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曼小姐【1】
这篇文章有温酒和粉蓝。我试图用一种易于理解的方式去展现物理学的美感,不知道成功与否。熟悉我的读者都知道,我写文章会注重于整体的世界观而非单纯的恋情,所以看起来会比较曲折和慢热。对于我来说,文中的人物应该有一个非常完整的人物小传,我设计了相对精确地时间线,来结合想象与现实。最合适的结局并不是HE,希望谅解。这篇只有粉蓝。
【2019年4月20日 La Jolla 加利福尼亚】
周末的La Jolla海滩找车位总是非常麻烦,开车沿着附近的几条街转了好几圈,我终于从一个结束晨间冲浪的年轻人那里等到一个车位。停好车,已经是上午十点。我穿过沿街排队等着吃早午餐的人,走进熟悉的The Cottage餐厅。
在进门右手边的一个角落里,孙胜完正在低着头看手机。我走到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摘掉墨镜向她问好:“早安,路上堵么?”
“还好,要看菜单吗?” 她抬起头,笑容温和。
“当然不用。”比起居住在洛杉矶的孙胜完,我对圣地亚哥的餐厅可说是了如指掌。我挥了挥手叫来服务生,“一份蟹肉本尼迪克蛋,还有一份水果法式土司?”
想了想上次会面时孙胜完对于法式土司的无限热情,我尝试着替她点了单。同学四年,孙胜完但凡喜欢一个食物,总是一直吃到失去兴趣为止。
她赞许地点了点头,要了两杯西柚汁,随后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对于她心中所想大概有数,但还是打算等她开口。果不其然,她说:“你还好吗?”
我还好吗?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几天前,当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公布他们3D打印出全球首颗拥有细胞、血管、心室和心房的“完整”人工心脏时,我和同事们一样都受到了打击。对于从事科研工作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研究内容被别人率先突破更为沮丧。同样身为科研工作者的孙胜完开了3个小时车来这里,大概是想给我一些安慰。
对于认识7年的朋友,我并不打算装作坚强:“不太好,组里的人都不太好。我们本来是世界领先的,现在第一的名号怕是保不住了。”
“报道里说3D心脏虽然能收缩,但没有泵血这些功能,后续研究还很长,现在别这么悲观嘛?陈教授有什么想法?“
“教授倒是看得很开,拉着我们去他常去的中餐厅吃了饭,强调科研本身就是你追我赶。” 我想起导师云淡风轻的样子还是有些忿忿不平,名满天下的纳米专家怎么能体会我们这些年轻人经手的第一个项目就被别人截胡的痛苦。
孙胜完对于教授的观念倒是很认同,老气横秋地总结道:“就是嘛,科研是一辈子的事。”
“别说这个了,朋友之间的月度聚会还是谈点轻松的事情吧。上次你不是说教授让你带课么?” 我生硬地岔开话题,毕竟春季开学已经过去3周了。
她体贴地顺着我的话往下说,粗略地讲了一些课程内容。末了,她问我:“你知道孩子们叫我什么吗?”
“美女博士?” 我随口答道。孙胜完面容姣好是个事实,虽然她自己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滚蛋,”她翻了个白眼,神神秘秘地说:“他们叫我费曼小姐。”
我愣了一秒,随后和她一起大笑出声。
“怎么,你喜欢费曼的事情连学生们都知道了?”
