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渡(主曦瑶/微臣桑)
执笔:青柠
一.遗梦
“二哥,明日清谈会可愿与我一同?”
“二哥真是的,来了兰陵竟不同我说,我好招待你。”
“二哥……”
“二哥……”
蓝曦臣又做梦了,梦见了几年前他与金光瑶的种种。
记忆中的金光瑶,身上似乎总带着伤,每当蓝曦臣询问伤情时,金光瑶总会摆摆手,笑笑,示意自己无碍。
哪里是无碍?
他父亲金光善荒淫,故而常去去烟花之地,当家主母无从发/泄,便拿他撒气,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
聂明诀刚正不阿,眼中丝毫不容沙子,对于金光瑶的一些做法颇有微词,便以拳脚相向,上次竟将金光瑶从金麟台上踹了下去。
因出身而被诸多人诟病,最后落得观音像下,同聂明诀一起被封入棺木。
世间人骂尽了他,如同当年的夷陵老祖,被无数人咒骂,什么‘仙门败类’、‘娼/妓之子’、‘斯文败类’,种种词汇不堪入耳。
他真的有世人说的那么坏吗?
这个问题蓝曦臣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金光瑶品行如何,已经不是他可以定论的了。
这世间众人说他如何,那他就是如何。人死棺落,生前无论如何,或善或恶,都是这天下之人的定论。
说他恶的人多了,人们就会忘记他的善。
兰陵金家的修士以金光瑶为耻,却忘记了金光瑶是如何尽心尽力为这金家。
“二哥。”金光瑶站在他面前,笑盈盈的看着他。
眉眼弯弯,一如往昔。
蓝曦臣抬起金光瑶的下巴,细密的吻落在金光瑶的脸上。
“二哥,好痒。”
蓝曦臣似是安抚般吻了吻他的唇,用手轻轻托住金光瑶的后脑,加深着那个吻。
“唔……二哥……不能……”
蓝曦臣不予理会,只是继续加深这个吻,金光瑶的呼吸越发紊乱。
乱了,乱了。
发丝乱了,呼吸乱了,心跳也乱了。
‘咚咚咚’金光瑶听着蓝曦臣的心跳,强健而有力。
金星雪浪袍被散落在地上,露出如上好羊脂玉般的肌肤,蓝曦臣在他修长的脖颈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吻痕,似是在宣告着金光瑶的身体是属于他蓝曦臣的。
占有他,占有他……
蓝曦臣的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乌纱软帽被扔到了一边,长发如墨,散落在金光瑶的身上,倒为他原本清秀的面容平添了一分se气。
“二哥……唔……”
阿瑶……阿瑶……
金光瑶眼睛水光流转,倒多了一份楚楚动人之姿。
弄疼他,弄疼他……
“二哥……”
“二哥喜欢阿瑶吗?”
蓝曦臣只是细细的用手描绘着他的眉眼,金光瑶用手握住他的手。
“二哥只要知道阿瑶喜欢二哥就好了。”
“别走……”
“二哥在说什么啊?”
“多陪我一会儿吧。”
“二哥,不可能了,回不去了。”
蓝曦臣睁开眼睛,四周黑漆漆的,他起身点起蜡烛。
烛光照亮了这间屋子,桌子上是散落的画,眉眼,神态,栩栩如生,一颦一笑好似活过来了一般。
画上的人,是金光瑶。
“又梦见你了。”
“这次竟然对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你还恨我吗?”
“……没关系,是我咎由自取。”
“对不起……”
男子轻抚着画中之人的脸,说不出的温柔。
末了,轻叹一口气,研磨,提笔,在落笔,纸上勾勒出一个眉笑盈盈的男子,穿着金星雪浪袍,头戴乌纱软帽。
他死后的日子,他都会梦见他。
从开始的相识,到最后的永别,有时是在谈心,有时实在拥抱。
蓝曦臣觉得有一些东西似乎脱离了控制。
直到今天,他与他欢爱。
脱离了他的控制。
答案呼之yu出,却如鲠在喉。
他喜欢他。
但可笑又可悲的是,他亲手杀了他。
二.人世
“你如此,可想过这对于蓝家的后果?!”蓝启仁几乎是吼了出来。
“你看看你整天都在干什么?!画他的画像?”
“众人现在避他如同瘟神,你和他结拜为兄弟更应该避嫌,你这是做什么?”
“你要反?”
“若是被人得知,定会被诟病。”
“你把蓝家置于何处?!你把蓝家历代家主置于何处?!”
“你哪里堵得住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蓝曦臣跪在一边,听着蓝启仁的责骂。
“叔父,金光瑶从未愧对过蓝家。”
“他本性不坏。”
“你……你真是!”蓝启仁气得捂住了胸口。
“本末倒置?罔顾人伦?”魏无羡躺在一群兔子之中,任这群毛茸茸的小东西在他身上乱窜。
“这老家伙还真是……唉……”
“一点都没变。”
当年魏无羡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就曾经时蓝启仁的学生,由于他生性随意,没少惹到过这位老师,罚抄,挨骂什么的几乎是家常便饭,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当时间渐渐消逝,可能老师的容貌,声音忘却了,但是唯一不会忘却的,就只有他常说的话。
之前,魏无羡还可以将蓝启仁的神情模仿的活灵活现,如今,却忘却了,只记得他骂他“本末倒置,罔顾人伦”的次数极多。
“不过据我所知,蓝曦臣不是那种会刻意顶撞蓝启仁的人,这次那个老家伙做了什么了?”
魏无羡躺着翘起二郎腿,用手托起一只兔子,逗着它。
“金光瑶。”蓝忘机站在一旁道。
“唔——”手中的兔子一下子掉到魏无羡的脸上,兔子倒没事,反而是魏无羡,吃了一嘴毛,勉强爬起来‘呸呸’几口。
“金……金光瑶?!”
蓝忘机静静的立在一旁,等待魏无羡接下来的话。
“这老家伙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金光瑶如今是蓝曦臣的一块心病,他竟然在蓝曦臣面前提他,顶撞蓝启仁也不是没有道理。”
“咎由自取。”蓝忘机道。
魏无羡只觉得鼻子有点酸酸的,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但如今,却悄悄红了眼眶。
如今的金光瑶,就如同当年的他一般,受尽了世人的诟病,现在看来,倒多了一份相惜之感。
魏无羡的洒脱,何尝不是一种自我的救赎?
为了不让蓝忘机看到自己的样子,他便转身,回了静室。
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自己承受的。
蓝忘机静立片刻,叹了口气,抱起一直在他脚边嬉戏的兔子,放到怀中,轻轻抚摸。
世人皆说夷陵老祖做尽了坏事,在他死后几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出现夷陵老祖的身影。
穷奇道,不夜天,他经受了太多的东西。
但是他还是不愿意与他说。
也罢,一些事情,旁人加以干涉,只会更糟。
魏无羡并没有去静室。
他只觉得心中好似憋着一口气,难受得紧,便改道去了后山。
才到了山腰,就看到前方的烟雾,伴随着燃烧的气味。
魏无羡心下生疑,莫不是这后山着火了?
当下快步过去,想要一探究竟,却见一个熟悉的背影坐在地上,烧着手中的东西。
“蓝湛?”魏无羡眼睛被熏得有些疼,故而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依稀看了个大概,只见那人与蓝忘机的背影相似,便脱口而出。
那人身形微微一颤,转过头来,与魏无羡相对而视。
是蓝曦臣。
他在这里干什么?魏无羡有些疑惑。
“魏公子?”
“泽芜君?”
短暂的尴尬后,魏无羡坐到了蓝曦臣身旁。
“在干什么?”
“烧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魏无羡拿起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笑容明媚的少年,穿着金星雪浪袍。
是金光瑶。
确切的说,是年少的金光瑶。
“听说你今日顶撞了那个老……”一句‘老家伙’就要呼之yu出,魏无羡突然意识到这样的不妥,赶紧改口,“蓝老先生。”
蓝曦臣不语,只是静静将画像放入火中。
魏无羡见了,只想一巴掌把自己拍死。
这几十年算是白活了,连这点眼力劲都没有。
“没关系,你不愿说……”
“叔父还不同意你和忘机吗?”
蓝曦臣突然开口。
魏无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呀,怎么可能同意。”
“我在这里求学时,他就不喜欢我。”
“我觉得你们蓝家三千,额不,四千条家规,浓缩成一句话,就是不准学魏婴。”
蓝曦臣笑了一下,“没关系,时间久了,他会同意的。”
然后是亢长的沉默。
魏无羡觉得尴尬,再次开口道:“为什么要烧了?”
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
你这家伙,偏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魏无羡在心中默默职责自己。
本以为蓝曦臣会避而不谈,没想到,短暂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道。
“我是他的二哥,更是蓝家家主,不能因为我的一己私yu,害了蓝家。”
恍惚间,魏无羡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手持紫电,神色倨傲。
“魏无羡,你若是执意要保温家的人,我便保不住你!”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江澄的?
“不必保我,弃了吧。”
如今想来,只能感叹一句年少轻狂,却不知当年的种种让江澄有多为难。
江澄是他的好友,玩伴,更是江家的家主。
而他魏无羡,却为了别人,没有考虑后果就说出了那么伤人的话。
可若是再来一次呢?
再来一次会怎样?
他魏无羡依旧会如此。
每个人再活一次都是圣人,但是,哪里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温宁对他,对江澄有救命之恩,江澄的父亲对他有再造之恩,江澄的母亲对他虽冷言冷语,但却从未让他受苦受饿,有抚育之恩。
那江澄呢?
江澄是他的好兄弟。
但是若没有温宁,温情,那么江澄父母的尸身,江澄,他自己,会如何?
他不知道。
魏无羡与江澄,蓝曦臣与金光瑶,终究是错过了。
不是错,只是过了。
自年少,倾韶华。
秋日将歇。
三.草木
蓝曦臣去了清河。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魏无羡正躺在蓝忘机腿上啃着一个苹果,听蓝忘机说到后,魏无羡狠狠地噎了一口,猛地一咳。
“什……什么?!”
蓝忘机又重复了一遍。
“他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清河?!”
要知道,当年金光瑶临死前,用肯定的语气说这一切与聂怀桑有关,甚至是促成了这一切的事情。
金光瑶是何等人士?
