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碧。山。上
排雷。
玉碧。古风AU。道士×神仙。年龄操作有。前世今生。年下。上篇1w左右一发完。下篇下周末补齐。
谷的生贺！！谷生日快乐！！！我就不艾特了！！！（啊？
《飞鸿》系列。篇一
《山》·上
文/鸣廊
◆序
寅时，暴雨。
张灵玉掐指算了算，心道这场雨下得实在会挑时间。他坐着等了一会儿，起身拎了把油纸伞，欲出门。
没等他走到门口，张楚岚兴冲冲地拎了酒和烧鸡进了门。张灵玉打量了他一眼，身上没有一点被雨水浸润过的痕迹。他皱了皱眉，一时说不上心里到底是失望还是庆幸。
张楚岚转头，举了举手中的烧鸡说，“来，你尝尝，这可是我逛了整个金陵城才找到酒，还有独眼老三这烧鸡，绝对独一无二。”他顿了顿，看向桌上摆着的几根签，笑问，“你又算卦啊？”
窗外暴雨愈下愈烈，配着阴沉沉的天空格外渗人。没等张灵玉开口，张楚岚就苦着脸，“徐四也太记仇了，不就摘了他院子里几个桃子，这么整治我干嘛。”
“徐四？”张灵玉问。
“就是那掌管雨水的神仙嘛，”张楚岚指了指天空，笑得相当欠打，“还有他哥徐三，管的是雷电，以后你要是遭雷劫了，记住是他劈的你哈。”
说完他拿起桌子上的卦签，笑嘻嘻地摇头，“但是我说小师叔啊，”他把卦签收拾好，话锋一转，有些吊儿郎当。
“这世界上变数有千千万万，哪是几支卦签就能算干净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痛楚，快得几乎让张灵玉以为是眼花。
张灵玉忍了又忍，还是把那句“你哪里像神仙”嚼碎了吞进肚子里。沉默后又坐在了桌子前——他算过几次张楚岚的命，无果。他师傅告诉他，张楚岚的命是算不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算不出，可能性有二，第一就是无命可算。
他抬眼打量那个吃烤鸡吃得津津有味的人，没打量出阴气，自然也不是鬼。
独眼老三的烤鸡在金陵里可以算是独一无二的了，也不晓得用的什么调料，什么法子，总之就是比别处的入味很多，肉质也相当鲜嫩。张楚岚倒是会享受，酒也是上好的女儿红。一边喝，一边哼着不知道哪听来得曲儿，好不惬意。
张灵玉随口问，“你这曲哪听来的？”
“当然是红袖坊啊。”张楚岚想也不想，就答道。
张灵玉的脸色蓦地一沉，这回张楚岚才惊觉不妙，没来得及插科打诨地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就被一阵罡风退出了门外，啪的一声，门被关上了，随之而来的是张灵玉怒气冲冲的声音，“去把你那浑身胭脂味洗干净了再过来！”
张楚岚摸了摸鼻子，苦不堪言。窝囊啊，一个神仙被个道士关门外。
他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笑嘻嘻地拍门喊：“好大的酸味！小师叔你吃醋了就说嘛。”
张灵玉在里面沉默了几秒，起身，又把门打开了。张楚岚原本是趴门上的姿势，猝不及防地跌了进去，张灵玉伸手一接，就变成了他趴在张灵玉怀里的姿势。这时候张灵玉才发现，他原来是比自己要矮上那么几分的。
然后他冷冷清清道：“干我何事？”
张楚岚像是没听到一样，还伸手捏了一把张灵玉的脸，笑说：“我去那里是要找个故人……办正事呢，你放心，我不会去那里看姑娘的，”顿了顿，又故意道，“你比她们好看一千一万倍。”
张灵玉脸色又黑了黑，伸手一推，张楚岚又被关在门外，奉送的还有一句灵玉真人怒气冲冲的：“恬不知耻！”
张楚岚倚在门上，笑了又笑，十分放肆，把那句“恬不知耻”嚼碎了扔进肚子里，回味了个百千次，像是心满意足了。
窗外还是雷雨，张楚岚心想这是徐三徐四唱二重奏啊。笑完后他又抬头说道，“我说吕阴差啊，你这么站特意着看小两口吵架脸不臊吗？”
吕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半空里，听他说话就翻了个白眼，“谁特意看你的，我来抓鬼的。”
说着他扯了扯手中的锁链，一只鬼在半空里踉跄了一下。张楚岚好奇地伸手碰了碰，“怎么死的？”
“酒里有毒，被毒死的。”吕良嗤笑一声，“也不知道谁对他这么大仇，死了也死得莫名其妙的，连怨气都没有。”他话中似乎意有所指，张楚岚骤然撩起眼皮，竟然有点冷漠的味道。而吕良见好就收，指了指门内：“就是他？”
“是啊。”张楚岚那点冷漠转瞬就收了起来，“我媳妇。”
