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言叶之庭

kotonohanoniwachs.lofter.com|个人应用 for Android

共2篇文章,74人喜欢

应用截图

言叶之庭

言叶之庭

 

第五话 夕色照 光之庭 —雪野

            

    终于到家了,雪野拖着沉重的步伐,拧开玄关的门把。

    越来越讨厌自己了。只是出个门就折返回家,却能累成这样。雪野从浮肿的脚上拽下高跟鞋,在玄关脱掉长筒袜,然后将手伸进衣服解开文胸的搭扣。把刚买回的厚重书本放在桌子上,尽量不去看散乱的房间,但不得不做的事一件一件浮现在脑海中。

    随处散落的空罐和空瓶子差不多该收了,掉在地板上那些已经融掉的巧克力得扔了,那些洗好的、堆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也要收拾了,黏在炉子上的油得擦了,快枯掉的植物也得浇水了。不管怎么说,至少得把妆卸了。

    可这些事雪野一件都没做就一头倒在床上了。睡意像等候多时般迅速袭来。儿童滑板车的声音从纱窗传了进来,远处好像有小孩在哭。谁家的晚饭香味乘风飘了些许进来。她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天空颠倒了。不知何时雨已停,清澈的紫色夜幕缓缓降临,隐约有一两颗星在闪烁。

    ——明天也会下雨吧。雪野在心中祈祷。

    闭上眼似乎就能听到雨声。豆大的雨滴笨拙地敲打着庭院小亭子的屋顶。

    咚,滴答,咚,咚,滴答,咚。

    不规则的雨声、远处乌鸦的叫声、野鸟欢快的啼叫,还有地面一点点吸收雨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不过,今天还夹杂着些许睡觉时的呼吸声。


    雪野听到那呼吸声,从文库本上抬起视线。啊,那孩子睡着了。

    那个经常在下雨天早上的公园里遇到却还不知姓名的校服男孩。刚才明明还在笔记本上画着什么。是睡眠不足?还是熬夜学习?或是之前说的做鞋子?少年的脑袋靠在柱子上,痩削的胸口伴着规律的呼吸上下起伏着。长长的睫毛,透亮而娇嫩的肌肤,微张的干净嘴唇,毫无防备的耳朵,都像是工艺品一般。真年轻啊。在曰式庭院的小亭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观察他,这让莫名地觉得开心。

    雪野呆呆地望着少年的脖子,心想:刚才真丢人啊,让他吃了难吃的煎蛋卷。雪野不会敲鸡蛋,本想把蛋壳取出来的,可还是混了进去。又丑又难吃的煎蛋卷。不过,还是挺开心的。一回想就忍不住笑出来,真的很开心,好久没这么欢腾了。“那我们交换吃吧。”“都是你自作自受。”“没想到你这么笨手笨脚。”“你是在嘲笑我吧?!”仿佛是校园剧里造作的台词,却让人很开心。即使是在夏天也总是凉冰冰的脚尖不知何时已经变得暖和了。

    在感到快乐的同时,雪野也感到了一丝罪恶感。竟然和翘课的高中生这么轻松地消磨时间,自顾沉浸在身为避雨共犯的共鸣中。“故意不问对方的名字,却还给他买咖啡,吃他的便当,倾听他的梦想。自己的事只字不提,却一点点知道对方的事。我……不该做这种事,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不对的,我到底是怎么了。明知如此却……”

    ——不过……再让我享受片刻这样的时光吧。

    看着少年的脸,他还在睡。这不像是打吨儿,更像是熟睡。在这种小亭子里也能睡着,雪野又惊讶又羡慕。她很清楚,睡觉也是需要能量的。坐电车、卸妆、吃东西都是需要能量的。我还是这孩子的年纪时,也充满了这种能量吧。但如今……

    ——喂,你……觉得我怎么样?告诉我。雪野在心中想。

 “我看起来还好吗?”

    雪野小声地说出口,但话语还没传到少年耳边,就在雨声中消散了。




  “结果啊,那个人的便当竟然有味道。”雪野说道。

 “你那个味觉障碍的病,有好转了?”听筒那端传来了男人的回答。

    味觉,障碍?他的话尾带着问号。听起来像是在关心,但对这个病名依然有所怀疑的感觉,即便隔着电话也能从话语中流露出来。曾经的她,对这个人的坦率爱慕不已。

    雪野躺在床上打盹,被他打来的电话吵醒了。倦怠感比睡前更加强烈,她困难地支撑起身体,从丢在地板上的包里拿出手机。显示屏上是前男朋友的名字。有一瞬间还犹豫要不要无视,但又想起一开始是自己给他发了短信。雪野按下通话按键,抬起头,窗外的天空已经全黑了。

 “不过啊,直到前段时间,真的只尝得出巧克力和酒精的味道。”

    雪野蜷曲着膝盖坐在沙发上,那仿佛是垃圾海洋中漂浮着的唯一一艘珍贵的小船。

 “是啊,不过总算是变好了,看来下决心辞掉工作是对的。”前男朋友说道。

    雪野拼命忍住叹气说道:

 “……或许吧。总归是要辞职,不如早点,要是能在年末辞掉就好了。”

