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岁引》
简介:
由于把反派写得太惨,颜晗穿进了自己写的小说里。
目标任务:助反派完成大业。
正当他准备抱大腿时,意外发现自己竟然穿进了反派的死对头——男主的身体里。
(深呼吸——)幸好他是作者,没有人比他更懂这本书的剧情走向,现在就该拿出他预知未来的金手……
等等!什?已经完结了?!
他竟然穿到了大结局!
看着自家地牢里衣衫残破的反派,颜晗陷入了沉思……
序章
乾元初二十二年夏,武帝病危,山陵将崩,举国震荡。元贵妃久奉御前,后召百官入宫侍疾。
然,长皇子兼之靖王的赵璟却被人截在建康城外的寒鸦渡,来者正是他的属臣——宋微寒。
烈日当空,直把寒鸦渡照得像个蒸笼似的,闷沉沉地教人喘不上气。
“宋羲和,你难道想反了不成!”
一声厉喝后,男人勒紧缰绳退后半步,虚眯着眼直直看向为首之人,声如洪钟,喜怒难辨。
千百兵士在侧,本该胜券在握的宋微寒却始终愁眉不展,看着竟比那孤军之人还要凝重三分:“靖王说笑,羲和是奉旨、前来恭迎王爷回京的。”
面对数千剑拔弩张的羽林军,赵璟冷笑一声,幽幽道:“本王怎不知、接迎本王需要派出这么大的阵仗?”
言毕,他不动声色扫视四围,心里也益发沉重。倘若他没有猜错,老头子此刻怕是已经不行了,眼前人在这紧要时候公然反水,其心昭然若揭。
“羲和的确是来接王爷的。不过,不是送您入宫,而是去宗正寺。”说罢,宋微寒倏地冷下脸,一字一句厉声喝道:“靖王妄图谋反,罪不容恕,奉上谕,即刻将其捉拿归案!”
话音刚落,他骤然拽起缰绳行进两步,平滑指甲陷进肉里,如炬目光死死盯住数丈之外的男人。
赵璟看他忧容难掩,忽而闷声一笑,看向他的目光里似乎也掺了些别样的怜悯:“谋反?你认为本王用得着反?”
老皇帝后宫空虚子嗣单薄,仅存的九皇子一心问道,十三皇子年纪尚幼,而他唯一的对手也早就进了宗正寺的大门。试问这满朝上下,还有谁能值得他这个嫡长子铤而走险?
思及此,他虚虚眯起眼,力图将他喝退:“宋羲和,你可知私调禁军、假传圣旨是死罪?!你若现在把路让开,本王或许会念在往昔情分饶你不死,否则,你知道惹恼我的下场。”
“往昔情分?”宋微寒登时嗤笑一声,随后竟当众仰首大笑起来,其声烈烈,倒是与这肃杀气氛颇为契合:“王爷说笑,你我之间…哪里有什么情分呐?”
说到此处,他露出森冷笑意,咬牙切齿道:“莫非您是指您——谗言构陷,迫使我沦为质子,再痛失双亲,尝尽死生别离之苦?”
赵璟无声听他冷嘲热讽,既未承认也不辩解,一身从容不迫,任由他撕心裂肺怆地呼天,我自巍然不动。
似是早已料到他的冷血,青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继而是嘶哑沉重的陈述:“王爷当真好心性,教我等常人难及项背,唯有望而生叹。”
说着,他挥动马鞭指向一侧:“倘若王爷愿意受降,皇上或许会网开一面;若是不降,这刀剑无眼,您可得多加小心。”
此言一落,他高高昂起长颈直面迎上男人的视线,原先暄和的眉眼温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挑衅,是快意,以及浓浓的杀气。
至此,赵璟仍是不置一词,自知今日无法全身而退,也懒得再与他多言。
宋微寒此举,定是早有预谋,只是他素来严谨,便是此人向自己俯首称臣,他也始终留了心眼,断不会给他算计自己的机会。
他究竟是如何得知自己私下去了幽州,这……等等!千般思绪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地看向宋微寒所在的方向,终于从一众甲兵里寻出一个熟悉的纤细身影。
“婧未……”这一声极低极轻,透着些颓败之气,又似乎容括了万种柔情,全无适才的孤傲意气。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赵璟险些笑出声,目光紧紧锁着那抹倩影,一张冷面终于添了凡人的无力悲情。
似是为了呼应他这声破碎低喃,一人骑马上前,与宋微寒并肩。这是位极美的女子,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纵然长发束起,身着冷硬盔甲,也依旧难掩娇儿风情,盈盈一笑间,丹唇微启:“表哥。”
这一声轻唤实在温柔,甚至比往常的亲切呢喃还要腻上三分,却让赵璟骤临冰川,顷刻之间心如死灰。
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叶芷隐瞒心性,装痴作傻扮了三载的好妹妹;宋微寒折去羽翼,摇尾乞怜演了两年的好臣子,原来等的就是今天。
如此想来,他反倒有些欣赏二人。
见他一言不发,叶芷顿时心生惶惶,她似乎从未学会如何应对这个人:“你难道…就没有想说的?”
赵璟自嘲一笑,投向她的目光却仍满是柔情,语调亦温存得似要让人软了骨头:“你心里怕是早将我打杀数百回了,此刻还想我说甚么?求你放过我?却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想。”
停了停,他话锋一转,眼中似有水光闪烁:“然事已至此,便是我说破嘴皮,你也不会原谅我。”
叶芷一时哽住,旋即哑声反问:“赵璟,你既有此悔心,何故还要痛下杀手?你莫忘了,你幼时留在叶府,父亲是如何照拂你的,你如何忍心将我一家赶尽杀绝,连我那无辜的幼弟也不肯放过?”
提及此事,赵璟眼中眸光骤冷,连语气也添了三分寒意:“我从未悔过!昔年之事,我一时一刻不敢忘,叶家待我母子如何,天地可鉴。”
“那我呢?”闻言,叶芷神情剧变,声声掷地:“我也是叶家人,你要打要杀,为何偏偏将我留下?你会记恨,难道我就不会么,赵璟,我是人,我是有血有肉的人啊!你有没有…有没有想过,我将如何面对你?”
宋微寒见她几欲崩溃,忙不迭上前牵住她,温声宽慰道:“未儿,你不必与他多言。今日,他的命必定是要留在此地了,你我的仇也能报了。”
面对他二人的控诉,赵璟始终面不改色,言辞间满是怜爱:“那些腌臜事,你不该记得的。”
二人齐齐看向他,只觉他言行举止极其可骇。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才能在生死当前,面临着血仇宿敌,还能故作情深,扮出这幅假惺惺的模样?