“哦。”吕良笑了，说的话颇为耐人寻味，“大家都知道，到底是你媳妇还是你相公……”
“你不说话能死啊！”张楚岚嘴角抽抽，骂道。
而吕良非但没闭嘴，还拽了拽手中的铁链，“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那鬼又踉跄了一下，一头雾水，只能委委屈屈地点了点头。
张楚岚没再看吕良一眼，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两人住的自然不是一间房，张灵玉再度推开门的时候，门外已经没了张楚岚的人影。他驻足了一会，看向隔壁窗口微弱的灯火，一言不发地回了房。
当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里还是龙虎山的模样，看起来是冬天，大雪封山，一个小孩怒气冲冲地超另外一个人扔雪球，大喊：“恬不知耻！”
另外一个只要稍加分辨，就能认出是张楚岚的模样，他笑嘻嘻地捏了一把那个小孩的脸蛋，“小师弟你脸皮真薄！”
张灵玉的心里涌上一股怪异的感觉，没等他稍加分辨，他就又跌进了黑沉沉的梦境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在最后一刻的时候，他脑子里出现的竟然还是张楚岚的脸。
◆章一
他捂住他的眼睛，明明自己的声音仍在颤抖，却依旧不愿意让他看到眼前的一分一毫，本能地去保护他，也不晓得对方究竟需要与否。
这是张楚岚避世不出的几百年里不愿意提起的其中一个片段。还有其他很多，零零碎碎，不堪回首。
◆
他回山的那一年，张灵玉就修炼到了元婴。
他比张楚岚要晚入门那么十多年，天赋却是同门之中的佼佼者，当然这天资比不上张楚岚，但差的也不过是细枝毫末。
同门里的人对这对师兄弟的关系心知肚明，断袖也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东西，惊讶的是这两个不合拍的人居然能搞到一起，尤其是张灵玉。嚼舌根的人不在少数，恶意是很明显的，孰浅孰浓很轻易就能感受到，只不过谁也没有这个胆子放之台面。
两人光明正大地住在一个院落里，张楚岚带回了一身的伤。皮肉之伤还好说，倒是有些伤及灵体。张灵玉又惊又怒，还有些怕。
“怎么弄的？”他喊人去老天师那里拿药，折回来后问道。
张楚岚本来想插科打诨，敷衍过去，他在山上是出了名的，岂料一朝着道，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但瞅见张灵玉的神色，心下发虚，含含糊糊地说：“见着妖了。”
“什么妖能把你伤成这样，”张灵玉黑着脸拍了一下他脑袋，张楚岚心中叫苦，明明他才是师兄，怎么老被训话。张灵玉又问，“着了人什么道？”
“就几只狐狸精。”张楚岚摸了摸鼻子。
对面沉默了下来，好半天才听到张灵玉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他咬牙切齿：“——狐狸精？”
“好汉饶命！”张楚岚心道醋王要发作，立马往前一扑，抱住了张灵玉的腰，“你别多想！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招委实是管用，他抬起眼皮，看见张灵玉的耳尖浮起一抹不正常的薄红，心中暗自发笑，琢磨着怎样解释清楚，便抱得更紧了一些。
张灵玉清了清嗓，也没推开，问道：“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马车不动了，车夫好像下了马去。张灵玉从账内往外头。张楚岚茫然地抬了头，显然没回过神来。此番下山，是为了调查江南王家闹鬼一事。过了这山就到严州了，然而现在似乎是因为前几天的大雨封了山路。
“现在要想到万州，只能绕路了。”车夫上了马，说道，“这一绕路，怕是得耽误上不少时间啊。”
“这路障一时半会是清理不掉了，”张灵玉皱了皱眉，张楚岚顺口接道，“就算清理掉再赶路，那和绕路走的时间也没差多少。”
这山阴气实在太重，让人很不舒服。如果不是为了赶路，张楚岚和张灵玉是怎么都不会走上这山的。而现在大雨封山，委实不太安全，张灵玉几乎是在片刻间定夺：“绕路吧。”
“那王家那边……”没等车夫说完，张楚岚就打断了，“我们承诺给王家的是尽快。不过你看现在这路，快也快不了。”
车夫抹了把汗，讪笑，“这也是，这倒也是！”
