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方】 intemperant①
本来是想写床上打架的,可是不知怎么就差点真的干架了……
很不愉快,很混乱,很崩坏。干脆分开②再去床上打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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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提要(原文概括):
赵方约好同吃晚饭,恰逢孙柔嘉课上受辱,来方鸿渐处哭诉。辛楣大度邀请柔嘉同去,正在这时,高松年发来帖子,要求他去为部里领导接风。
本文定于辛楣酒局散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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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席散去时,已是月上中天。虽然镇上一日繁华过一日,但到了这个钟点,街道上也早已没了行人的影子。商铺尽闭,北风萧索,从泰亨酒楼二层蜂拥而下的人群,成了这夜最后的景致。
赵辛楣跟在人群后,缓步踏下台阶。门口,秋末冬初的冷风扑面而来,他冷得缩了一下脖子。躲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下意识摸到了烟斗,微紧了紧,又克制地将手抽了出来。
头有些晕,但不能吸烟。面前,高松年正握着视学先生的手大声恭维说笑,顺带显示出依依惜别的样子。系主任们围了一圈,再加上训导长李梅亭的帮腔尤为起劲儿,酒席间的热闹气氛并没有减退多少,倒使辛楣得以抽出一两分钟改换一下僵硬微笑的表情。
部视学的旅馆安排在距离泰亨酒楼不过千米的镇立旅店,为的是服务周到,环境雅致,以符合视学的身份。同样的,视学的双脚也金贵,定是一步也不能多走的,周到的高校长也早就安排了汽车在泰亨酒楼门口等候。临别在即,高松年拉开车门,请视学坐进,也陪着上了车。但一人未免太单,训导长李梅亭自然身先士卒,也陪坐了进去,似乎这两分钟的路程还能再交流出什么新的心得。
道了慢走,车门合上,汽车缓缓启动。系主任们立在路边,挥着手,又行了一路注目礼,看车屁股也消失在夜色中了,方泄下一口起来。
“辛楣啊,那你就自己走回去啦?”
刘东方们这些有家有室的外地人,基本都选择了校外租屋。李梅亭一离开,往学校处走的就只剩了辛楣一个。
辛楣点点头,笑道:“今夜喝多了酒,也正趁月明风清走一走。”
对方略一点头,双方又互相微笑点头示意,算作说了再见,就纷纷架着疲惫的身躯四散了。
望了望同事们离去的背影,辛楣长舒了一口气,一面转身,一面掏出烟斗来,急不可耐地点上深吸一口。什么导师,什么陪餐,什么学业道德、剑桥牛津,今夜那位部视学的高谈阔论让他头痛,喝下去的过多的酒也让他的胃隐隐作痛。他昂起酸痛的脖颈,望见月亮被一片小小的云朵遮去一角。他突然想到,今夜本来应该是和鸿渐一起去试吃街北那家新开的馆子的——陪餐制实施在即,这一爽约,就不知道下一次会约定在哪天了——心里一下子更不平起来。
烟雾袅袅,月光朗照。辛楣深呼吸,大步流星地踏上了回三闾大学的小径。
于是,在方鸿渐听到敲门声而诧异地打开门时,看到的就是酒气熏熏,却又带着一股凛冽气味的赵辛楣。
“辛楣?”鸿渐纳罕道,连忙侧身让他进来,关紧房门,“你这是才应酬完?”
“看你没睡,就过来了。”辛楣把大衣一脱,随意地挂在门口的简易衣架上,好似是到了自己家一样,悠悠地坐在鸿渐唯一一把软垫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而眯眼。
“我在备那该死的论理学——看上一夜的书,也就够讲半个钟。”鸿渐咬牙道。
他前去收起书,又稍微弯下腰仔细看了看辛楣微红的面颊,问:“你们应酬得怎样?怎么谈这么久?部视学有什么指示没有?”
辛楣皱了眉头把晚上的事讲了一遍,又问鸿渐了解不了解牛津剑桥导师制的实行,二人讨论一番,话头最后又落到了李梅亭身上。
“你是没听见那李瞎子的议论,说什么要严于男女之防,杜绝师生恋爱的可能。叫未结婚的先生不得做女学生的导师,男女同事的交往也不宜过密——”
辛楣正讽刺着,话就被鸿渐跳起来截去了:“这明明说的我和孙小姐!——此前那瞎子看到我们两个一起!”
辛楣一顿,从一开始便半眯着的眼倒是张了开来,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了,倒真忘了问你,今夜你和孙小姐去那馆子了吧?”
鸿渐听辛楣又提起孙小姐的话头,不知怎的心里紧张似的一缩。
“……什么馆子,没去,”他皱着眉头飞快地瞥了辛楣一眼,看对方表情淡淡的,又连忙转开视线,“我问了她一句,她说要回宿舍去,在我这里洗了把脸就走了。”
“吓!你怎么问的?”