天下怕是再难找到他这样机智善谋略的人了。
故而在金光瑶死后,姑苏蓝氏与清河聂氏关系一度恶化,当然,表面上并没有什么,两任家主依旧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蓝曦臣性情温和,对待谁都是平和温柔。
聂怀桑虽然被怀疑,但终究只是怀疑。然而他本人依旧是当年那副德行,一问三不知,但是,聂家却隐隐有兴盛的迹象。
要知道,当年聂家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人们都开始感叹仙门名家清河聂氏即将落败,却不想,金光瑶死后,聂家近期的发展,竟隐隐有了些当年温、金两家的势头。
当年温家、金家是何等的风光?
他聂怀桑仅凭一人之力,就将聂家从衰败推向了兴盛。
可见这位‘一问三不知’,并不简单。
故而,两家家主除了例行的聚会,便从未在私下见面。
可是如今,蓝曦臣去了清河。
他去清河做什么?
魏无羡突然有了一个很荒唐的想法。
他死后被人献舍重生,与蓝忘机再次相遇,补全了前世未尽的情。
那么……
“蓝忘机!”魏无羡突然叫到。
蓝忘机微微露出疑惑的表情,要知道,魏无羡叫自己的时候,从未如此认真地称呼他,通常是‘蓝二哥哥’‘蓝湛’之类的叫,言语中不失挑逗的意味。互通心意后的第一次,他叫他‘蓝忘机’,而且语气严肃,没有丝毫的轻佻。
“去清河。”
清河聂氏。
“二……二哥?”聂怀桑坐在一旁,看见蓝曦臣的到来,略感惊讶。
聂怀桑并不适合家主之位,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被推上聂家家主之位后,反倒是有一种穿上龙袍也不是天子的感觉。
当然,只是感觉。
蓝曦臣看着聂怀桑,似乎是想要看透他隐藏在怯弱之下究竟是什么。
“怀……怀桑……怎,怎么了吗?”聂怀桑紧紧握住手中的折扇,似是被蓝曦臣的眼神吓到了。
“怀桑——”蓝曦臣缓缓开口,却停住了。
怎么说?
如何说?
站在什么角度上说?
“是你吗?”
是你在背后谋划了这一切吗?
是你写的告密信吗?
是你……
“二哥,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三哥……”聂怀桑摇头摆手,似是真的不知。
“怀桑,告诉我。”蓝曦臣平静的说。
之前,他很焦虑,拼命想要得知真相,想要证明什么,所以连夜来了清河。
如今,他突然平静了,毕竟逝者已去,再执拗地证明什么,早已没有用处。
他所执着于的真相,也仅仅只是真相了。
在看到聂怀桑一切之后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
三尊只余他一人。
不重要了。
姑苏蓝氏也好,清河聂氏也罢。
不重要了。
都不重要了。
“我……二哥不要被三哥混淆视听了……怀桑,怀桑问心——”
“——若你问心有愧呢?”
蓝曦臣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
聂怀桑咿咿呀呀半天,终是说不出来话了。
都不重要了……吗?
那人眉眼盈盈,笑靥如花,“二哥……”
“二哥……”
“二哥?”
“阿瑶……”蓝曦臣手向前伸,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但终究没能抓住。
天地虚无,只余你的笑颜。
他的阿瑶。
蓝曦臣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了蓝忘机,叔父,魏无羡……
很多很多人,却独独没有金光瑶。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他失去了金光瑶。
失去了,就再也没有了。
没有了,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他的阿瑶。
蓝曦臣在清河呆了几日,便借口辞别。
期间,蓝曦臣与聂怀桑多次交谈,大多涉及往日,两者相处得倒是极为融洽。
蓝曦臣问,聂怀桑答。
一问一答之间,倒是熟稔了几分。
蓝曦臣知道了聂怀桑的苦衷,聂怀桑也知道了蓝曦臣心中的执着。
三尊只余他一人,聂怀桑是聂明诀的弟弟,而聂明诀又是蓝曦臣结拜的大哥,故聂怀桑也是他蓝曦臣的弟弟。
怨吗?
怨吗?
他拿什么怨他?
聂怀桑设计了这一切,只为报复金光瑶的杀兄之仇。
他何尝没有懵懂年少的时候?他何尝没有单纯无知的时候?他又何尝……
……没有不日夜思念已故之人。
就像蓝曦臣一样。
他们都是无辜的,有同样身怀罪恶,手染鲜血。
两个可怜又可悲的人。
临别前一天,聂怀桑与蓝曦臣长谈后,已是深夜。
“二哥,你还记得小时候我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被蓝老先生责罚,跑去你房间哭吗?”
“记得,那时候你才十几岁,帮魏无羡抄书 ,还给他春/宫图戏弄蓝湛。”蓝曦臣微微一笑,“你胆子倒是不小。”
聂怀桑尴尬一笑,继续说着以前的事,“有一次我在晚上找的你,哭了好久,死死地抱着你,就在你怀里睡的。”
“二哥……明日你就走了,能不能和怀桑同寝叙旧?”
蓝曦臣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四.殊途
“好。”蓝曦臣冲他微微一笑。
聂怀桑本来因为蓝曦臣的沉思而暗淡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这一夜蓝曦臣又梦见了金光瑶,金光瑶轻轻吻着他的嘴角,眼中是满满的幸福。
“唔……别闹……”
金光瑶不依。
“乖一点……”
金光瑶依旧没有停下来。
“阿瑶……”蓝曦臣轻轻唤着他。
金光瑶的笑容有一瞬的僵硬,随机恢复正常,埋入蓝曦臣的怀中,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第二日,蓝曦臣辞别了聂怀桑。
聂怀桑冲着蓝曦臣的方向挥挥手,直到那抹淡蓝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他才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一旁一品红的枝叶。
“这一品红什么时候开呢……”
“冬天……”
“……对,冬天。”
聂怀桑就这么自问自答着,失魂落魄的走进了门中。
他和蓝曦臣都心知肚明,这一别,可能是再也见不到了。
纵使他聂怀桑是赤锋尊之弟,蓝曦臣一定对他百般纵容,这次他布局杀了金光瑶,虽然美名其曰是为兄报仇,可毕竟,金光瑶是蓝曦臣心中之人。
蓝曦臣虽然不提,但二人之间有了隔阂,这是不争的事实。
隔阂有了,消除就难了。
“冬天啊……”
“……冬天好。”
将这世间的污浊全部掩盖,只剩下银装素裹的一片。
看不见手上的鲜血。
“冬天呐……”
“冬天过后,就是二哥的生辰啦。”
“我要送给二哥一个礼物……”
他这么自言自语着,明明轻快的语气却染上了一丝哭腔。
“也要给我,送一份礼物。”
昨夜,他躺在蓝曦臣身旁,再三确认蓝曦臣睡着后,轻轻起身,点起一根安眠香,让他睡得更熟。
聂怀桑则趴在蓝曦臣身旁,注视着他的睡颜。
他素来不喜蓝忘机,却独独对蓝忘机的哥哥蓝曦臣情有独钟。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明明是兄弟。
蓝曦臣却悄悄溜进了他的心里。
聂怀桑突然有一个想法。
就一下……
就一下……
……绝不贪心。
聂怀桑犹犹豫豫,看着他薄薄的唇,再三犹豫,终是在蓝曦臣嘴角如蜻蜓点水般点了一下。
不够……
还不够……
明明说好的,就一下……
最后一下……
……然后就乖乖睡觉。
聂怀桑小心翼翼地轻啄一下,这一次,是脸颊。
不够……
还是不够……
如同着魔一般,他一下又一下吻着蓝曦臣,兴许是因为安眠香的原因,蓝曦臣并没有醒。
但是嘴角却悄悄抬起,从口中吐露出梦话。
“唔……别闹了……”
聂怀桑低声笑起来。
“乖一点……”
不要,聂怀桑在心中悄悄说。
“……阿瑶。”
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
是什么?
——是聂怀桑的心。
蓝忘机和魏无羡赶到清河,已是两天后。
聂怀桑被蓝忘机盯得直发抖,魏无羡挡住蓝忘机看他的视线后,缓缓问道:“泽芜君可有和你说什么?”
“……啊?我,我不知道……魏兄你在说什么……”
“你仔细想想,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什么夺舍献舍之类的话?”
聂怀桑眼泪涌上来,哆哆嗦嗦的吐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我真的,真的真的不知道……别,别问我了……”
蓝忘机微微蹙眉,避尘已出鞘三分,“金光瑶。”
聂怀桑显然是被蓝忘机突然出鞘的剑吓到了,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我真的不知道!!”
魏无羡拦住蓝忘机,拉着他到一边嘀嘀咕咕片刻,大致的意思‘是咱们来清河问人家,人家好歹也是清河聂氏的家主,怎么能把人家弄哭呢’。
蓝忘机收回避尘,静静站立在一旁,魏无羡对他所做的,似乎很受用。
“泽芜君去了哪里?你要是再说不知道,我就拦不住他了。”魏无羡柔声威胁道。
“我不……”
‘岑——’
聂怀桑听到剑出鞘的声音后,又是一抖,硬生生扼住了要说的‘我不知道’。
“二哥……”聂怀桑抽抽噎噎,“他说他要去散散心。”
魏无羡嘴角一抽,这话等于没说。
于是辞别了聂怀桑,二人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去,着实吓到了聂怀桑。
其实不然。
聂怀桑看着二人消失在眼前,止住了哭,微微一笑。
轻轻转动房中的一砚,砚台下面便出现了一个暗格,格中是一副圈起来的画卷。
聂怀桑拿出画卷,轻轻展开,上面一个英气逼人的男子。
“姑苏双璧,云梦双杰,清河双刀,兰陵双花。”他轻轻念叨着。
“云梦再无双杰,清河再无双刀,兰陵再无双花。”
“大哥,也不愿意看到,姑苏再无双璧吧?”
聂怀桑的声音有一丝哽咽,“所以大哥……怀桑这次,真的是任性了。”
怀卑运深广,翠岛屡成桑。
他将画像用一旁的蜡烛点燃,直至它化为灰烬。
“大哥,如今金光瑶欠你的,已用性命还了你,你可以安心的去了。”
“可是怀桑……”
“可是……”
“怀桑用了最伤金光瑶的方式来报复他……”
“让二哥杀了他……”
“怀桑欠二哥的,永远也还不清了。”
聂怀桑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大哥……你说凭什么……”
“凭什么……”
凭什么让他背负着一切……
凭什么……
“二哥喜欢金光瑶。”
“金光瑶也喜欢二哥。”
“我也喜欢二哥啊……”
凭什么二哥就看不到……
过往的一切在他眼前拂过,儿时的玩闹,年少的顽皮,以及后来的步步为营。
“怀桑累了……”
“……很累很累。”
望向窗外,一品红开得正艳。
恍惚间,似是看到很久很久以前,
——也是在一品红开得正艳时,那个衣着素雅,手持白玉洞箫的男子背对着他。
白衣赛雪,红花胜血。
抹额随风飘荡。
高大,温柔,俊美。
宛若神祇。
他叫他,他回首,冲他一笑。
那一刻,他知道,他再也忘不掉他了。
“怀桑想得到二哥。”
“可是,二哥心里的人,却是金光瑶。”
“不过,怀桑会得到他的。”
“以另一种方式……”
“……永远地得到他。”
五.同归
金光瑶是在一片暖光中睁开眼睛的。
突如其来的光明,让他有些不适应,于是下意识地用手遮挡。
阳光透过指缝打在他脸上,他有一瞬的僵硬。
他不是,死了吗?
