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丕】掌中之物
史向
丕中心的植丕
幼时的曹植就能捕捉哥哥对他复杂的憎意，大多数只会在父亲身边感受到。那难以掩饰的夹杂着妒忌的目光，曹植知道，曹操也知道。
大哥从徐州带了些好东西回来，有父亲的、卞夫人的和弟弟们的。曹植谢过长兄后下意识留意二哥的动向，不似其他年纪小的弟弟们，大哥待曹丕极好，是出于礼法以外的好。果然二哥被大哥扯着衣袖拉去了屏风后面，曹植身形还未抽条，借着落地玉盏的遮挡悄悄地往内室看。
曹昂从袖中拿出了个红布包裹，此物不大，稳稳当当躺在曹昂的掌心。只见二哥从曹昂的手里接过这远远看去形似卧兔，白如凝脂的艺品。曹植觉得二哥的脸红红的，像上次家宴作词得了曹操青睐一样，他真的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气血上脸极快，脸红的曹丕宛如未出阁的姑娘见到外男一样懵懂的。
“多谢兄长——”
曹丕收了这礼物，郑重地用帕巾包好收进衣袍里靠心窝的暗袋里。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近来父亲可好?”
曹植好像看见二哥从曹昂手中接过这物件时，二人的手有片刻不肯分开。可是曹植总觉得曹丕的手很凉，像是大暑时放在屋内散着白气的冰块，若是忽然攥住会被冷得一颤。可是大哥从不嫌曹丕的手温很凉，他用那双常年操刀练剑的手握住曹丕的，教当年还在蹒跚学步的曹丕写下自己的名字。
“你还未见过父亲?”
曹丕一惊，顿时脊背冷热交替。
“回来急着见你，这会就去。”曹昂不动声色地把刚刚触碰到弟弟的手握了握，正要抬脚往外走又想起了什么停下来。曹植见状赶忙要跑，自然没听到曹昂邀请曹丕一块去拜见父亲的话。
这是曹植对长兄为数不多的回忆了。因为不久之后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就出了丧。父亲在陵冢前久立，曹植被卞夫人拉着跪伏，不知为什么曹植忽然很想看看曹丕的神色。于是他不顾自己在众人中忽然回头的突兀，仔细寻找那个单薄的身影。
曹丕在这篇白色的海中一点也不起眼，吸引曹植视线的是从垂着头的哥哥颈中滑落出来的吊坠，在哥哥的胸前晃荡起伏。那是一块被巧匠琢刻成兔子样貌的砗磲，虽不是上好的佩玉但却有安心定神的药效。曹植掰着手指头属生肖，原来兔是二哥的属相。
虽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但是每当曹操把自己抱在自己怀中批阅政务时，曹植会对仍然站在案台下面的二哥心生怜悯。为何父亲不给他赐座，为何兄长总是在父亲面前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人总是容易忽视自己身来就有视若平常的东西，曹植从未缺过父亲的重视和母亲的爱，但对曹丕来说如图和隋之珍。
兄长总是爱哭。老嬷嬷们总是夸赞曹植好带，不爱哭闹。自记事起曹植经常被曹丕带着，放在书房旁边的摇篮里任他自己玩去。若婴儿一哭闹，手足无措的曹丕也会跟着哭，急慌慌的摇着竹篮向外面张望着有没有人路过。后来曹植觉得曹丕哭的多了面相都变得愁眉泪眼的，父亲一见到曹丕这幅样子就会生气，训斥的话语往往会和兄长的眼泪同时落下。这个时候曹植会跑到曹操面前抱住父亲的胳膊请求宽恕，但是兄长从未感谢过他。
巨大的雕像向地面投射下阴影，被阴影笼罩的曹植抬头与慈悲肃穆的神像对视，那副含泪欲泣的模样恍惚间就像是兄长。
眼泪是曹丕的武器，是他挥向曹植的刀。那日父亲要出征，曹操被众人所簇拥，为首的就是两位暗传不和的公子。在曹植做完祝词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一言不发的曹丕身上。所有人都在观望，猜测曹公会把储君的位置给哪一位公子。曹植见哥哥并未有说话的意思，回头想与杨修示意时却发现一位不速之客。吴质的脸上带着笑意，显然对即将上演的好戏充满期待。
果然是这样，就连泪水也能为哥哥所用。只见曹丕先是以袖掩面，接着扑在曹操的腰间放声大哭诉说不舍，周遭亲信们也被逐一感染，不知这次是否还能归来与家人相见。世子泣而拜，曹植以君臣之道败与父子情深，他扶着有些缺氧的曹丕目送父亲的仪仗远去。直到周围的人渐渐散去，曹丕有些厌恶的拍掉弟弟的手转身要走，刚刚那个不怀好意的男人——吴质先是向曹植作了揖，紧跟着曹丕的脚步离开了。
他们看起来很亲密。冒出这个念头的曹植吃了一惊，哥哥看起来并不排斥这个男人的触摸。他认识吴质，或者说曹植关注着每一个与哥哥密切接触的男人。
“父亲，仲达不是这样的人。”
