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次品】伤城
原著向，十六年期间，陆必行继任总长后遭遇刺杀。
目标3k字短篇，不慎写了7k中篇。名字取自婆崎的secret，据网易云说我今年循环了120次，小破站那边也差不多。
我写残次品的同人就是年末想作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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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八星系，银河城。
几年前彩虹病毒重现引发恐慌，前总长爱德华因战疫有方而名声大噪，他的继任者陆必行也因此横空出世。或许出于这个缘故，陆总长对这座第八星系重镇青睐有加，甚至战疫五周年的当天，他在此召开新闻发布会，正式宣布了即将推行的医疗保障体系。
“今天我站在这里，说不清是幸运还是不幸。五年前我初到银河城，眼见这座绿洲沦为地狱。在场的各位不少都是亲历者，想必对那场灾难历历在目。我幼时也曾感染过彩虹病毒，那种肌肉腐烂的疼痛与恐惧至今挥之不去。五年前更是亲眼目睹变种彩虹病毒的威力，健硕的壮汉全身腐烂，矍铄的老人虚弱辞世，陪伴的家人绝望哀嚎……”陆必行的目光匀速扫过台下的民众，多年的从政生涯让他练就不怒自威的威严，他话锋一转，“幸运的是，爱德华总长站了出来。他的功绩无需我来赘述，如今第八星系日渐走上正轨，各位都是这段历史的见证者。”
有资格坐在台下的，都是第八星系的各界政要。他们敏锐的捕捉到响应的时机，整齐划一的以掌声表达对前总长的敬意。有的人甚至激动的接连点头，对曾经的参与感到与有荣焉。陆必行则保持着一贯的风度，他的目光缥缈的落在某处，似乎遥想起五年前的今日。台下的故人，只有他的学生黄静姝。小黄正襟危坐，紧绷的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极其符合席卡上那排黑体字：空脑症平权委员会代表。仿佛察觉到陆总长关注的目光，黄静姝挺直了背，以星海学院优秀毕业生的姿态抬头坐好。
陆总长踱步的脚顿住。熟悉的角度，熟悉的场景，多年前陆必行站在星海学院礼堂中央，仿真的星空穹顶将他衬得伟岸而夺目，大礼堂回荡着他铿锵有力的演讲。那时没有这般雷动的掌声，礼堂中爆发出一通哄堂大笑，陆必行无奈的余光里，一群小萝卜头猫着腰偷偷早退，跟在最后的人，是黄静姝。当年陆必行还做着大教育家的白日梦，幻想能培养出媲美沃托的工程师，推动第八星系的科技革命。直到多年后他站在总长的办公室，俯视脚下的土地，才发现启明星不是他以为的广袤星空。梦醒了，伟大的理想填不饱人们的肚子。
掌声渐歇，陆必行换了种亲切的语气：“本来，我应该继续陈述医疗保障体系的必要性，可刚刚，我看到我的学生坐在台下，想起了些往事。五年前我刚到银河城，那时的统一货币还是营养针，街上到处都是兑换机器人。我在太空漂泊了半年，有些想念巧克力煎饼的美味，便用三根营养针换了一千元点数。还没核算清点数，就被一盆水浇到怀疑人生。”
台下的笑声三三两两。有人小声问这是什么操作，也有本地人猥琐的笑着做出“仙人跳啊”的口型。
陆必行继续说：“昨日我故地重游，兑换机器人虽已退出历史舞台，但摊主还在。时隔五年，我不仅如愿吃到了巧克力煎饼，还遇上那位碰瓷的姑娘。她认出了我，暌违五年的道歉补上了。她还骄傲的告诉我，她正打算去便利店买灯泡，现在大家都不再从路灯上偷灯泡了。”
银河城的负责人站起来光荣的说：“一切工作正在有序进行中，接下来还要继续拜托大家！”
陆必行也笑了笑：“银河城的复苏离不开大家的努力。昨日，我沿着当年的路线行进，街景的变化大到我不敢想象，当初算命的破棚子被改造成商铺。在那里，我还遇到那个为我占过卜的老神棍。他一看到我，就一个劲儿的道歉，说他满口谎言的讹了我一大笔钱，心中有愧，一定要如数归还。我说那可要好好清算一下，现在不仅利息比六年前翻了三番，货币本身也比战时增值不少，如数归还可亏大了啊。”