张灵玉坐了回去，马车随即掉头，下山去了。这马车也不是什么金枕玉榻，坐着很不舒服。张楚岚动了几个来回，觉得脖子发酸，很是难受。
这点毛病以前是没有的。
“下山了，先找个客栈吧，”他说，“山脚的客栈不少，休憩好了，明日再赶路。”
张灵玉点点头，说好。
张楚岚掐了自己一把，把瞌睡虫赶走了。
他打了个哈欠，“这山有古怪。”末了，补上一句，“阴气太重，有点超乎寻常了。”
“这山以前有个传说，可能跟这个有点关系。”张灵玉说道。
“什么？”
“有的人说这个山上有妖怪，有的人说是鬼。”张灵玉的指腹摩挲了一下杯子。
妖和鬼，差别还是蛮大的。前者一定不能超生，后者还有机会超生。地府的差别待遇，哎。
可这鬼是人死后化作的东西，比妖怪可怕多了。
“应该也是十多年前传出来的，”张灵玉抬头，“说是这山上有吃人的东西，兴风作浪了好几个月。”
“有武当的人上山捉鬼，没一个人能回来，”他说，“这山也就慢慢的没什么人敢上了。但是就在前几年，过山路的人又多了起来，也没出什么事，人们都觉得是妖鬼走了，胆子也放得大了起来——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就是前几个月开辟的，去严州城最快的一条路。”
“就这阴气来看，我觉得不像是妖，”张楚岚勾了勾唇，“厉鬼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而且这趟封山，我总觉得也来得蹊跷。”
“哪里蹊跷？”
“暂时说不上来！”他摇摇头，“都是我的直觉，有时候不大可信。”
张楚岚说完，又换了一个舒服姿势，“你就放心吧小师叔，”他嬉皮笑脸，“有我帮忙，耽搁不了你时间的，虽然是个闲职，好歹我也是个神仙！”
张灵玉抽抽嘴角，有一瞬间想应一声嗯，但是对着张楚岚的脸怎么都发不出这个表示赞同的声音。而在他们说话的这个当口，马车已经快驶到了下山，原本，他们的山路也走得不远，如果不是遇上上山捕猎的农夫，恐怕还不知道山路已经被封了。
张楚岚总觉得脑袋里好像闪过什么，很模糊的一点，转眼又没了。
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马车总算到了山脚。
山脚下坐落了一间客栈，门外有说书人，住店的人还不少，约摸都是因为封山而无法继续向前赶路的人。小二见来了客人，忙不迭上前接过了缰绳，点头哈腰地问：“几位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住店。”张灵玉答，“三间房。”
“诶！”小二应道。
“顺便来几道你们店最叫座的拿手菜！”张楚岚这时也跳下了马车，笑着说道。他的手臂搭在了张灵玉身上，整个人跟没了骨头一样软趴着。
“没个正形！”张灵玉斥责道，又顿了顿。
“诶诶。”小二点头，“那几位客官先入座，我去厨房叫菜哩。”
小二的脸呈灰青色，原先张灵玉以为是个人体质问题，可在小二靠近的时候，他几乎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发现小二们大都是这样的脸色，然后摸向腰间的罗盘，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自下山伊始，阴气就越来越浓，这间客栈竟是最浓郁的地方。而这他们上山之前竟然没有察觉到，直到下了山之后才发现。
张灵玉双指并拢，在眉间点了一点，一抹不易察觉的金光一闪而过。等他重新睁开眼的时候，浑身一震——
这是一间人来人往的客栈，却比起阴曹地府也不逞多让。人们脸上的笑容鬼气森森， 说不出来的怪异非常。而那小二笑着迎上了新客，问道，“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哩？”
这声调尖锐非常，配上他脸上的笑容，很是骇然。
天空中还漂浮着一些鬼影，似乎看到了张灵玉，纷纷往他这里靠近。四周随即聚拢了一堆黑影，十分沉闷。
眼前的黑气愈来愈浓郁，几乎遮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自己混乱的思绪里揪了一个点——他怕是入魇了。
在一群黑影里，他竟透过了黑雾看到了张楚岚的身影。
那个身影越来越渺小，像是不断往前，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心下大骇，想喊出他的名字，喉头却像是被堵住了似得。张灵玉挣扎着想从黑影中穿身而过，却被他们用了什么抓住，丝毫动弹不得。