一剑贯心,断一臂。
如今想来,心口还有着隐隐的痛。
—— 一半是因为剑伤,一半是因为拿剑的人。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身在一座房屋的后院,一品红开得有些许凋零。
从房屋的规格来看,主人应该是一个名门大户。
向四周看了看,他发现原本自己躺着的地方下面,是密密麻麻的阵法,纹路繁杂。
他打量起身下的阵法,细细看来,倒是有些眼熟。好像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在哪里见过。
他揉了揉自己微微发疼的太阳穴,走进了屋内。
“可有人?”他问道。
屋内似乎没人,他便走了进去。
映入眼中的,是一个书桌,上面展开着一幅画卷。
画中之人,无论过去多久,金光瑶都是会记得。
是蓝曦臣。
画者功力极好,而且表情抓住的极妙,恰好是蓝曦臣在一品红花丛中,回眸时的微笑。
抹额迎风飘荡,唇角上抬,眼含笑意。
落款,是聂怀桑。
似是惊讶,金光瑶瞪大眼睛,拿起了画卷。
画卷下面,压着一封信。
金光瑶将画卷放到一边,拆开信件,逐字看下去
手越发颤抖,眼神也失去了平静。
末了,他一把将信纸撕得粉碎,扬在了空中。
如同发疯了一般,他抄起一旁的铜镜,铜镜有些许的模糊,他颤抖着用手擦拭铜镜,镜中映出一个熟悉的脸庞,金光瑶的嘴张了张,镜中人的嘴也张了张。
他呆立片刻,终是流出眼泪。
母亲的死,他没有掉一滴眼泪。
蓝曦臣的不信任以至于最后的断臂,一剑贯心,他都没有流出一滴眼泪,但是此刻,他却像孩童一般哭了起来。
镜中之人,是聂怀桑。
——他献舍给了金光瑶。
哭累了,他瘫坐在一旁,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有些事情,不是那么容易化解的。
譬如蓝忘机断他一臂,譬如蓝曦臣刺他一剑。
并非他矫情,而是事实如此。
试问旁人,可否会转身对他们二人笑脸相迎?
终究是不能。
那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守着聂家,念着金家,思着蓝家。
在这里……
用聂怀桑的身体……
……苟且地活着。
直到死亡。
前世阴谋诡计,荣华富贵,人情冷暖已尝尽。
今生就守着回忆度过吧。
只是,心中的那个人……
罢了,罢了……
……他累了。
“家主,有兰陵金氏书信。”
时光如白驹过隙,窗外的迎春花开满枝头。
下人将书信放在桌上,又悄悄退了出去。
金光瑶从一堆书籍中抬起头,紧紧盯着桌子上的书信,信封上,一朵烫金牡丹耀眼又夺目。
只是,多了几分讽刺。
算算时间,清谈会的日子快到了,这封书信想必是为了此事。
金光瑶自打被聂怀桑献舍以来,就下令若无要紧事,旁人不得入内。
名为修心养性,实则隐藏身份。
金光瑶与聂怀桑之间,相差了太多,例如动作,表情,性格,若是轻易露面,只怕会引人怀疑。
他挽起衣袖,上面是黑色的符文。
这是聂怀桑对他献舍的请求,他要金光瑶带领聂家走向兴盛,这个容易,金光瑶也自然会如此。
可第二个请求,就难了。
金光瑶摇摇头,将袖子放下来。
他拿起信封,轻轻抚摸上面的烫金牡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在他执掌金家时,金家如日中天,其势力直逼当年温家。‘仙中牡丹’倒也实至名归。
如今看来,金凌掌权……
稳不住大局。
这清谈会,能请到几个人,还是未知数呢。
去吧,去吧。
可是会遇到故人。
那便不去吧,不去。
可是将金凌置于何处?
他这几日也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自己死后发生的事。
金凌为他哭了。
难为世上竟会有人为他落泪。
他将信纸一扔,连带着他的那一颗心。
“那便去吧。”
“……早晚终会见的。”
金光瑶并非冷血成性,若有人对他好,他自会百倍,乃至千倍地报答那个人。
若有人对他不好,那他便千百倍地‘回敬’那人。
——蓝曦臣除外。
纵使蓝曦臣待他再不好,他也会百倍,千倍地对蓝曦臣好。
哪怕他最后杀了他,金光瑶始终没有恨他。
只是恨自己。
恨自己不能让蓝曦臣信他。
他的错,而非蓝曦臣。
他却不知,在姑苏,有一个人因为他的死,始终不曾释怀。
“清河聂氏,请在此处入场。”
“姑苏蓝氏,请在此出入场。”
金光瑶摇了摇头,金凌还是太年轻了,竟将清河聂氏和姑苏蓝氏安排到同一处入场。
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就是诚心找事。
以当事人的角度来看,他只想抓住金凌打一顿。
不过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还是要面对眼下的困境。
——不能让别人察觉到‘聂怀桑’的不对劲。
“怀桑?”
金光瑶闻声一抖,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转身想要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突然意识到,他已不是‘金光瑶’,而是‘聂怀桑’,聂怀桑是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他急忙止住,回头浅笑一下,眼神躲闪的看向蓝曦臣。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聂怀桑就是这么看蓝曦臣的。
他又微微欠身,行了一礼,“……二哥。”
蓝曦臣温和地笑了笑,“上次一别,甚是想念呢。”
金光瑶微怔片刻。
蓝曦臣与……与聂怀桑……
不……不会的。
……应该是客套的言辞。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
“……怀桑,也很想念二哥。”他僵硬的吐露出这一句话,打开折扇想要扇扇风,手一抖折扇掉到了地上。
他慌慌张张的要去拾,却被蓝曦臣轻轻握住手臂。
“我来。”
金光瑶稀里糊涂的接过折扇,“谢,谢谢……”
蓝曦臣看着他,又似乎没有看着他,而是透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
“可愿与我走走?”
“二哥盛情,怀桑怎会推辞。”
蓝曦臣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金星雪浪开得耀眼。
这是他以前在金家的屋子。
金光瑶有片刻的失神。
“二哥……”
“二哥……”
他这么轻轻唤着。
蓝曦臣是聂怀桑名义上的二哥,也是……
……金光瑶的二哥。
蓝曦臣已经轻轻环住他,贴在他的耳边说:“我在……”
呵气如兰,惹得金光瑶耳廓感受到丝丝的温热与轻痒。
“……阿瑶。”
这句‘阿瑶’叫的小心翼翼,似是怕吓到眼前的人。
金光瑶这回真正的怔住了。
嘴唇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原来是蓝曦臣已经桎梏住他,轻轻的吻了上去。
金光瑶被突如其来的吻惹得呼吸散乱,唇齿交战间,吐露出几句断断续续的话。
“不……”
“我不……”
蓝曦臣恍若未闻,只是加深了这个吻,金光瑶几次近乎缺氧。
“我总是梦到你。”蓝曦臣停下来,定定地看着金光瑶。
“不……我不是……我是聂怀桑……”
蓝曦臣定定地说:“不,你就是金光瑶。”
他的阿瑶。
几个月前,蓝曦臣收到了聂怀桑来自清河的信。
“二哥,对不起。”
“我欠二哥的,一辈子也无法偿还。”
“我杀金光瑶,是为了给大哥报仇,所以选择的最伤害他的方式。”
“我让你杀了他。”
“让你活在愧疚里这么久,怀桑……怀桑对不起你。”
“二哥,你一定要……要幸福。”
“请原谅怀桑的自私。”
越往下读,蓝曦臣越是惊讶。
手中的毛笔悄然滑落,弄脏了他的衣袍。
“……所以,怀桑决定,献舍给金光瑶。”
“坏桑知道金光瑶的性子,他定会隐瞒自己的身份,这么默默的在一旁守护二哥。”
“还请二哥……一定,一定……”
蓝曦臣闭上眼睛,脑中是聂怀桑的笑容。
是什么时候,他们之间,成这样。
青涩的少年仿佛是在昨日遇见,可如今,他却……
他拿起佩剑朔月,打算即刻前往清河。
“怀桑知道,二哥此时一定准备前去清河阻止我。”
“这封信,是在怀桑献舍之后的两个星期后,寄给二哥的。”
朔月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蓝忘机闻声而至,却见自己的兄长眼中,有水光闪烁。
“兄长?”
“出去。”
“……”
“出去。”
蓝曦臣抱住金光瑶,走进了他在金家原本的屋内,细心的锁好房门,对着金光瑶吻了上去。
“唔……”
金光瑶细细的喘息,聂怀桑的身体极为脆弱,虽是聂家人,但是却喜欢戏花
弄草,故而身体即为羸弱。
蓝曦臣同蓝忘机一般,臂力惊人,力气也远比聂怀桑大。
“放……放手……”金光瑶小声地喃喃道。
回应他的,是蓝曦臣越发强烈的索取。
蓝曦臣扯下他的衣服,开始顺着精致的锁骨向下。
细密的吻顺着金光瑶的锁骨一直到小腹,末了,还坏心眼的用舌头悄悄在上面打了个转。
“唔……”
……
金光瑶躺在蓝曦臣臂湾中,喘着粗气。
他小声唤着蓝曦臣的名字。
“蓝涣……涣……”
蓝曦臣道:“我在。”
“涣……”
“我在。”
“我好喜欢你。”
“傻瓜。”
蓝曦臣吻干的他脸上的泪珠,而金光瑶的眼泪似乎不受控制般,流得愈发猛烈,似是要将前世今生的未流的泪,尽数流下。
蓝曦臣吻在他的眼睛上。
情yu并非是唯一的表达方式,就好比此时的蓝曦臣与金光瑶,两颗心已贴得紧紧的。
金光瑶侧过头,看向手臂,黑色的符文已经淡去了大半,再看向蓝曦臣。
蓝曦臣的视线从符文上移开,看向蓝曦臣。
两个视线就这么相交了。
六. 浮生
清谈会一连开了五日,蓝曦臣除了众人会见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金光瑶的身上。
而金光瑶本人,自从上次欢爱后,则渐渐疏远蓝曦臣。
蓝曦臣自知是吓到他了,所以没有逼他太紧,只是隔着很远,看着金光瑶。
——哪怕说不上一句话。
金光瑶感受到了身后灼/热的视线后,则加快脚步离开。
他并没有因为上次的事情而生气,他只是突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蓝曦臣。
恨吗?