台下适时的响起笑声，庄穆的气氛也渐渐缓和。陆必行环视全场，台下一双双欣慰的眼睛注视着他，宛如一朵朵向日葵向阳而生。他站在比太阳更夺目的中央，散发出照亮第八星系的光芒。他等的人却不在。
他稳住心神，将话题拉回正轨：“虽然，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银河城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可不能忘记的是，这里曾爆发过彩虹病毒，这里的人们曾遭受过病毒的折磨与苦难，这是一座受过伤的的城市。有时我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到广场上陆信的石像，想起他带来的自由宣言，也想起他出生的联盟。联盟可以将彩虹病毒纳入伊甸园系统，让联盟所有的公民享受医疗福利，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呢？第八星系是空脑症的星系，独立政府是空脑症组成的班子，上帝不欢迎我们进入为圈养人类而建造的伊甸园，我们为什么不去创造属于空脑症的‘Eden’呢？”
会议室的灯光骤灭，全息投影无声的降临，向全第八星系的媒体播放宣传片。陆必行转身走到舞台的侧面，宣传片正浅显易懂的传达医疗保障体系的内容与重要性。人们每月需定时交纳医疗保障的费用，政府会予以一定比例的补助；政府会及时提供某些特效性疫苗，为公民免费接种；若未来有大型病毒侵袭第八星系，只要公民签署协议，政府来负责全部医疗费用……
甜美的女声正声情并茂的解说医疗保障体系的具体内容，陆必行直直的盯着跃动的屏幕，手却不由自主的伸进口袋。那里躺着一张皱巴巴的塔罗牌，是算命老头给他的，五年前他为林静恒算出的真正结果。
陆必行用拇指摸索着破旧的卡面，嘴唇无声的一开一合：“在劫难逃。”
没想到，当时当作笑谈的塔罗牌，竟一语成谶。算命老头也因此被奉为大师，整座银河城都以为，他占卜出的是陆必行与银河城的灾难命运。只有陆必行知道，那张塔罗牌预告的，是一场无言的离别。他无法诉说，又无人可说。
陆必行想起昨天算命老头痛哭流涕的说：“当时我想追上你们，可你俩走得太快，老头子跑不动啊。要是我当时知道，您就是未来的总长，我肯定拼了老命也追上去，哦不对，我就算穷到吃塔罗牌也不忽悠您啊，您救了银河城，我们都很感激您！”
陆必行不记得自己怎么安慰语无伦次的老人。他似乎听到一阵轰鸣，仿佛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高山，又一次在他眼前轰然倒塌。原来命运早已写好，他的将军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漩涡。
两分钟的宣传短片以掷地有声的呼吁结束，聚光灯重燃前，陆必行深深的吸一口气，将胸中那些苦涩与悲恸吸进肺里，困住那只绝望的巨兽。到时候吐出来的，就会和第八星系所有人一样，是崭新的、带着希望的空气。
台下又是热烈的掌声，没有人哄堂大笑，再没有人悄然离去。陆必行抽出几乎痉挛的手，缓缓走到舞台中央站定，一束强光照亮他孤独的身影。失去黑暗的包容与藏匿，那些真实的疼痛被封印回僵硬躯壳，陆必行感觉自己就像一具光控的提线木偶，被光线牵引着做出政客的姿态，设置过的台词如期从口中播放出来。
直到刺耳的枪鸣声，打断了他的演讲。一瞬间他被冲击的后退几步，天旋地转，恍惚之中他看到鲜红的血液从大腿上汩汩流出。
哦，我中枪了。陆必行想，好疼啊，简直和我的心一样疼。
他似乎听到黄静姝带着哭腔的叫喊，竟不是例行公事的总长，而是从前的称呼：“陆总！”
她有多少年没这样喊过我了呢？陆必行不可避免的想。隐隐约约的，愤怒的民众冲上舞台，手舞足蹈的大声嘶吼。陆必行感到大脑昏昏沉沉，几句断断续续的话语飘然而过，“北京β星”、“你凭什么还活着”。
是啊，我凭什么还活着，凭什么在这里振臂高呼呢？陆必行失去意识前，努力思考着这个问题。大概……是有人替我的梦想去死了吧？