张灵玉觉得心口上像是被压了千斤重的石头，透不过气。他抓紧了手中的罗盘，本该动手，大脑却在飞速运转：我该怎么办？
如果是张楚岚遇到了，他会怎么办？
可是张楚岚不是在前面吗？
他越想越混乱，直到听到有谁喝了一声“退！”，整个人就似快要溺死之人被从水中拉出来，清明重新捕捉了神识，他整个人还有些懵懂，他深吸一口气，往后踉跄了几步，被车夫扶住后，这才堪堪站稳。
等他撩起眼皮，看向前面的景色时，发现山还是原先的山，客栈也依旧人来人往——张楚岚强行把他从魇里拉了出来。
“你看到什么了？”张楚岚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抬起头看他，“说！”
而这个动作张灵玉竟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两人曾经用这样的姿势对峙过。
“……阴气，”他恢复过来，“这间客栈的人，大多都死了，活人没几个。”顿了顿，又道，“你说的没错，是厉鬼作祟，如果我没猜错，恐怕这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谁这么大胆？”张楚岚有些愕然，不自觉就脱口而出。
修鬼道的人，大多走火入魔，邪祟侵体，害人是本能，而不是目的。
张灵玉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
风声猎猎，在这个状况下有些让人毛骨悚然，张楚岚扭头看过去，欲念咒。
而张灵玉猛得一把拉住了他，“别看！”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作此反应，他咬了咬牙，又重复了一遍，“别看。”
张楚岚楞了一瞬，放下了手，“好吧。”
张灵玉松开了手，道，“这个地方有很多生魂，也有厉鬼，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囚禁之后控制了它们。但除了十多年前的那几个月，一直没有传出这里有妖鬼作恶的消息。”
张楚岚顺口接道，“所以这里会变成这样，应该是最近发生的事。”
以鬼化形，欺瞒过山的人，再夺取生魂，实在低劣的手段。他冷哼了一声。
“既然如此，那么它的目的应该还没有达到。”张灵玉说。
“不管目的是什么，都不会是什么好事，”张楚岚冷哼了一声，心中暗骂，“夺人生魂，生祭这么多活人，让好好一座山笼罩上行人过路都能被折寿的阴气——”
好在修仙之人，不在乎这点阳寿，十年于这百千年，不过是毫末。张灵玉倒是赞同，末了他道，“先在这里住一晚上，也好探查一番吧。”
在两人说话的这当口，小二已经把菜都上齐了。还在招呼道，“客官！这里坐哩！”
张灵玉没有什么胃口，倒是张楚岚大大咧咧就坐下了，他动了动筷子，架起了一筷子菜就吃了下去。张灵玉一惊，刚想动手阻止，“你——”
只见张楚岚摆摆手，笑道，“食材是正常的，你不要惊慌，除了上面有点阴气，其他都正常。就是凡人吃了也顶多会体虚几天，修仙之人……呃，还有像我这种的，神仙。基本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被他这么一说，神色惶惶的车夫犹豫了一会，也下了筷子，吃了没两口，就大快朵颐起来。
“哎呀！你不用害怕，”张楚岚见他面色苍白，噗呲一下笑了，逗他，“龙虎山小师叔在这里呢！什么邪魔外道妖妖鬼鬼的不得避让三分，见一个削一个，保证把你平平安安的送回王家。”
张灵玉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些缓和，他的面前被推了一个碗，张楚岚开玩笑道，“吃吧吃吧，吃饱了晚上才有力气干活！”
很是正常不过的句子，张灵玉居然愣了愣，下意识想骂一句恬不知耻，还没说出口，脸倒是先红了，他掩饰一般轻咳了一声，低下头拿起了筷子。
而张楚岚像是发觉了似得，没忍住笑了出来。天地良心，他可真的没有往那方面误导的意思。
张灵玉面色冷了冷，“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张楚岚忍了两秒，又笑了。
桌上还有小酒，张楚岚小斟了一杯，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酒是好酒，香气浓郁。他挑了挑眉，有些惊讶。坐在对面的人不爱喝酒，草草吃了几口后就放下了筷子。他晓得对方是心里膈应，也不劝，只笑了笑，自顾自地喝。
