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船
本文为米津玄师【Vivi】和【ゴーゴー幽霊船】两曲的印象同人,但主题和内容和原作没有必然联系。
“你先听我讲个故事,好吗?
我十七岁那年,因为身体贫弱从高考的战场上退下来,回这边来休养。我至今还记得从老旧落后的火车站里走出来时,精力过剩的阳光透过站前的樟树溅在我身上的样子。所以我那之后就很喜欢樟树,因为那是第一个肯容纳接连失利的我的生命。是的,就是你说的那一株,现在从复兴路上走还能看的到。你家住在哪?反正我在老家这边住的离复兴路很近,就隔了两条街。
你说我的父母,是的,他们都是好人。可是好人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无限的容忍和包容我,你能懂吗?我是说,这世界上能到死都在往外释放光和热的东西恐怕就只有太阳了。可是太阳没有意识啊,如果是你……抱歉你叫什么来着,我这个人有点健忘。哦,好名字,那我就叫你李医生了,假设咱们两今天成了,结婚领证了,婚后三个月你为我摘星捞月,三年十年以后你还能做到百依百顺吗?你可别急着回答,你们男的就是这样,婚前嘴甜婚后大爷。扯远了,我是说,人的爱、人的忍耐还有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嬗变的。那个数值不是常量的是一直在浮动的你懂吗?
所以我的父母可能爱过,接纳过我,但是只要有一次他们为我的狼狈模样皱起了眉头,他们对于我而言就再也不是‘稳定的’了,constant,懂了吗?
又扯远了。
那是我第一次回老家来。我从小生长的城市也不是什么大城市,但是和这个……乡镇相比已经算是现代化潮头的一朵浪花了。李医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懂吗,就是在我养成概念的时候城市就已经是那个样子了,所以我看到石板路看到爬山虎看到土墙看到烟囱的时候我感到这整个镇子都像一个虚幻的故事,inane,虚幻,好像一不留神就会有人在结尾蹦出来对你大喊:‘骗你的!’的那种故事。啊,您能理解真是太好了……我这种人非常不擅长表达自己,每回描述复杂的感受的时候就会把脑内的影像事无巨细絮叨一遍,所以后来很多人都不怎么和我说话了,即便要说也会在我开始比喻排比前直接打住。
啊又扯远了,我继续和你说Vivi的故事。嗯?什么Vivi?我刚才没说吗?啊抱歉抱歉,我老是忘。Vivi是我的……一个朋友吧。怎么写?哦,这是个英语的名字,不是马薇薇李维维那个WeiWei,V-I-V-I,对,这个Vivi。在意大利语里是‘生命’这个词的词根。这是我给她起的英语名字,您可别笑话,我英语还可以。
Vivi的原名我已经忘记了,总之又拗口又难听,所以我就主动给她起了个英语的名字,她也很喜欢这个名字,所以我们就一直这么叫了。啊,她不懂英语的,所以大概在她的印象里这就是‘薇薇’或者‘维维’这种类型的名字。人这种自建立概念时就存在的差异有的时候挺讽刺的,是不是?有的时候看到种族歧视我都觉得很可笑,因为在蓝绿色盲患者的眼中黄色和黑色是没有什么区别的,如果当时让黄绿色盲来划分人种是不是世界上就会少一些人种?我是说,如果是这样的话,种族歧视的标准是多么虚幻而脆弱啊!是的,inane,又回到这个词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轻浮得要死,可它却不会向更高的深空飘去,大概……我们现在也许正在往某个深处漂流,但是我们却没办法体察,只因我们的愚钝,或许是更接近顽固的意思,因为也有可能是我们察觉了,却在潜意识里拒绝承认。
也有可能是我们曾经顿悟过,但最后忘记了。
啊,是的我现在就开始讲Vivi的故事。