 “嗯,也许吧。不过你也不用太勉强。辞职不是件可以轻易下决心的事。现在也不要勉强自己,就当是在休假,放轻松。”

    雪野换了只手拿手机,然后渐渐想明白了:这个人的话语真的很温柔,完全像是在对待易碎品一般温柔地说话。不过,当我连呼吸都觉得痛苦时,你却只听取周围人的声音,完全不相信我。我明白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并没有错。我是真的如此认为。若真有人做错了,那个人一定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自找的。尽管如此,不知从何时起,我对你的信赖也“啪”的一声断掉了。有某种感情,一旦失去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是他,教会了雪野这一点。




    第一次发病是在今年冬天。

    一开始,雪野总觉得吃东西没什么味道,以为是感冒的预兆。而且,那时需要她操心的事堆成山,加上每天要和一群厌烦的人做一堆厌烦的事,所以身体经常感到不适。头痛、胃痛、脚肿、肚子痛,还有日益繁重的工作,周围投来的压迫性的视线,比起这些,吃不出味道真不算什么。

    可某天下班后,当她在家庭餐厅吃着番茄肉酱却发觉完全没味道时,还是吓得全吐在了盘子里。她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慌忙地用餐巾擦嘴,连舌头也没放过。雪野不由得向周围看去:过了晚上九点,这家面朝新宿大道的家庭餐厅大概坐了六成客人。有刚下班的上班族,一群吵吵嚷嚷、貌似活得很开心的大学生,还有像在自己家里一般随意亲热的情侣。雪野观察了一会儿,没人嚷嚷说食物有问题。隔壁餐桌上那个年约三十岁的西装男子还一边操作手机,一边吃着辣椒。她不自觉地凝视男子的嘴角,虽然看不出好吃不好吃,但对方是在正常吃饭。

    只有我的意大利面有问题,这可能吗?

    雪野将鼻子凑近番茄肉酱,虽然气味不浓郁,但确实有大蒜和葱的香味。接着,雪野挑起一根意大利面放进嘴里,惶恐不安地咀嚼着,果然没味道。但还是努力咽了下去,然后喝了口水漱口。她突然发现旁边的男子正诧异地望着她。雪野抓起小票和大衣,逃出了餐厅。

    雪野满脑子混乱地走进便利店,看着摆放着便当的架子。怎么办,都吃吃看吗?有炭烧五花牛肉便当、很占胃袋的油炸菜特制便当、主厨特选蛋包饭、特级牛肉咖喱。苦野随便买了一个带回家,塞进微波炉用五百瓦加热两分钟。其间,她在房里换好了衣服卸完妆,听到“叮”的一声后,从热乎乎的容器上剥下塑料膜,掀开塑料盖子,透着人工味道的热气飘到脸上。雪野从柜台上拿了毫无分量的白色勺子舀起一勺米饭送进嘴里。食欲和想象中一样迅速消失。要是再试一次还是没味道怎么办?如果真的只能承认自己舌头有问题怎么办?

    ——蹬蹬蹬。

    不自然的脚步声传来,雪野慌忙地挪出位置。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OL像等了很久般走到雪野前面。对方穿着有毛的浅粉色外套,比一米六二的雪野矮很多,浑身散发着甜腻的香水味。像是某个物种的本能,她拿起便当一个一个地确认标签上显示的卡路里。雪野的视线突然落在对方购物篮里的巧克力上。好像很久没吃巧克力了,那种混在可可苦味中令人怀念的甜味,像是伸出援手般在她的舌头上复苏了。

    记得那是一个雨夹雪的寒冷夜晚。雪野回到房间后,晚饭就变成了两板巧克力和罐装啤酒。她提心吊胆地将巧克力塞进嘴里,虽然和记忆中的味道不同.但确实有甜味。那段时间,她习惯每晚在房里喝一罐啤酒,所以啤酒也确实有酒精的味道。但甜味和酒精味以外的所有味觉都消失了,当那种状态持续了一个星期时,雪野终于害怕了,去了医院。她接受了各种检査,只弄明白了一件事——她的舌头本身没任何问题。“估计是精神上的原因,所以注意平时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饮食均衡,多吃含锌的食物。”看上去还像是大学生的医生如此说道。这种事我也懂啊。雪野忍不住想发火。巧克力,蛋糕,甜面包和啤酒,红酒,这些能尝出味道的东西成为了雪野的救命绳,结聚搞得本来就不好的身体更加恶化了。即便如此,她还是每天早上认真化妆,不是为了装扮,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然后走出家门。后来,坐不上电车的日子越来越多了,但身上的打扮还是一如既往。

    无论是谁……雪野拼命地思索着。

 “无论是谁,都肩负着外人看不到的地狱生存着。”雪野自我安慰道。就这样,她度过了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残酷冬天和春天。她的味觉终于恢复,在尝不出番茄肉酱味道的半年后的雨季,她遇到了那个男孩。




 “一那辞职手续就等暑假结束后办吧。我会去跟上面说的。”

 “嗯,分手了还给你添麻烦,真不好意思。”雪野再次把手机贴在另一边的耳朵上接听。她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去学校了,上司用病假帮她蒙混过去了。如果是在民营公司,后果肯定很严重。她不过是仗着公务员这个身份以及前男朋友的好意,也明白不能这样长久持续下去。

 “真的太好了。”

 “嗯?”