他永远不会恨蓝曦臣。
那爱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身体永远不会骗人,当你对一个人没有任何感情后,无论怎样地挑/逗亦或是什么,身体都不会有任何反应。
那为什么不去争取呢?
金光瑶也这么问自己。
终究是心结在作祟。
金光瑶闭上眼睛,那日观音像下的种种,又在眼前缓缓地回放。
避尘斩断手臂,朔月一箭穿心。
金光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翻了个身打算强迫让自己入睡,却听外面一阵嘈杂,似是有人闯了进来。
他干脆坐起,放弃了睡觉的想法,思考起到底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金麟台放肆。
“都给/我/滚/开!”
“汪汪——”
“宗主你先冷静一下……”
外面吵吵嚷嚷,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犬类危险的低吼。
金光瑶干脆换上外袍,沏两杯茶,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等待起来。
来的人,是金凌。
‘咚——’
门被一脚踹开,金光瑶有些心疼的看向门,见门无碍后,才淡淡的看向来者。
“金宗主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黑鬃灵犬跟在金凌身后,尾巴上竖,发出阵阵低吼声。
金凌未语,只是狠狠地瞪着他。
金光瑶起身,将门带上,笑盈盈地说:“啊呦,好凶,吓死了。”
闻言,屋内的二人一狗都有片刻的僵硬。
“你!”金凌两眼通红,怒吼道,“你害我小叔,如今还学他语气说话,你!”
“混/账!”
金光瑶笑容渐渐僵硬,差点忘了,自己如今是聂怀桑的身体,看这副架子,金凌是来算总账的。
黑鬃灵犬似是被金凌的咒骂吓到了,跑到外面,不知去干了什么。
“既然你打心底讨厌我,为何又请我来着清谈会?”
金凌狠狠地啐了一口,“是那群老不死的瞒着我偷偷发给你信件,我怎会请你这样的小人来我金麟台!?”
“你这小人竟然还去我小叔的房间,如何?!是为了炫耀自己打败了他吗?!!”
“你有什么资格去他的房间,你有什么资格去看金星雪浪,脏了我小叔的东西!”
金光瑶习惯了他人的咒骂,故没有多大反应,谁知这反而激起了金凌的怒火。
“混/账!你说话啊!”
金光瑶抬眼看了看金凌,他这个侄子,当真是没有白疼。
“你小叔不是什么好人。”金光瑶淡淡道,“他这一生害人无数,弑父杀兄,连自己的妻子,儿子,乃至老师,朋友都不放过,死了,也算是除了人间一害。”
“你/放/屁!你根本不懂他!”
“你这个……”
金凌张开嘴正准备再骂,却听‘咚’的一声,门又被踹开。
来着手持紫电,腰佩三毒,神色倨傲,却有着难以忽视的怒气。
“金凌!你这是做什么?!为了一个死人!嗯?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
金光瑶一偏头,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黑鬃灵犬。
金凌浑身微微一颤,看向江澄。
江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到金光瑶面前,“金凌不懂事,让你受惊了。”
明明是道歉的话,却多出几分嘲讽。
金光瑶在心里笑了笑,没有受惊,反而,他很庆幸。
金凌是一个好孩子。
“不懂事不懂事!舅舅你只会说这些!”金凌眼含热泪,差点哭出来,但却拼命忍住,似是在保留最后一丝尊严,“小叔他是个好人!”
“你/给/我/闭/嘴!”
“不!我不!”金凌忍耐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小叔是对我最好的人了!你们凭什么这么说他!就因为他杀了那个聂明诀?!”
江澄一巴掌打在金凌的脸上,“你再说一遍试试?我/他/妈/不/打断你的腿!”
“你要打就尽管打啊!”金凌哭吼道,“舅舅你活该与魏无羡分道扬镳!你这混/账性格铸就了云梦双……”
那个‘杰’字还没有说出来,江澄一拳打了过去。
江澄的逆鳞不少,偏偏‘云梦双杰’就是一个,此时金凌却触犯了江澄的逆鳞。
金光瑶身形一闪,推开了金凌,准备出手挡住这一拳,却忘了这据身体并非是他金光瑶的,而是聂怀桑献舍得来的,这一拳就打在了金光瑶的胸口上。
金光瑶重重的咳了两声,喉头一阵腥甜,他强忍着吐血的冲动,硬生生咽下一口血。
江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却没有丝毫歉意,只是说了一句毫无诚意的‘抱歉’。
金光瑶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金凌则一把推开金光瑶,“滚!我不用你在这里装好人!收起你那副伪善的面孔!”
“你们闹够了没有!”一声低喝传来,是蓝曦臣。
蓝曦臣的身后,是那条黑鬃灵犬。
金光瑶感觉,好像回到了那个雨夜,那个观音庙。
——也是那条黑鬃灵犬。
啊……
对……
它引来了很多人,坏了他的好事,他气得想要逮住它杀了它,却未能成功。
但他,的确是一条,很有灵性的狗。
金光瑶眼前一阵阵恍惚,现实与回忆在眼前不停地交织,他喃喃道:“……明明是我送的黑鬃灵犬,却半点面子也不给我。”
声音虽小,但足以让屋内的众人听到。
江澄和金凌几乎是同时转过头来,两道视线不加掩饰的打到金光瑶的脸上。
金凌惊得眼泪都止住了,颤声道:“小……小叔……”
却没有人回应他。
金光瑶眼前一阵阵发黑,头也开始晕,渐渐分不清现实与虚影,倒了下去。
安顿好金光瑶后,江澄倚着屏风,斜撇着蓝曦臣,“解释一下吧。”
金凌坐在一边,颤抖的拿起茶杯,正打算送到嘴边,听到江澄的声音后,身体一颤,茶杯掉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今夜,受了太多的惊吓。
江澄一声轻笑,等着蓝曦臣的话。
蓝曦臣收回轻抚金光瑶的手,看向金凌,又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江澄。
“他是金光瑶。”
“怀桑献舍给了他。”
江澄的笑声愈发的大了,“怎么?如今这献舍之术颇得诸多家主青睐啊。”
“舅舅……”金凌开口想要组织江澄接下来的话,却被江澄冷冷地打断,“回去之后再好好教训你。”
“江宗主,此事……”
“此事事出有因?哈哈,真是好笑。”江澄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口中的话,却是让人笑不出来,“莫非这聂怀桑见你日日思念金光瑶,良心发现,干脆献舍,以自身魂飞魄散为代价,只为你开心?”
“哼,我看未必。”
蓝曦臣摇摇头,他说的据句句属实,可是江澄不信。
“无论如何,木已成舟,还是眼下要紧。”蓝曦臣温和道。
金凌一下子站起身,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眼神慌慌张张,“泽……泽芜君……小,小,小叔他的伤……”
江澄闻言皱起了眉,“给我把话想清楚了再说出来,结结巴巴的像什么样子。”
“无碍。”蓝曦臣微微偏过头,温柔地看向金光瑶,“你的小叔很疼你,宁可自己受伤,也不愿意你受伤。”
“对他不好的人,他也会对那个人不好。”
“可是……”
“……对他好的人,他一定会加倍的对那个人好。”
“你的小叔可能做过很多错事,但他终究是个好人。”
金凌的眼睛亮了亮,眼眶中水光流转。
江澄眉头紧蹙,冷冷道:“金凌,你出去。”
“为……”
“出去,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金凌缓缓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关上门后,金凌感觉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谁?!”金凌低声喝道。
转身他看见一双清澈明亮的眸子,眼中星光布满。
“蓝思追?”
见四周无人,他悄悄拉起蓝思追躲到一棵树后。
“你怎么来了?”
“金凌,我听他们说你来了聂宗主的房间,有些担心你。”蓝思追眼睛眨了眨,“不过看来,你应该没什么事。”
金凌此刻只想一头撞死在树上,“哪里是没事……”
“事儿大了去了。”
还未说完,金凌突然想起了正事,他冲蓝思追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拉着他躲到窗下。
拉着拉着,他面颊有些微微发烫。
蓝思追的手柔软,白皙,因常年练习琴,故而手指修长,金凌只觉得心中好似有一只小兔在‘扑哧扑哧’瞎刨,气息微微紊乱,忙将蓝思追的手放开。
“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啊……”因为之前那个噤声的手势,所以蓝思追不敢大声说话,只好将嘴凑到金凌的耳边,小声细语。
金凌僵硬的别过头,蓝思追的唇就碰到了他的耳唇,金凌一个闪身躲得远远的。
躲完之后,他就后悔了。
在心里暗暗给了自己一巴掌,“啊啊啊啊金凌你个笨蛋!你今天到底在干什么啊!!一不小心碰到有什么问题啊啊!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啊啊啊啊!”他暗暗咬起小手帕。
更可怕的是,他发现自己脸微微发烫,根据以往的经验,怕是脸红了。
‘嗤——’金凌仿佛听到心中暗暗咬着的小手帕撕裂的声音。
他脸红什么啊!!!!!
他正打算说些什么来弥补一下方才的尴尬,却听得自家舅舅发出一声怒喝,一脚踹开门走了出去。
那喝道什么,他和蓝思追都听的清清楚楚。
金凌的身形愈发僵硬,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好像是失声了一般,却说不出半句话。
他无助的看向蓝思追,却见蓝思追也无助的看向他。
他似乎一下子找到了声音,然后说出了一句让他后悔至今的话。
“你们蓝家人,是不是都是断袖?”
“……”
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金光瑶对此深有体会。
一早,上至各位家主,下至耄耋之年的扫地老人,无一不对这件事熟络于耳。
金光瑶叹了口气,缓缓走进屋内,命人给金凌传句话,说是身体有碍,今日清谈会便参加不了了。
金凌丝毫不肯怠慢,水果,膳食,解闷的小玩意儿,几乎全往金光瑶这里拿。
金光瑶也不傻,心中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份已经被金凌知晓。
罢罢罢,既来之则安之。
饲花弄草,时间也就这么过去了。
阳光照在金光瑶的身上,他舒服的眯起眼睛。
前世半生都在黑暗中度过,如今在阳光下,倒是多了几分自在。
他看向牡丹花丛,却偶然看到半掩埋在土中的小玩意儿,他弯下腰捡起,却见一个满是泥泞的观音像,他连声道罪过罪过,用衣袖轻轻擦拭,观音像被擦干净后,在阳光下微微发着光,多了几分圣洁之感。
看清观音像的面貌后,他突然僵立在哪里。
观音像的面容,与他从前的容貌有七八分相似!