那年我回来的时候也是五月末,我刚和你说过吧?抱歉我记性真的不好。我是快高考之前办的休学,我现在还能感受到我从教室走出去时候那种异样——没有人看我哪怕一眼,我原本以为会有的——灼热的压迫的针刺一样的视线,但是没有,我走出门口的时候倚在墙上的班主任倦怠的说了一句:“走好”,然后前排的那个男生下意识的抬了一下头,那轻飘飘的眼神甚至没有落在我身上就急切的收回书堆里。奇怪的是,我走下楼的时候却步履维艰,好像在这炎夏里被世界上所有因热膨胀的空气紧紧裹挟着一样呼吸困难。
到家以后,整整两月我都闭门不出,我把这具身体埋在阴影的深处,藏在毛巾被里,我就在车库里蹲坐着,翻着白眼看着天花板上没头没脑回旋的肮脏的风扇,听着窗外令人头脑发昏耳朵发麻的蝉鸣和割草机嗡鸣,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汽油臭和花粉的甜腻味道,我闻着它们,一边过敏,一边挨到七月过去。
我就是这个时候见到Vivi的,八月的某一天,具体时间我忘了,总之当我偶然透过窗子望去,却在一成不变的景色中看到了异常之处。从枝叶茂密的树冠里垂下了两条孩子的腿,没有穿鞋,裸露的脚丫在空气里摇晃着。我着实吃了一惊,想要大喊,又怕吓到那个孩子,于是推开车库的门向树下跑去。
那孩子就坐在那里,目空一切,像踏浪一般挥动着双脚搅动空气,一边吃着桑葚,一边口齿不清的哼着歌。
‘小朋友,坐在那里很危险的,你快下来吧。’我把手放在嘴前,做成喇叭的样子,对她喊着。
‘没关系的哦,因为我可是树精,不管怎么样都会坚韧的重生的。’那孩子这样说着。
听了这样童真的话,我不禁感到好笑,心中这孩子也变得可爱起来。‘原来是树精大人啊,害我白担心一场。可是我还没有近距离看过树精呢,你就像叶子一样飘落下来,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孩子依旧没有看我一眼,而是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正前方的林叶。‘好’她把最后一口桑葚塞进嘴里,用力咀嚼,从嘴唇溢出来的果汁滴落在我的衬衣上,留下一大块辐射出去的红色色斑。
Vivi顺着树爬了下来,落地的时候她脚好像扭了一下,失去平衡倒进了我的怀里。我的胸口又多了一大块湿漉漉的红斑。这时我才发现这个孩子浑身无力,像是浮游在地面上一样,而且她自己也没有打算使出力气的意愿,只是一味的依托着别人。
‘疼’她平静的喃喃。我把她推到面前,看着那张并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她溃散的眼神至始至终都没有投射到我的身上。我期待她给我指示一下疼痛的部位,可是她没有任何的动作。于就我只好自己上下打量,最后才看到她腿上几条狭长的瘀伤。
我当时应该想到的,那种程度绝不是爬树能造成的。可我不是你这样的医生,我只是一个蠢的无可救药的病人。
‘你家在哪里?’我问。
‘天上。’她说。
‘那你要怎么回去呢?’我问
‘我们树精当然是坐着树回去啊。’她说
我哑然失笑,‘我也没听过有什么神仙是坐着树回去的啊?’
‘有的,辉夜姬就是坐着竹子回去的。’
‘那是日本的神仙啊。咱们国家的树精难道不是土地老爷之类的形象吗?’我笑着问。
‘世界上的生命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区别。’她说。
我沉默了。
啊你稍等一下我妈妈的电话。
喂妈妈,嗯,我已经和李医生碰头了,不过为什么媒人今天没来呢?哦,好我知道了,没有,我没有拘束,我正打算和李医生好好说说话呢。是啊,是你多虑了,没关系,没关系。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啊,李医生还等着呢,嗯,嗯,不用你来接,嗯,我多大的人了,嗯,挂了啊,嗯,我知道了,挂了挂了别说了,嗯,拜拜。
我们刚说到哪了?抱歉我又忘了。
李医生你有什么事情了吗?啊不是就是看你好像有点分神了。我讲的东西无聊嘛?啊不无聊就好,真是抱歉,把相亲搞的气氛怪怪的,但是我太久没和别人说过这个故事了。对不起对不起,你真是太体贴了。
那我继续?