    太好了?这种状态,哪里好了?心中的焦躁又冒头了。但他继续用毫无恶意的语气说道:

 “就是遇到那个老婆婆啊。”

    雪野有点搞不清对话的方向了,老婆婆?

 “呃,谁啊?”

 “什么谁啊,就是之前在公园里……那个给你带便当的人,然后你们都很开心来着?”

    他的话音刚落,一辆车通过的声音传来。一定是在别人家,雪野的直觉告诉她。他的房间面向环八大道,车流声不可能这么少。他在某个我不认识的女人家里吃饭。饭后,说自己要打个工作上的电话,于是来到阳台上,还一边打电话一边灵活地单手取出烟。雪野的眼前清楚地浮现出这些景象,她大吃一惊。不对,这个人跟谁在一起是他的自由。不,是我忘了自己对他说过谎:最近在公园里经常遇到一个老婆婆,然后开始和她聊天,最近甚至相互交换便当,老婆婆的便当特别好吃。

“那你好好休息吧。”

    他最后温柔地说完这句,就挂了电话。

    雪野缓缓从耳边拿开手机。

    明明都下定决心了,可是……

    可是,那是她曾经那么喜欢、那么憧憬的工作,花了那么大努力才得以从事的工作。

    为什么……

    忽然,那个孩子浮现在脑中。

 “……我,满嘴谎言。”

    雪野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呜咽起来。


۵ ۵ ۵


    总觉得那一天会毫无征兆地突然降临。或者说,这一个月以来。那件事会发生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那天对雪野来说是难以忘怀的一天,是象征着炫目、尊贵、纯洁等所有美好可能性的一天。那天大概会一辈子留在心里吧,成为无比甜蜜、悲切、苦涩的余韵。

    闹钟响了。

    睁开眼的瞬间,雪野就在祈祷下雨。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确认传到耳边的雨声并非幻觉。

    ——下雨了。

    雪野像是在鼓励自己一样小声说道。头痛、作呕、倦怠的感觉都不可思议地变弱了。她从床上坐起身,听了一会儿雨声,用头发感知房间里的湿度。不知从何时起,雪野喜欢上了跟雨有关的一切。虽然知道缘由,却坚决不用言语表达。她本能地觉得不能说出口。

    雪野用发带掀起刘海,上了粉底液,涂了淡淡的口红。穿上刚洗过的灰白色衬衣和藏青色的长裤套装,系了条细腰带,在手腕处喷了少量香水,然后站在玄关的镜子前确认自己的打扮。我看起来像多大呢,说不到二十五岁应该有人信吧。雪野发现自己凝视着镜子认真思索的样子——像个笨蛋,她小声嘟囔了一句,随后拿起伞出了家门。在前往车站的人流中,雪野淡定地想:“今天也坐不上电车了吧。”事实也果真如此。她故意目送了一班总武线,然后朝庭院的小亭子走去。

    这是一个充满了美好预感的七月清晨,足以驱散环绕在她身边的淡淡黑暗。天空明明在下雨,却有一半是闪闪发光的炫目蓝天。低矮的雨云在风中走走停停,透过间隙可以窥见在更高处闪耀的白色云朵。庭院里的绿色经过雨水的洗刷愈发鲜艳。阳光照射在被雨淋湿的地面上,土里的湿气蒸发,接着又开始下雨,四处腾起的水蒸气像狼烟一般。

 “这个,给你的回礼。”

    雪野直接递给少年一个纸袋。里面装的是昨天在书店买的外文书,像一本图鉴那般厚重。此时,雨滴正在亭子的屋顶上快乐的演奏着。

 “回礼?”

 “因为总是吃你的便当嘛。你之前不是说想要这个吗?”

    听起来会不会像是借口呢,雪野心想。她注视着少年一脸迷惑地从纸袋里取出书的样子。封面上写着烫金的“Handmade SHOES”,这好像是初学者必备的制鞋解说书。雪野望着少年的表情从困惑转为惊讶,然后变成开心,觉得自己仿佛在注视着空中的云—一在风的吹拂下,时时刻刻变换着形状的美丽白云。

 “——这么贵的书!谢、谢谢!”少年大声说完,又慌忙补上敬语:“太感谢您了!”真可爱,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开心。

    少年赶紧翻开书。“原来眼神放光就是这种样子啊,真的和字面意思一模一样。”雪野望着少年感叹道。连少年身后落下的雨滴都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雪野喝了一口在庭院附近的咖啡厅打包带来的咖啡。真好喝,雪野有些安心了,她小心翼翼地品尝着舌尖残留的苦味。只要和这孩子在一起,咖啡有咖啡的味道,米饭有米饭的味道,雨水有雨水的气味,夏日的阳光也的确是夏日的阳光。

 “那个……我……”少年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书本上,他的语气有些犹豫,“我最近在做一双鞋。”

 “真厉害,自己的鞋子?”啊,糟糕,怎么回答得像个大妈。但少年完全没有察觉雪野的担心,继续说道:

  “还没决定给谁做……”

    他欲言又止。雪野突然想到,啊……虽然不明白原因,但她没让自己说出口。

 “是女性的鞋子。”

    听到这里,刚才的飘忽心情突然消失了。

    “……不过,怎么都做不好,所以……”

    同时,雪野的心底扬起了丝丝温暖的感情。她正想弄清这到底是什么感情时,少年继续说道“……所以,想找一些参考。但自己的脚又不行,所以……如果你觉得不麻烦的话……能让我看看你的脚吗?”