金光瑶的手微微发抖,似乎,似乎他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被聂怀桑献舍后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回避这件事,如今观音像的出现,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预示着什么呢?
——这一切,才只是个开始。
清谈会结束后,他匆匆回到清河,在聂怀桑的房间里一阵乱翻,渴望从只言片语中得知一些真相。
终究是无果。
却发现了另一件事。
他呆呆的看着散落在地上的画像,都是蓝曦臣。
有浅笑的,有皱眉的,有思考的,有熟睡的。
他渐渐发现,似乎有什么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干脆坐在地上,将一切细细的思考一遍,突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当年他死后,众世家达成一致,一定要将他封禁更大,更牢固的棺材,钉上七十二颗桃木钉,深埋地下,立起警戒碑,镇压在深山上,其目的都是为了让金光瑶永世不得超生。
他抬起头,看到了柜子上落满灰尘的木匣。
他起身将木匣拿来,看着锁孔,沉思片刻,随即撬开木匣,缓缓打开。
里面有淡淡的血腥气味蔓延出来。
是一顶帽子和一把剑。
金光瑶太熟悉了。
帽子是乌纱软帽,他常带的。
而那把剑则是他的佩剑,恨生。
金光瑶将乌纱软帽拿出,细细的观察,这的确是他死时所带着的。
只是,聂怀桑为什么要留着它?还有恨生。
金光瑶指尖缓缓抚过恨生的剑鞘,猛地一拔,剑身雪亮,出鞘的同时,一张纸条掉了下来。
他捡起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字——‘观音像下’。
从笔迹可以笃定,是聂怀桑的手笔。
金光瑶沉思片刻,缓缓起身,打点好了聂家的一些事物,拿了一些钱,直奔云梦。
有些事情,他要亲自去弄个明白。
金光瑶走在云梦的街道,一边回忆观音庙的路线,一边不紧不慢的摇着折扇。
突然,他停在了一个破旧的客栈前,半天没有动静。
金光瑶闭上眼睛,童年时的种种缓缓浮现在他面前,他突然很想见一个人。
他干脆转身,离了原来的路线,转进一条小巷。
左拐右拐,原本热闹的小巷渐渐安静,周围的房屋也变得破败不堪,来往的人渐渐稀少。
小巷中的房屋低矮,破败,散发出阵阵恶臭,有一些屋子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住着风烛残年的老人,穿着或破败或满是补丁的衣服,眯缝着眼,看着巷中的人。
金光瑶穿着清河聂氏的衣服,戴着腰饰,白玉簪挽起头发,在巷中鹤立鸡群,自然受到了人们目光的洗礼。
一些在巷中的地痞流氓,暗暗打起了金光瑶的主意,却被金光瑶冷冷地一瞥,自己先怂了几分。
金光瑶曾在这附近生活,自然知道这些人的性格,欺软怕硬,不足为惧。
腿脚方便的老人们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金光瑶无视了他们,在小巷中来回穿梭。
越往里,小巷越是破旧。
他就在最破旧的一间房外站定,轻轻叩了叩门。
“谁阿——”一个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
金光瑶不语,只是继续敲门。
“我已经没有钱给你们了。”
金光瑶微微皱眉,思忖片刻,道:“我并非讨债的人。”
屋内的沉默了一会儿,“门没锁,请进吧。”
金光瑶推开门,里面一个中年女人坐在破旧的院子中,脸上虽已经爬满皱纹,但却依稀能够从眉眼中看出当年的风韵。
女人见金光瑶衣着华美,心下确定此人必定非富即贵,她想了想,自己似乎不认识眼前这人,便稳了心神,“阁下是哪位?”
金光瑶四处打量了院子,并未回答。
他缓缓在院子中踱步,回头看向女人,问道:“当年金光瑶不是给了你一笔钱让你另谋出路吗?听说你觅了一个良人,成为他的妻子,为何落得这般境地?”
女人闻言愣了愣,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我出身微贱,幸得仙督垂青,嫁入一户良人家中。”
金光瑶转身看向她,静静等待女人接下来的话。
“却因曾在青楼为chang,身体早已不适合生育。”
“丈夫心好,从未计较此事,却体弱,在我嫁进家中五年后病逝。”
“为了治病,因此债台高筑,本不多,奈何放债之人……”
金光瑶眼眸低沉,“可有后悔?”
“从未后悔。”女人直视金光瑶的双眼,坚定地说。
外面一阵嘈杂,门一下子被人踹开,闯进了三五个男人,为首的男子一脸刺青,喝道:“你这死婆娘,怎得还不还债!”
周围的邻居搬起板凳,坐在家门口看起了这场好戏。
金光瑶觉得这群围观之人着实可笑,因为愚昧,所以可笑,住在这里也不是没有原因。
“我本欠你八百两,连本带利早已还你,何来还债之说?”女人转身,不紧不慢道。
那人狠狠地啐了一口,看到了一旁的金光瑶,“呦呵,我说今日怎么这么大的口气,原来是有外人撑腰。你相好?!”
“你休要污蔑人!”
金光瑶并未理会,站在一旁。
围观之人开始窃窃私语。
“欸,王五又来了?”
“啧啧啧,可不是……”
“思思当年也曾是这里的名人,如何落得了这般下场?”
不错,那个女人,正是当年‘思诗轩’的两位头牌之一,思思。
金光瑶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母亲被人羞/辱,周围的人也是这般冷眼观看,唯有思思肯上前为母亲披一件衣服。
他微微闭了闭眼睛,反复告诫自己,只有这一次。
聂怀桑的身体虽然灵力不高,但幸得后天的练习弥补了这一切,虽然在众仙门子弟中只能说得上是末等,但始终要比平常人要稍好些,对付几个地痞流氓还是可以的。
金光瑶将为首的男子打倒在地上,低斥道:“滚!”
为首的男子不敢多停留,惟恐金光瑶伤他性命,于是转身吼了一句“山水有相逢”,带着手下的几个人跑了。
围观众人见金光瑶是个不好欺负的角色,便作鸟兽散。
“谢谢你……”
思思叹了口气,“……孟……仙督大人。”
金光瑶身形一颤,随即恢复了平日的神态。
“金光瑶如今声名狼藉,你还愿意叫他一声仙督大人。”
思思笑了笑,“仙督是个好人。”
“他并非心狠手辣之辈,否则也断不会留我一条性命。”
“他虽然做了很多坏事,但我相信他有他的苦衷。”
金光瑶眼神透漏出微微的动容,“我……”
“你跟我走吧。”
“去一个没有人知道你的地方,我会给你……”
“不必了。”思思很平静,“我早已厌倦了这一切,如今苟活,不过是为了一个约定。”
金光瑶嘴唇动了动,“聂怀桑。”
“他让我告诉你,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
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
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
“……你的丈夫,是个怎样的人。”
“博学多才,乐善好施。”
“……哼,最后竟落得这个下场。”
思思看向金光瑶,眼中是满满的幸福。
“但你不知道,那一刻他笑的有多开心。”
“他说他这一生,从未愧对过自己。”
从未愧对过自己……吗……
金光瑶突然很想跑到姑苏,抱着蓝曦臣,告诉他,他喜欢他,说他不恨他,说他……
但终究是想。
他不可能如此,那样,他就不是金光瑶了。
辞别了思思,他走进了观音庙。
庙外被修葺得很好,甚至还立了一块碑,上面写着金光瑶在某年某月于这个观音庙中伏诛,死在棺材中,大肆赞扬了参与伏诛的人。
他叹了口气,走进观音庙。
观音庙已经翻修,成为魔头伏诛的纪念堂,庙中的墙壁上还有文人墨客的诗词,大多是赞扬仙门世家和批判他金光瑶的。
他在观音庙中四处察看,渴望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却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
这里原本摆着一口巨大的棺材,也是他最后尸体所在。
后面,就是蓝曦臣捅他一剑的地方。
观音像的背后,刻着一行诗,最后四个字是恩仇入土。
观音像下,恩仇入土。
孰恩孰仇早已有了定夺。
他走向当初蓝曦臣站着的地方,开始挖土。
聂怀桑养尊处优的手禁不住这样的动作,开始微微泛红,渐渐一些地方破了皮,开始流血,指甲中也塞满了泥土。
金光瑶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般,就这么一下一下挖着,指甲被土中的一个坚硬物体磕到,立刻翘起,指尖渗出血迹。
他加快了速度,不顾手上的鲜血淋漓。
是一个锦盒。
他缓缓打开锦盒,上面只有三个字。
——魏无羡。
七. 两宽
姑苏蓝氏。
四人相对而坐,脸色都是清一色的难看。
金光瑶面前三人,都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间接地造成了他的死亡,虽说对于蓝曦臣他心中并不恨,但终究是有隔阂,勉强不谈。
蓝忘机断他一臂,魏无羡逼他上了绝路,他自然是恨的。
魏无羡脸色算是四人中比较好的了,而蓝忘机则与他相反,脸沉的快出水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魏无羡道。
金光瑶强忍着耐心,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兄长,他所言属实?”蓝忘机看向蓝曦臣,问道。
蓝曦臣轻轻点了点头。
“……”
“那为何……”
魏无羡握住蓝忘机的手,摇摇头。
蓝曦臣与金光瑶,他已经猜出个大概,既然他都看出来了,那么蓝忘机也定是看出来了。
估计是难以相信,所以打算问蓝曦臣,确认事实。
事已至此,已经不必再问了,一切都明朗了。
蓝曦臣与金光瑶,同蓝忘机与他魏无羡一般。
魏无羡突然很想笑,若是被蓝启仁知道,只怕是鼻子都要气歪了。
他在心中‘啧啧’两声,只怕这蓝家,要绝后了。
“阿瑶,你来可有什么事?”蓝曦臣眉头轻蹙,似是因为金光瑶这么随意在别人面前说出身份,让他有些烦恼。
“这件事情,要问魏无羡了。”金光瑶看向魏无羡,开口道。
“你什么意思?”
金光瑶拿出锦盒,扔给魏无羡。
魏无羡反应极快,一下子接住,缓缓打开。
锦盒内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魏无羡三个大字。
魏无羡有些哭笑不得,“就因为这上面写了我的名字?”