2
陆必行醒来时，已是凌晨。黄静姝正靠在一旁的躺椅上，一手紧握着削了一半的苹果，另一只手的指缝夹着一把水果刀。陆必行默默的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这么让人不省心。久违的，他动起了使坏的心思：“苹果被暗杀者偷吃啦。”
“不许伤害陆总！我跟你拼了！”
黄静姝从睡梦中惊醒，本能的握紧水果刀挥向前方。小黄同学当日自称黑洞的豪气，陆必行在湛卢的投影里反复观看过，本想逗逗这个大胆的女孩，却没想到会是这副草木皆兵的样子，眼神不由黯淡几分。
黄静姝立即意识到是陆必行在逗她，撇撇嘴说：“陆总，你又耍我。”
陆必行轻笑一声，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上下开合的嘴像被灌了铅，他似乎找不到往日里轻佻的语调。陆必行偏过头，生硬的询问起凶手。
“那人是北京β星一家小杂货店的老板，凯莱亲王投弹时，他正在外星进货，侥幸逃过一劫。抓到他时，这家伙活像英勇就义，口口声声动指责我们，提前知道有此浩劫却袖手旁观，独自逃脱。他不停的重复说，你不配当总长。”黄静姝说，“这个人有妄想症么？我们又不是先知，哪能提前预知这些？不过是运气好，逃了出来，这也是过错嘛？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失去家人的悲痛，让他的心理逐渐扭曲。”陆必行淡淡的点头。
“陆总，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这是反对派惯用的道德绑架，你听进去可就中招了！相关部门已展开调查，相信结果很快会水落石出。”黄静姝小心翼翼的安慰，“您做的已经很好了，这些年我们被您照顾的很好。”
“是啊，我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请愿反对呢？”陆必行划开个人终端，启明星报的头版头条正在报道这起枪杀事件。陆必行一字一句的读出黑体加粗的大标题，“无效收取费用，强制注射疫苗，威胁与利诱并进……反对派将这些罪名加粗放大挂在头条上，是怕我中枪后眼花，看不清他们的声讨么？”
“太过分了！”黄静姝提高了声音，“年前自导自演，指控咱们体系合作的药品有质量问题，害得我们迟迟不能将体系应用于全星系。好不容易彻查完药物，选在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召开发布会，他们竟然策划刺杀事件，公然刺杀总长！还好暗杀者是杂货店老板，枪支使用不熟练，子弹打偏，不然……陆总，他们，他们想要杀了你啊！”
“我知道。”陆必行说。
“可……我们是一起建设第八星系的战友啊！只不过政见不同，立场不一，他们怎么能下得了手？”黄静姝不解的问，“我们……莫非动了谁的蛋糕？”
“不错啊，小黄现在也知道蛋糕了。说起来你成年后我们都没空聚聚，等我出院后请你去酒馆喝一杯？”陆必行虚弱的笑了笑，“可惜，现在只能提醒你，你的苹果快要氧化了。”
“陆总！你还有心情说笑！”黄静姝这才想起，在等陆必行苏醒的时间里，她实在无事可做，就随手削了苹果，还没削完就累的不省人事。
“当然有，因为我还没死掉，还能和你在这里说笑。”陆必行指了指苹果，“黄同学，带着果篮来探病，却自己把水果吃掉，你这样算不算动了我的苹果？”
黄静姝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陆总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去酒馆吃苹果啊。到时候我肯定不动你的苹果。”
“好啊。不过玩笑话就说到这里，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陆必行有些窃喜，他似乎找回了往日的感觉。他心情大好，话也多了起来，“你说的对，我们曾是共同建设第八星系的战友。可是小黄，能共患难，不意味着也能同享乐。一无所有的人们，会团结起来共筑堡垒，一旦堡垒初成，人们就该坐地分赃了。第八星系，已经走到这步了。”
