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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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理死在一个温暖的下午。
妈妈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她在电话里告诉我,他还是以前那个样子,爪子下搭着那本被翻的破烂不堪的侦探书,穿着蓝色的小西装,脖子上戴着熟悉的红领结,身上沾满了阳光睡着了,我想起他脸上那只可笑的黑眼圈——我经常拿嘲笑这个疯狗太郎,他每次都是一副‘我懒得和傻子纠缠’的模样,然后一爪子拍开我的手,甩了甩身上的毛,换了个位置继续趴在阳光下看书,侦探书上留下了不少他的狗爪印。
疯狗太郎,我常常喊他,你也出去活动活动嘛。
他又翻了个白眼给我,义正言辞的和我说他现在已经老了,身体已经很不好了,生怕自己出去一个不小心跌在楼梯上,绊在石头上,摔得骨折还得跑医院,他才不要,末了,他还补充一句,笨蛋问题多多。
我恍惚间想起那节课是大学的高数课,当我坐在教师看着教师喋喋不休的唠叨下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突然感觉世界一下寂静了,讲台下老师的动作好像在放默片,我看着他开口说着什么,拿着书本继续讲那套难得要死的数学题,我低下头去看面前的课本,却感觉那些数字跟打了马赛克一样模糊不清,眼泪滴在书上,模糊了那些我看不懂的高数题上。
我到家的时候,父母站在我的房间外闷不做声,似乎想安慰我,我倒是很懂事的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我现在已经和父母一样高了,也终于可以把哭的泣不成声的妈妈搂入怀中,妈妈,我对她说,我知道的,查理一定没那么痛苦的走了,没准梦里还梦见了我们,等一下去联系我的朋友去给他送行。
我安慰了哭的难过的妈妈和沉默不语的爸爸,伸手去开面前的门,咔哒一声,它就开了,屋里和十年前一样干净整洁,查理就趴在地上,他的身下是柔软的羊绒地毯,他的爪子上搭着一本相册,上面盖着狗爪印,里面放满了‘DODO冒险队’的照片。
我走过去,他的毛色早已不是那样明亮,而是有些暗淡,我才发现他真的老了,陪着我走过了十多年有余,他也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到了我们该说分别的日子了。
他缩成一团睡着了,钻进阳光里,带着这一路的荣耀,做了个小时候我们在一起探险的梦。
我把他用被子安静的包起来,准备和朋友们再送他最后一程。
婷婷是第一个到达我家的,她收到消息的时候就一直在火车上哭,绿皮火车伴随着‘呜呜’的声音行驶到家,她的眼泪也从外地一路洒到了我家门口,她已经是大姑娘了,长长的波浪粉头发,五官精致,戴着红色的发卡,我第一次看见班长大人哭的如此狼狈,我看着她抱着已经睡去的查理,眼泪打在那些黯淡无光的毛发上,哭的哽咽,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安慰的拍拍她的肩膀,感觉她这时需要一个肩膀,于是我抱住了她。
扶幽和虎鲨几乎是同时到了我家,他俩也已经变了许多,扶幽终于没穿着那一身宽宽大大的衣服,而是一件蓝色的衬衫,外面套着毛衣,变成了牛仔裤,变成了一个帅哥,不变的是那一头蓝发,还是老样子,不过就是长了些,稍微盖住了他的眼睛,虎鲨确实是让我惊讶不少,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身体的肌肉也壮实了不少,穿着熟悉的黄色的体恤,不过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见了慌乱和无措。
记得那是去年我们四个还在我家团聚,不过大家都有了各自的事情要忙,我对着高数题抓耳挠腮,婷婷正在摆弄她新买回来的化妆品,扶幽正皱着眉头对着计算机发呆,只有虎鲨举着两个哑铃,乐此不疲的锻炼着身体,查理趴在一旁,身下压着书本,但是眼光落在我们身上,满脸欣慰。
你们平安的长大了啊,真好,我听见他对我们说。
他的那副样子在我回忆里格外耀眼起来。
我们四个人抱着睡着的他去了一处翠绿的草地上把他埋了,令我意外的是亚瑟和埃克斯都来了,也不知道是谁透露的消息,他们很有默契的一起来为查理送行,那是一处查理以前特别喜欢打滚晒太阳的地方,虎鲨扛着铁锹找了个堆满阳光的地方就弯下腰抡起铁锹,一下又一下把土往外刨,我看见他格外用力,好像是要把什么仇恨连带着一起扔掉似的,等到足够深了,我把他和他最喜欢的被子一起放入那个黑漆漆的洞中,疯狗太郎,我念叨着,你现在可以好好休息啦,也不用担心我们啦,你在这里乖乖晒太阳,等到明年花开我们再来看你。
我用余光看见大家都哭了,本来眼睛肿的和蚌肉一样的婷婷又开始掉泪,扶幽的刘海挡住了他的眼睛,我看不见他悲伤的神情,虎鲨背过身去,偷偷抹掉了小霸王的眼泪。
埃克斯和亚瑟在身边一脸悲伤,但是他们已经是经历过生死离别的大人了,倒是努力平复心情安慰我们这群孩子,我接过铁锹把查理埋了,还特地定制了块墓碑,上面刻着‘DODO冒险队队长——查理’,把它立在正中央,查理和爷爷一起去天国啦,爷爷会照顾好查理的,我回过头想对大家笑,但是嗓音和被刀片刮伤一样生疼,本想装作坚强的我此刻却哽咽起来,眼泪混在脸颊上,但是还在微笑。
谁知道虎鲨一把抱住我的头,拍了拍我的肩膀,兄弟,想哭就哭吧,他说,有的时候你不用装的那么坚强。
我失声,眼泪如同断了线的柱子往下掉,用手去拍打哭的不成样子的大男孩儿,那是我们最坚强的队员,此刻就和小时候一样脆弱。
那之后亚瑟和埃克斯与我们分别,我们四个人如同孩童时代的我们一样走在熟悉的小道上,已经是盛夏,燥热的温度随着夜晚的降临没有降温,我看着面前心情不好的几人,指着旁边的烧烤摊,好久没聚聚啦,我对他们说,去吃个饭怎么样,我请客。
我们早已不是小孩子,酒过三巡,除了我和尧婷婷之外的两个人都醉了【我是不能喝酒的】,虎鲨一边从面前的盘子里抓起一大串的鸡翅,一边握着啤酒杯,高呼着再来一杯,这幅样子倒是引起了不少人驻足观看,我只好半无奈的对着他笑,只要大家不再难过就好,至于我的零花钱——这个问题还是留给亚瑟解决吧。
我是头一次见扶幽喝酒,他醉醺醺的,有些坐不稳,脸颊微红,眼神迷离,嘴里在嘀咕着什么,我没听清,或许是醉话吧,等到吃的差不多了,我把杯里的果汁一饮而尽,和婷婷一人一个把两个醉鬼扶起来,打了辆车把他们送回家,好不容易把他们带回各自的家里,我却失去了回家的兴致,班长大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于是她对我说,要不要出去转转?