“非也。”金光瑶道。
他将手中的茶杯拿起,做出一个倾倒的动作,魏无羡心下明了,拿起茶杯将水倒在纸上。
只见魏无羡三个字渐渐褪去,浮现出一行小字——“云梦双杰”。
这四个字用一个圆圈圈了起来。
魏无羡惊讶的瞪大双眼,“你指的是金丹?!”
金光瑶点点头。
“当年我死后,众世家商议将我和聂明诀的尸身一起,封在一座山上,永世不得超生。”
蓝曦臣接过纸条,细细看了片刻,道:“这是……聂怀桑的字……?”
金光瑶点点头,“聂怀桑当年一定是参与了商讨,所以他知道大致的方位。”
蓝忘机道:“你想知道什么?”
金光瑶看向蓝忘机,随即撇过头,“当年我死后,众世家为了让我永世不得超生,可谓是花了不少心思。”
“而且,在我被献舍之后,也没有听到过什么‘金光瑶尸身被盗’之类的话。”
“你的意思是——”
“我这次,既是想要知道聂怀桑究竟是如何献舍的,又想要看看,这位‘一问三不知’究竟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是真是假,我想你的心中早有定论,又何必去花费心思去验证?”魏无羡道。
金光瑶眼中闪烁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蓝曦臣心下了然。
金光瑶一世精明算计,当初却被聂怀桑设计,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落得了人死棺落的下场,心中定是难以释怀。
然而这次蓝曦臣却猜错了,金光瑶刻意掩饰的,其实是他的本心。
金光瑶心中是喜欢喜欢蓝曦臣的,只是,他们中间却有了不信任的隔阂,金光瑶想要向蓝曦臣证明,证明自己是无辜的,他没有骗他蓝曦臣。
与三人商讨后,他们决定过两日出发,便将金光瑶安排到客房。
夜半,门外传来阵阵敲门声,金光瑶打开门,门外的人,背着一把素琴,一身姑苏蓝氏的衣服,脸上的神色冰冷。
是蓝忘机。
“深夜造访,所谓何事?”金光瑶问道。
蓝忘机扔出一把剑,金光瑶一下子接住,定睛一看,是蓝忘机的佩剑,避尘。
“你……?”
“做个了结吧。”
“我们之间。”
金光瑶眯着眼睛看了看蓝忘机,又握住剑柄猛地一拔剑。
“是把好剑。”
蓝忘机就这么静静的站在一旁,并未言语。
金光瑶斜瞥着蓝忘机,笑了,道:“了结?”
“蓝忘机啊蓝忘机,别以为你是他弟弟我就不敢动你,你断我一臂,我自然也会断你一臂。”
蓝忘机不语,沉默的站在那里,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金光瑶握紧避尘的剑柄,随手挽了一个剑花,然后直直的刺向蓝忘机的左肩!
金光瑶在蓝忘机的左肩前停住,剑尖离他的左肩极近,蓝忘机甚至感觉到避尘上的阵阵寒意,但他眼神没有丝毫惧意,只是平静的注视着金光瑶。
“你以为,我不敢吗?”金光瑶恶狠狠道。
蓝忘机眨眨眼睛,似是在回答他。
“哼!”金光瑶冷哼一声,剑尖划过蓝忘机的左肩。
蓝忘机从始至终都平静的看着金光瑶,纵使避尘划过他的左肩。
剑并没有断他一臂,而是划破了蓝忘机的衣服,半边衣服滑落下来,避尘不愧是名剑,连白色的里衣都被划破,露出半个肩膀。
姑苏蓝氏含光君蓝湛蓝忘机,从小到大,还从未在人前有如此狼狈的一面。
当然,只是穿的狼狈,而非他本人。
“也就是因为你是他的弟弟了。”金光瑶自嘲一笑,收回避尘,将这把名剑收回了剑鞘。
“今日的所做,便是报当初的一剑断臂之仇。”
“我们之间……”
“……两清。”
金光瑶将避尘扔给蓝忘机,蓝忘机接住,道:“若你以后真为兄长的道侣,我不奢求你对我以前的种种释怀,但请你在兄长面前,和我维持和谐的样子。”
这可谓是蓝忘机在外人面前,说话最多的一次了。
平日他与人说话,几乎是几个字为一句,惜字如金这四个字在他身上一点儿也不夸张。
“我自然是知道的。”金光瑶道。
蓝忘机道:“今日之事,还请保密。”
金光瑶点点头,蓝忘机便穿着这件露肩膀的衣服离开了。
金光瑶‘啧啧’两声,感叹了一句兄弟情深,便关上门,躺在了床上。
可是,他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中都是蓝曦臣的身影和蓝忘机的话。
金光瑶长叹一声,心中思忖,自己这次只怕是真的要栽在蓝曦臣手里了。
想起那日的欢/爱,他不禁有些面色发烫,对于蓝曦臣的爱也好,思也罢,都一并发泄了出来。
那日过后,他身上满是蓝曦臣留下来的痕迹,足足有好几日才消散。
他突然有些期待了,期待蓝曦臣,期待见到他。
等金光瑶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到了蓝曦臣的屋外。
蓝曦臣正坐在屋内,点了一只小小的蜡烛,细细的查看桌上的信件,不易察觉的蹙起眉头。
怀桑,的确下了一步好祺。
蓝曦臣有些许的后怕,因为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实在是玩弄人心的好手。
虽然修为不济,但的确是家主的不二人选。
他记得聂怀桑当年,是一个很单纯的人,干净的如同一张白纸,每天只知道吃喝玩乐,草木鱼鸟,可是究竟是什么,让这个昔日的懵懂少年变成了这样?
是聂明诀的死吗?
或许吧。
他以为,聂怀桑是自私的,他为了自己的仇恨,为了聂家,做了很多事,有好有坏。
可是如今,他却为了自己,以魂飞魄散为代价,召唤回了金光瑶的亡灵,让金光瑶得以重生。
他始终未能看透聂怀桑,也始终不知道聂怀桑的心思,也不晓得聂怀桑于他的情。
客观的说,金光瑶本与蓝曦臣错过,可聂怀桑却以自己的魂魄为代价,硬生生的让金光瑶再次与蓝曦臣相遇。
他在蓝曦臣的心中,永远都将会是自私,却又善良的人。
——只能是这个。
不会再是别的了。
永远不会。
金光瑶站在屋外,因为烛光暗淡又渺小,所以在他看来,蓝曦臣的房间,是黑着的,他认为,蓝曦臣已经睡了。
他懊恼的揉揉自己的头,幸亏蓝曦臣本人睡了,要不然,可如何解释?!
在埋怨自己的同时,又有些高兴,既然蓝曦臣睡了,他便悄悄的去看看他。
屋内蓝曦臣察觉到门外有人,便微微收敛气息,将信件烧成灰,撒在了窗外的土地上。
风一吹,便消失地的无影无踪。
蓝曦臣躲到阴暗处,静静等待那人的现身。
金光瑶蹑手蹑脚地走进蓝曦臣屋内,见烛火摇曳,心道不好,莫非蓝曦臣没睡?
却细看烛火昏暗,应是盏过夜灯,以备夜晚起身做事。
他走进蓝曦臣睡觉的房间,看床上却没人,他大惊,正yu做些什么,却被
从身后捂住嘴,挣扎着说不出话来。
“唔……”金光瑶挣扎着想要脱开那人的桎梏,奈何被那人紧紧地扼住,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他便安静下来,静静想着脱身之计,却闻到了一阵冷冷的檀香味。
金光瑶身形一滞,这个人,不是蓝忘机,就是蓝曦臣。
黑暗中,‘岑’地一声,金光瑶看到一刹寒光,月光照进窗户,倾泻在在剑刃上,宛如皓月临世。
是朔月。
剑锋一转,微弱的月光借助光滑的剑身将光打在金光瑶的脸上,只一瞬,却足以让身后那人看清楚。
“阿瑶?”
半柱香后。
金光瑶故作镇定地拿起面前的茶杯,目光躲闪不去看面前的蓝曦臣。
“阿瑶为何深夜来访?”蓝曦臣眼中满是笑意,“方才可伤着了?”
金光瑶抿了一口手中的茶,细细想着如何回答蓝曦臣。
蓝曦臣眼中的笑意不减,更深了几分。
“我……睡不着,想看看你是否醒着。”金光瑶尽可能让自己的话不那么生硬,“外面……我看不见……所以,所以我进来看看,结果你竟然不在……然后……然后……”
蓝曦臣没有去拆穿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撇过头看了看窗外。
“想去后山走走吗?”
“……”
“今天月色很美,我知道一个地方,就在后山,那里很高,可以看见整个云深不知处。”
“……好。”
金光瑶看着蓝曦臣,像个孩子一般笑了出来。
若是……若是一切都,都解开了……
每天这样似乎也不错呢。
蓝曦臣看着金光瑶的笑容,听着他的笑声,眼中的光芒不减,越发明亮,就像朔月出鞘那一刻的光般,耀眼又夺目。
“小心一点。”蓝曦臣扶住被树根绊到的金光瑶,出声提醒道。
金光瑶点点头,不留痕迹地推开蓝曦臣的手。
两人无言走了许久,金光瑶正要说些什么打破如今的尴尬,却无意中看到一座碑冢的轮廓,碑上似乎粗糙的刻着什么,前面还放着一些花。
“那是什么?”
蓝曦臣顺着金光瑶的方向看去,愣了一下,便挡住了金光瑶看向那里的视线,“没什么,继续走吧。”
金光瑶看着蓝曦臣的眼睛,片刻后,他走过蓝曦臣的身体,来到碑冢前,借助微弱的月光查看碑上刻着的字。
“金……瑶……”金光瑶努力辨认着碑上的字,稍加思索,“金光瑶。”
蓝曦臣快步走过来,拉住他的衣服,“别看了,咱们去……”
“你相信我吗?”
“什么?”
“你相信我会害你吗?”
“我不信。”
“别这么肯定。”
“你不会害我的。”
金光瑶轻笑了一声,“那为什么……”
“对不起。”
事已至此,蓝曦臣要如何去说?
说,其实是因为那日受了太多的惊吓,被聂怀桑一叫,吓到了,所以……
说,他一直相信他是好人,那次他跟过去并非是为了结果他的性命,而是害怕他受伤……
蓝曦臣最终只说了对不起三个字。
金光瑶转过身子,看向一边,“没事,我习惯了。”
习惯了所有人的质疑,所有人的冷漠。
坚如磐石的心却永远保留着一丝柔软,渴望别人的理解。
“以后,不准不相信我,听到没。”
蓝曦臣走过去,看着金光瑶脸上挂满泪珠,“好。”
“你若是心中还是忘不掉那一剑,”蓝曦臣将朔月放到他的手里,“那么就大可刺回来。”
金光瑶将朔月扔到一边,攀住蓝曦臣的脖子,主动吻了上去。
蓝曦臣知道了金光瑶的意思,便反客为主,加深这个吻。
唇齿间交战片刻,两人才缓缓分开,金光瑶细细地喘息,面颊上有些许薄红。
“可后悔?”