刀锋血雨一触即发,幽远绵长的钟声却先一步越过四面山峦传了过来。闻声,众人脸色皆变,纷纷向远处高阁城池望去,两眼戚戚、六神无主。
而原本从容不迫的赵璟,此刻也再难维持住一张笑面,他痴痴望着钟声传来之处,在短暂失神后,黯淡眸光忽地一闪,随即彻底沉入深不见底的死寂。
伴着苍凉沉郁的古刹钟声,他兀地低笑起来,旋又急转直上,如同雄鹰跌落悬崖前的最后一唱,是不甘,也是释然。
十二年前,他的父亲——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皇终于记起世上还有一个遗落在外的儿子。于是,浩浩汤汤将他从故土迎回,又随意遗落到千军万马阵前。
世事总是如此,给他奢望,再回以沉重一击。父亲疏离、兄弟阋墙,骨肉之情,至亲至疏,可怜他满腔热血,无处酬寄。
苍天怜他,予以亲厚之人;苍天无眼,又教他受尽生死别离苦。因而,他和天争,和天子斗,企图挽回昔年前遗失的所有眷顾。
十二年来,他步步为营,从一个虚有嫡长子之名的皇子爬到权倾朝野的靖王,其间杀忠臣,斩奸佞,兄弟姐妹也被他除了个干净。胆敢忤逆者,他通通不会留情。
可这天,似乎在最后关头又给他开了一个玩笑,而这一次,要的是他的命。多年筹备功亏一篑,犹似一双无形巨手扼住咽喉,也将他的人生彻底折断。
先机已失,他输了。
“想来,本王今日是要折在这儿了。”赵璟将目光移向宋微寒,以及他身边那个自己护了许多年的人。汹涌潮水退去,他的眼底,已然存了死志:“婧未,哥哥来成全你了。”
“赵璟!”察觉到他的异样,少女惊呼一声,不假思索纵身冲向他,却已然为时晚矣。
求生之人无限生机,求死之人百救不得。
男人纵身下马,锐利刀锋划过地面,四溅的火星落到周遭草垛里,顷刻燃起一场大火。而他站在烈火之中,一张冷面波澜不起,唯有紧紧抿起的唇角,昭示着他和人世曾经有过几多羁绊。
赵璟久经沙场,拼死一搏未必不能突出重围。可一直撑着他的那根杆子断了,他已经没必要再苟且偷生了。
这一生,他没能保住最爱的人,也没能留住最想守护的人,甚而连他最恨的人,也先他一步走了。
他甚至分不清听到钟鸣之时,胸口压住的那口气究竟是悲是喜,却还是禁不住去想,那人濒死之前,是否为自己曾经的无能忏悔过,是否悔恨以凡人之身踏进这场权力的逆流?
而他自己,其实也早该死的。死在飘摇雨夜,死在秋风阵前,死在母亲的怀里,死在兄长的身旁。
是恨,是不甘心,是母亲和兄长的嘱托,让他苟活了一年又一年。今日的下场,他不是没有想过,却不料它来得如此之快,好似疾风骤雨,将他的胜券在握砸了个一干二净。
但即便是死,也该由他自己来定夺。他的身体,生于黄土,去后也理应尽归尘下。
烈火外,宋微寒一脸惊色,满眼俱是不敢置信。入京六年,不说知根知底,却也自认对赵璟的脾性有所了解。此人素来狠厉,待己更是极其严苛,却惜命得很。适才分明求生心切,如何在一夕之间改了主意?
叶芷亦是怔在原处,旋即又恍然失笑,一双杏眸似有水光闪烁,二人相对而视,往事历历重现。她原以为她的哥哥被权势蒙了眼、瞎了心,但好像…那个同自己林间嬉戏的少年还好生生地活着。
她张了张口,欲语泪先流。
愿有来生,你我再续前缘。届时,我为长姊,你为胞弟,我来护你一世周全。
可好?
第一章 画龙点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
男人的指尖停在屏幕末端,看着文底叶芷说出的那番话,不禁拧紧了眉,只觉四肢百骸像被灌了铅似的,心神俱荡忧惧难安,却也说不清这些莫名的触动缘何而来。
下一刻,他退出页面熄了屏,直直看向淹在人群里的高挑人影。
终于来了。
他立即抬脚跟了上去,直追到无人处,才快步冲上前拦住那人的去路:“先生慢行,我瞧先生印堂发黑,元神涣散,近日恐有血光之灾。”
颜晗退后半步,略带警惕地审视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来者戴着一副通体玄黑的墨镜,身着裁剪得体的西装,体态高挑,面含笑意,若没有这段招摇撞骗的胡言乱语,他得承认这是个很不错的人。
但,颜晗急着回家,无意听他做戏。
男人见他要走,忙不迭再次截住他,急道:“诶,先生别走,我话还没说完呢。”
颜晗暗暗蹙眉:“你想做什么?”
男人轻咳一声,仰首背手摆起姿态,故作高深道:“太史公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街上人来人往,一眼望去,俱是行色匆匆,唯见先生一身闲情,在下瞧了,不由心向往之,故冒昧叨扰。若有不得体之处,还望先生海涵。”
说到此处,男人对着他深深作了一揖,随后扬起笑脸,自报家门:“在下晏书,先生可愿与在下聊聊?”
“抱歉,我还有事。”颜晗并不想和他多做纠缠,礼貌一笑后便径直而去。
晏书直起腰回望过去,并未被他的冷淡吓退,而是在短暂沉默后,朗声道出十六字:“建康城外,烈火燎原,君淹尘下,此心何归?”
颜晗脚步一顿,继而返身走向他,沉寂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是谁?”
晏书咧起嘴,一口白牙在日光的照耀下烨烨生辉:“在下只是个算命的。”
.......
这是一间装修精简的咖啡馆。悠长琴音穿梭在空气的缝隙里,也渐渐柔和了两人之间略显生硬的气氛。
“不好意思,刚刚有些失态。”坐在沙发上,颜晗对着晏书抱以歉意一笑,心底暗暗猜着对方的身份和来意。
“无妨。”晏书抿了口咖啡,并不为他先前的疏离感到气恼,反而是一脸的兴致盎然…和神秘莫测:“不知先生…可信命?”
颜晗道:“信与不信,有何区别?”
“有一个词,叫作‘命运弄人,身不由己’。先生用它解释了很多人的人生,譬如宋微寒、叶芷,以及赵璟。”
晏书暗暗观察着他的脸色,话锋陡转:“然,前路在脚下,是非在心中,人的一生岂能单单由命运二字概定?”
颜晗淡淡地看着他,不答反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见他单刀直入,晏书不禁莞尔失笑,也不再故弄玄虚:“在下想请先生…替一个人改命。”
闻言,颜晗深深看了他一眼,声调平和,似乎对这个话题并没有多少兴趣:“谁。”
晏书却情不自禁挺直了脊背,静默两秒后,才一脸正色地道出两个字:“赵璟。”
颜晗直直对上架在他脸上的墨镜,唇角忽然掀起若有若无的笑:“你想让我改结局?”
晏书轻声答道:“结束,亦是开始。”
“抱歉,我帮不了你。”停了停,颜晗再次重申:“我不可能改结局。”
意料之中的答案,却并不是晏书想要的答案:“何故?”
颜晗垂下眼不置一词,足过了半晌才终于抬眼看他,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人气:“他的身体,生于黄土,去后也该尽归尘下。”
片刻后,他又继续道:“如果你对这个结尾不满意,可以自己续写,不必特意来找我改。”
“若我改,只怕是狗尾续貂了。”晏书苦笑一声,不甘心地追问道:“若先生当真如此绝情,为何要为他取字云起?您看他一生多舛,早已行至水穷处,而今魂断寒鸦渡,又何来的坐看云起一说?”