“我们做错了什么？”黄静姝从躺椅上猛地站起来，“推动医疗保障体系，获利的是民众，同时也是第八星系啊！”
“获利的是民众，但药物垄断的寡头们却被切断了财路。在他们看来，独立政府所谓的社会保障政策，是在割破他们的口袋给穷人撒钱。”陆必行耐心的解释，“咱们的战友扎根第八星系已久，与这些大亨和地头蛇紧密相连，你说，他们会坐以待毙么？”
“咱们可是堂堂正正的和他们合作，呼吁他们加入系统。虽然政府承诺负担一半医疗资金，但药品价格可都是原价交易。怎么会断人财路呢？”黄静姝目瞪口呆的问。
“你也说了，原价交易。”陆必行退出终端，朝她狡黠的笑笑，“体系一旦建立，那么主导定价权的就是第八星系独立政府。而且，根据协议规定，不允许倒卖药品，哄抬价格。黄同学，现在提问，这算不算断人财路？”
黄静姝连说了几个“这”，便不再出声。
“任何一项新政策的推行，都伴随着大部分人的受益和另一部分人的损失。”陆必行的的声音冷了下去，“很遗憾他们就是这个案例中所谓的‘受害者’。如你所见，他们正想尽办法守住钱袋，为此不惜在发布会上刺杀总长。但他们只敢躲在背后遥控，被推到前面的凶手只怕也受了他们挑唆，坚信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投机份子，为此大闹发布会让我难堪。这下好了，不仅医疗保障体系被暂时搁置，他们还成功的引导民众质疑我，是否适合担任总长的职位。一旦怀疑的种子被播下，日后我该何以取信于民众呢？”
黄静姝愤恨的握紧双拳：“我这就联系发言人召开记者发布会，公开声明……”
“算啦，这种时候发表公开声明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狡辩。”陆必行制止了年轻冲动的小姑娘，“冷处理吧，这件事等图兰将军回来再商议。不得不承认，至少在煽动民众这件事上，他们非常成功。”
黄静姝看陆必行神色恹恹的模样，想起医生反复嘱托过，病人需要静养。她起身告辞，轻轻带上门，退出了陆必行的办公室。周围又重归寂静。
陆必行目送她离去。他想，我果然不是当总长的料啊，年少冲动，被老总长忽悠着做了战时统筹顾问。他直直的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这些大道理当年他在休息室就剖析过，以旁观者的姿态，一半理性、一半俏皮的说：“最后每个英雄都会变成罪犯，我是个幼稚的人，不喜欢那样。”
我喜欢像你那样，做战时的英雄。陆必行向虚空探出右手，回味着白日里惊险的刺杀。可现在，我也步入你的后尘，被他们用完抛弃了。
疲惫和伤痛冲击着他衰弱的神经，芯片虽能强化他的肌肉和感官，却填补不了某处巨大的缺口。他就像从港口看船尾的人，眼睁睁的看他驶向远方，然后消失天际。可他被捂住了嘴，喊不出来，无人知道平静的表皮下经历过怎样撕心裂肺的痛呼。他想，我的演讲都是骗人的。这是一座伤痕累累的城市，无论表面装点的多么光鲜亮丽，背地里爬着的仍然是那群虱子。现在，他们朝我开枪了。
3
次日，陆必行被楼下嘈杂的呐喊吵醒。他的腿部中弹，躺在办公室里行动不便，只好刷起个人终端。等他从日报都头版知悉来龙去脉，门外响起黄静姝敲门的声音。陆必行说声“请进”，就看到黄静姝神色匆匆，半是歉意半是恼怒的说：“抱歉陆总，我送你回家休息吧，这两日政务大楼只怕不得清静。图兰将军已收到消息，正在回来的路上。”
“我看了早报的头版。”陆必行点点头，“据说几万人集体请愿，要求我撤销医疗保障体系的提案，并向民众公开道歉。”
“是的，昨日发布会后，民意调查的数据直线下降。今晨，支持新政策的比例已经跌破40%。”黄静姝叹了口气，“另外，宣传部门也发来简讯说情况不容乐观。除了之前的特效药致死事件、昨日关于北京β星逃兵的谴责，今日的负面消息仍层出不穷。比如您与黑心制药厂勾结回扣的传闻，以及对您父亲独眼鹰与凯莱亲王共谋的指控……他们越编越离谱，越说越来劲！流言散播的太快，宣传部门来不及遏止。陆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凉拌。”陆必行说，顿了顿又补充道，“让前厅立刻接待他们，认真聆听每个人的诉求，并做出回应，记住！态度一定要亲切友好！……对了，图兰将军还有多久到达启明星？”