“悔……”
“……若是早点知晓就好了。”
“好每日如此?”
“似乎也不错。”
“蓝涣,你的雅正呢?”
金光瑶突然看着蓝曦臣的脸笑了出来,“若是被蓝启仁知道,定要被你们兄弟二人气死。”
蓝曦臣未语,咬住金光瑶的耳唇,轻轻啃食着,末了,还冲他的耳后吹了一口气。
“哈……”金光瑶被蓝曦臣突然地挑/逗微微吓到,不禁哼出了声。
片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shen yin出了声,原本薄红的脸瞬间变得粉红,面儿上也有些许的挂不住。
“很好听。”
“……闭嘴。”
“再叫一次。”
“……闭嘴。”
“真不乖……”
过了有多久?
一个时辰?
抑或是两个时辰?
金光瑶从混沌中醒来,看到了一个人迎面向他走来。
“三哥,不对,应该是金光瑶。”
来人笑道,手中的折扇缓缓地扇着。
“哼,聂怀桑。”
“你已献舍与我,按理说,应该魂飞魄散了。”
聂怀桑无视了金光瑶的怒气,面带微笑,“金光瑶,你还是不了解我。”
“自然,若我了解你,哪里会落得那个下场。”金光瑶道。
“那你有没有想到,这个结局,是你咎由自取的。”
聂怀桑的笑容渐渐淡去,“若你不杀我大哥,只安安心心地做你的三尊,哪里会落得这个下场。”
“聂明诀对我如何,我便对他如何。”
“我大哥从未亏欠过你。”
“笑话,那他为何要杀我?为何要将我踹下金陵台?”
“那你为何要杀那个修士?”
“我杀一个欺压我的修士,似乎不干他聂明诀的事。”
“大哥刚正不阿,即使那名修士有罪过,你将此事告知于他,他一定会为你找个公道。”
金光瑶思忖片刻,转移了话题,“你想做什么?献舍之后后悔了,打算把身体夺回来?”
聂怀桑摇摇头,“非也。”
“那你想做什么?”
“你想拿回自己原本的身体吗?”聂怀桑反问道。
金光瑶点点头,说不想那是假,谁不愿意用自己的身体,而用他人的躯壳生活?
特别是,蓝曦臣一直面对着的,是聂怀桑的脸。
他心中自然不好受。
“那就继续做下去。”
“什么?”
“什么继续做下去?”
聂怀桑转过身去,走向一片黑暗,从后面向他摆摆手,“谢谢你。”
“莫名其妙。”
“这缕残魂一直藏匿在身体里,感受你的思想,你的种种,或疼痛或kuai gan。”
“……疯子。”
“但是……”聂怀桑转过头来,定定地看向金光瑶,“我真的……真的好喜欢蓝涣。”
随即,聂怀桑转过头去,缓缓步入黑暗。
金光瑶在黑暗中看到一个人的影子,高大,魁梧,他身体一个哆嗦。
——是聂明诀。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一边叫喊着聂怀桑,一边向那里跑去,但聂怀桑却从未回头,默入了无边的黑暗。
“做噩梦了吗?”
金光瑶睁开眼睛,看见蓝曦臣正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道:“无碍。”
金光瑶看了看四周,这里俨然是蓝曦臣房间的模样,“我们……”
“不是在后山……”
蓝曦臣眨眨眼睛,意味不言而喻。
金光瑶想起昨夜的种种,不免面上发烫,便急忙起身,却不想一阵眩晕,向一旁倒去,蓝曦臣眼疾手快,急忙将金光瑶揽在怀里。
在蓝曦臣的怀中休息了一会儿,金光瑶才缓了过来,隐隐感觉到后面的一个部位有着丝丝的疼痛。
他身形一颤,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蓝曦臣似是有些尴尬,“咳咳……”他轻轻咳嗽两声,“已经……上药了。”
“要不要,今日先休息一下。”
金光瑶僵硬的摇摇头,“无……碍……”
他这句‘无碍’,完全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魏无羡觉得今天金光瑶有点怪怪的。
纵使他与金光瑶的交情不深,甚至坏了他的计划,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
他悄悄递给蓝忘机一个眼神,蓝忘机平淡的看了魏无羡一眼,轻轻点点头,已经明白了魏无羡的意思。
二人故意走在后面,悄声耳语了一阵。
最后,魏无羡狠狠地敲了一下路边小店的桌子,心中一片明朗。
这蓝曦臣,只怕是已经把给金光瑶办了!
那店家老板将诧异的目光投向魏无羡,又看了看他旁边的蓝忘机,见是两位仙人般俊美的男子,稍矮的那位不时拉着较高的那位,说着一些什么‘办了’‘天天’让人听不懂的话,那较高的一位则偶尔说上一两句。
想到了自家那个未出阁的姑娘,叹了口气。
这样貌如此出众的男子,竟是傻子。
店家用抹布擦试了一下桌子,无意中瞥见了较高的那位头上的云纹抹额,一个趔趄,差点摔着。
心下暗道,真是造了孽了。
金光瑶快步走着,还要顾及身后的伤,每迈一步,后面都会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他不禁额上沁出密密的冷汗,蓝曦臣看在眼里,虽然心里心疼,却不免发笑,金光瑶的模样,如今竟多了几分滑稽。
金光瑶注意到蓝曦臣的眼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蓝曦臣故作无辜的眨眨眼睛。
夷陵,荒山。
“你确定是这里?”金光瑶紧蹙眉头,问道。
魏无羡点点头,指着一间破败的草屋,“没错,当时在场的人,只有我,温情,温宁,还有蒙着眼镜的江澄。”
金光瑶四处打量了一番,率先走进了屋内。
屋中的摆设早已脏的不成样子,蓝曦臣用手指在桌子上一抹,竟是厚厚的一层黑。
“按照当年的决议,他们会将棺木周围,立一座碑,用以警戒世人。”蓝曦臣道。
突然,远处传来微弱的声响,蓝忘机握上避尘的剑柄,“有人来了。”
四人皆是仙门之人,自然早已知晓,聂怀桑的修为虽差,但足以感觉到。
来者脚步不快不慢,似是在四处打量周围的环境。
金光瑶心下开始思考,来夷陵这件事他们四人并未宣扬,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理应没有第五个人知道。
听着这脚步声愈来愈近,蓝忘机看了一眼蓝曦臣,蓝曦臣点点头,蓝忘机便走门边,避尘出鞘三分,只待来人。
脚步声突然在门口停下,片刻后,才缓缓踏入屋内。
‘岑——’
两把剑同时出鞘,一瞬间同时架在两人的脖子上,只要稍许偏移,便可见血。
“蓝忘机?”来人疑惑道。
“江澄?!”魏无羡惊道。
“你怎么在这?!”“你怎么在这?!”
“我来这里看看!”“我来这里看看!”
江澄撇过头去,不再理会魏无羡,却看到一边的蓝曦臣与金光瑶。
‘当——’
三毒一下子从他手中掉落,发出清脆的响声。
“真巧啊……”江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各位。”
“江宗主。”蓝曦臣微微颔首。
蓝忘机将避尘收回剑鞘,站定在一旁,并未言语。
五人就这么相对无言的站着,末了,魏无羡终于忍不住了,“江澄,你很闲吗?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魏无羡在听到脚步声的那一刹那,想到了很多人,却偏偏没想到,竟然是江澄。
江澄闻言脸更黑了,正yu说什么,却听得外面一声高喊。
听到那个声音后,金光瑶和江澄同时看了彼此一眼,剩下的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
“金凌——小心——”
五个人迅速赶向声音来源的地方,远见一个阵法将金凌和蓝思追包围,两人的身影竟慢慢的消散。
“停下!”一个声音喊道。
几人站定,见一个身着黑衣的青年男子护着一位少年,那青年男子面容清秀,脸色却惨白异常,数道黑色的裂纹从脖子爬到面颊。那位少年身着白衣,领口与衣摆上有蓝色的条纹,衣衫有些许的凌乱,似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魏无羡只觉得自己要昏了过去,眼前之人,竟是温宁与蓝景仪!
“公子……我……”
“金凌呢!”江澄吼了出来,“我刚才听到他的声音了!!”
“江宗主,你先——”
“闭嘴!”江澄狠狠地瞪了一眼蓝景仪,“温宁!我问你,金凌呢!!”
“江澄你先闭嘴!”魏无羡大声说道,“现在先搞清楚状况!”
蓝曦臣走上前去,拍拍蓝景仪的肩膀,“景仪,发生什么事了?”
蓝景仪才从江澄那狠狠地一瞪回过神来,语无伦次道:“思,思追和大……金凌……我们……”
“是奇门遁甲之术。”蓝忘机检查完阵法后,缓缓道,“不过,不完全是。”
一直沉默的金光瑶开口道:“被人改良过。”
“现在,我要你告诉我……”金光瑶拿出恨生,缓缓走到蓝景仪面前,将剑横在他面前,“到底怎么回事,否则……”
‘岑——’
恨生出鞘三分,其意味再明显不过了。
“——就是死。”
“金凌,你没事吧?”蓝思追站起身,望向倒在地上的金凌。
金凌摇摇头,蓝思追伸出手,金凌握住,站了起来。
金凌眉头皱了皱,“都叫你别进来了,怎么还要跟着我进来,你看,如今咱们俩都困在这里了。”
蓝思追温和的笑了笑,“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嘛。”
“更何况,此阵极为特殊,若你一人不足以应付阵中的事情,那可如何是好。”
金凌撇过头,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但眼中确实担忧与高兴交织。
四周一片漆黑,复杂的阵法就在脚下,他们二人正好处在阵眼之中。
蓝思追沉吟片刻,道:“这个阵法,我似乎在藏书阁的一本书中见过,但是却与书上的不是完全相同,看来是被人改动过。”
“此阵在书中名为‘奇门遁甲’,分为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记载中,只需找到生门就可走出阵法。”
“说得轻巧,八分之一的概率,如何找得到生门?更何况,还是被旁人稍加改动的阵法。”
蓝思追眉头轻皱,似是再纠结着什么,片刻后,他看着金凌,缓缓道:“我们如今无法推断出生门的位置,但是,我有一个很笨的法子。”
“你的意思是一个一个试?”金凌惊道。
蓝思追点点头,“不错。”
金凌细细地想了想,这似乎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办法了,于是点点头道:“蓝思追,你的运气……”
蓝思追摇摇头,笑着说;“这个危险的方法是我想出来让你冒险的,所以,你来决定吧。”
金凌也不推辞,指着阵法的一角道:“试试这个方向吧。”
蓝思追点点头,拉过金凌的手,看到金凌诧异的目光,道:“以防万一。”
走到阵法的东南方,阵法中立时浮现出一扇门,金凌推开门,却看见一个大大的死字,他慌忙地门关上,却不想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他与蓝思追一并被卷进了死门之中!
