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生花–第一章
天宝十四年，安禄山与史思明起兵反叛，攻入长安，唐玄宗向西逃亡，大半个中原陷入战火之中。
北地，雁门关。
雁门关地处北塞，常年积雪，环境极度恶劣，少有的晴朗天气，也是透着一股寒气，感受不到日光的暖意。
一队人马自路的那头慢慢走来。
离得近了，才看到打头身上那人身上泛着光的黑色盔甲，是苍云军独有的玄甲。
“安禄山终究还是起兵造反了啊……”燕君归勒住马，放慢了速度等后头的人跟上，“泛舟，长安那边如何？我听闻皇上携贵妃外逃，是真是假？”
秦泛舟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点了点头“安禄山已经攻破长安，现在的长安，已经是狼牙的盘踞地了……”
“那万花？”
“暂无大碍。说起来，这次你匆忙来花谷寻孙老先生，可是为何？”
不待燕君归回答，秦泛舟的身后传来了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瘟疫。”
燕君归一惊，转头看向那人“你如何……”
“嘘。”那人伸出一个手指压在唇上，“机密。”
燕君归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连忙噤声，秦泛舟却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问到，“你们方才说，瘟疫？”
“嗯，”燕君归点了点头，“横竖你也是要知道的，告诉你一点也无妨，这次我们去花谷，是统帅的意思，为稳定军心，说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法，这次来花谷，对外的说法是军医年老，恐人手不够，无法照顾得面面俱到，但其实……”
“你们怎么知道是瘟疫？”秦泛舟不解，“依照常理来说，雁门关地处极北，十个月里倒有九个月在下雪，瘟疫在这种情况下……”
“不是平常的那种，”燕君归摇了摇头，“我们也不懂得是什么病，只好把它叫做瘟疫，具体的情况，待你到了军队里你就知道了。不过说来，”燕君归瞟了一眼后头，用更低的声音问到，“这少年，什么来历？怎么会知道……”
“莫小看了他，”秦泛舟轻笑一声，“这后头的两位来历大着呢，辈分可比我还高。”
“比你还高？”燕君归有点纳闷，“你可是这一辈最大的弟子了。可他们两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开始以貌取人了？”秦泛舟笑了笑，“他们两，可都是我师叔。”
“啊？”
方锦书抬手压住被风吹的有些乱的刘海，视线微微上抬，眯起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城墙。墙角堆积的白雪，被日光照的有点晃眼。
马蹄踩在被冻得坚硬的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方锦书收回了视线，转头往身边人凑了凑，“弟弟，这次的事，你有什么想法？”
方锦骨摇摇头，“这里是战事前线，死伤无数。若是爆发瘟疫，也并不是说不通，但现如今已是深秋，雁门关地处北部，气温相较于中原地带，又更低一重，瘟疫产生相对会比较难……我觉得，怕不是……”
“人为？”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苍云与狼牙势同水火，安禄山早把这里当做眼中钉，南部太原是安禄山当任节度使时的管辖地，北部雁门关却被苍云军所把控，十年前薛帅战死，苍云从此与安禄山有不共戴天之仇，现在苍云又恰恰在他老巢的北边，安禄山对这里没有什么动作，不太合理。”
方锦书点头赞同，“我听闻，雁门关北部奚人部落也时常进犯，现今又出了怪病，虽然安抚了将士的情绪，但也拖不了多久，苍云现在情况怕是不太妙。”
“此事耽搁不得，”方锦骨注意到队伍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我们到了。”
燕君归带着他们进了雁门关苍云驻地，见过统帅长孙忘情，简单寒暄了两句，方锦骨提出要去看看病员。