颜晗孤僻惯了,却仍不免为他的认真触动,遂缓了语气,劝道:“先机已失,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与其苟延求生,不若就此放下。至少,‘结局’是由他自己来选择的,不是么?”
晏书急急答道:“可他不想死。先生,您有没有想过,您或许并不了解自己笔下的角色。”
颜晗好心安慰他,却不想反被他诘责了,不禁面露郁色,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晏书自觉失态,却仍固执道:“在下说过,在下只是个算命的。”
颜晗毫不客气拆穿他:“你既不信命,又何来算命之说?”
晏书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得泄气道:“先生心明眼亮,在下自愧弗如,想来也无需再瞒着先生了。”
说到此处,他将手搭到墨镜镜架上,轻声道:“世人言书,笔下有灵,而在下,正是赵璟的灵。晏书相信,先生为他取了这个名字,定也是喜欢他的。”
闻言,颜晗眼中惊异更甚,即便他是个编故事的,却也不代表他会相信这世上存有这般迷离诡谲的事。
晏书知他不会轻信,迟疑片刻后终究还是摘了墨镜,只一瞬,又迅速戴回去。
传说梁朝著名画家张僧繇曾在金陵安乐寺的墙壁上画了四条龙,却偏偏漏画了眼睛,道是点了,龙就会飞走。
往来闻者俱不肯信,偏叫他点上。方点了两条,便雷霆大发,两条巨龙震破墙壁,乘云而上,直冲九天。
而眼前的男人,正如传说里那般缺了双目。不似平常患有眼疾的人,晏书的脸上根本没有眼眶一说,空空荡荡的,极其诡异。
直至此刻,颜晗也不得不相信这不只是一场荒唐骗局了。
见他没有太过恐惧,晏书这才放了心,随即抿唇一笑,神态谦恭:“如此,先生愿意替在下画上眼睛么?”
颜晗没有应声,而是在长久沉默后突然问向他:“你之前说我不了解赵璟,是什么意思?”
晏书尾指一颤,略作沉吟后低声答道:“圣人言,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您只看见他害人终害己,却从未真正考虑过他的立场。”
说到此处,他定了定神,确保颜晗并无不悦后才继续道:“故事可以讲求善恶到头终有报,但现实却并没有那么多是非对错。尤其是——
每个时代都有独属于当时的思维逻辑,只用现代人的视角去评判古人,永远无法体会历史的抉择,无法了解这个人,更无从得知他做这件事的真正动机。
宦海无涯,人心难料,一个立志天下的人,注定容不下手握重兵的二心之臣。而这个人,可以是赵璟,也可以是宋微寒亲手扶上去的赵琼。
宋微寒是您笔下的主角,您要写他功成名就也好,归隐山林也罢。但您对他的眷顾是有限的,他的人生不会留滞在您停笔之处。
您可曾想过,赵璟死后,那个被您创造出来的世界将走向何处?宋微寒的结局又当真如您想象中那般圆满?”
颜晗被他问得胸口一窒,无奈道:“我只是一介凡人之躯,总不能一字一句将他们每时每刻的行动都写出来。”
晏书却笑了:“这便是文章的缺漏之处,也是你我伺机改写的契机。”
颜晗不解:“什么意思?”
晏书并未正面答复,而是指向台上拉小提琴的演员,忽然问道:“先生知道这首曲子么?”
颜晗沉眉听了听,答道:“是贝多芬的《F大调浪漫曲》。”
晏书笑容更甚:“我听人评价这首曲子说,命运与爱情,不懂前者的人,亦难感受后者。我很喜欢这句话,这也是我想告诉先生的第一句话。”
颜晗有些不明所以,只听他继续道:“先生写下这个故事,想必是有自己的考量,晏书只想问一句,先生当真只是将他看作一个普通的虚无角色么?”
闻声,颜晗再次陷入沉默,直过了好半晌才道出迄今为止最长的一段话:“你放心,纵然我写死他,也不是出于厌恶。恰恰相反,我曾为他设想了各种各样的结局,却发现我根本找不到比死亡更好的收尾。
也许正如你所说,我可能不仅不了解我笔下的角色,我甚至…写不出一个好故事。”
晏书再次追问:“所以,先生愿意救他一次吗?”
颜晗顿时哭笑不得:“你也看见了,我写不好,若他当真有灵,即便改了这一段,也只是徒增他的痛苦罢了。我说过,先机已失,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说完这句,他便起身向他鞠了一礼,作势就要离开。
晏书见他要走,急忙抓住他的手腕,也不说话,只紧紧盯着他“看”。
颜晗更是无奈,却也不由心生恻隐:“很抱歉,这个故事我已经写了太久太久了,我太累了。”
“若在下有办法能让先生不必继续写下去,也能救下他呢?”停了停,他起身站到颜晗面前,认真道:“我们只有你了。”
颜晗怔怔看着眼前这个固执的男人,恍惚间,好似真的看见自己笔下的角色一个接一个活了过来。长久之后,他重新坐到沙发上,也终于松了口风。
“我该怎么做?”
第二章 瓮里故书
日已西斜,颜晗孤身走在折返的路上,脸色凝重,两眼空空。
他早猜到此事不会只是重写结局便可了结的,却没想到竟然是让他去往书里,以己身助赵璟扭转局势。到底是自己做的孽,要亲身去还吗?
这话说来容易,可当真要他舍去这幅肉身,以及过往的一切,还是太难了。
但如果他拒绝晏书,赵璟…要怎么办?
颜晗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再次回忆起晏书说过的话。
“过去不可挽回,但未来可以改变。”
“改了赵璟的命,你的人生也会有所转机。”
“先生,我们只有你了。”
颜晗扶住墙,长长缓出一口浊气,额上也跟着渗出密密麻麻的薄汗。他想,如果真的有机会见到赵璟,见到那个他想象了无数次的世界,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万千心绪糅杂在一起,取舍也变得格外艰难。正当他挣扎之际,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吵骂声。
“我看见他进去了!你叫他出来,我可是他老子,凭什么不给我进去!”男人穿着一条皱皱巴巴的白色背心,裤子聋拉着,脚踩人字拖在安保室前大呼小叫。
“老爷子,您看错了,颜先生今天中午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保安抹去额角的冷汗,无奈地应付着眼前狼狈而嚣张的中年男人。
“那老子进去等他,你个破保安凭什么拦着老子!”说罢,男人作势就要闯进去:“天天躲着老子,今天老子非得把他抓着喽!”
“老爷子,您不能硬闯啊!”保安到底年轻力壮,轻轻松松便拦住他的去路,却仍旧头痛不已。男人的脾性他是知道的,一个不好就能赖上自己。
见不得好,男人果然耍起泼来,赖在地上嚎啕大哭,还不忘骂出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荤话。
颜晗沉下气,抬步走近二人,略带歉意地看向满面愁容的小区保安:“抱歉,刚刚麻烦你了。你先去忙吧,这里有我。”
见到颜晗,保安立马笑开了花,连连应道:“好的好的。”
颜晗笑着目送他离开,转而沉下脸看向躺在地上不依不饶的男人:“你闹够了没有?还嫌不够丢人?”