“哪个学量子物理的不喜欢费曼?”她反问我,接着毫无廉耻地自我夸奖:“他们说我学识渊博还授课幽默,就像女版费曼教授。”
“啧啧啧”,我摆出不屑的样子,果然换来了她羞愤的眼神。
“这可不是我自己说的。是朴秀荣告诉我的。”
我对她突如其来的韩语表示懵圈,摊开手问她那是谁。她告诉我那是个女演员,跟着韩国的制作组一起去他们学校学习物理知识外加拍摄。
“说是韩国的Netflix要制作一个科幻电视剧。朴秀荣是女二号,目前在我班上上课呢。”
“啊,好羡慕。长得漂亮吗?” 我所在的城市上一次有韩国明星来还是拍摄韩剧《继承者们》的时候,来的还是个男明星。
“偶像派女演员,当然是漂亮。” 她笑着炫耀。
“比Irene还漂亮吗?” 我条件反射地问道,问完就感到了不妥。
Irene Bae是她的初恋也是她的前任。孙胜完登时收起了笑容,时隔多年,健谈如她仍旧在听到这个名字时习惯性地沉默。正当我听着隔壁孩子的嬉笑声手足无措,她突然轻声地说:“不一样的,是不一样的美。”
恍惚中我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那个大二的夏天,孙胜完在食堂眉飞色舞地向我炫耀自己在纽约偶遇了某个韩国女明星。那时候我问了她同样的问题,彼时她回答地那样斩钉截铁。
“那肯定是Irene美啦,没有丝毫可比性。”
孙胜完变了。
作为她的朋友,也作为她和Irene四年感情的看客,我很庆幸她变了。
“胜完,”我难得叫她的本名。因为她吃东西时腮帮鼓鼓的样子和吃松子的松鼠并无区别,再加上来自加拿大,更多时候我总是喊她松鼠。
“我知道”,她打断了我,笑得突兀。
“你都说了多少遍了,要放下,要向前看。”
她夸张地学着我的口吻,复述我的老生常谈。孙胜完总是这样,擅长用诙谐幽默地方式去诉说惨淡难过的回忆。我无比讨厌这种行为,讨厌分明是具备悲伤资格的人总是为了照顾别人的感受而选择自嘲的口吻。
“你别这样,我很抱歉。”
她看着我严肃的样子收敛了表演,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半晌,她苦涩地说:“我知道的,只是很难。”
强烈的加州阳光穿过木制窗框的间隙照在她的脸上,若是换做以前,讨厌阳光的她定是要把百叶窗拉上。而现在,她无动于衷,她学会了习惯。
我看着她,这个被学生尊敬也被学术界认可的物理学家卸下开朗的伪装后是那样的疲惫。
这不是我认识的孙胜完,不是7年前那个神采飞扬、自信到令人妒忌的年轻人。
【2012年 8月 普林斯顿 新泽西】
“为什么想要来普林斯顿?” 新生见面会上学院长站在讲台后向我们提问,“宋思博先生,你可以说说看嘛?”
“因为看了美丽心灵”,被点到名我猝不及防地脱口而出。
想来是听了太多千篇一律的回答,学院长友善地笑了。受到鼓舞,我补充道:“珍妮弗康纳利饰演的艾丽西亚在纳什教授面前关窗的场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我就想着,如果能来我也要关窗试试。”
全场爆发出聒噪的笑声,好事者甚至开始鼓掌。学院长抻出手,示意我不妨现在就去试试看。我只好窘迫地站起来,硬着头皮走到窗边,把关上的窗户打开又拉上。同学们的笑声在加剧,我站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不介意的话,我想请你把窗帘拉上。”
我回过头,顺着声音看见一个坐在第一排的亚洲女生在冲我挥手。我按照她的意思拉上了窗帘,听见她用相较一般女生略低沉的嗓音冲我道谢。
“我不太喜欢阳光”,她补充道。
由于她的打断,诺大的礼堂倒是安静了起来,学院长顺势问了她相同的问题。我趁机赶紧走回座位边坐下,摆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因为喜欢理查德费曼教授。”
出于对她适才替我解围的感谢,我按下了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吐槽。费曼去的学校可多呢,怎么不去麻省理工、加州理工或者康奈尔呢!我从吐槽中回过神来,她正在告诉学院长自己的名字——孙胜完。
啧啧,原来是个韩国人,怕不是又是个死读书的学霸。年轻的我总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暗自腹诽吐槽别人的机会。
然而我的莫名敌意在两天后被扼杀在了摇篮里。在爵士音乐俱乐部里,我再一次见到了孙胜完。
新学生参加俱乐部需要通过基础选拔,我背着琴冲进礼堂的时候 ,台上一个黑人小哥正在暴雨梨花般地击打他的Zildjian镲片。感受到压力,我赶紧把琴拿出来开始做基础的爬格子练习,祈祷一会儿的solo能安然无事。孙胜完就是在那时捧着一个有她半人高的萨克斯来到我身边,脸鼓鼓地正在吃着什么。
“又见面了”,她把东西咽下冲我打招呼。
