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盛开,解语依旧 ——By千羽墓翎
东离国女者为尊,凡女子者,一出生便可接受最好的教育,从文亦或习武皆看个人喜好,嫁娶自由。人人都说女皇明笙是明君。
沈棠是左将军的嫡女,五岁习武,文墨也了得,在十几年的苦读后考取了进士却转身参了军,与未国交战了数十回,无一败绩。
威风飒飒的女将军,就此立名。
明殇七年冬,沈母因病离世,沈棠请了旨从边疆赶回了殇都。
沈母年轻时为殇都第一才女,嫁入沈府后了一品夫人,葬礼极其隆重。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雪下得比往年都多。
沈棠进了沈府后就从未流过泪,不悲不喜地看着父亲抱住弟弟妹妹痛哭,她却一丝不苟地为沈母办好葬礼。
“盖棺。”她说。
“啪!”沈父扇了她一巴掌,“孽女,你就如此忍心看你娘亲离去?”
“娘!”弟弟妹妹们齐声大喊,想上前阻止盖棺。
“我看谁敢!”沈棠拍桌,继而在家人惊讶的目光下叹了一口气,“娘要休息了。”
“为父失礼了。”沈父携弟弟妹妹退下,沈棠示意送葬人盖棺。
锤子将钉子敲在棺椁上,一声一声,也敲在每个沈家人的心上。
白衣的沈棠看着沈母下葬,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沈家人自此便恨上了沈棠,认为她无情无爱。多年的分离让他们看不清彼此。
葬礼结束的第三天,沈棠就脱下丧服去了殇都最大的戏园子。
她就是在那儿遇见了苏子喻的。
苏子喻是个戏子,男饰女角,歌喉婉转动听,引人落泪。卸下妆容后脸更灼风华。
“哟,这不是沈将军么?怎的来这梨园了?”苏子喻卸了妆走到她身旁。
“死不可复生,悲伤又有何用?倒不如珍惜时间享乐。”那个冷漠的家,她不想再回去了。
父亲骨子里是极爱母亲的,但他认为是我的降生分走了母亲对他的关爱,从此母亲的心便都在我的身上。但是谁日夜兼程地赶回来,累死了好几匹马?是谁整整为母亲守了七天的头七?是谁为母亲风光地办完了葬礼?又是谁为母亲祈求来世投个好人家而在佛前跪了整整三天?
是她,沈棠。她整整十二天没有睡过好觉了,平均一天只眯一个时辰,且一闭上眼便是噩梦,母亲的笑颜和父亲的鄙弃的嘴脸在不断变化,快将她逼疯。
是以,她从佛堂里出来后便借此寻求解脱。
他没有对她进行什么安慰,只道:“你悲伤罢。”
轰!沈棠筑起的城墙猛然倒塌,从没有人对她如此这般,除了那个故去的人。
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十几天的委屈倾泻而出。是的,她委屈,镇守边关好几年,唯一一次归家竟是因为亲人故去,可她不能悲伤,因她是长女,是母亲的女儿;她风光的办好了葬礼,家人骂她不孝,可她不能悲伤,因为她倒了,家也倒了……这,是为什么啊?!她原本想着一月后归朝参加三妹的及笄礼,顺便请旨留在殇都。可现在,年不满双十的沈棠发间竟有了白发……
铺天盖地的疲倦袭来,沈棠沉沉地睡去。
母亲其实不爱父亲,她爱上了一个书生,可父亲用一纸婚书将她绑在身旁。父亲往死里爱她,于是在我出生后拿我来讨好她,母亲对父亲好其实是因为她看淡了,也希望父亲真心待我。可她刚想开始接受父亲,家便散了……
沈棠在苏子喻床上醒来,眼神暗了暗。
“你醒了呢。”苏子喻端进来一碗清粥,“你都睡了两日了,吃点吧。”
沈棠冷着脸喝了粥,怕是外面又在传什么风言风语了吧。她沈棠虽是将军,却终归也只是个未出嫁的姑娘,“我走了。”
“沈棠。”他唤住她,塞给她一块玉佩,“走好。”
“多谢。”沈棠不悲不喜地接过,转身走了。
两月后,东离国女皇明笙让沈棠节哀,赏了好些好东西来宽慰她。
呵!杀了她母亲还想让她放下?可笑!