病员们都被集中在一个独立的行军帐篷里，帐篷用简单的细麻布隔成了一个小单间，秦泛舟和方锦骨进去查看病员的情况，方锦书站在帐篷门口，和军队里的军医细细地了解病员的病情。
“怎么样？”大约一刻钟，秦泛舟和方锦骨从帐篷里出来，方锦书迎了上去，三人个军医一同到旁边的帐篷里坐定，“你们观察的结果如何？”
秦泛舟给他们倒了一杯茶，说道:“我给他们把了脉，病人表面看去，大多高烧不退，头疼，四肢无力，食欲不振，水米难进。跟瘟疫确实相像，但是脉象……”
“脉象又与瘟疫不太相像，过于平和了，是吗？”方锦书摩挲着杯体，“我听军医说了，他经历这么多次的军中瘟疫，却都和这次的不太相像，而且……”
“而且人太少了，要真的是瘟疫，早就应该有大批的军士染病，数量只有这么点，不合理。”方锦骨喝掉了杯中的茶，“现在当务之急，先让病人多少进点饮食，这样下去，人没病死，倒是先饿死了，泛舟哥，这方面你比我们两在行，你现在先开个方子，缓解病情，顺带促进一下他们的食欲，如果缺什么，趁现在天色尚早，我们去办理也快些。”
秦泛舟闻言起身，就着帐中书案，略一思索后开了一张方子，递给军医，“先生，这药方上的材料……”
军医接过，细细看了一遍，才回答道:“这些都是普通的，军队倒有现成的，我现在让他们熬吧。”
“有劳了。”秦泛舟拱拱手，送走了军医，转头的时候却看到方锦骨抽出了一把小刀，试了试锋利程度，“师叔你在做什么？”
“你们继续研究看看怎么治，”方锦骨收起刀，“我去取点熊胆，来的路上就看到了。”
“你小心点儿。”方锦书也不拦他，“北边黑的早，你别回头在外头乱撞，天黑了就进来，人生地不熟回头迷路了我才不找你。”见秦泛舟似乎打算出声阻拦，“拦不住的，不用担心，你师叔他可比你想的，凶多了。”
方锦骨已经不见人影。
燕北岚从城墙上巡逻下来时，天色已经微微有点向晚，准备下城楼的时候，白雪中一个身影吸引住了他的视线。
他下意识把手搭在刀上，眼睛锁死那个身影，脚下动作却轻，一翻身从城墙上下去，慢慢从背后靠近那个身形。
最近奚人不太安分，一直小动作不断，狼牙军也是时常就来骚扰，燕北凛不敢掉以轻心，任何可疑的对象都不能放过。
待他靠的近了，才发现那个身影服饰看起来似乎不是奚人，也不是狼牙军，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少年东张西望的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燕北凛拿不定他是不是敌方的人，眼角余光瞥到旁边有一个树丛，他轻手轻脚摸了过去，一闪身躲进了树丛后面。
这时候少年转了过来，看向了他的树丛燕北凛几乎以为他已经被发现了自己，正要拔刀，少年又把视线转向了别处。
借着还不算暗的光线，燕北凛看清了少年的样子，他生的眉目清秀，身上穿的衣服看起来倒不是军队的，更像是读书人。
燕北岚正揣测不出对方身份时，忽然想起，今天师兄似乎从外头回来的，还带了几个万花的弟子来。
莫不是……
突然，他看到少年身后有一道黑影慢慢靠近，而少年似乎毫无知觉。
熊！
燕北岚一下纵身扑了出去，顺手扔出了手中的盾牌。
痛！
方锦骨就这么被压倒在地，身上的人沉重又冰冷，他一摸就知道，这是苍云的玄甲。
哪来的苍云弟子啊？硌着我了！
好在那人不算太笨，扑过来的同时还记得给他护住了头，没让他头磕着地面，不过苍云那身玄甲还真的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死沉死沉的。
那人也没压在他身上太久，一个利落的翻身就从他身上下来了，手一抬接住了飞回来的盾牌，另一只手伸到了他的面前，“没事吧。”
没事也得让你压出事来！方锦骨内心腹诽了一句，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搭着对方的手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无妨。不过……”
燕北岚看着少年，似乎是看出了少年对他行为的不解，“我不是故意的，”他收起盾牌，指了指不远处的尸体，“有熊。”
方锦骨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头大黑熊静静地躺在地上，肚子一个巨大的豁口，应该是被刚才他的盾所击伤。
他凑了过去，燕北岚看着他从袖子中取出一个袋子，一道银光闪过，少年似乎拿起了什么，放进袋中，然后起身向自己走来。