我有些惊讶,毕竟先入为主地给她扣了一顶书呆子的帽子,结果学霸似乎还挺文艺。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对台上各个选手的演出评头论足。十几分钟后我意识到,孙胜完不但不是个书呆子,而且还意外的技能众多且热爱吐槽。等到她上台吹完MilesDavis版本的Round Midnight又唱了一首Beyonce的Halo之后,我已经完全地放下了莫须有的成见。
双双入选爵士俱乐部都是小事。更为重要的是,孙胜完成为了我在普林斯顿学习的四年里最好的朋友。
普林斯顿美是美,但拢共也只有7平方公里。对于在大城市成长的人来说那地方也就算是个风景优美的农村。卡内基湖看上去不过是个池塘,环绕着小城的特拉华河更是谈不上波澜壮阔。我和孙胜完花了3天逛完了所谓的“哥特式校园”,看完了各大名家的雕塑,也走马观花地参观了学校艺术博物馆里莫奈、安迪沃霍的作品。
“好无聊啊”,我抽着烟和孙胜完抱怨,“去趟纽约吧,我想买点吉他效果器。”
听宿舍长说交通还算方便,从学校去纽约和费城车程只需要一小时,我向她提议。
“等今天晚上的105 Discussion(讨论课)结束吧,不能不去啊。”孙胜完有些无奈。
我俩在高中时都考过了AP物理,相当于提前修了学分,所以跳过最基础的物理103,直接从105上起。105的课程主要讲的是相对论,谁不知道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和量子物理格格不入。我俩作为物理系新生里知名的费曼吹,对于天天和量子物理学家撕逼的爱因斯坦完全没有好感。
若是别的大学,讨论课都是可以选择不上的。偏偏普林斯顿的教学特色是导修制,大部分基础课程在100至150人的大礼堂内上课的同时,每个星期的讨论课都是10人左右的小班,由教授或是助教带领,复习所学的课程。
“这届录取率百分之七,总共就两千个学生。物理系人更是少的可怜,要是逃课怕是会有麻烦。”我顺着孙胜完的话分析道。
“师生比1比6就是这么可怕。不过狭义相对论也太简单了吧,有什么好复习的。” 孙胜完自信满满。
“对啊,本来以为是Dunley教授结果居然是 Pretorius教授。幸亏咱们的讨论课的助教是个美女。” 我抬起眉毛笑眯眯地看着她,美女老师对于学生本就充满吸引力,更别提是物理系学生了。
“靠谱吗?这几次大课都没见过她,你也知道外国人对于亚洲人长相定义真的挺猎奇的。“初识以来孙胜完对自己喜欢女生的事情便毫不避讳,自然也就热烈地加入了对于美女助教的讨论。
她掏出手机找到校天文物理系的页面,从在职的27个博士列表里发现了助教的名字——裴柱现。
个人页面告诉我们出生于91年的裴柱现是今年天文物理系的新生博士,毕业于韩国高等科技学院(KAIST),跟着Pretorius教授主要从事弦理论的研究。
孙胜完给我科普了些KAIST的知识,说是个不错的理工学校。但我倒是兴致缺缺,毕竟比起裴博士的研究我更关心她的长相,可她偏偏没在主页上放照片。
”怕不是不敢放照片?估计真的和你说的一样,是外国人眼里的好看吧。“我草率地总结。
然而一天后的晚上,我为自己的草率感到真心实意的抱歉。
讨论课在学院的一个小教室里进行,我和孙胜完带着两本空笔记本卡着时间准时出现。整木定制的教室墙上挂着一块古朴的黑板,正对着黑板的是一张枫木长桌,4、5个课上遇见过的熟面孔围坐在一起。想是不想和老师坐的太近,他们留出了主座旁边的空位。迟来的我们被迫分开,在助教老师的一左一右坐下。
正在低头看讲义的裴博士顶着一个有些凌乱的丸子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金属眼睛,上身穿着一件灰色的开司米外套。听见响动,她瑟缩了一下,随后抬起头冲着我俩点头致意。
和她对视的瞬间,我有些呆愣。裴博士长得极其漂亮,不笑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冷艳。但她笑起来时嘴角歪歪的样子,反倒平添一丝可爱。感受到心脏的猛烈跳动,那一刻我发自内心的爱上了普林斯顿的物理系。
我赶紧望向孙胜完试图寻找内心的震惊,结果却借着温暖的黄色灯光目睹了一张微微泛红的脸。
没出息的家伙,比我还不能打!我在心里暗自吐槽。
裴博士就着附有照片的名录点了名。想是之前练习过,即便是一些难念的犹太人名字她都读的很顺畅。
“我的名字是裴柱现,你们也可以叫我Irene。”点名后她开始自我介绍,她的英语有些韩国口音,说得却还算是流畅。她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的研究领域,随后问我们:“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嘛?“
整个课堂鸦雀无声,学生们不是沉浸在她的外在就是茫然于她的研究领域。正在这时,孙胜完冷不丁地开了口。
“请问你对‘上帝不会掷骰子’这句话有什么看法?“
裴柱现与孙胜完日后长达7年的纠缠就在那一刻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