曹丕身着官服，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板上，双手将奏章高高举起。曹植在哥哥身后冷眼看着这一切。父亲对司马懿的几次逾越颇有意见，本想治罪于他，但是曹丕闻风连夜写了陈情书呈于父亲面前为友人求情。此刻更是声泪俱下，曹植心中默念故技重施不为所动，可是这招对父亲颇为受用。随着父亲无奈的一声叹气，像是宠溺幼子的语气唤子桓过来。曹丕膝行至父亲的案板前，微微侧头观察父亲的神色。这一举一动在曹植眼里怎么也不像一对父子，倒像是在歌楼里与歌姬们玩欲情故纵的戏码。
为什么哥哥的眼泪和示弱，从不为我展现呢？
在友人杨修提出与哥哥争夺太子之位时，曹植带着这个念头欣然接受了。如果自己做成了皇帝，那么爱着权力的哥哥一定也会对自己伏低做小吧。
第一次见到甄姬的曹植有了实际的危机感。曹丕厉声质问曹植看向甄宓的眼神过于炽热，不要忘了身份。回过神来的曹植赔笑，说是嫂嫂仙人之姿让弟弟一时忘神。曹植问过母亲，问过杨修和贾诩，竟无一人与自己同感。甄姬与哥哥如此相似，怎就无人察觉呢？
曹植早就觉得哥哥最爱的人是他自己，现在又娶了一个与他自己如此相似的女人，该称得上一句自恋了。想到这里，曹植蘸了墨在竹纸上写下——洛神。
现在哥哥得到他渴望的爱了吗？偶然间撞见曹丕与新婚妻子独处，曹植仍是躲在暗处窥探着哥哥的一切。甄宓的手温柔抚摸着膝枕在她腿上的头，比起情人之间的调情，更像是安抚。从未获得过母亲垂怜父亲偏爱的曹丕，从爱人这里被爱、被赞美、被保护。恍然大悟的曹植一扫曹丕新婚后就压在心头的阴霾，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于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家宴，曹植跟上带着醉意离席的哥哥，又打发走了担忧不已的甄宓，只为将他拖进一处无人造访的僻静的耳房。没有一丝光亮的黑暗中，二人的酒气连同着吻混杂在一起。原来哥哥的眼泪是苦的，还以为这种毒药是蜜糖让所有人都甘之如饴。仅仅是短暂的确认对方对他没有杀意，曹丕放下了戒备任由曹植动作。一阵愠怒涌上曹植心头，即使哥哥主动索吻，主动索取他身上的温度渴望他的触摸。但是曹丕不知道是他，或者说只要不是他，是不是谁都可以。
曹植的脑中略过大哥和父亲，略过吴质与司马懿，略过甄宓。他不明白，为何同样是索爱，哥哥从不对他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那副坚忍刻薄的伪面，为什么要连同他一起隔绝。此时此刻的软弱和依从，正是曹丕对他隐藏的真正的本性。
于是曹植在狼藉之中点亮了烛火，盈盈跳动的火苗，显映哥哥惊恐的神色。
曹植抓住哥哥作势要打的手腕。 “为什么偏我不行?”
“没有为什么。”曹丕被抓住的地方隐隐作痛，情急之下踢向曹植的小腹得以脱身。未做防备的曹植跪坐在地上看着哥哥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简单穿戴后头也不会的离开了，像是厌恶至极。
就算是去父亲那里告状也好，去百官当中弹劾也好，曹植回味着哥哥的体温忽然觉着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晚之后曹丕出乎意料的没有躲着曹植，一切如旧，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下朝之后曹植趁人没拦住钻进了曹丕的马车，趁曹丕还未发出惊叫声就捂住了他的嘴巴防止哥哥喊人。车外侍从们替公子解释就这样回程就是，马夫们也不敢多言。
“为什么这么讨厌我，如果你想当太子，我不跟你争便是。”
曹丕被曹植放开，深呼了几口氧气。
“你还是这般一副向我施舍的模样。我不是乞丐，我是父亲的长子，我本就拥有这一切。”
本就拥有父亲的重视和母亲的慈爱。拥有令人羡煞的才华，在建立大业上平步青云。
曹植从未想过原来哥哥对他的敌意出自自以为是的施舍。即使他什么也没做，从哇哇坠地只会跟在曹丕身后蹒跚学步时，就已经在分走母亲的爱了。
摇篮里的孩子若是被人发现哭泣，父亲一定会责备我没有用心照顾弟弟吧。若是今日做不出这功课，定会被夫子责骂不如弟弟。父亲令我留下守城带着弟弟随军，是不是对我的能力不信任......
正因为你是你，我才对你恨之入骨。
马车的空间狭小，两个男人共处显得有些局促。正是因为距离如此相近，曹植还能从哥哥的衣领空隙看见并未完全消退的红肿和印子。还有哥哥因为气愤而颤抖的身体，高热的体温使得白皙的脸颊染上红晕。
曹植抱住失控的哥哥，他不由得想起那日竹林里的甄宓安抚哥哥的情形。曹丕的情绪也由弟弟的动作逐渐平静，只剩下一两声极力隐忍的抽噎，而曹植的心里也腾升起一种奇异的快感。
又一个猎物落入曹丕的猎网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