“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敢跟你老子这么说话!”见他回来,男人立马拍拍屁股从地上爬了起来,眼里隐隐藏着些谄媚畏惧,语气却强硬得很:“你老子好心来看你,你就这个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子欠了你钱呢!”
颜晗暗暗皱眉,按这话他是真的又在外面欠了钱:“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听了这话,男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我听说你今天发了工资,你是不是该拿出点来孝敬孝敬你老子?”
颜晗面色不改,眼中冷意更深。
“怎么,你不想给?”见他沉默,男人也冷了脸:“你是老子生的,你的钱就是老子的,今天你必须拿钱来!”
“好。”颜晗向前走了一步,不愿与他纠缠太久:“你想要多少?”
巨大的阴影一下子笼了过来,男人下意识退后两步,犹疑之下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两万!”
“两万?”放在以前,颜晗未必会太看重这点钱,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家早就败光了:“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
“那、那就一万五,不能再少了!”男人被他看得发虚,只好咬咬牙降低了要求。
颜晗冷笑一声,言辞之间多了几分罕见的刻薄:“你不要忘了,颜家早就被你败光了,你一个倒插门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讨价还价?”
“倒插门怎么了?老子就算是倒插门,你也是老子的种!老子要是知道会生出你这么个白眼狼,当初就该把你……”入赘是男人心上的痛,不允许任何人提及。
“闭嘴。”颜晗退后一步,面上尽是不耐:“两万我会打到你账上,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你就不要再来了。”或许,也没有以后了。
“行行行!”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好说话,愣了好一会才大笑出声,适才的屈辱也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是那个账号。”。
颜晗取出手机随意点了几下,随后把转账记录举给男人看:“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说完,便再不看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进了公寓。
保安看到颜晗进来,立马迎了上去:“颜先生,你没事吗?”
“没事。”颜晗顿了一下,而后弯了弯唇:“之前麻烦了。”
“嗐,这都是小事,颜先生您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保安见他神色无常,这才安了心。这位颜先生他是记得最深的,性格好命却不好,妈去的早,又摊上好赌的爹,这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头。
颜晗不知他想,同他又寒暄了几句才回去。进门后,他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坐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一行行字,他不禁胸口一窒,目光却死死地盯住“赵璟”这两个字。
这是一个关于公侯世子与世家嫡女的爱情故事,也是忠臣与权奸的抗争史,但晏书的那番话却教他也无法坚定自己的立场了。
难道他的一番好心,当真只是自作多情么?
他转眼看向摆在桌面的照片。照片里是个女人,约摸三十出头的模样,身着一条牙白色的旗袍,笑容温婉,眼中若有光。
可即便是这样一个人,却还是难逃心魔作祟,草草了此残生。在那之后,他常常会去想,如果母亲没有走,自己或许也不至于落得今日的境地。
想到此处,他不禁笑出声来,甚而一反常态地倒在软椅上长笑不止,一直到这笑声里传出接连不断的哽咽,他才慢慢静了下来。
他没能救得了母亲,难道还救不了一个小小的赵璟?
思及此,他陡然跳站起来,将已经凉透的水一饮而尽,又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给自己套了件体面的衣服,无声躺到床上。
“先生,准备好了吗?”晏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而有力,如同从破败里生出的一缕微光。
“晏书。”不知怎地,颜晗忽然同他开了个玩笑:“我这叫穿越吗?”
晏书显然也是一愣,而后笑答:“先生记好了,这个过程,叫做转灵重塑。”
转灵的过程并不痛苦,但颜晗还是感觉到了,他倏地瞪大了双眼,极尽全力想要再看这世界一眼。顷刻之间,房间内已空无一人,只余下男人的一声低叹悠悠回荡在空中。
……
“佛曰,人生八苦,即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婆娑世界,一切莫非是苦,熬不过是一个“死”字,熬过了仍旧是个“死”字。”晏书做了个合掌的姿势,一脸的高深莫测。
颜晗只觉得滑稽,忍不住打趣道:“你不是算命的吗?道家也开始学佛法了?”
晏书被他一噎,心虚道:“我...这不是假道士么。”
颜晗无奈:“既然熬得过、熬不过都是死,你又何必来找我?”
“其实,之前我是不想来叨扰先生的,但昨夜……”顿了顿,晏书按住胸口,苦笑道:“他告诉我,他不想死。他说,八苦他都受了,再没有什么好怕的。他不怕死,但现在不能死。”
闻言,颜晗神色微变,垂下眼一言不发。
依照所谓佞臣的模板,赵璟这类反派似乎应该只有铁石心肠、冷情绝欲才算符合人设。可他不愿用框架将他套住,他想把赵璟当成一个真正的人来看。
自私可以,狠毒可以,脆弱可以,勇敢可以,甚至舍己为人也可以,疯狂并不是他的底色,没有什么是一定属于他的。
故而他写赵璟因情而死,为父亲母亲、兄弟姊妹,为一生动荡、命途多舛,为求名逐利、迷失自我,为登临高位、粉身碎骨。
这是包含千万种失落的不得已而为之,是他所能想到给他最好的结局,即便这个人似乎并不需要自己这样的眷顾。
因此,他开始对这个人产生更多的好奇,他想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作为旁观者,一个遥远而亲近的朋友。
思及此,他抬眼看向晏书,这个已经足够奇妙的人:“你说之前...是什么意思?”说完,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晏书含笑点头:“正如先生心中所想。”
闻言,颜晗不禁倒坐在靠椅上掩面失笑。怨不得晏书一副很懂现世文化的样子,原来早就在了,赵璟到底是对自己有多不满啊……
“孤独吗?”颜晗如是问,他不敢想象晏书究竟怎样才能在这个陌生的空间生存了数月有余,连他这个现代人也快活不下去了。
晏书答:“我本就是孤独。”
颜晗又问:“为什么要给自己取下晏书这个名字?”
“抄的别人。我听过他的故事,觉得他正配得上前程似锦这个四个字,所以就用了。”停了停,晏书轻声念道:“他有首词是这样写的,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
“怜取…眼前人。”
思绪到此戛然而止,眼前白光阵阵,颜晗一个激灵,倏地从床上惊坐起来。
“晏…书......”这不是他的声音。
不多时,一个年轻男人从屋外走了进来,见他醒着顿时一愣,随即急匆匆地冲过来,满脸喜色。
来人一袭玄色深衣,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犹似含了星子一般,为他周身的厉肃之气添了几分青年人的洒脱。
但他说的话却极其奇怪:“王爷,您终于醒了!”
第三章 向死而生
王爷?
颜晗心里陡地一沉,据他所知,这书里唯一的年轻王爷只有赵璟,他不会是…转到赵璟身上了罢?
原以为至多转成他府上的某个门客,再仗着自己通晓全文,助他规避一些磨难也就行了。现在自己直接成了正主,倒还真是应了晏书那句替赵璟改命,也是替自己改命的话。
颜晗此时头晕目眩,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正欲借机问问面前这人现在是什么情况。记忆里赵璟确实受过几次昏迷多日的重伤,现在又是哪一次?