盛夏的夜晚是没有风的,我和她散步在这座熟悉的城市,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她对我说没想到你这个让人担心的笨蛋居然能考上名牌大学,怎么样,大学的生活很好吧?
我说婷大人,别拿我寻开心啦,我挠挠头,婷大人过的才好吧,早早的申请了外地的国外大学,凭借着优秀的知识在学校混的风生水起,据说还当了学生会会长?那你有空可要好好给我补习补习。
她眨眨那双明亮的眼睛,对我笑了。
我们又聊起扶幽和虎鲨来,扶幽现在可厉害啦,她仰起头,看着夜晚的星星挂在空中,他现在考入了一所名牌大学的计算机系,凭着优秀的成绩成功保研,还自创了一个网站,是个互联网天才呢。
那虎鲨也很厉害呢,我对他说,凭借体育生第一名考上大学,在大学里一直都努力健身,还当了副会长,以前那个‘育林小霸王’变成了正直的大好人咯。
我和她一起在夜空中大笑。
我们四个都是临时请假回家的,其他人都是明天或者后天的火车和飞机,扶幽是我们三个一起为他送行,他背着双肩背包,依依不舍的跨上站台。
“多多……婷婷……虎鲨……多保重……暑假见……”
谁知道虎鲨突然一巴掌拍在了对方后背上,傻小子,他说,在学校受欺负和我说,我‘育林小霸王’一拳一个把他们全部打趴下。
火车站里传来了我们四个的笑声。
等到火车行驶,扶幽顺着车窗和我们挥手告别,我们三个人站在原地告别,谁知道虎鲨突然边挥手边奔跑起来,奈何他体力再好,也跑不过奔驰而去的火车,最后我和尧婷婷无奈的站在站台,看着面前的人哭的泣不成声。
不知为何鼻子有些发酸。
虎鲨离开的时候,也是我和婷婷去送的,他一副不怕分别的样子,走之前还拍拍我的肩膀,我不在你可要照顾好婷大人,听见没,不然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我知道啦,我对他笑。
我请了两天假,因此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家乡的,婷婷走的那天,我替她推了一路的行李箱,面前的少女真的长的越来越像个成熟的大人了,我由衷的为她高兴,她即将出国,去读她还没学完的课程。
我和她坐在机场里听着广播播报,她的飞机就要起飞。
她拽着行李箱起来,我要走啦笨蛋问题多多,她对我笑,我一时间有点哽咽,于是送她到检票口,她突然回过头来,调皮的凑到我的脸前,你知道吗,她对我说,我曾经还是有一点喜欢你的。
我曾经是有点喜欢你的,只是,我们都长大了。
是啊,我们都长大了,站在她面前的也不是以前那个笨蛋问题多多,而是一个未来要成为数学学家的墨小侠,也不再是那个依靠查理的笨蛋,现在的我,足以支撑起家庭的脆弱,也能理所当然的当好属于队长的角色。
谢谢你啦,我对她说,一路顺风。
我看着她消失在人海之中。
我回到了家里,看着面前的行李箱,又看了看地上的相册,查理离去后我一直不敢去碰有关他的任何东西,有关他的故事都结束了,我蹲下身,看着停在他爪下的那一张照片。
我把它拿起来。
那是一张我们四个人的合影,我走在前面回头看着他们笑的正开心,婷婷抱着书走在我的身后,查理跟在她的身后,虎鲨正满脸不在乎的往嘴里塞着薯片,扶幽慢悠悠的抱着他的百宝箱走在后面,我们脚下落满了金黄色的银杏树叶,阳光打在我们身上,如同时光定格在那刻。
照片背面有我们四个人按下去的红指印,还有一个脏兮兮的狗爪印。
照片的背面写着‘DODO冒险队’。
——你的童年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群人?他们性格各异,有的古灵精怪,有的聪慧过人,有的小心翼翼,有的大大咧咧,一群人凑在一起就是最强的集体,他们为了伙伴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当你们牵起对方的手那一刻,彼此都充满力量,你们经历过大风大浪,经历过生死,即使这样,紧握对方的手从来都没放开过。
我想说,是的,我遇到了,我遇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群人。
属于查理的故事已经落幕了,接下来是属于DODO冒险队的故事了。
我把那张照片夹进钱包里,推着行李箱,登上了前往学校的那节绿皮火车里。
谨以此书
纪念我的童年
那是一段小有遗憾的幸福时光
——《查理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