对方皱了皱眉，说，“你别喝太多！”
眉心上那点朱砂痣，和千百年前的一模一样。张楚岚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开口说话。
那好酒在天上可是常见的，琼浆玉露自是绝味，可怎么都喝不出人间的味道。
◆章二
他见过不少次他头也不回的背影。
但凡每次以为能抓住，往往都是扑了个空，指缝之间空空如也，什么都不留，什么都留不住。
◆
张楚岚跪在龙虎山的祠堂里，背脊挺得很直，他身形清瘦，一眼看过去，生怕轻易就折了。轮值的人到了张灵玉，他拿着把长长的扫帚，不多时就响起了扫雪的声音。
他回头看过去，发现张楚岚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可以说是自小被张楚岚带大的，十多年过去，他已经长得快比他要高了，而张楚岚仍旧是十多年前的那个样子，不肯轻易去改变。
看不透。
而修仙之人，寿命自当会比凡人的长。
前几天有唐家的人上门，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争执，张楚岚失手杀了一个唐家的人，要说是一个普通下人，这件事唐家就卖个面子给天师府，揭过去就算了。
可巧就巧在这人正是是唐家老二，要追究起来，就没完没了了，非得废了他一身修为，还要把他带去唐家任由处置。
天师府不惜得罪唐家，也把他给强行留下，不知道许了什么好处，这件事终究不了了之。直到最后天师府竟也只是让他在祠堂前跪三天三夜，再罚了一年的禁闭。
张灵玉想起在路过会堂前，他听到几位长老饱含愤怒的喊声：“我早说过，这小子留不得啊！他和他当年的爷爷一个样——”
没等话说完，老天师碰的一声放下了茶杯，长老们当即噤了声。
“小师弟！发什么愣呢。”
他回过神，张楚岚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看他，他直起来的时候，膝盖处一阵疼痛，刺得他差点没站稳。张楚岚心里暗骂了一声卧槽，拍了拍裤子上不存在的灰尘，走近他，“今天到了你轮值了？”
说完，又掐住了张灵玉的耳朵想要往下拉，咬牙切齿，“这破小孩，都长得要比我高了。”
“师傅他罚你跪三天。”张灵玉脸一黑，拍掉了张楚岚的手。
“所以在别人面前，我跪了啊！”张楚岚摊摊手掌。
张灵玉抽了抽嘴角，忍不住道：“你难道就是一直这么……”
“能让我踏踏实实跪个三天的，”张楚岚勾了勾嘴角，“除非我是真的认为自己错了，否则免谈。在他们面前跪一跪，我就是不想让师傅他老人家难堪。”
龙虎山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张楚岚穿了薄薄一件，竟也不见冷。他摸了摸自己的臂膀，感觉冰凉一片。
张灵玉动了动嘴唇，冷冷说道，“滥杀无辜，是非不分，便是错也。”
张楚岚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张灵玉皱着眉，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对方突然发力，揪住他的领口，狠狠地把他掼到了墙壁上，欺身压近。
“无辜？”张楚岚的神色难辨，声音却是冷的，“唐家的人哪一个都不无辜……你和我说是非？你又知道谁是谁非？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是他们的报应！”
张灵玉一愣，竟不知昨何回应。等他被松开之后，他反手扣住了张楚岚的手腕：“你杀凡人，身上的功德会——”
没等他说完，张楚岚晒然一笑。“这么些年下来，我难道还怕他散掉我的功德？”他说：“先不说他散不完，做神仙又有什么好的，不生不死不灭，没个盼头。”
他一用力，就甩掉了他的手。张楚岚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灵玉想伸手去抓住他，指尖却只擦过了一阵风，什么都没有握住。
然后他骤然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眉心，身后一片冷汗，竟不知何时睡着了。张灵玉努力地去回忆梦中的景象，到底也只回忆起了张楚岚的那句“善恶到头终有报，这是他们的报应”。