“我……”甫一开口,一道幽远低沉的声音在耳侧悄然而至,是晏书。
“先生,若往后遇见分辨不清的事,要记得向前看。一切皆是因果轮回,那些你看不透的物事,终究都会现出本相。而你的改变,可能也要花费许多年,莫急。”
闻言,颜晗登时一怔,旋即看向眼前人,见他面色如常才稍稍安了心,却又不由心生疑虑,晏书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不论他如何扪心自问,始终无法再听见晏书的声音,看来这一回他是真的走了。
正这时,屋内又冲进一个少年:“王、王爷,宫里来话了,说、说是太后召见。”
闻声,颜晗暗暗蹙起双眉。他这才醒,宫里就有了消息,看来这靖王府细作不少。
等等,太后?
武帝幼年丧母,哪里来的太后?
面前的男人也是一愣,旋又沉声呵斥道:“王爷苏醒不过半刻,身子尚不爽利,你让传令公公先回去,待明日再来也不迟。”
颜晗无声瞥向男人,不由暗赞一声,不愧是赵璟身边的人,竟连太后的懿旨也敢驳拒。但也正因这一举措,他反而起了疑虑,此人颇有主意,要想从他口中套消息恐怕不易,万一引起怀疑就麻烦了。
两相权衡之下,颜晗还是决定铤而走险,遂开口道:“无妨,既是太后传召,做臣子的岂有推辞之理。”
见他执意,男人也不再阻拦,作势就要伺候他洗漱更衣。
颜晗一惊,下意识退了半步,随即强作镇定任由他摆弄,唯有眼中若有若无的赧然,将他此刻的不适宣露一二。
此外,他发现这具身体除却脑胀乏力之外,全无其他不适之处。以及他这一身不太正式的着装……赵璟与皇室并不亲近,决不可能穿得这么随意。
所以,他现在究竟是谁?
走在宫道上,颜晗不禁心生郁结,适才走得匆忙,他应该看一眼府外的门匾才是,省得现在一无所知,唯恐露出马脚。
眼见这位御前公公直火火地领着自己直奔后宫,他自知不能再向前了,故出声提醒道:“公公,你先进去复命,本王就在这等着。”
张广义停下脚步,躬身答道:“回禀王爷,太后事先吩咐了,今日只是看看您的身体近况,不必拘于这些虚礼。”
颜晗略一颔首,不由更加疑心自己的身份。但他的困惑并未持续多久,便演变成了惊诧。
眼前这位太后黛眉微蹙、两眼含春,玉骨冰肌、唇丹齿白,即便顶着一头雍容华贵的妆发,却仍旧难掩眉眼之间的青涩。
而这样一个如玉美人,竟然是太后?
“臣…拜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只一晃,颜晗便恢复如常,掀开下摆直直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此地又没甚外人,和姑母还行什么虚礼。”女人缓步走向他,嗔笑道:“你这一病,莫不是病傻了?”
姑母?一个王爷的姑母是太后?信息量太大,颜晗险些缓不过来,面上却丝毫不显,仍自应承道:“礼不可废。”
“你啊,还是一如既往地矩步方行。”女人走到颜晗身侧,一手将他托起,忽然沉声道:“这天下已然是你我囊中之物,你已经不需再畏惧任何人了,羲和。”
这一声羲和来得太过突然,直把颜晗听得定在原处,半弓着腿不上不下。折腾半天,他居然忘了宋微寒——他笔下的主角,也是赵璟的死敌。
若他是宋微寒,眼前这个自称“姑母”的女子不就是原文里的元贵妃?她成了太后,即位的也就只能是她的儿子——十三皇子了。
但这些,是他还没有写到的剧情。
按这个时间点推算,赵璟岂不是已经死透了?这么一想,颜晗立时方寸大乱,下意识喃喃出声:“赵、赵璟他……”
太后误以为他还在担心赵璟的威胁,遂又笑道:“他不是已经被你收押在府里了?”
颜晗又是一惊,强自镇定反问道:“他没死?”
“看来你是真的病糊涂了。”太后拢了拢衣摆,又坐回软榻上,不紧不慢道:“那日寒鸦渡之围,在最后紧要关头,靖王府残党追了过来,你怕事情败露,权宜之下便把赵璟擒回府里了。这话可是你说的,怎么,你事后又把他给杀了?”
这么一说,颜晗才又把心放了回去,略显失态的面容再次归于宁寂。看来在他停笔后,剧情发生了转机。
只是再看这场景,他还是禁不住心生惊异,他的起点,竟是原书的终点。看来晏书口中那句“过去无法挽回,未来可以改变”,也是这个意思了。
他可真是实实在在坑了自己一把,合计半天结果成了宋微寒,宋微寒把赵璟害得那么惨,又该如何再次获取他的信任。再者,现今赵琼已经登位,他又该怎么替赵璟夺回天下?
“羲和,羲和!你在想什么?”见他晃神,太后不由地心生不耐,虽说宋微寒辖制住赵璟,又率乐浪百万兵士拥立她的儿子,立下不世之功。但他眼下此举,未免太不把自己这个太后放在眼里了。
“臣抱恙在身,多有失态,还请太后勿怪。”既然已经捋清楚,颜晗应付起来也就轻松多了,见她生怒,连忙做出一副气虚体弱、却还强撑着的做派。
太后见了,果真缓下脸色,柔声关怀道:“这数月来你为皇帝登基事宜出了不少力,是该好好休息了。过会哀家让张广义送些补物去你府里,你就等身子爽利了再上朝罢。”
“谢太后赏。”颜晗又躬身作了一揖,心下却先行猜起太后叫自己、不,应该说是叫宋微寒来的真正目的。
说曹操,曹操到。太后随手从案上抽出一张宣纸递给他:“这是礼部拟上来的封号,你看看如何,要是觉得可以,那就这个了。”
颜晗恭恭敬敬接过宣纸,眼睛一瞟,只见纸上仅写了一个端正工整的大字,为:安。
按律,上头赐封号,礼部定好差不多就直接拟旨了,至多传给皇上看一下,觉得满意也就成了,哪有给他这个异姓郡王看的道理?
不愧是有光环加成的男主角,新帝年幼,太后的母家是他,如今又缴下靖王的兵权。现在的宋微寒,当真可以算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思及此,颜晗凝下神,仔细审视起这个“安”字。安,定也,与赵璟的“靖”字异曲同工。太后这手笔,究竟是想让自己登临赵璟当日的辉煌,还是现今的落魄?
他猜不出来,但可以确信,这个字,他不能接,也接不起:“回禀太后,臣以为此字不妥。”
太后眯了眯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面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不知你有何高见?”