最后那天Vivi还是自己回去了,虽然不放心,但她还是坚持,说什么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才飞的起来。看着她像幽灵一样往路的尽头飘去,我竟然感觉有一点不真实,好像刚从太空回来失重感残留一样。
晚上我妈看到我衬衫上的污渍,一开始吓了一跳,以为我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我就把上午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和她讲了。我妈听到之后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我记得很清楚,她什么也没说。
Speechless。您说的没错,医生。是speechless,并不是indifferet,经常有人问我有区别吗,我想是有的,您也觉得吧,是有区别的。
第二天,我又在那棵树上看到端坐的Vivi,不知道为何,那天她只是娴静的坐在那里。后来我才明白大概是因为疼痛吧。
我招呼她下来,可是这回她却让我上去找她。本来我不擅长爬树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那个寂寞的身影,就情不自禁的开始勉强自己,最后甚至把树皮都抓出几道口子才爬上去。
枝桠不算结实,但是还是载住了我和Vivi两个人的重量。我有点拘谨的低头看了看旁边的Vivi,她依旧紧盯着前面,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视野里只有青绿色的叶子。密集的叶脉,令我浑身发麻。
‘还痛吗?’我问。
‘我没有痛过。’她答。
‘不要勉强自己,痛就说出来就好了。’我说。
‘大家都是不一样的啊,对于你来说痛的事情对于我来说不一定就会痛。’她点点头。
‘诶,昨天不是还说世界上的生命都是一样的吗?’我问。
‘没有一片叶子长得一样,可是叶子无论到哪都是叶子。’她答。
‘这话说的真漂亮,是谁教你的?’我问。
‘叶子。’她一本正经的说。
‘哈哈哈,我都忘了你是树精了。’我笑。
然后我又问了一些其他的无关痛痒的东西,我问什么vivi就会一字一句的回答。这种一问一答的默契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不知道什么时候vivi已经进入到我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了,可是我遗憾的发现,对于vivi来说我的存在却好像是无关痛痒的,毕竟我不是一个树精嘛。医生,你平常也应该会遇到这种情况吧?这种无限接近于单恋的情况。果然是有的吧。
‘喂,小树精,你想听我讲讲我的事情吗?’最后我按捺不住问了一句。
‘嗯,你想说你就说吧。’她平淡的说。
我想把我心中纠缠的东西全都倾吐出来,可是话语行将脱口时我又害怕起这样和不熟悉的孩子全盘托出自己复杂而沉重心绪的自己了。我已经脆弱到需要和一个这样的孩子分担心事的程度了吗?而且把这样无忧无虑自我自在的vivi拖入和我一样的痛苦泥淖的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呢?我是这么想的,你觉得呢,医生?
所以我和vivi说‘这次就算了吧,有时间我下次再和你说。’
Vivi没有看我这个出尔反尔的人,而是冲着面前的枝叶乖巧的点了点头。哈哈,我很没用吧。
然后那天我回去的时候,一推门就看到我妈妈焦虑的抱着双臂,她紧盯着我。‘为什么唯独没有忘记这件事情?’