他环顾四周，子时阴气最甚，即使不用施咒，也能看清四周的鬼影。鬼影们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分分靠拢。而张灵玉被那个梦境扰得心烦气躁，冷喝一声：“也不看看你们面前是谁，也容得尔等在此放肆！”
然后他的身上骤然出现金光，鬼影们稍一碰到，便在尖啸间灰飞烟灭。
推开门，客栈一片寂森，他敲响了隔壁的门，没有回应，于是张灵玉二话不说推门进去，车夫不知来人，惨叫了一声，震耳欲聋。张灵玉叹了口气，“安静，是我。”
对方这才从杯子里颤巍巍地探出一个头，连滚带爬地从床上下来，抓住了张灵玉的袍子，哭得涕泗横流，很是难看，“有鬼！有鬼啊道长！”
一阵阴风吹过，把蜡烛给吹灭了，车夫吓得几乎要背过气去，张灵玉正想把火给重新点燃，一声脆响，背后的人就施了个火术，室内重新获得了光明。
“我们都晓得，”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不用回头张灵玉便知道是张楚岚，“这个客栈里，除了我们仨啊，活人怕是没几个。”
“不过这里阴气浓厚成这样，到了子时，鬼已经会来找你索命才对，如果不是有点修为的人，都没有办法抵得过他们。”张楚岚迈开腿，低头看向车夫，眼睛里有些冷意，“现在过去了半柱香时间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车夫抖了抖，有些不可置信，求救似地看向张灵玉，发现对方也用着与张楚岚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于是急哄哄地从脖子掏出了一个玉。
那是一个成色极好的玉，绕是如此，上面却也有血煞之气，现在戴着，可以以邪镇邪，但如果戴久了，恐怕会遭其反噬。
“这个！是这个！”他说，“本来我是在王家做工的……这回要上龙虎山，我在万州路上遇到了一个道士！他说我这次出行是大凶！是命里的劫！有了这个开光过的玉佩就能度过一劫……本来我不信这个的！回了家狗，告诉了我婆娘，当了个笑话就扔桌上了！”
他抽抽噎噎地，擦了擦眼泪，继续说，“可是我家那几个婆娘信啊！我丢在了家里，第二天要出发的时候她追上我硬要我带上，然后我就戴着过来了……”
“然后刚刚那些鬼扑过来的时候，我情急之下拿出了玉佩，它们一看到就跑了！后面再来的也是这样！这个玉佩有用的！真的有用的！没了它我的命就没了啊！”说到最后，他又哭了出来。
张楚岚皱了皱眉，二话不说上前夺过了玉佩，车夫嚎叫了一声，想抢回来，却被张灵玉死死按住了，“别动。”
车夫只觉得肩膀像被一个大石压着，动弹不得，冷汗直流，只能转而哀求张楚岚，“张先生、张先生，你快把那东西给我吧，我没了这个，活不了啊！”
玉上面的纹路很奇特，像是符咒，又像是什么猛兽。笔走龙蛇，难以看出花纹。
“你害过的命可也不是没有，”张灵玉冷道，“怎么就到你怕了？”
车夫浑身一震，抬头看他，被对方的眼神嚇得缩了回去，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讨好的笑容：“道长，您说的话我、我听不懂啊！”
而张灵玉只是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张楚岚端详了一会儿，对张灵玉说：“我们去外面看看。”说罢，把玉扔回给了车夫，“把东西戴着，”他说，“能保命的！”
“诶，诶！”车夫忙不迭接过。
张灵玉在出门的时候，往门板上拍了一张符咒，“我在这里下了个结界，”他冷声道，“你就待在这里，别乱跑。”
车夫连连点头，手脚并用地爬上了床，把自己裹成了团瑟瑟发抖。他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发笑，张楚岚捂了捂嘴，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张灵玉见他这样，也没忍住，噗了一声，碍于礼貌，又收了回来。
车夫：“……”
门外一片死寂，很是阴沉，张楚岚打了个响指，走廊上的油灯就燃烧了起来。时不时有凉风吹过，张楚岚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张灵玉看着他的背影，竟有些心慌，他加快了脚步，同他并肩而走。
这里的环境让他很不舒服，像是一个被死人包裹的地方。白天的时候，这里还通达明亮，到了现在，俨然变成了一块坟地。
——坟地？