面对追问,鸿渐明显不太耐烦:“什么怎么问?还能怎么问?问她要不要同去就是了。”
“哈,不说我也能猜到你话里的咸淡,”辛楣鼻里发出一声冷哼,“鸿渐,你也不算是不关心她,不过平时说话的时候为什么就总是不冷不热?那种口气,你跟我倒没什么,可是请一位小姐——哎,对了,你以前对——”
他想提起旧人,突然反应过来这话现在有些不合时宜,紧急闭了嘴。
可鸿渐并不想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一来一往的几句话,忽然把他煽动得像是一只临场的斗鸡,翅羽尾羽尽立,一股昂扬之气从心头猛地冲向头顶,于是语气也冲了起来:“什么对谁?你想说苏小姐,还是唐小姐?在船上那次,你说孙小姐刁滑得很,要我小心,可路上又总是拿我和她打趣!……今天陆子潇见了我和孙小姐,也说我同她好,哼,可他爱慕孙小姐的表情,大约等于是把爱慕两个字刻脸上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孙小姐她——”
“……行了行了,鸿渐兄,对不住!”辛楣没料想到鸿渐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一看好像真的有点动了真气,忙放下二郎腿,更换了一副诚恳的脸孔止住他喷涌而出的话,“我没有,没有那意思——我知道了,你不爱听,我以后绝不再提了。”
朋友间的这种打趣并不罕有,就像曾经鸿渐也数次讥笑辛楣带孙小姐上路是不怀好意——当然辛楣对鸿渐的话多少带了那么一点真心,因为他清楚地看到了孙柔嘉对鸿渐的“不怀好意”。
等等。孙柔嘉对鸿渐的——
赵辛楣突然恍惚了一下。
鸿渐不再说话了。情绪变化得有些突然,突然到就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但鸿渐的心里很清楚一点,那就是他不愿再听到别人对这件事的玩笑,尤其不想听见赵辛楣的。柔嘉虽然和自己走得近了些,确有那么丝缕的暧昧感觉,可是——不,他并不想注意,也不想承认,更没有办法去确认这些东西。
鸿渐没有回应,辛楣也未敢说话。空气里少有的凝重。午夜偏后,一片静谧。在无人说话的房间里,隐约能听到外面的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起风了。
“对不起,鸿渐。”片刻,辛楣笑笑,率先开了口,“我没想到你会这么——你还没有忘记唐小姐吧?”
鸿渐一愣。
唐小姐?
记忆里的痛又钻回到记忆里了。可是,不知怎的,现在却已经感觉不到那种胸腔压抑又热血奔流的感觉了。
“……不是。”他回答。
“……”辛楣有些惊讶,他以为他会承认的。而转念一想,也或许是鸿渐不想再提,或是不想再展示一个痴情形象而故意掩饰罢了。
“啊,我懂。没事,是我不好,不该肆无忌惮地说那些话。”于是他摆出了然的表情,再次诚恳地道歉。
可是,就在一瞬间,鸿渐的烦躁的情绪又突地高涨起来,他忍不住想反唇去问一句“你懂什么?”,但只是咽了咽,没有尖刻地说出口。赵辛楣这家伙,聪明强干,好像天生具有识人的慧眼,自己是万万比不了他的。可是,又有些时候,他总有那么一点自以为是的味道,尤其是在……是在关于“方鸿渐”的私人问题上。
“你不懂,辛楣,我不在意唐小姐了。”鸿渐叹了口气,强作平静道,“孙小姐很好,但是……这跟糖小姐盐小姐都没关系,只是我不太想听别人再开一些这种玩笑,我……我总担心,这样的话传下去,有一天就会真的……唉!我没想好,总之,我现在不爱孙小姐,也不想她爱我,更不想重蹈覆辙,所以现在我不愿听别人把我和什么女人绑到一块……”
辛楣听着,突然被鸿渐话里的“重蹈覆辙”刺痛了神经。他太明白这“重蹈覆辙”是什么意思了——方鸿渐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在苏文纨那里得了绊子,最后闹了个不欢而散,可他现在不爱孙小姐,又是不敢去说,而且还要怕别人把白的说成红的,影响自己的判断——这蠢货不知道这孙柔嘉可比苏文纨还要高明得多!
他几乎是本能地冷笑一声,脱口而出:“看不透自己的心也就罢了,看透了却也怯于做决断,到最后还要推到别人身上!你不敢和女人绑,那和男人或也未可知?”
可是,这尖利的话一说出口,辛楣他自已先傻了。
电光石火间,头脑炸成了碎片。该死!他并不想伤害鸿渐,可这刀子一样的话怎么就投出去了?鸿渐听了,怕是要以为自己在为苏文纨的事念念不忘而责备他呢!这种侮辱是未经大脑的,但又确实是根植于大脑深处的。他是在潜意识里刻意这样去说的!自己内心里对鸿渐是这样充满鄙夷的吗?不……辛楣又悔又痛,恨不得把时针播回去,退到这句话之前,或者干脆退到酒席散场时——
“不!……不,不是,鸿渐……”他腾地站起来,忙想解释,但舌头打结,什么都说不出口。本来喝过酒就泛红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番茄,而慌乱中,他鼓起勇气看向方鸿渐——
鸿渐坐在他对面的床上,脊背僵直。他定定地看着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阵红。
“鸿渐……”辛楣嗫嚅。
“……你说得没错。”鸿渐说。
辛楣哽住了。
鸿渐的声音很轻,隐约有些颤抖。
“不是的……鸿渐,你听我解释……”
“……呵,”鸿渐却勾起嘴唇笑了,略微一歪头,“找男人也未可知……怎么,你愿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