‘什么?’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这个孩子你还是少接触’我妈习惯的咂咂嘴,她一焦躁就喜欢这样。‘对你的病情恢复不好。’她就是喜欢这样按照自己的思路强加因果,于是我说.......什么,您问什么病?我妈没有托媒人和你说吗?这也太过分了,不是,不是说您,说我妈呢,我的意思是这根本有违相亲的公平吧?她为什么总是觉得健忘症和神经病能画上等号呢,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是的,我因为退学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越来越严重的健忘症,除了常识之外的东西我会很容易忘掉,而且这种遗忘是随机的,所以在病症被发现前的一年时间里我妈都以为我日益下滑的成绩是我贪玩的结果,害得我挨了不少责难。您知道这种病吗?您不是胃肠科医生吗?哦真是不好意思我对医生这个行业真不是很了解。啊当时并不知道是器质性的还是功能性的,因为我妈觉得这是个丢人的事所以只是去了一家偏僻的小医院看的病,最后确诊是健忘症了她还一直问医生能不能靠喝营养液补回来。
她是个好人,就是好的方式太偏执。
回到故事吧,我讲到哪来着……对对对谢谢你提醒我。那天晚上我和我妈大吵了一架,她一激动就把vivi有关的事情全部都告诉我了:vivi是县城有名的酒鬼的女儿,而且是那种典型的【酒鬼的女儿】——母亲被父亲打走,父亲再婚,家里没有稳定收入,唯一的一点积蓄还被父亲拿去赌。本身这样的出身是值得所有人同情的,可是vivi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神经变得不正常,是的,我认为是童真稚语的那些想象,在旁人的眼中,无疑是异常的。于是渐渐地,【可怜】的这层保护膜也逐渐剥落侵蚀了,这一家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怪物的一家。
我妈本身是同情这个孩子的,你知道吗?但是她害怕和她接触,会加剧的我的病。可是恰恰是和vivi相关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忘掉过,你看,直到今天我还历历在目,看不出来是一个当时狼狈到连元素周期表都背不全的病人吧。
呵。您稍等一下,服务生,劳驾帮我加一点水。
嗯,大体就是这样。您再给我一点时间,这个故事要完了。
后来每天早早的在树下等待vivi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我们也不只在树上聊天,有时也在郊外游荡。我们经常远远的看着陇上的铁路,看火车喷吐着蒸汽势不可当的向远处逃去。Vivi说那是船,我问为什么,她说动画片上火车都是在海上跑的,在海上跑的就是船。我哑然,甚至有点怀疑vivi独特的世界观是不是全部来自于日本动漫。我问过她,为什么不坐船到天上去,她只是看着火车奔驰而过后空荡荡的铁轨,说:‘因为太沉重了,飞不起来。’
Vivi依旧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对于她可能就像一块路旁会说话的石头一样吧。但是我对vivi的依恋就越来越深,是的,现在想来我大概是恋爱了。我这样说您不感到奇怪吗?嗨,您比我妈不知道开明到哪去了,真难为她以前也当过护士长。
我也不好说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受,大概和那个什么斯皮尔伯格综合症一样吧。哦,原来叫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啊!这回不是我忘了,我是真不知道,你们胃肠科通识课程也学这个?反正我觉得我的整个心都被vivi绑架了,我总是会情不自禁的想起vivi,想象她在哪,做什么 。一想到她糟糕的家庭,我就会萌生出一种近乎母爱的责任感来;一想到她会形影单只的坐在某处发呆,我就恨不得找到她,扑上去把她抱在怀里,这种感情应该和恋爱差不多吧。
不是很懂,毕竟我不是医生。
但是,九月之后我就很少再见到vivi了。一开始我以为是开学了的原因。直到有一天我再到树下等待的时候看到我妈远远的在路的尽头驱赶vivi。
‘你干什么!’我冲过去的时候vivi已经走的不知去向,我妈叉着腰也是火冒三丈的样子。
‘你不是疯而是傻!你还和她接触对你有什么好处?’
‘这你管不着。就算你不要我见她,你凭什么也去当加害者?她还不够可怜吗?’
‘什么加害者被害者,她和你不是一样的人。我警告你,你自己的身体你给我自己管好,别在和这个疯疯癫癫的小孩缠在一起。别到时候惹了一身骚,到时候人家还要把她爸揍她那些疤痕的脏水泼到你身上!’