    少年说这句话时,几乎快哭出来了。雪野不看他的表情都知道他想说什么。而且,她知道自己肯定也是同样的表情。




    鹡鸽清澈的叫声传来。

    这座庭院里栖息着各种野鸟。虽然不知道其他鸟的名字,不过雪野唯一知道的就是鹡鸽。因为她记得那是古事记中出现过的鸟,教古典文学的阳菜子老师曾在课堂上放磁带给他们听鹡鸽的叫声。好像是……没错,是将男女情事授予众神的鸟。

    不知为何,雪野的脑子里想起了这件事。体内明明在发烫,肌肤却依然冰凉。“还有些距离。”她呆呆地想,接着脱掉一只浅口鞋,将右脚缓缓伸到少年面前。两人对坐着,中间刚好夹着雪野的右脚。少年的手怯生生地触碰雪野的大拇趾。冰凉的足尖一惊,仿佛被热乎乎的气息拂过。雪野的心评伴直跳。心跳激烈,呼吸急促,她甚至担心被少年听到。于是觉得更羞耻了,恨不得身体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她暗自祈祷雨声更大些,鹡鸽的叫声更高些。

    接着,少年的双手轻轻地包住右脚,像是在称重一样轻轻抬起。他的手指慢慢移动,好像在确认脚尖、脚心、脚后跟的形状以及柔软程度。幸好之前磨了脚后跟,雪野松了口气,安心得想哭。

    少年从包里拿出蓝色的小卷尺,从塑料圆盘上抽出白色的手把,“咔啦咔啦”地拉出塑胶软尺。连这种东西都放在包里啊。雪野有种莫名的感动。卷尺像绷带般轻轻缠住脚,少年用铅笔在笔记本上记些数字。从脚尖到脚跟,从脚跟到脚踝,少年用卷尺测量,用铅笔记录。不知不觉,雪野的心跳恢复了正常,雨声却更响了。日照也愈加强烈,鹡鸽仿佛在为此欢喜,叫得更高亢了。铅笔在纸上滑动的声音混在雨声里。这里好像是……雪野心想:这个庭院,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你能站起来吗?”少年轻声说道,“最后想画一张压上体重后的脚型。”雪野答了一句“嗯”,但喉咙在发抖,只有轻轻的呼气声代替了回答。她脱掉左脚的鞋子,手扶着亭子的房梁,站在椅子上。少年把笔记本塞到雪野的右脚下,开始勾勒,手轻轻按住脚背,慎重地描画脚底的轮廓。雪野默默地注视着少年的动作。远处树叶的摩挲声传来,雨、枫叶和雪野的头发在风中同时摇摆。几粒小小的雨滴轻轻打在雪野炽热的脸颊上。或许,他的体内真的散发着足以改变我内部构造的光线。雪野如是想。

 “我啊……”

    雪野自然地开口说道。少年抬头望向雪野。

 “无法顺利地走下去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

    少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雪野。

 “……工作的事?”

 “嗯……各种事。”

    少年什么都没说。就在鹡鸽啼鸣的一瞬,他笑了。没错,雪野确实看到了。然后,他默默地将视线收回到手边,铅笔的声音再次在雨声中回响。

    这里仿佛是光之庭。望着闪亮的雨滴,雪野心想。



    现在的我,总是在失去某物的同时试图得到某物。或者,我在经历一种得不到任何事物,也伤害不到谁,但会更加丧失自己的过程吧。

    蓝天和太阳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之后,梅雨季节里某个普通的午后,雪野清楚地记得自己独自撑着伞朝庭院出口走去时萌发的思绪。那时,很多树枝上都挂着被雨淋湿的蝉衣。那段时间,不过是蝉鸣与夏季正式到来前的短暂过渡。

    正因为如此,那段时间才是完美的时间。

 之后的人生,雪野会像那样无数次回想起在光之庭的时光。那段时间,什么都没有开始,什么都没有结束,只是象征着纯粹的美好可能性。那是一段此生都不会再度降临的完美时光。如果上天能让人生中的某一天重复一次,她一定会选择那片光之庭。

    而且,雪野将在之后的人生中明白,她那时的预感是正确的——她正在失去某种不会伤害到别人的东西。从某神意义上来说,在那庭院里的时间就是她人生的顶点了。

    那段完美的时光是神灵、君王或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能侵犯的,它将永恒地温暖着雪野此后的人生。


۵ ۵ ۵

 