“至少……一周。”黄静姝回答。
“知道了。先静观其变，等待我们的敌人露出真面目。”陆必行说，“我想，不出一天，事态足够演化出他们想要的结果了。”
当天中午，黄静姝处理完应急事务，就开车送陆必行回家。路过门牌，陆必行若无其事的看向窗外，黄静姝打方向盘的手却微不可见的颤抖起来。她婉拒了陆必行留客的话，转身逃离了这间未曾褪色的公寓。
陆必行推着轮椅上楼。湛卢贴心的询问他，是否需要下午茶，陆必行摇了摇头，把轮椅停在阁楼上锁的门前。
“我想静一静。”陆必行对电子管家说。湛卢悄然无声的隐匿了踪迹。
阁楼的门被推开，灰尘夹带着潮湿味扑鼻而来，呛得他连咳几声。房间里还是当年的模样，由于陆必行的禁令，湛卢定期清扫公寓都会绕开冰冷的阁楼。椅子上靠着3d打印的等身大人偶，很难想象总长家里会有违禁品的存在。陆必行把轮椅停在椅子旁，探身将人偶摆成笔挺的坐姿。一抬头却对上偷拍的睡颜，手指在触摸到前一秒缩回。
“林，你知道么？当初我对你说过的话，全都要应验啦。很快，第八星系就会重演白银要塞的剧本。”陆必行轻声说，“他们想要我接受质询，接受民众和舆论的审判。”
人偶一动不动的坐着，陆必行紧盯着那张不设防的睡颜，不敢惊动难得的氛围。他操作着终端关紧窗帘，将光线严密的阻挡在外。昏暗之中，他推着轮椅更近一步。
“我知道，你不愿背叛联盟，才远走第八星系。可我呢？你临走前炸毁了跃迁点，我无处可逃啦。我被你困在这座城市里，你就忍心看我一个人生死挣扎，快乐忧伤？五年来，我看过夜晚广场的灯火，听过候鸟自由来去的振翅，我想着时候到了，你会回来的吧。”陆必行摇摇头，“可你没有回来。你叫我等你，但你却没有回来。我买了一束龙胆花养在办公室，花开花谢你都没有回来。我在梦里无数次呼唤你，你全都听不到。你在哪里呢，林？他们向我开枪了，你在哪里呢？万一我被暗杀，你回来找不到我该怎么办？”
雪白的墙壁突然亮了。蓝色的荧光漆刷着平整的墙壁，陆必行涣散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投射出的人影吸引。那是林静恒的背影，看样子是他金蝉脱壳后，藏匿于第八星系时的打扮。
陆必行死死的盯住变换的画面。这段往事他并不陌生，林静恒被他强行唤醒后，跟着他落户北京β星。起先，林本本分分的扫过大街，陆必行好奇的观摩过几次。后来就听说他除掉“黑洞”的老二、老三当上四哥，陆必行还厚着脸皮去破酒馆贺喜。没过多久又听说他反杀掉“黑洞”老大，在北京β星只手遮天。陆必行只觉得他无所不能，把普通的人生过成传奇，将日常琐事变得匪夷所思，好像无论林做什么，都算得上惊天动地。
现在想来，林静恒解决问题的方法一直是粗暴简单，挡路者死，打不过跑。倒不像他，畏手畏脚，凡事总想求个两全其美。林在补给站里就嘲讽过他的天真，可他没有听。他把好运当成必然，以为只要全力以赴就无愧于心。可最后呢？林对他极尽纵容，纵容到好运耗竭之后，林也替他付出了代价。
陆必行握紧了拳头，指甲刻进骨肉，留下深深的红痕。
湛卢的声音适时想起：“陆校长，检测到您由于被暗杀一事心神不宁。或许您可以参考先生的处理手段。虽然以往的结果显示，大多数时候您不认同先生的解决方案，但从概率上说，先生的方法非常有效，问题解决的很彻底。”
“谢谢你，湛卢。”陆必行哑声说。
我错了。陆必行无力的闭眼，在心中无声的说。我知道错了，林。我想不出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办法了。那些共开星系的元勋们，他们与大集团、地头蛇勾结的太深了，即使他们是第八星系的功臣，即使百废待兴不宜卸磨杀驴，我也必须要做出割舍。他们买凶杀我，我再也不能顾念功劳苦劳与革命友谊，幻想着两全其美。我该像你一样先示弱诱敌，再若无其事的接近，最后手起刀落，终结这场磨难。我快要被总长这个位置折磨疯了，他们也快要被我折磨死了。我们都渴望着解脱。