这种事在朝中常有,什么人管做大了,皇帝陛下就会忌惮;猜疑了,什么意外也就发生了。外头百姓不知道,可生在官宦家的沈棠却看得清清楚楚,这不过是警告罢了。皇帝明笙清楚的知道沈父的软肋,一击致命。
沈家,怕是要败了吧。
沈父几天后请旨辞了官,携一家老小回江南老家去了,留下了沈棠。
她开始入主朝廷,留了下来做了个尚书郎。
后来,步步高升,成了女相。偌大的深宅里,只有她一人。她时时饮酒作乐,迷上了戏曲,经常往望冬圆跑,去亲自点了苏子喻为她唱《女状元》。
“你愿意帮我吗么?”沈棠在烛火下,问一袭白衣的苏子喻。
他微微一笑,“自然”
你说的,我都愿意。
沈棠俯身去拥抱他,“苏子喻,我喜欢你。”
我也是,喜欢你。
后来她将他献给了明笙,二十好几的帝王从未见过如此出尘的男子,即使小了她三四个年头,也照样一见倾了心。
他成了她心尖儿上的人,她不强迫他做任何事,只等他低头。
而沈棠,趁着明笙失了心性的空当,一步步爬上向权力的中心。等明笙反应过来时,沈棠已权倾朝野,无人可挡。
“明笙陛下,您累了,休息吧。”她合上明笙的双目,一步步走出朝尘宫,身后大火吞没了一切。
明笙十一年,明笙王,崩。
沈棠没有登基,扶了个皇戚——梓童登上皇位,她隐退下来,唯一的要求是让新帝改名号——长溪,她母亲的名。
苏子喻不见了,沈棠发了疯地四处找他寻了两年,无果。曾经威风凛凛的女将,权倾朝野的女相,如今只是江南老宅里的一个饮酒姑娘。
亲人们都疏远她,可都渐渐释然了,也待她如常罢。
她年岁已有二十三,早到了出嫁的年纪,可家里硬是没有一个人为她说亲。
罢了,她抚了抚腰间的白玉,那个花旦,如今又在何处?
这人生,她沈棠也算走过了吧,这情爱的滋味,她也算尝过了吧。
那么,就如此好了。
长溪两年,东离国闹了饥荒,举国震荡,沈府是当地的富贵人家,倒也无所谓的置身度外。东离国在新帝的治理加之明笙的统治下早已富裕有加,没有一户人家没个三五年的屯粮,可这时,风临国举兵来犯。
新帝登基后收取的赋税微乎其微,还被一些贪官贪去不少。军队没粮,无法迎战,于是开始向百姓征粮。
可收的粮多了,富足久了的百姓就不乐意了,纷纷唾骂朝廷无力治国。
没有心的人啊,注定下地狱。
风临国挥师北上,矛头直指殇都。不到一年,吞并了七座城池。
荒饥愈演愈烈,有人想起当年的沈将军,于是长溪帝下旨让沈棠率兵出征。
沈棠不可置否,扔下酒壶上了战场。
她被俘了,故意的。
敌军继续北上,攻入殇都,改了朝换了代,沈家也荡然无存。
沈棠在地牢里冷笑,笑着笑着,泪便下来了。
东离国成了风临国的附属国,仍有一个皇帝坐镇,沿用年号“长溪”。
敌军的将领称了风临国的王。
苏子喻。
当她被披上喜袍的那一刹那,她笑了,笑自己明知无果却还飞蛾扑火。
沈棠换了名:苏子棠,冠了他的名,成了他的妻。
“阿棠,我回来了。”
“阿棠,你所恨的,我都为你抹去。”
“阿棠,我喜欢你。”
“阿棠,我爱你。”
“阿棠……”
我终是东离的女将啊……
沈棠笑了笑,闭了眼,便是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这便是宿命。
她一直知道,遇见他便是卖国,他是风临国的七皇子,蛰伏这东离十余年只为拿下东离回国称帝。(风临国皇帝一直想传位于他,奈何没有足够的功绩说服臣子。)可她还是遇见了,爱上了,本来想和他过几年好日子的,奈何骨子里的傲气和家人最后释然的神情分明在告诉她,他们什么都知道!可他们用他们的命成全了她。多么亲近的亲人呀!
她无法不愧疚。
无法去恨他。
所以只有死。
才能赎罪。
此后长溪延续了四十五年,而风临国,再无立后。
阿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