    蝉鸣声势浩大。

    九年前来到东京时,有好几件事让雪野很是吃惊,蝉鸣就是其中一件。在她的家乡爱媛县也有蝉鸣,但那不过是众多自然之声中的一种。和鸟、风、河川、波浪的声音是对等的。但在东京,成千上万的蝉像是约好一样,用充满暴力的音量齐声鸣叫,几乎要吞没其他所有声音。所以,即使有鹡钨的啼鸣也听不到。

    关东的梅雨季节将比往年迟几天结束。消息一公布,淅沥的雨声变戛然而止了,仿佛有人知道消息后关掉了降雨的开关。几乎与此同时,学生们迎来了暑假,少年也不再来亭子了。“我决定只在下雨天的上午翘课。”雪野想起少年的话。那时的她觉得这个有着半吊子认真劲的孩子很有趣,现在却觉得对方打破了约定,就像是和自己关系好的人突然交上了其他好朋友。雪野明白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但她实在无处可去,于是连晴天的早上也去亭子。

    今天也是如此,雪野坐在亭子里,一大早就能感觉到烈日炙烤着大地。暑假到来,她已无需再穿套装,于是换成了白色的无袖装和浅蓝色外套,绿色的喇叭裙配坡跟凉鞋。从上午开始,来公园的人就异常多。有提着相机的外国人,有一群抱着素描本的老年人,有挽着手散步的,还有看上去很有品位的中年爱人。雪野提醒自己摆出一副坐在这里享受读书而非等待某人的样子,独自坐在亭子里盯着文库本。“嗯,这样就行了,毕竟他已经没有翘课的借口了。”雪野强迫自己这样想,心里却暗暗觉得事情并非如此。其实她……

    并不希望梅雨结束。

    她试着小声说出口,谁知刚说完眼眶就湿润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许再想这种事了。”她赶紧地让视线回到膝盖上库本上。“我是来享受读书的。”所以她强迫自己把精神集中在文字上。

    一望无际的美丽原野在夏天的阳光下闪耀,一阵凉风吹来对额田而言,阳光也好,风声也罢,万物皆空虚。快乐消失,无可救药的寂寞和不安笼罩着额田。

    等等!雪野差点叫出声。她只是觉得好久没看书了,就随手从书架上拿了这本《额田女王》。书中描写的是被天皇两兄弟所爱的万叶宫廷诗人——女主角额田女王的悲剧人生。雪野第一次读这本书时是十五岁。那时最喜欢女主角在紫色的原野上独自散步的一幕。之后,那首脍炙人口的诗便戏剧性地诞生了。学生时代的她,只是单纯地觉得读起来很兴奋,现在却是感同身受难以集中看书。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雪野条件反射地抬头露出笑容。

 “这公园好大啊!”“让人觉得不像新宿呢。”

    一对不到二十五岁,装扮休闲的男女牵着手走了过来。两人树荫下走路时亲密的样子看起来如此健康耀眼,以至于雪野不禁有些沮丧地眯起眼。

 “啊,对不起。”雪野从椅子上起身,让出两个人的位子。健康的女子一脸无忧无虑,低下头说“没事啦”,雪野也还以笑容。

    雪野在亭子的一端坐下,重新翻开文库本,耳边传来了那对健康男女的欢快对话。“这里是日式庭院吧,接下来去哪儿?”“好像有温室,去看看吧?”“我想去我想去!””但是,看地图好像还有点远,走的动吗?”“那点路没关系啦。”雪野的视线继续在文字上游走。

    “晴天的时候,这里仿佛是个陌生的地方。”雪野无比寂寞地想。

    这天上午,雪野就在亭子里消磨时间,下午则在新宿、代代木、原宿和外苑附近毫无目的地晃悠。晃到脚点痛时就走进连锁咖啡厅休息,恢复体力后又继续走,就这样度过漫长的夏日直至傍晚。整个八月,她都是这么度过。在亭子里装作看文库本,在硬硬的水泥地上散步,喝着慢慢变温的拿铁。“有没有人啊?”雪野无数次地这么想。“有没有人愿意来见我?有没有人会突然联系我?”她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思索着。由理之前给她打过电话,但她的孩子还小,应该不方便出来。丸井小姐好像辞掉了工作,把新婚不久的人叫出来好像不太好。住在东京的高中同学、大学时期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学生时代的恋人、没成为恋人却经常一起吃饭的男子、研修时很合的来的女孩、同事,通讯录里的人名多得连雪野自己都大吃一惊。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其实今明两天我突然有空,你方便的话要不要出来一起喝茶?突然打扰你真不好意思,要是很忙的话就算了。”

    雪野写了一条没有收件人的短信。不行,明明很想见人,却不知道见谁才好。也不知道谁想见我。即使没有理由,想见就能见的人——可以称之为朋友的,或许我身边根本就没有。说不定社会人士差不多都是这样。雪野这么安慰着依然很绝望。

    傍晚,雪野随着回家的人流去超市买了晚饭材料,然后拖着肿痛的脚回到房里。没洗脸就一头倒在床上,静静等待疲劳消退。

    等到身体终于能动了就摇摇晃晃地起身,卸妆换衣服,在乱糟糟的厨房做晚饭。她窝在沙发上吃着杂絵粥、乌冬和鸡肉鸡蛋盖烧饭这种好消化又能装在一个盘子里的料理。虽然不怎么好吃,但至少有味道。心想:“这也是那个男孩子留给我的东西之一。”

    透过纱窗,带有夏天味道的风吹了进来,拂过脚趾间。自那天以来,脚就变成了特别的器官。雪野轻触大拇趾,甜蜜而悲切的痛楚从脚尖缓缓传至腰间和全身。“这种感觉也是他留给我的。那个全身被光环笼罩的男孩子,在这一个月里给予了我巨大的变化。”雪野感到震惊。

 

 

 

    酒吧里的灯光原来这么暗的啊?