这时，个人终端传来呼叫。陆必行关掉投影，打开窗帘，发现是薄荷的留言。
“陆总，事情我们都知道了。图兰将军正在紧急返回，一周内抵达启明星。我们……什么时候反击？来不及了，对方这次是多维度的精准打击，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对您的声讨。官方网站也被黑客攻击，我们被堵住口无法发声。怀特正在抢修，但意义不大。请您早点下定决心吧！”
陆必行看着留言，不难想象对方焦急的模样。他沉默半晌，回复：“不必等图兰，今晚动手，不死不休。”
日薄西山，湛卢贴心的备好晚餐，等待主人享用。陆必行推着轮椅，缓缓离开阁楼。关门前他偏头回望，人偶不设防的睡颜被夕阳镀上金箔，仿佛独立于时空之外。陆必行听着最后的落日，听到最后的鸟鸣，轻声告别：“我什么也没有留给你，林。等夜晚的星辰一颗不剩，夜晚本身也消失踪影时，你就再也找不到熟悉的我啦。我终究，还是活成了你的模样。”
说完，他将阁楼上了锁，奔赴夜晚的战场。
The End
以下感谢@七七要吃糖 姐妹提供的思路！
林知道后会发生什么呢？
先插播一段图兰主演的广告！
♥彩蛋
“现在买《星系秘话》附赠终端游戏《银河城与总长》哦，还能解锁大量总长独家照片！诶，先生，你要来一本么？”
图兰翻越警戒线的时候，正听到书店老板热情的吆喝。她潇洒的挑起头帘，为老板约等于零的眼见力而默哀。果不其然，前方毫无动静。图兰偷笑一声，正打算粉墨登场，却听到林静恒迟来的询问：“这是什么？”
啥？图兰将军迈进书店的脚尴尬的悬在半空。她前方不到十步的地方，林静恒正拿着游戏的包装仔细查看。统帅竟然会对电子游戏感兴趣？真是时隔十六年当刮目相看啊。
老板善解人意的说：“长官您真有眼光！这是最新发售的ps8游戏《银河城与总长》，按照银河城的真实景物一比一还原建模，带你回味腥风血雨的十六年！”
图兰看着林静恒肉眼可见的垮下脸，只好灰溜溜的在不远处立定站好。好在林静恒没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缠，他发现姗姗来迟的图兰后，就例行公事的盘起案件。
这里是第八星系的中部重镇，地底有着数不清的矿物质与石油能源，数月前发生多起连环杀人案，警视厅奔走数月无果。可就在三天前，有人通过总长信箱，匿名举报警视厅长包庇重大通缉犯，林静恒按下了这份言之凿凿的举报信，他紧急传呼了图兰，带着她亲自走了一趟。
当地的警视厅热烈的欢迎统帅和将军的到来，刑事科长亲自带二位军委领导视察案发现场。图兰高深莫测的注视着这群心里打鼓的警视厅干部，随口用官方术语把打听统帅真实意图的询问糊弄过去。她偷瞄一眼统帅深沉的背影，心说老娘也是被统帅临时点名随行，这才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老娘在林静恒这门课的分数一直不高，十六年间没复习巩固，更荒废了好嘛？
晚上，林静恒拒绝了晚宴的邀请，闭门谢客。图兰揣摩不出领导的深意，干脆租了一辆跑车出门兜风，还没绕出二环就收到林静恒的简讯：在哪儿？
图兰熟练的运用起十六年来练就的官方回答：深入基层，视察工作。
可惜她低估了林静恒在沃托摸爬滚打三十年的经验。对方迅速命令：滚回来。并发送一个定位。
图兰打开导航，老老实实的朝定位开去。正值晚高峰，蜗牛车在二环慢慢的爬，壳里的图兰在个人终端飞舞着手指，越来越胆战心惊。
银河城哗变、变种彩虹病毒、发布会的暗杀者……图兰看着《银河城与总长》的游戏视频，滑动的手指聚合成拳。这哪里是密室逃脱类游戏？简直将十年前的银河城审判夜复刻重演！冷汗从额角低落，图兰骚动的心瞬间拔凉。她重锤方向盘，喇叭发出尖锐的鸣笛声。