“有劳了。”
燕北岚没说什么，轻轻点了一下头，又问道:“万花弟子？”
方锦骨看了他一眼，似乎有点讶异，不过也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天色不早了，”燕北岚看了看越发阴沉的天，“虽不知道小先生在这里做什么，不过还是趁早回关内，夜晚野兽多，并不安全。”
方锦骨想起方锦书的话，略加思索后，“我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还请小将军带路了。”
待他们回到关内，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恰逢燕君归牵了马正要出来，看到方锦骨的身影几乎是立马应了上来。
“燕将军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方才听泛舟说你出去了，天黑了泛舟也不太上心，说不会有事，现在关外不太太平，我正要出关去找你。诶？师弟你怎么在这？”
燕北岚看了一眼方锦骨，没有说话。
“小将军送我回来的，他看到有熊似乎要袭击我，出手相帮，把我送回来了。”
“这样啊……我还以为他把你当奸细给押回来了。”
燕北岚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在，方锦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先进去吧。军中备下了点简单的饭菜，时候不早了，先吃点东西吧。”燕北岚闻言准备离开，刚走两步却被方锦骨叫住了
“今天还是有劳小将军了，可否告知小将军姓名？”
“燕北岚。”
“在下，方锦骨。”
用过简单的晚饭后，他们三人回到了军中给他们准备好的帐篷中，方锦骨从袖子里掏出今天的战利品，往桌上一丢，方锦书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处理过了吗就往桌上扔？你这喜欢乱扔东西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处理过了，”方锦骨伸了个懒腰，“今天遇到一个挺好玩的人。”
他想起对方冷淡的眉眼，勾唇笑了笑，看的方锦书浑身一抖。
“你这么笑我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怎么个好玩法？”
“哦也没啥，”方锦骨给她倒了杯茶，“他把我扑倒了。”
“噗——”方锦书一口茶喷了出来，“等等哪个扑？”
“嗯？”方锦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也不解释，就顺着她的话往下说，“这还能是哪个扑啊，当然是……”
方锦书把茶杯塞进了他的嘴里。
“师叔你这哪学的？”听了这段对话的秦泛舟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师叔看起来才十四五吧？现在孩子都懂这么多了吗？
“打住，到此为止，”方锦骨放下茶杯，“说起来那些病人怎么样了？”
“饮食情况稍有好转，不过，还是高烧不退，四肢酸痛无力，但是从脉象上又看不出病因。我现在只能先开些方子，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方锦骨手指敲着桌面，一时间三人无话。
“我在想，”最先打破沉默的是方锦书，“会不会是，腹中有虫？”
“虫？”方锦骨显然愣了一下。
“对，”方锦书看了一下秦泛舟，迟疑了一下，才接着说道，“比如，苗疆。”
方锦骨了然。
“蛊术？”
方锦骨略一思索，“这样倒是说得通，不然为什么脉象平稳却高烧不退。不过这只能作为一个揣测，在我们没有抓到之前，都只能作为一个推论。”
秦泛舟沉吟了一下，走到桌边，提笔写了一个方子，“师叔，如果是有虫的话，我这里写了一个方子你过目一下，比起猜测，不如我们试一下？兴许是一个突破口？”
方锦骨接了过来，方锦书凑过来就着他的手看了一眼，“倒也是个办法，比起这样揣测，不如一试？”
“嗯……泛舟哥辛苦你一下了，姐，”他看向方锦书，“我们今晚在病员帐里观察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