    雪野用舌尖确认咸味鸡尾酒的口感,把手伸来像是小动物骨头的混合果仁,然后望向架子上陈列的酒瓶开始追忆过往。“去过的酒吧虽然不多,但大多应该比这里亮。还是说,是因为我一个人坐在这儿而产生的心理作用?”

虽然雪野对独自在酒店里喝酒的女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但至今她从未一个人进过酒吧。只是没机会而已。在外面喝酒时,总是和朋友、恋人或是同事一起。所以现在她故意做出一副“我经常如此”的样子,交叉着腿坐在高脚凳上,其实心里非常不安。她先喝了推荐酒单上的福佳白啤酒,(注:比利时的啤酒品牌之一)然后喝了白桃味的鸡尾酒,现在咸昧鸡酒也快喝完了。酒吧里没有可以看景色的窗户,灯光晦暗不适合看书,消了音的电视上转播的足球赛也让人提不起兴趣,所以雪野只能一个劲地喝酒。但这是她迷路好久之后才找到的酒吧,不想一节课的时间不到就出去。于是,她把咸味鸡尾酒当做是遇难时所剩不多的宝贵水源,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喝啤酒吧。”雪野睡觉前打开冰箱,发现一罐啤酒都没了。“怎么办?”她开着冰箱门陷人思考。澡都洗了,不能穿着T恤和短裤出门,但是……嗯……雪野关上冰箱门,下了个小决心:我现在就是想喝啤酒嘛。雪野换上浅绿色的连衣裙, 只涂了第一层淡淡的唇彩,跨上藤编的小包就出门了。搭着公寓老旧的的电梯下楼,来到宽敞的外苑西路,沉浸在夜晚的空气中,这才发觉:“啊,一个人的房间好难受。走到外面就想和人说话,跟谁都好,便利店的店员也可以。”

    车流和路人都很少的道路尽头,依稀可以看到便利店小小的绿色灯光。雪野朝那里缓缓走去。听着凉鞋有节奏的敲击声,不经意地看向旁边,没有人影的笔直小路的尽头隐隐约约有橙色的灯光。“那种地方以前有居然有店铺?”雪野像受到邀请一般拐向那条小路。原来是一家酒吧。杂居楼台阶旁边的橙色灯管下摆放着一个小小的菜单牌。好久没去酒吧了。与罐装啤酒的味道不同,那里有复杂而讲究的饮料,雪野觉得有些怀念。怎么办?她一边犹豫一边与之擦肩而过,但想想还是折了回来。她在菜单前缓缓地踱着步子,怎么都下不了决心。就在她又要错过之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位牵着狗的女子,对方经过是还略带惊讶地看了看雪野。雪野像被人推了一把般下定决心,走下菜单旁边的台阶,推开铁块和木头做成的沉重门扉。

 “你一个人吗?”

    有人突然来搭话,雪野吓了一大跳。因为闲得无聊,她开始数第二杯咸味鸡尾酒的杯口上的盐粒颗数。把酒杯拿到眼前,几乎要碰到鼻尖,刚数完一百二十九,就听到这个声音了。

 “啊,抱歉,你没事吧?”

    声音的主人看到雪野被吓得不轻,赶紧道歉。

 “呃,没事……啊,是的,我一个人。”

    雪野也赶紧地答道。这时才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右边的男人看到她这副样子,微笑地说道:

 “太好了。刚才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打招呼。这么唐突真是抱歉,我也是一个人。”

    雪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含糊地点点头。她望着这个男人——不知何时他已坐到了隔她两个空位的位置。对方穿着深色衬衣和略有光泽的外套,没打领带。及耳的长发梳在脑后,肩宽适当。可能比雪野年长几岁,像一只被养得很好的洋犬。

    你经常来这儿吗?”洋犬男举起杯子问道。

 “不……没有。”

 “这家店很安静很不错吧?这里离我公司很近,所以下班后我经常来。”

 “……那今天也是?”

 “没错。”

    如果把这当做搭讪,自我意识未免过剩了吧。雪野有些犹豫地开口了,心想反正这里是酒吧,又是晚上,这种事太正常了。再说,我本来就是想跟人说话才外出的。
 “……您下班很晚呢。”
 “嗯,我在这附近的出版社工作,就是四四之角那边,便利店旁边的大楼,一楼是餐厅……啊,你不知道吧?”