原来是秋后算账啊。图兰懊恼的想，难怪指名要我陪同查案，是借机敲打我没保护好陆总长么？她无奈一笑，苦涩蔓延到抽动的嘴角。那些年独立政府刚刚组建，正常运转的班子尚未成型，人恨不得一个顶八，可还是左支右绌。银河城哗变那晚，她远在某个犄角旮旯与地头蛇斗智斗勇。那些占地为王的星际海盗，可不是陆必行振臂高呼就愿意归顺的老实人，兵不血刃只是传说中的奇迹。图兰心里很明白，她收到消息的当晚，虽然回复立即回城，但战事一触即发，岂是她想走就走的？陆必行知道，反对派也知道，但她必须给出掷地有声的答复，为陆必行造势。她时刻记得，那是将军托付给她的、唯一的家人。
她没能守护好陆必行。等她凯旋而归，反对派早已被革职、甚至处决。大戏已落幕，她没赶上最后一幕。
突然，前方的尾灯闪亮如白昼，对图兰连续鸣笛表示抗议与警告。图兰翻了个白眼，心说最近治安确实好了不少，这事要搁在十年前，车上玻璃早就被砸的粉碎。她恨恨的平举双手，心里把陆必行问候了无数遍。这家伙如此长袖善舞，就不能自觉点，对爱人坦白自首么？害的她一路胆战心惊。
好在蜗牛车爬的足够慢，慢到图兰做好了失去头帘的心理建设。一小时后，她终于爬到林静恒的休息室前，带着路上编好的台词，正打算敲门——
“图兰将军！”一旁的亲卫敬礼，“统帅说家里有急事，下午先回去了。您要是有急事不如发讯息？”
您家里有没有事，看新闻就能知道。图兰僵硬的转动脖子，核善的含着微笑吞下腹诽。
※（隐藏结局）
林静恒关上门锁，转身正好对上陆必行的目光。
陆必行变了。十六年前他还是个阳光纯粹的小伙子，笑容比荷花灿烂，鸡汤脱口而出，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到处折腾。他应该是炽烈似火的骄阳啊，淤泥一般的宇宙里，他闪耀的让林静恒几乎产生错觉，好像看到儿时的光。可现在——林静恒错开那道神经质的目光，陆必行的热切隐约中擦出疯狂的火花。有一瞬间，他想转身逃跑。
陆必行恍惚未觉，仍死死的盯着他。林静恒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脱下军大衣挂在衣帽架上后，在陆必行对面脱开椅子坐下。
暮色四合，夕阳的余晖泼洒在餐厅的长木桌上。黑暗逐渐吞噬陆必行的半张脸，他一言不发的扣着桌子，目光变得愈发阴森。林静恒忍无可忍，起身开灯，却被陆必行喝止。
“不要开灯！”陆必行疾言厉色的喝道。林静恒微微皱眉，却又听到陆必行轻柔的恳求，“就这样，再多陪我一会好么，静恒？”
他以为我是幻影。林静恒想，他这十六年来都是这样过来的么？游走于梦境与现实之间，梦里许下的承诺，醒来全都成空……为什么没有人陪陪他呢？日积月累的温暖凝聚成满溢的爱意，十六年也足够填补我欠下的缺口了，为什么不找个人陪他呢？
“静恒……”陆必行还想再说什么，林静恒直接打断了他。
“天亮了我也在。”林静恒打开点灯，一字一句的说。
陆必行却被突如其来的光吓坏了。他猛地起身，手向林静恒所在的方向伸去，同时大喊：“别……”
“我不走。”林静恒笃定的说，“这里是我们的家，我要去哪里？”
“你……回来了？”陆必行愣了几秒钟，突然问。
“你刚刚不在等我回家么？”林静恒重新落座，促狭的眯起双眼。
陆必行想起自己那幅望断秋水的模样，懵懵懂懂的点头：“对，我想着你该下班了……但今天托马斯说，你今天要出差。我以为……”
“你以为我出差不回来了。”林静恒帮他说完哽咽的台词，“第八星系被陆总长治理的很好，已经不需要时刻坚守在前线了。感谢陆总长，让我可以自由支配下班时间。”
陆必行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他有些尴尬的说：“你先休息，我去做饭。”
“我和你一起。”林静恒跟着他，二人一起走进厨房。
我离开的太久了。林静恒的手在清洗餐具，脑子却止不住的想，久到热恋的爱人沦为陌路。他甚至对我的存在都患得患失，过去的事也成为不能言、不能碰的禁忌。我该如何弥补，这十六年的残缺呢？
林静恒扭过头，余光里陆必行正在一心一意的切菜，手起刀落，果断而利索。而他本人也变得像刀一样，冷漠而锋利。林静恒偶尔会怀念那个叽叽喳喳的机甲师，他有着无尽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他想把全世界都分享给自己。他会肆意的滥画大饼，随时随地规划他们的未来。可未来——林静恒试图靠近这个微笑着沉默的灵魂，撬开封闭的壳，却被他轻轻的躲过。