“按照先例,非有巨大贡献担不得一字王。”果然,太后并非真心。
见状,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嘴上却还在劝着:“你从龙有功,自然担得。”
“臣力薄才疏,担不得此等厚誉。”与其这么绕下去,颜晗选择主动出击:“臣是乐浪郡王,不如择‘乐浪’中的‘乐’字,与‘安’字相合,得‘乐安’二字?既承下您的恩情,也不折了臣的福祉,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乐安.....”太后暗暗念了几声,须臾后终于豁然笑道:“这二字倒是不错,你素来是个有想法的,若你实在喜欢,便定下这‘乐安’罢。”
别看女人笑得温和无害,颜晗却还是清晰看见她眼里明晃晃写着“算你识相”这四个大字。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小礼,安王或是乐安王,于他而言并没有分别。若能在细节上讨太后欢心,也省得往后她心里不痛快来找自己麻烦。
其次,他并不愿与赵璟同比高。既然应下晏书的改命之请,他自然要全身心地为赵璟谋求利益,便也不会跟他抢这些殊荣。他要让赵璟在重登九五之前,是大乾唯一的一字王,好为他争取舆论支持。
“谢太后赐号,臣愿以身相侍,与太后共看天下和乐,国泰民安。”到最后,颜晗也不忘拍了个马屁。
敲打一番后,心事也了了,太后不再为难他,又说了一番场面话后便放了行。
看着立在眼前的朱红高墙,颜晗拢了拢身上的鹤氅,端重的神情逐渐缓了下来,不多时便转身进了早已等待多时的马车。
现在,他该去会会赵璟了。
第四章 君子之美
适才在宫里,颜晗并非全是做戏,甫一清醒便强行提起精神应付这些人,又一次次被打破认知,此刻骤然泄了劲,不由越发体虚无力。
他按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靠在软塌上假寐,车身摇摇晃晃,意识也跟着愈渐模糊。恍惚间,一些画面缓缓浮上眼前。
乾元初一十六年,一封圣旨浩浩汤汤地从建康传入乐浪。
宣诏之人洋洋洒洒诵读完君上旨意后,便被乐浪郡王宋连州以上宾之礼请了下去。
他一走,女人连忙起身拥住自己的儿子,泪眼婆娑:“州哥,你千万不能让寒儿进宫,他才十六岁,哪里斗得过那些人?”
“十六岁也不小了。”宋连州轻叹一声,怜爱地看向自己的独子,忽然忆起一个人,遂笑着宽慰道:“两年前,长皇子西讨焉耆一战成名,龙颜大悦,特封其为靖昭王,官居三品,彼时也不过才十六岁。”
“旁人再怎样好,也和妾身无关,妾身只知道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去送死。”谅是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林牵衣仍始终不肯松口:“自从做了这乐浪郡王,我们宋家便迁至此地,一呆就呆了十余年,这些年里,你一向尽忠职守,从未逾矩。
叔妹也进宫给皇上做了贵妾,不久前还诞下一位小皇子,他还有什么可担心我们宋家的?更遑论,妾身听说这位长皇子……”提到赵璟,林牵衣也想起了一些事。
“不可妄言。”宋连州出声打断她,皇家秘辛多腌臜,不可说、也不能说。思及此,他又是一叹:“皇上子嗣单薄,想寻个安心也不无道理。”
提及这位长皇子,那可是大有说头。
昔年武帝揭竿伐陈,将原配叶氏留在家中,彼时叶氏已怀有身孕,不久诞下一名男婴,取名为璟,旨在博个前程似锦的好兆头。
可怜这赵璟生来命途多舛,八岁便没了母亲,直到十二岁时才被接进宫。而此时,他那未曾谋面的父亲早已另结良缘,膝下儿女双全。
后宫和前朝牵连不断,后位之争更是愈演愈烈。偏生武帝在这关键时刻做了痴心人,立年便追封赵璟的生母叶氏为庄肃皇后。
可即便赵璟占了嫡长子的位置,也形如虚设,没有母家的照拂,他在宫中的处境可见一斑。但令人意外的是,这个看似羸弱单薄的少年却是个狠角色。
自他回宫后,其他皇子就像中了邪似的,一个接一个地犯错,死的死、废的废,乃至于那位最得圣宠的五皇子也被押进宗正寺,永世不得重见天日。
而今阖宫上下,除他以外,也只剩下十四岁的九皇子和年仅六岁的十三皇子。从子嗣丰沛到人丁单薄,也不过才过了六年而已。
而今次,向皇上提议宣诏他儿入宫做质的,也正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嫡长皇子。
宋连州连赵璟的人都没见过,自认和他无仇无怨,仅剩的可能便只有他想以此相挟,为自己的登帝之路增加筹码。
倘若这位长皇子当真是龙虎之相,帮一帮也未尝不可。想到此处,宋连州豁然开朗,遂沉声开口:“你也别多想了,古人云,慈母多败儿,寒儿如今已至舞象之年,再这么被你养在家里,迟早得养坏了。”
“妾身.....”林牵衣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只好把目光投向怀中的少年。
宋连州也将目光转向他:“寒儿,你怎么看?”
“如父亲所言,男儿志在四方,儿子也想亲眼见一见帝都盛景。”宋微寒应得爽快,心里却是另一番计较。
藩王不经传召不得出封地,若父亲因他违例进京,只怕求劝不成,还会因此获罪,倒也省了他们这么大张旗鼓。再者,应召做质也并非坏事,建康繁荣昌盛,人才济济,他也确实想去见识见识。
紧跟着,眼前景变换至乾元初二十年,武帝于宫中设宴贺宋微寒及冠。
坐于上首的武帝将信放在左手边,随后满眼慈爱地看向宋微寒:“不知不觉世子来建康也有四年了,这些年可曾想家?”
闻言,宋微寒心底一颤,面上却不显:“回禀皇上,家父曾教于臣,男儿志在千里,能进京伴驾是臣的福分。且皇上对臣关爱有加,臣虽偶有念故之情,然思君父之恩,无以为报,唯伴君左右,行犬马之力。”
言罢,见武帝露出满意之色,他才暗暗松了口气,一转眼却对上男人别有深意的目光,他又是一惊,旋即不动声色错开他的视线。
然而,还不等宋微寒放下心,对面的赵璟已经开口了:“令尊作为一郡之主,侯服玉食、珠围翠绕,何故为你取名‘微寒’?这岂非是无病呻吟、哗众取宠?”
宋微寒强自定住神,坦荡道:“回靖昭王,臣少时体弱多灾,家父闻听坊间有‘取贱名、保平安’之说,便替臣取下‘微寒’一名,以求安康。”
“原来如此。”武帝瞥了一眼案上的信纸,出来给两人打圆场:“如今你已及冠,你父亲为你取字‘羲和’,可见他对你寄予厚望,其心之切、意之笃,你可能体会?”
宋微寒行至庭中,俯身跪答:“《楚辞章句》写,羲和,日御也。臣少不更事,得天之恩进京伴驾,享功名,受食禄,日后亦定当竭诚为皇上效驱驰之劳。”
至此,武帝父子二人终于放行。
同年,乐浪传来噩耗,宋连州突发恶疾,不日便病毙于榻。再等宋微寒赶回去,他的父亲已经下葬,母亲也殉情跟着去了。
随后,他承袭父亲的爵位,成了新的乐浪郡王。有了爵位和兵权,便意味着他再无须回建康受寄人篱下之苦,谁知他竟不声不响回了建康,并投入已经拜为靖王的赵璟门下。
……
这…就是他的记忆么?