    雪野含糊地笑了笑回答“不知道”。

 “您呢?”对方问道。

 “呃,公司不在这附近,不过家在这附近。”

 “我猜也是。”
 “您穿得很休闲,不像是下班过来的。”

    洋犬男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雪野的衣服说道。感觉被人看穿自己房间是乱糟糟的,雪野顿时又羞红了脸。

 “这样挺好的。“洋犬男欢快地说道,语气突然变得很亲切。

 “嗯?”

 “这样感觉挺好的,晚上一个人来喝酒,能自然而然做到这点的女孩可不多。”

    对方说完又露出让人舒服的笑容。雪野有点开心,感觉像是自己偷偷做好事被班主任表扬了。

 “我叫齐藤,您呢?”

 “啊,我叫雪野。”

 “雪野小姐?这是姓,还是名字?”

 “经常被人这么问,是姓。”雪野笑着回答,然后想起想喝一口咸味鸡尾酒,盐粒从唇上擦过。


  “也就是说,一个人散步时突然遇到外遇对象,然后老公也在场,于是外遇对象慌张地离开。那不是三角关系吗?而且对象还是老公的兄弟,真是修罗场啊。”

 “唔……修罗场啊,我觉得应该是更为沉默复杂的心理活动。”

    雪野苦笑着回答道。洋犬男问她周末做什么,她说在公园看书。男人又问看什么书,她便说了现在正在看的《额田女王》。男人不知道额田女王这个历史人物。“你真的是在出版社工作吗?”雪野咽下这句,继续说道:“就是这首‘茜草指 武良前野逝 标野行 野守者 不见哉 君之袖布流’,课本上教过的。”

 “啊,好像听过。还以为是男人写的诗呢。”

 “是女人写的!”雪野急着纠正道。男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所以,她与大海人皇子和天智天皇分开后,独自寂寞地在草原上散步。那是一片镶嵌着点点白花的紫草原野,是皇家狩猎场。皇家狩猎场是一般人无法进人的原野。”

 “嗯。”洋犬男喝着威士忌,点头表示很有趣。雪野也喝了一口鸡尾酒润喉。哎呀,这是第几杯了。好像很久没像现在这样有醉意了。有点小醉,和别人聊自己喜欢的事挺开心的。

 “接着,那首诗脱口而出——茜草指武良前野逝。”

 “完全就是当时的场景嘛。”

 “嗯,也是。”雪野也笑了。

 “那天晚上,有场大型的宴会。大家喝着酒吃着菜,然后天智天皇让人一个一个到他面前咏诗。因为是随机点名的,大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点到自己,所以都很紧张。唯独她很平静。只要她想咏诗,随时随地都可以作出好几首。”

 “是个才女呢。”

 “没错。按现在的说法,她的能力是一种才能,但在当时,更像是巫女的力量蕴藏在她体内。”

 “雪野小姐也有点像巫女呢。你的家莫非是神社?”

 “怎么可能!只是普通的上班族啦。然后啊,她脑中浮现出了枕词(注:种日语修辞法,多用于古代和歌。在某词之前起导入作用。)‘茜草指武良前野逝,到这里为止上半句便创作出来了。”

 “嗯………对了,雪野小姐有这种经验吗?”

 “啊?”

 “就是修罗场一样的经验啊。”

    啊,是说外遇的事啊,雪野这才反应过来。诗歌的话题或许很无聊吧,顿时觉得有些对不住他。

 “不,我没什么……应该说,那种事完全没有。呃……”

    她想说出洋犬男的名字。是什么来着,佐藤?加藤?渡边?

 “您是……”本想蒙混过去,但洋犬男开心地笑了起来。

 “哎呀,雪野小姐是忘了我的名字吧?”

 “呃,不是,那个……对不起。”

 “哈哈,没关系。这名字太平凡大家都容易忘。总是被问是佐藤,还是加藤来着?”

 “是齐藤啦!”雪野望着男人笑着喝酒的样子,放下心来。

 “啊……好开心啊。”男人说道。

 “啊,真的吗?”

 “好久没这么开心了,雪野小姐呢?”

 “嗯,我也是。”

    雪野说完,喝光了杯里剩下的鸡尾酒,已经不记得那是什么种类了。“老板,给她来杯冰冻鸡尾酒。”洋犬男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放学后的教室里那种毫无顾虑、自由自在的感觉。

    两人决定换个地方继续喝,这附近没什么酒吧,于是两人上了出租车。雪野望着窗外流过的青山大道霓虹灯,在酒画作用下,思考着:“人际关系就是这么开始的啊。”既不是在学校或职场相遇,也不是被谁介绍,社会上自立的大人就是这样独自行动,自然而然就会遇到谁。随后,自己的世界也会自然而然地扩展。雪野感觉自己终丁触到了至今都不知道的世界规则,终于变成了一个大人。

    涩谷站站口的百叶门已经拉下来了,出租车停在站口的不远处,两人下了车并排走着。夏天潮湿的空气和醉得有点发烫的肌肤都让人觉得很舒服。雪野的右手碰到了洋犬男的手腕好几次。记得好久之前,她也曾这样和谁并排走在夜晚的涩谷。

