偷偷聽到的。阿帕基知道的話或許要生我氣呢。我已經在前一天讓索布迪納多穿阿帕基的衣服來放過錄下了。”


聽米斯達說衣服穿上去因為太長所以有點可笑,福葛心想那下屬的確個性散漫點也好,不是每個人都有膽去穿死者的衣服。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不太懂為什麼是要給他。

他當然也懷念阿帕基,但是感情上要比起納蘭迦來說又差距甚多。


“………別再猜了,你現在的處境跟阿帕基是最像的。”

米斯達閒聊的話鋒突然就轉向他,顯然已經看透福葛的表情。


這時,喬魯諾按下播放鍵。

然後阿帕基納許久未聞的低沈嗓音就開始迴盪在這個狹窄空間裡。


“---布迦拉提,我剛才做了夢。--”


“你記得--我曾經說過那個因我付死的同事嗎--”


“我曾認為自己背叛了所有人-背叛了理想-我也放棄了所有身為人的感情---”


“後來我根本不在乎自甘墮落,因為連我都認為自己沒心沒肺---”


聽到這裡,福葛抖了抖。



“-我走錯路,錯的那麼清醒,我無法辯解基於什麼理由收賄,也無法說自己受到良心的折磨……除了你,沒有人信任我這樣背叛過自己信念的人--”


“但是今晚--我夢到了他--布迦拉提,我想告訴你他說了什麼--”


“--他說--如果只為了尋求「結果」的話,人容易走捷徑,也許就會迷失真實。--”


“--但是最重要的是「尋求真實」……只要有了邁向真實前進的意志,即使這次失敗了,也終會達到目標的,因為我們仍在繼續前進...這是不會錯的!---”


“--最後我說我要回去我的夥伴那裏,我們還要保護特里修---他說去吧,你還未到終點站。--”


“--我希望在死前依然能記得這些話,布迦拉提。”


錄音帶自此停下來。

這時,福葛緩緩的也握住了特里修的手。


“我只是…………”


阿帕基的話語像是最後那一步,鼓勵福葛抬頭看向前方。

如果我還想往前走下去,就必須說出來,然後承認它。福葛終於要說出自己內心隱瞞最深、最脆弱的話語。


“我說完全不懂你們為什麼要救特里修……是騙人的………”


“我會那樣說…只是怕你們出事。我擔心你們犧牲生命。”


這些短短的話語是那麼包含著幾年來堆切的百般委屈,讓他更害怕自己除了不知恥,還不為曾經的選擇和說出的言論負責。所以他寧願連自己都騙的認為那所有都來自肺腑之言,相信他就是不曾關心過特里修,甚至他必須憎恨特里修,才能讓自己成為名符其實的罪人。

可是當初他會這樣說,或許真的只是因為--


“因為你們是這世界上我唯一真正在乎過的人………”


他整個人抖了起來。

我終於說出來了。

就像在與鏡中人戰鬥時,剛來的喬魯諾為了救他而冒著生命危險感染紫煙的病毒,那真的讓他既印象深刻又感動。或是米斯達一次次劫後餘生的歸來,開口第一句總會確認他們是否全體平安。

我終於說出我深層的渴求,我拼命的想證明自己,不是為了在組織裡保留自己的前途。只因為直至今日,我還依然期盼能讓米斯達跟喬魯諾能還給我從前那份純粹的情誼。



“福葛,我們一直都知道。”

米斯達這麼說。

他攬著喬魯諾,臉上掛著幾乎是欣慰的笑容。


“我們等了好久,終於等到你回來。”


福葛那塊難解的痛楚終於自此得到釋懷。

阿帕基,謝謝你。是你讓我知道……原來你們還在等待我回來。


這時,他低頭小聲向前方的特里修說:

“不知妳相不相信,我在最初曾經想過妳那時的感受,想妳會不會害怕。”


特里修把手再度覆上去。

“謝謝你告訴我。看吧,你從來不是自己說的那樣無情。”


他沈默了一下,最後只說:

“謝謝妳,謝謝妳記得我。”


都是因為這個女孩勇敢地帶著她的傷回來,才有機會拯救我們的傷、我的傷。

而原來我的救贖,就是與特里修的和解。


率先過來抱住他們的又是米斯達,他笑著說抓到你了,你這傢伙總是像隻刺蝟。接著喬魯諾優雅的走來張開手捲起袖擺,來不及整裝完畢就被米斯達一把抓過來跟他們濕糊的三個淚人兒抱在一起。雖然他笑的樣子好像是故意演出這個令人著急的小戲碼。


在四人的中心,特里修和福葛還在握著對方的手。

他現在終於能打從心裡為特里修活著這件事感到開心。


不知道誰先哭到打了嗝,接著特里修咯咯笑出來,接著福葛含糊的說笑什麼笑,最後也笑了出來,然後米斯達帶著鼻音的也開始笑,說你們兩個的頭髮弄的我好癢,接著喬魯諾啊一聲嘆了口氣,米斯達驕傲的說他用老闆的袖擺擤了鼻涕。


最後喬魯諾再度把衣服變回三色堇與黑百合,然後把它們與一束白百合放在一起。

他們望向那束白百合花瓣上晶瑩的露珠閃耀著動人的光澤,與黑百合跟三色菫相依相伴。


再過了一段時間,特里修收到沒有名字的包裹,裡面只放著一捲錄影帶。

這裡面半小時的場景都是個背光的男人在彈鋼琴。

樓下最近認識的阿姨來敲門送她多煮的燉菜,對傳出悠揚的音樂贊不絕口,進來喝茶一起欣賞錄像,便說這男人挺帥的呀,是你什麼人?

特里修笑了,露出自己許久不見的酒窩,說:是我很重要的一位朋友,原來他喜歡這樣的音樂………

聽到最後一首時,螢幕搖晃了一下,接著傳來兩個輕輕的哼唱聲。一個是明快爽朗的聲音,另一個沒有很熟練的跟著哼了幾聲,接著默默的努力打起拍子。阿姨笑呵呵著說:哎呀,這首不是妳之前晾衣服常唱的歌嗎?我曾經在電臺聽過,妳唱的好像啊。





雖然活著的漫漫長路可能還是會有不同的痛苦與悲傷,但是喬魯諾與米斯達的腳步更加堅定,而特里修與福葛從此不再感到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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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屬的能力命名來自Gym Class Heroes (體育課英雄樂團)的  [ Clothes Off!! ]


希望得到評論~~~















考拉是隻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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