颜晗无声看着前方,心里阵阵酸涩。他知道宋微寒的经历,但也只是零散的主线剧情,全不知他时刻承受着这般埋入骨血的隐痛。
他的记忆停在投入赵璟麾下的那一日,他的心也死在了那一刻。
宋连州误以为赵璟是想利用他的儿子作为要挟,以此获得乐浪王府的效忠,殊不知赵璟想挟制的从来都只是他的儿子——一条完全受他掌控的忠犬。
可惜赵璟手段阴毒,行事狠戾果决,而宋微寒天性良善,自然不愿与之为伍。
买卖不成,赵璟自然也就容不下手握重兵、且拒绝效忠自己的异姓王,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宋微寒虽在他手下尝尽苦楚,却身负作者的照拂,主角光环又岂是他轻易能撼动的?
但颜晗作为写书之人,却也没能算出自己的命运早已在冥冥之中,以晏书为契、与这书里的千万人连接到一处。
“王爷,到了。”正这时,马车慢慢停了下来,帘外传来男人的呼唤。
颜晗闻声收起思绪,眼里的触动也随着他下车的动作悉数掩了下去,一抬头,“乐浪王府”四个大字映入眼帘,他定定地立在原地,短短几个时辰,却仿佛已经过了许多年。
“宋随。”
闻声,立在身后的男人侧身看向他,双眸浩瀚如海,却又沉如深潭:“属下在。”
缄默半晌,颜晗凝起神,提脚率先走在前头:“走,去见见靖王。”
从今往后,他就不再是颜晗,而是乐浪郡王…宋微寒。
地牢里一片昏暗,却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阴冷,然因正值盛夏,空气里难免散发着阵阵腐臭,宋微寒深深出了一口浊气,强忍住喉咙里不断翻腾的酸涩。再观身侧的宋随,面不改色,仿佛丝毫闻不见这味道一般。
不多时,他便寻到赵璟的所在之地,当然,其实也不需刻意去找,这地牢里只住了他一人。
此时,赵璟正静静地躺在铺满干草的木床上,直挺挺地,犹如一具早已作古的尸体。
宋随上前一步,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变出一只火折子,随着一声轻响,黑暗顷刻跳入白日。
视线转明,宋微寒也终于看清了赵璟的脸,即便早知他长着一张标俊的美人面,但亲眼见了却还是禁不住心生惊艳,当真是应了郭茂倩写的那句“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随着视线移近,男人的另半边脸也慢慢现于眼前,那声未曾出口的赞美骤然卡在喉间——赵璟的右脸被烧得溃烂,大块浓水结着腐肉,化成痂黏着在灼伤的皮肤上,与另一侧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顿时胸口一窒,谅是他再克制冷静,此刻也不可遏制地战栗起来,原来那场火没能要了赵璟的命,却毁了他的脸。
宋微寒心胆俱颤,当事人却表现得相当平静,只冷冷瞥了他一瞬便又阖上了眼。
宋微寒暗暗咬住牙关,极力平复稍显失衡的心绪,上前轻轻唤了一声:“赵云起。”只此一句,再无下文。
意料之中,赵璟没有丝毫回应,他又是一顿,找了一个没甚意义、却又看似合理的话题:“那日之后,十三皇子即位,改年号元鼎,尊为元鼎昭肃显皇帝。”
赵璟仍是一动不动,连个余光也没给他。
宋微寒不由地心生钦佩,也对他愈发好奇:“你就一点也不慌?”
回应他的依旧是一片死寂,他顿了顿,随即转眼看向宋随。
宋随上前解释道:“属下担心靖王咬舌自尽,便把他的下巴卸了,手脚骨也暂时用罗侯钉钉住了。”
闻此,宋微寒身形一滞,垂在袖子里的手却不由自主颤了起来,他不敢再去看赵璟,连向来平稳的目光也掺了些本不该属于他的情绪,是悔恨,也是惶恐。
“你、你让人来替他看看伤势,再给他置办一些御寒之物,然后再收拾一间.....罢了,先这么办。”他忽然想到藏在府里的奸细,只好收了现在带赵璟出去的心思,末了也不忘添上一句:“此事莫要声张出去。”
言罢,便头也不回、逃似地奔出地牢。
第五章 欲擒故纵
静夜沉沉,月黑风高,男子沿着墙根寻到一处高树下,左右环视后迎着夜色学了三声猫叫。不多时,另有三道黑影间错落在他身后。
“你们都在?”见人齐了,男子反倒一愣,不是说有人叛出了么?
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开口反问:“我们一直在,出何事了?”
联想起自己听到的传闻,男子面色骤变:“不好,中计了!”
说时迟、那时快,暗处涌出一队人马,顷刻间便将四人围得水泄不通,再看高地,也早已被弓箭手占去。
正当众人剑拔弩张之际,人群里走出一个男人,来者步履平缓,容色沉寂,对着四人做了个“请”的姿势:“几位,请。”
为首者暗暗眯起眼,自知避无可避,深吐一口气后卸了周身的力劲,也不说话,只领着余下三人迎面走了过去。
前厅灯火通明,也将堂下几人的窘迫照得无所遁形。素来听闻乐浪郡王行事磊落,原也会使这样的暗招。
宋微寒无声坐于上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角,一面扫视着几人,直将他们看得冷汗涔涔,才不紧不慢地开口:“你们可知自己犯了何错?”
“回王爷,我等不知。”他们虽奉命潜入王府,却从未近过郡王的身,更不敢僭越多事,至多也只是远远观望罢了,怎么可能露出错处让人拿捏?
“不知?”宋微寒闷笑一声,在短暂死寂后猛不迭拍向桌案,怒形于色:“做了这等腌臜事,你们竟然说不知道!”
“回王爷,我等确实....不知。”领头人呼吸一窒,硬着头皮追问道:“还请王爷明示。”他们不敢保证自己藏得有多隐秘,但从前只要不生事端,郡王也权当他们不存在,今日何故发难?
“不自知,就是你们最大的错处。”宋微寒又是一记冷笑,起身绕着几人转了一圈,幽幽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们连自己做过的错事尚且不能分辨,难道还不是错吗?”
众人均是一怔,尚未理清思绪,又听他连声质问道:“圣人常言,吾日三省吾身。尔等不自检,不自知,因而不自律,不知耻,难道不是错?
礼义廉耻,为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尔等不知廉耻,乃至于悖礼犯义,难道不是错?”
众人被他问得发蒙,其中深意也来不及思考,只记得一句“吾日三省吾身”,顺其而然地紧跟着联想到下一句“为人谋而不忠乎?”
他们俱是士人出身,尤其在乎忠义礼信,但听他这番当头棒喝,顿觉羞愤难当,只恨不能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唯有那为首之人眸光一闪,恍然惊觉乐浪王这是在给他们找台阶下,双唇一抿,心里也有了计较。
宋微寒满意地看着几人的表现,面上却是一片沉痛:“现在,你们可知错了?”
众人跪伏,朗声道:“我等知错,请王爷责罚。”
“功赏过罚,既然尔等有心悔过,本王也不忍太过责难,你们下去各领二十鞭笞,然后离开王府罢。”言罢,宋微寒背过身去:“高处不胜寒,本王也是身不由己,你们莫要怨怼本王。”
见此情境,四人相视无言,连忙说了些保证的话,然后高高兴兴地下去领鞭子了:“王爷心怀若谷,于我兄弟四人有再造之恩,我等岂敢再有怨言?”