这句话对于我来说就像突然在我的胸腔里点燃了一颗火星,一直以来淤积的腐臭的怨气尽数爆发开来。‘她爸爸虐待她?混账!凭什么?可恶!这个王八蛋!凭什么虐待她?这个王八蛋,老子要杀了他!还有没有王法了?混账!还有你!你明知道他虐待她为什么不报警!你少说废话你也是个混账!’看,我还这样和我妈说过话呢,哈哈。
我冲出去去找vivi,却到处都找不到,直到日暮我才悻悻的回家。第二天一醒来我就又跑出去找vivi,可是vivi就是像消失了一样。我尝试去找vivi的家,可是不仅是我那黑着脸的母亲,每一个人提到她都如同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接连摆手避讳不谈。绝望如同野草在我心底膨胀泛滥,每一天的无果而终都使这些植物更加猖狂,尤其是有几次我在郊外忘记了回家的路,只能等着我妈来找我的时候。有一天我沿铁轨寻找的时候实在体力不支,一把跪在地上,我把脸深深的埋在手掌里,倾泄而出的泪水像是打开了心中塞子,我觉得前所未有的粘稠的虚无从我的伤口里流淌了出来。那时的我,什么都恨了一遍,我恨因为我得了病就把我当怪胎的母亲,恨她自以为是自我陶醉把自己的标准强加在别人的身上,恨她让人痛苦不堪而不自知;我恨学校恨学业,如同拷问的车轮一样把我的四肢震碎击碎了我曾经梦寐过的未来,如同铡刀把我所有的形状切碎,用无形的压迫让我最后的精神底线沦陷,变成这幅摸样;我恨这样的世界,我恨大家,我恨只靠【异己】的可怜标准就把他人轻易抹杀的这沉重而残酷的规则;甚至想到我这样拼命寻找的vivi,可能正在哪里发着呆,继续无言的承受这一些不幸与苦痛,我为之深陷绝望的那个人,可能根本就没有把我放进过内心里,我就不能自制的恨起她来。我好痛苦啊,我好绝望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已经活的这么狼狈的我还要比别人绝望百倍千倍啊?我如同白痴一样叫唤着,哭号着,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向天空吐口水。
现在看来完全就是一个疯子,是吧。
然后vivi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奇怪,看她这样突如其来的出现,我反而比我想象中平静多了,过度的愤怒让我整个人都如坠云端,根本使不出力气。
‘你去哪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我说
‘我是树精,我要想让你找不到只要跑到树林去就好了。’她答。
我笑了,从内而外由心而发的那种,因为我觉得哭号过后我的身体变得非常轻非常轻,简直快要飘起来了,所以我整个人的情绪也变得非常轻,轻到没有质量。
‘他们虐待你?’我问。
‘嗯。’她答。
这个无所谓的回答再一次激起了我胸中有形的怒火:‘凭什么?混账!你带我去!这种畜生不配监护你。你带我去!我让警察去抓他!’
Vivi的鼻头皱了起来,一滴硕大的泪水从脸颊上滑下。这时我才明白其实我早就已经深深的影响了这个孩子。从我们交汇的那一刻起,vivi所创造的虚无的脑内世界和我生活与存在的残酷现实就已经强烈的扭结在一起。那么,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和粗劣的正义感就把她从那个麻木但是美好的地方强行拉回现实的我,大概也是该恨的吧。毫无能力减轻她的痛苦,却还要把她从无所不能自由自在生命力顽强的树精降格成无力脆弱悲惨的人类小女孩的我,大概也是加害者的一种吧。
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吧。服务生,麻烦再给我加点水。
啊,您问结局,这种东西不说也罢,我想讲的东西其实已经讲完了。好吧,这样没头没尾的也不好,我还是和您说了吧。
最后vivi被火车压死了。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为了什么跑到铁轨上的。总之,希望离开躯壳的桎梏,她能在那个轻浮而虚无的世界得到幸福。
我吗,那年夏天之后我就出国了。在爱尔兰呆了几年才回来的。
您的脸色不太好。是的,这个故事太沉重了,是吗?但我想您大概应该知道我想传达的是什么了。总之很高兴见到您,李医生,可是抱歉,我真的不想结婚,因为人类实在是太轻浮太虚无的物种了,是的又回到这个词了,inane,我想告诉您的就是这世界上不存在恒稳的关系,constant does not exsist。是的,我们每个人都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一旦这些世界的核心发生重叠,它们就势必向我们不可知的深渊坠去。因为我们愚蠢不堪,因为我们轻薄的掌握不了自己的生命。