他不相信我了。林静恒看着陆必行将切好的菜扔进油锅，开火爆炒。他不需要我了。他不爱我了。
“我今天在书店买了一本书。”半晌，林静恒挑起话头。他模仿着陆必行过去搭话的样子，将自己分享给他，“案发现场的老板极力推销的，《星系秘话》。”
“嗯。”陆必行点点头，“没想到你会看这种……不靠谱的野史。你若想查旧事，直接去档案室调阅。”
“总是调阅官方文件，难免闭目塞听。”林静恒说，“其他人眼里的历史，我很有兴趣听听。”
“书里有什么有趣的故事么？”陆必行顺着他的话问。
“不记得了，我倒是对附赠的游戏更感兴趣。”林静恒顿了一下，继续说，“一比一还原式建模，沉浸式体验，剧情改编自这本书的最后一章节。”
“什么游戏？”陆必行随口问。
“《银河城与总长》。”林静恒看着陆必行的脸色唰的白下来，“我放在包里了，吃完饭你去看看，要不要起诉开发商。”
“好。”陆必行轻飘飘的回答。
林静恒看得出来，陆必行不愿提及这件事，他没有继续施压，而是将结果告知于他：“总长信箱的匿名举报信，你知道吧？我今天出差，就是去处理这件事。那个游戏，也是证据。”
“什么意思……”陆必行咬着下唇问。从林静恒进门后，他就一直不在状态。
“有证据表明，银河城哗变的策划者藏在那里。”林静恒直截了当的说，“他被通缉以来，一直通过各种非法方式，试图抹黑你的形象。”
抹黑是林静恒难得的委婉，《银河秘话》的最后一章，详细的描述了那夜的惨烈。陆总长在发布会被北京β星的幸存者刺杀，恼羞成怒下，竟向反对医疗体系法案的政敌开炮。双方的流弹将银河城的夜空点亮，恐慌弥散在这座繁华的城市。第二日旭日高升，将反对派的血液烘干在白石板的广场上。一时间，民众被陆必行的雷霆手腕所激怒，高举着《自由宣言》冲向独立政府。陆必行一边镇压这些疯狂的民众，一边宣判刺杀总长的罪行。双方胶着中，不知是谁将陆信的石像推倒。民众的怒火将群情燃至沸点，所有人不管不顾向政务大楼冲去……
林静恒不知道陆必行是怎么熬过来的。暴力可以镇压反抗，时间可以抹消人们的愤怒，他看到未来的陆必行杀伐果断，透露着无言的威压。可当时那个稚嫩的小伙子呢？他被铺天盖地的怒骂所淹没，为千夫所指。他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蜂拥的人群，听觉被“陆必行滚下台”、“陆必行去死吧”所占满，他的人生又何以为继呢？
故事的后续早在祭拜公墓时，图兰就告诉过他。经济崩溃、星球独立、接踵而至的内战……就这样活生生的把陆必行逼成了敏感又扭曲的模样。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林静恒目送陆必行离去的身影，突然想到，现在的他最在乎的是什么呢？
陆必行复而折返，手里还拿着那款游戏。他盯紧林静恒，几番欲言又止。林静恒上前握住他的手：“不想说，就不要说。”
“可……我不想骗你。”陆必行艰涩的说，“静恒，你也发现了吧？我可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
“我知道。”林静恒点头。
“这不是抹黑，是……真的。”陆必行的手颤抖起来。他那双压抑的双眼，此刻充斥着绝望，“广场上那些人，是我杀的……那些反对的群众，也是我……后来那些……都是我……我……我找不回来了，你喜欢的那个陆必行。他在哪里呢？可能在发布会枪响的舞台上，可能在那夜广场的炮火中，可能在午后哗变的流血里……他不在了。”
林静恒耐心的听他说完：“我知道。”
“我……可能……你……唔！”
一枚轻轻的吻掠过微热的唇齿间。林静恒听不下去他妄自菲薄的独白，堵住陆必行的嘴。
说不出口，就不必再说。
如果你不敢再爱，那这次，换我来教你，如何去爱。
除了你，我别无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