这时张楚岚侧过头来问他，“先去哪？”
“后厨。”张灵玉想也不想，答。一阵风吹过，吹开了一扇门，张灵玉往里看了一眼，微微瞪大了眼睛。
血腥味顺着空气钻进了鼻腔，里面俨然是几个小孩的尸体，已经看不出了人形，被开膛破肚了，四肢被撕扯了下来，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过。在这个情景里恐怖异常。
而只要再往上看，就可以看到上面漂浮了几个白影。他们抱成一团，有些茫然，一个小孩的脸面几乎是血肉模糊了。
张灵玉的眸色微沉，如果这样类推下去。恐怕每间房里都死了人。
“是刚刚才出来的生魂，”张楚岚低声说，“走吧，困着他们在这里的东西没打破之前，咱们帮不了他们。”
“你也帮不了？”张灵玉反问。
张楚岚顿了顿，他意有所指，勾唇笑道：“我要是帮得了他们，我还能落到如此田地吗？这里的东西，不仅仅阻碍了生魂去往外头的路，还挡住了阴差，阴差更无法靠近生魂一步，也无法带着他们去投胎。”
张灵玉的脚步顿住，看向房间里，叹息了一声。
“你刚刚说是去后厨，其实是对的，”他指了指下方，“食物会受到阴气的影响，如果吃下了阴气重的食物，凡人恐怕不仅仅是体虚，更有可能折寿。可他们端出的食物，阴气居然和这里的环境不对等，那么后厨到底有什么东西？”
“有没有可能是操控鬼术的人故意而为的。”张灵玉问道。
“不知道，”张楚岚摇了摇头，“先走吧，如果后厨那里真的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他们势必会来挡着我们。”
风似乎是想把油灯吹灭，火苗扑朔了几下，又重新燃烧了起来，这火是没有办法吹灭的。
“对了，”下楼梯时候，张楚岚突然回过头：“而且刚刚那个车夫的玉，我分辨了一下，上面的图案，像是穷奇，但他又确实是凡人！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件事恐怕和他脱不开关系。还有，你刚刚说的，他‘害的命’是什么意思？”
那个车夫的脸上明显是早亡之相，按理说早该死了，可却有人帮他挡了一灾，那个帮他挡了一灾的人是谁，倒还真的说不准。阳寿透支的后果，怕是会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你说那个车夫？”张灵玉沉吟了一会，“那个车夫，我记得好像在严州里犯过事，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王家带了出来，说是申了冤，就在王家说申冤的那个晚上，被他害死的那个人的妻子在家中上吊了。”
真是让人唏嘘，张楚岚叹了一口气，“看来王家这趟水也不浅。”
正说着，张楚岚就把话头转到了他身上，眼睛却是盯着他身后，“小师叔，你要不要算一卦？”
张灵玉也察觉了什么，他低下头，眼睛里慢慢涌上了笑意。
“你不是说过吗？世间变数有千万，哪里是几支卦签就可以算干净的？”
话音刚落，张楚岚迅速出手，张灵玉侧身，一道雷电击向他的身后，那道黑影尖啸着被击散掉了。而在黑影散掉之后，楼下竟然浮起了如有实质的白雾，渐渐鼓胀起来，变成了人的形状，霎时间，一股尸臭味扑鼻而来。
这人形很是诡异，要么缺了头，要么缺了胳膊缺了腿，残缺不全。刚刚的路过的房间里，那几个小孩尸体竟然从里面爬了出来，拖拉着开膛破肚的身体——
“是化尸。”张灵玉道。
化尸这种邪术，就是修鬼道的人也视之为大忌。方法更是不知道失传了多少年。
“不过这化尸，应该也就学了半桶水，”张楚岚语带嘲讽，“也不知道哪家的人带出来丢人现眼，切……对了，小师叔，你那个结界能撑多久，别让那个车夫死了。”
“撑一个半时辰吧。”张灵玉沉吟了一会，估算道。
“够了，”张楚岚点点头，“看来厨房是真的有古怪。”
楼下突然传来异响，那些化尸竟然只往一个方向靠拢，丝毫不理睬他们，拖了一地黏糊的液体，气味很是难闻。再竖耳听一下，竟听到了人的脚步声。
可他们分明没有感受到一丁点的人气。
“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张灵玉眼神一冷，看向下方，语气带了点嫌恶，冷道，“好歹也是修道之士，枉费这么多年修为，竟然也就这点本事么？”
张楚岚几乎要鼓掌起来，挤眉弄眼地挪揄，“小师叔你可真狂！”
正在他插科打诨的当口，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