也有可能我们其实睿智无比,我们曾察觉这个世界的真相,但是发现自己的双手其实无力到极点的时候,我们就选择性的失忆了。
好了李医生,本着尽善尽美的原则,在买单之前我还有一点底料要和你交代。我一开始说过,这人生的虚幻就好比是一个一不留神就会有人在结尾蹦出来对你大喊:‘骗你的!’的那种故事,对吧。是的其实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就是vivi,这个故事是我在你来之前用五分钟的时间编的,我的脑袋没有毛病,我在爱尔兰读的是都柏林大学——詹姆斯乔伊斯的母校,专业是写作。是的,作为一个病人我没办法和医生比,但从作家的角度我的读者也没办法和我比。还记得那句话吗:‘没有一片叶子长得一样,可是叶子无论到哪都是叶子’,如果之前的故事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世界沉重无比我们痛苦不堪,那么这个反转就是为了告诉你这个世界同样轻浮虚妄,这个世界的轻与重就是如此的暧昧。所以,不要再把精力放在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上了,去及时行乐吧,至少在这个世界还没有沉淀之前,在这个世界还没有漂浮到【无】的深空里的时候。总之,谢谢你,浪费这么多时间听我讲这些,我请客了。您不用麻烦了,也不要放在心上,虽然您今天来晚了五分钟,最后还是由我来请客,但您仍是我回老家之后见到最绅士的人。
谢谢你,再见。”
走出咖啡厅,我深深的叹了口气。户外正是一片快晴夏景,天空蓝的让人快要昏迷过去。我掏出手机,透过屏幕的反射看了看那张残留着讪笑、满脸胡茬的憔悴的脸。我向火车站走去,然后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正在通话,于是我把手机放进口袋,沉默的在树荫下走着。
五分钟以后,母亲打回电话,我停下脚步,火车站正在不远处,那棵樟树依旧立在那里,静默的吸收着阳光。我接通了电话。
“喂,妈妈。嗯,我谈完了。啊李医生人挺好的啊,就是和我内心当中理想丈夫的形象还是有点差别的,以后这种相亲还是不要给我安排了吧。”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我的母亲最后迟疑的又问了我一遍那个问题。
“你现在记起来自己叫什么了吗?”
“我叫vivi。我是一名女性,从小遭受父亲虐待,你是我的后母。我今年22岁,今天是我时隔五年第二次回老家。”我坚定的告诉她。
这时,火车站那边突然传来人群的喧闹与尖叫,我看到一道火舌已经攀上了木质结构的车站,被风吹散的火星把附近的树也点燃了,整个天空开始被蔚然的火光填满。我挂掉了电话,不知道我的母亲现在会做何感想,我也懒得去想了,总之这种包装成相亲的心理咨询以后应该不会再有了。我逆着人流向那株燃烧起来的樟树走去,不断有人呼喊着从我身边跑过,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与轰鸣。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夏天,耳朵失去作用,强烈的光线令人致盲,她就在那株树上,晃动的脚丫,把所有的痛苦都和着桑葚嚼碎咽下,我不知不觉被吸引,不知不觉把整个生命都融进那副躯体里。
我情不自禁的跪倒在地,有火星落在我的衬衣上。是你吗,vivi?
我低下头去祈祷:“vivi,你还好吗?你走了以后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争气呢,老是好忘东西。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把你忘了。那一天你把生命的种子传递给了我,所以我一定要比任何人都坚韧的活下去。还有为了不要忘记你,我把我曾经的形象消磨掉了,我把我自己变成了你,这要请你原谅,但是你应该不会怪罪我的吧。因为我爱你,vivi,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即便我连这句爱你都来不及说就与你告别,但是我爱你,我爱你啊……”
我抬起头,我以为我会看到vivi坐在枝桠上,和我指着远处像幽灵船一样远行的火车。可是没有,只有把碧空割裂的焦黑而狰狞的树枝,还有萦绕其间的劈啪怪叫的火蛇。
好像有人在呼唤我的名字,是她吗?我扭过头去,却发现我已经忘记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