正这时,立在殿外的守门人不动声色瞥向屋内,眼中精光一闪,旋又隐了去。至此,便再与旁人无异。
见人散尽,宋微寒身子一晃倒坐下来,紧握的手也在不觉间汗湿了一片,一旁的宋随贴心地递了张汗巾给他。
擦干双手,宋微寒的精力也渐渐缓了过来。两相缄默间,他不禁暗暗观察起身侧之人,见他面向前方神色如常,心中警惕不减反增。
自见宋随第一眼起,他便看出此人非寻常侍从可比,不仅颇有主见、七窍玲珑,心性手段更是一等一的好。
今夜这场以离间之法引蛇出洞的好戏便是出自他的手笔,包括之后对这些细作的假意恫吓与安抚,也是他提供的思路。
他还不能公然和太后翻脸,更不可寻衅伤人性命,小惩大诫行不通,便也只能借刀杀人了。
谁料这些人藏得极深,一时之间他也不敢妄然生事,唯恐惊了蛇,以至无法斩草除根,而宋随的离间计却很精准地打消了这一顾虑。
宋随的机敏果决与他从前的描写并无出入,但那也只是一些形容词罢了。真等亲眼见到他这一连串举措,还是不由地有些惊异。
晏书所言果真不虚,他从前只顾着刻画主要角色,却忘了其他人也是独立之身,未必会比他们逊色,只希望他今后的对手不要太难缠才好。
正当他思虑之际,宋随已低下身子,面露关切,轻声唤道:“王爷?”
“无碍。”宋微寒敛下眼,暗暗思忖道,看来他得先想个法子验证一下宋随的忠心,以免自己没有掌握好分寸,从而引起他的猜忌。
宋随当他在忧心太后,遂出声安抚道:“王爷无需担忧,太后娘娘向来明辨是非,必然会理解您的苦心。”
宋微寒对此付之一笑,理解是其次,只要她肯顺着台阶下去就行。处理完这些人,他忽然想起赵璟,便问道:“靖王怎么样了?”
听到赵璟二字,门外那人立即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回禀王爷,属下已命人治了靖王的伤,假以时日便会恢复如常。只是…他的脸,怕是短期内难以复原了。”宋随如实以告,面上亦是波澜不起,似乎并未对他这番举动起疑。
闻言,宋微寒不由呼吸一窒,尤是这句“难以复原”,让他对自己之前的善意更是懊恼,若他没有将这一章发布,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虽然心怀愧疚,但他才处理完太后的人,又有宋随在旁监督,不便立即将人接出来,只能让他在牢里再待两天了。
......
翌日午后,宋微寒闲来无事,便随手拿了书架上的典籍旧闻翻看起来。
武帝是大乾的开国皇帝,深知历朝用人制度的弊端,因而在当政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革新官制。
上立三司,下设六部,再有九卿共同辅政。其中,不得不提到尚书台的建立,一定程度上分割了相权,以达到制衡的目的。
而皇庭禁军,则分为南北两股。
北军由执金吾沿袭而来,主要担任护卫宫廷和巡查京都之职,后来武帝为了分权,又增设南军,接掌宫廷护卫之责,是为期门军。
直到元初七年,康定侯沈敬之战死,武帝念其忠心,追为定国大将军,后为酬答将门遗孤,又增设羽林,伴驾御前,与期门军同属南军。
在这之中,沈敬之的遗子沈瑞颇得圣宠,羽林军相当于就是为他建的,与其说是保护皇帝,不如说是保护沈瑞。
护归护,但武帝并没有给他实质权力,及至驾崩也只是将他提为羽林丞,勉强是个四品官,在他之上还有羽林大将军顶着。
由此可见,帝皇的眷顾也是有限的。
这些官制和秘闻倒也算不得什么重要信息,真正关键的是大乾的军事布置。
从武帝对沈瑞的态度来看,大抵可以猜到他是个重情义的人,因而在其称帝后,不仅没有“杯酒释兵权”,也没有“计杀功臣”。此外,他还封了不少异姓王。
至少,在前十年是这样的。
也正因此,那些跟他打天下的弟兄基本手握重权,且多是兵权。这之中,就包括先乐浪王宋连州。
及至中期,武帝开始削弱这些人手里的兵权,同样也是采用的分权之策。但真正让他动了削藩之心的,是元初十五年间五皇子勾结外臣谋反一案。
但即便如此,这群大将军手里的权力依然很大。这也是赵璟针对宋微寒的原因,同样也是宋微寒在制服赵璟后,能迅速霸权的资本。
大乾最大的两处兵权,一是赵璟集齐的关中以西,二是他原本的黄河以北,再加之现在落在他手里的京都戍卫之权,他在朝中的地位已无人可及。
至于要怎么帮赵璟复位,说到底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意思。比之前者,宋微寒更想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会因此发生怎样的转变。
有了目标,也就有了方向:“行之。”
听到传唤,宋随推门而入:“属下在。”
宋微寒将书合上,状似无意问了句:“本王近日心悸难忍,遂有意收揽一位可死骨更肉的神医,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闻言,宋随微微蹙起眉,面露忧色,却并未僭越多问,而是认真答道:“王爷指的可是闻人神医?”
宋微寒一怔,他怎么把这个人给忘了,但紧跟着又有些气馁,此人和赵璟颇有些过节,如何能愿意替他医治?
更何谈,昔日先乐浪王宋连州无故暴毙,便是由她验的尸,也是她亲口告知原主幕后凶手极有可能就是赵璟——
闻人语以回春之术闻名于世,却有一个善用毒物的师兄——数斯,后为赵璟收揽,此人向来离经叛道,在江湖上名声极差。这么一想,倒是与赵璟这个“反派”臭味相投。
而闻人语之所以推论出赵璟,便是在宋连州的尸骨上看出了数斯的手法。
作为推动原主和赵璟决裂的见证者,他哪里敢堂而皇之地邀她入帐呢,这不是上赶着暴露么?眼下他也只能另寻良策曲线救国了:“你能找到她吗?”
宋随点了点头,联想到他的身体近况,便决定伺机出京一趟:“能。不过,需要花费一些时日。”
“那你去……”停了停,宋微寒又斟酌片刻,还是决定把他留在身边:“罢了,还是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找她,小心些,切莫声张出去。”
“是。”宋随也不含糊,当即打消了先前的念头,出门找人去了。
等他走后,宋微寒也彻底宽了心,万事俱备,只待东风。
而彼时,赵璟还气若游丝地躺在地牢里。
思及数日前的探视,他不禁拧起双眉,不知从何时起,宋微寒的行径越来越怪异,精神气也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常常一坐就是一天,嘴里也总是念着婧未的名字,一度让他误认为这两人生了分歧。
可再见时,这人忽然又精神了,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试探、愧疚,以及莫可名状的惶恐,他这是又遇见什么事了?
沉思半晌后,赵璟的眉毛慢慢舒缓下来,眼底也浮现丝丝笑意。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
因为老福特混不下去,所以就不继续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