    突然,手被握住了。因为略有预感,所以雪野没至于太狼狈,但停下脚步时才发现,不知何时他们已走到了道玄坂的旅馆街。她有些吃惊,脑中闪过一种与某人一起休息时那种健康而惬意的舒适感。“要不要休息一下?”洋犬男说道。这种时候,大家说的台词真的跟电视剧和漫画里演的一模一样啊,真奇妙。雪野轻声笑了出来。洋犬男注意到雪野的笑容,单手绕到她的肩上,温柔地把她推进了旅馆的人口。雪野被他推着向前走,磨砂玻璃的自动门一开启,冷气就轻柔地吹在脸上,雪野条件反射地低下头。这时,第一次注意到了洋犬男的鞋子。鞋头又尖又有光泽,是用鳄鱼皮或者蛇皮之类的爬行动物皮做的皮鞋。雪野像是被抽了一下,突然想起了那个少年的鞋子。酒精的迷雾被吹散,眼前清晰地浮现出那个少年经常穿的那双破破烂烂的鞋子。那不是学生穿的平底便鞋,不是旅游鞋,也不是正装鞋。她突然意识到,那是他自己亲手做的。

 “……怎么了?”

    洋犬男面露疑色询问突然停下脚步的雪野。

    怎么回事,她到底怎么了?

 “那个……非常抱歉,我……”

    洋犬男沉默地注视着雪野。无人时大厅静寂无声。男人一脸茫然,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真的,真的真的对不起!”

    雪野说完便冲出了旅馆,冲下坡道,上了一辆待客的出租车,告诉司机到千驮谷。出租车一发动,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经醉得够呛,眼前的景象在打转,车子每次加速减速都让她更想吐。租车快到明治公园时,她终于忍不住了:“对不起,请停车,打开门。”她冲出车门,一头埋进草丛里吐了起来。两膝和两手都沾满泥,全身像坏掉一样抖个不停。背后橙色的告警灯忽明忽暗,像是在责备。

    你不可以,你不可以,你不可以,你不可以。

    胃里空了,雪野继续吐着泪与唾液。

 

    ۵ ۵ ۵


 

    闹钟在响。

    睁开眼之前就知道今天也不会下雨,救赎不会那么轻易降临。

    她无视剧烈的头痛,在盥洗室洗脸,然后想要遮掩什么似的,慎重地涂上化妆水和乳液。

    她在小船模样的沙发上坐下,伸手去拿粉饼。无力的手指抓不稳,让粉饼盒掉在了地上。盒子发出轻响在地板上弹了一下。雪野弯下腰捡起它,打开盖子一看,粉底已经被摔成碎末。她默默注视着那堆碎末。“啊,碎了。”此时她才意识到:进人眼睛的光线传到脑子好像比平时花了更多的时间。她毫无征兆地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她惊慌了,连忙按住眼皮想把眼泪逼回去。“我明明不悲伤,为什么想哭呢?太不可思议了。”

 

    希望明天是个大晴天——

    雪野小声说道,然后抬起右脚把浅口鞋甩了出去。鞋子滚落在亭子的地面上,“咕略”一声,像是某种小生物气绝了一样,横向倒在地面的一端。也就是说,明天是阴天。哼,雪野拉开啤酒的拉环,咕噜咕噜一口喝了三分之一。喝着喝着,她才注意到今天也有成千上万只蝉在齐鸣。这个需要收费的公园其实是禁止带酒进来的,仔细想想,她已经好久没这么喝酒了。遇到那个少年后不久,她就一直带外带咖啡进来。不过,算了,反正无论是谁,身上都有些奇怪的地方。

    雪野独自一人望着充溢着八月之光的庭院。

    夕色照光之庭——

    这句话忽然浮现在脑中。要是想创作出后半句,多少能作出来——额田女王曾如此说道。我当然做不到像她那样。那片光之庭的前方有什么,有过什么,有什么可能性,我看不到。

    二十七岁的我并没有比十五岁的我聪明。

    雪野望着日光愈发炫目,影子愈发浓重的庭院,带着仿佛在等人评分的心情如此思索着。

 

 

 

 

茜草指 武良前野逝 标野行 野守者不见哉 君之袖布流(万叶集一卷•二〇首)

[題詞]天皇遊猟蒲生野時額田王作歌

[原文]茜草指 武良前野逝 標野行 野守者不見哉 君之袖布流

[訓読]あかねさす紫野行き標野行き野守は見ずや君が袖振る

[仮名],あかねさす,むらさきのゆき,しめのゆき,のもりはみずや,きみがそでふる

[左注](紀曰 天皇七年丁卯夏五月五日縦猟於蒲生野 于時<大>皇弟諸王内臣及群臣 皆悉従焉)

 

 

 

 

 

 




言叶之庭

功能说明

1. 独立查看“言叶之庭”发布在LOFTER的所有文章
2. 文章更新通知提醒
3. 归档方式查看
4. 方便的分享文章到微信、微博

创建一个属于自己的APP

本应用由UAPP生成,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UAPP支持LOFTER、网易博客、新浪博客、百度空间、QQ空间、blogbus、豆瓣日记、点点网、搜狐博客、网易摄影等生成个人应用。

了解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