金凌反应极快,立刻挣开了蓝思追的手,朝门外就是一推。蓝思追反应更快,反握住金凌的手腕,借力与金凌一通进入了死门之中!
死门中一片黑暗,金凌四摸索,抓住了手腕,道:“蓝思追,我在这。”
手腕动了动,蓝思追的声音传来:“金凌?你在哪里?”
“我抓着你的手腕,你说我在哪里?”
金凌说完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蓝思追的声音从较远处传来,而非身旁。
在细想这手中握着的手腕,明显较为粗,且皮肤不似蓝思追那般细腻,更可怕的是,没有体温。
金凌一把将手腕甩开,起身想要逃离,却一下子撞到头,他急忙翻身,打算爬到一边,却感觉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胳膊。
金凌立刻睁开,向一边滚去,撞进了一个柔软的地方。
那‘地方’发出一声闷哼,金凌立刻反应过来,“蓝思追!这里不只有我们!”
蓝思追佩剑出鞘,剑光照亮了一瞬他们身处的环境。
金凌浑身一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金凌!?怎么了?”蓝思追着急地问道。
只听金凌牙冠打颤,咿咿呀呀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蓝景仪喉结动了动,开口道:“金凌……金凌收到了一封无名的信,要,要他来这里。”
“正,正巧当时,当时我们三人,正,正在夜猎……”
“思追他,他担心金凌一个人……”
“所以,所以我们就……”
温宁打断了蓝景仪的话,道:“当时我一直在暗处保护他们三人,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
“等我意识到之后,已经晚了。”
江澄气得直发笑,“那我们现在干什么?”
“坐下来喝喝茶聊聊天然后等他们自己出来?”
“江宗主,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温宁着急的想要辩解,“但是这件事情真的是……”
“够了!”金光瑶喊道,蓝景仪身子一抖,蓝曦臣轻轻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
蓝忘机眼神一动,道:“下面。”
随即地下传来阵阵颤动,众人身形虚晃,似是要倒在地上。
魏无羡被蓝忘机扶住,他大声道:“先离开这个地方!”
话音刚落,只见那地面已经露出条条裂纹,蓝景仪睁大眼睛,“这,这是,地,地动了?!”
金光瑶眸色一沉,“我明白了。”
“聂怀桑,还真是一个玩弄人心的好手。”
“蓝思追!我们必须赶紧出去!”金凌地呼吸显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而急促,“要不然,我们会死在这里!!”
蓝思追并没有追问金凌到底看到了谁,只是顺了顺金凌的背,道:“这本就是死门。”
金凌的身体越发颤抖,“那我们……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别怕,金凌,你可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向死而生’?”
“不……”金凌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那个人,是聂明玦!!”
蓝思追闻言,并未有多大的动静,他思绪飞转,道:“金凌,你冷静一点!”
“赤峰尊被镇压在这里许久,其实力定有所削弱,不然,他应该早就攻击我们了。”
突然棺材中发出了一阵阵的剧烈颤动,金凌害怕的抱住蓝思追,蓝思追一手回抱住金凌,一手拿出一张火符,沉声道:“敕令——”
火符瞬间燃烧,照亮了棺材内的两人一尸。
火光只是持续了片刻,但足以够蓝思追看清他们身处的状况。
棺材内,一具铁链,正狠狠地禁锢着聂明玦,只是,这铁链已经快要被挣开了。
一下,两下……
蓝思追听着聂明玦一下下地挣扎,慢慢闭上了眼睛,抱紧了金凌。
“我们会死吗?”
“至少现在还活着。”
蓝思追突然在金凌的耳边轻笑了一声,“阿凌……”
金凌呼吸一滞,这是蓝思追第一次用这么亲密的称呼。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金光瑶,你明白什么了?”魏无羡道。
蓝景仪愣了一下,“金……金光瑶???”
温宁也因为魏无羡对‘聂怀桑’的称呼而愣住。
“这一切,都是聂怀桑的局。”
“蓝思追和金凌,就在下面。”
“那面棺材,也在下面。”
听完蓝思追的一席话,金凌的眼中多了几分光彩,他对蓝思追说,我们一定要出去。
“金凌,你想做什么?”
“置死地而后生。”
说完,金凌拔出佩剑,一下子斩断了束缚着聂明玦的铁链!
只听得一声巨响,方才金光瑶等人站着的地方竟一下子炸开,露出一口乌黑的棺材。
在场的诸位,除却蓝景仪,都亲自经历了观音庙之变,自然是认得这口棺材。
“二哥!”
蓝曦臣点点头,朔月出鞘,向棺材劈去,那棺材受了蓝曦臣一剑,竟从内而外炸开,蓝思追和金凌被强大的气流打向了一边。
聂明玦则被打在树上,竟将树撞断。
棺底一阵金光闪烁,金光瑶只觉得身体越发不受控制,他扶住一旁的树木,道:“先解决聂明玦。”
蓝曦臣与蓝忘机合奏,箫声肃杀,琴音冷冽,暂时牵制住了聂明玦。
聂明玦似是不满,发出一阵阵凶尸的低吼。
魏无羡拿出陈情,江澄唤出紫电。
温宁将蓝景仪护在身后。
场面十分危险,稍有不慎,聂明玦就会大开杀戒。
“阿瑶……”蓝曦臣出声提醒。
金光瑶摆摆手,“你们先牵制住他,我暂时无碍,他也动不了我。”
脑中一阵阵的发晕,令金光瑶有些支撑不住,他紧紧地扣着树皮,任手中鲜血流淌。
“真狼狈呀。”耳边传来一声轻叹。
“聂怀桑……”金光瑶咬牙道,身体一阵阵的不适,令他难以忍受。
聂怀桑似乎心情不错,口中哼着小曲儿。
“……你还真是悠闲啊。”
金光瑶感觉聂怀桑似乎是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谢谢你,金光瑶。”
“什……么……”
话还未说完,金光瑶就晕倒在了地上。
阳光下,一抹淡淡的身影出现在蓝曦臣身后。
“泽芜君!身后!”魏无羡喊道。
蓝曦臣正与蓝忘机齐力压制聂明玦,此时根本无法反应过来,他咬咬牙,没有理会魏无羡的提醒,他清楚的知道,若此时自己分神,在场的人,恐怕都会遭遇不测。
“二哥……”
“……对不起。”
“什么!”听到那个声音,蓝曦臣一下子回过头,那抹淡淡的身影却早已冲向远方的聂明玦。
他轻轻环住聂明玦,聂明玦白色的瞳仁中,竟出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黑色。
“大哥……”
“我们会……”
“……永远在一起的。”
聂怀桑回头看向魏无羡,“魏兄……”眉眼温润,恰似当年的偏偏风流公子,“拜托了。”
魏无羡点点头,奏起陈情,一笛一鬼,缓缓地引导聂明玦走向阵法。
两人的身影瞬间消散在阵法之中,而阵法,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琴音止,笛声落。
蓝忘机用手扶住忘机琴的琴弦,道:“这个阵法,只能使用两次。”
蓝思追扶起金凌,道:“我方才与金凌进入了死门,却发现生门暗藏其中,这个阵法的生门和死门只能使用一次,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便只剩下六门。就再也,出不来了。”
蓝曦臣平静道:“罢了……”
“生死有命。”
“小叔!”金凌看到晕倒在一边的金光瑶,喊了出来。
众人急忙聚到金光瑶身边,只见金光瑶周身笼罩着一曾薄薄的金光,随即越来越耀眼,与棺材底的金光交相呼应,最后嘎然而止,而金光瑶本身早已没有了踪影。
正当众人惊讶时,棺材底传来阵阵的轻咳。
一个身影从棺材底缓缓站起来。
是金光瑶。
——原原本本的金光瑶。
他的头发披散,身着金星雪浪袍,衣前的牡丹开得正艳,佩剑恨生就在他的身侧。
金光瑶微微歪着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贝齿轻启——
“二哥……”
“……阿瑶回来了。”
一阵风吹过,棺底的纸一下子被吹上了天,纷纷扬扬的散落在天空。
蓝曦臣伸手拿住一张,见画像中的人笑容明媚,再看眼前之人。
眉眼如旧,一如往昔。
(完)
番外一·沧海为水(主聂怀桑)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聂怀桑看着手中的书,轻轻吟诵。
指尖划过书页,轻抚着书上的几个字,“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他闭上眼睛,第一次见到蓝曦臣时,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他来找大哥商议温家之事。
那……喜欢上他是什么时候呢?
啊,是那片花丛的回眸浅笑。
目光温和,笑容如高山上的花朵,清雅、美丽,却难以攀登。
那便等吧,等吧。
等到高山崩裂,那朵花落下来,他再轻轻柔柔的拾起。
“高山不珍重你,我会珍重你。”
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恩怨纠葛的开始,亦或是为此埋下了种子。
“你要是喜欢上一只兔子会如何?”
“自然是将它放在身边仔细的养着。”
蓝曦臣浅笑的看着聂怀桑,“怎么?你喜欢哪一只?若喜欢的话,我和忘机说说,给你一只。”
聂怀桑摇摇头,“不了,我觉得他可能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它与它们。
……他与他们。
才是一类人。
——而不是他聂怀桑。
“世人的男女之情也不过尔尔,”聂明玦道,“与其醉心于此,还不如去练练你的功力。”
聂怀桑眼神动了动,“……是。”
“啧啧,聂怀桑,你还真是厉害啊。”
面前的人血染金衣,牡丹开在他的胸前。
“不及三哥。”
“哪里哪里,当真是青出于蓝啊聂怀桑。”
聂怀桑眼眸低垂,没有人知道此刻他内心的想法。
“你猜,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聂怀桑笑笑,未予理会。
金光瑶隐没在黑暗之中,他则从梦中醒来。
点亮一盏橘灯,灯光照亮了屋内。
“好冷……”聂怀桑不住地往手心呵气,想要驱散身上的寒冷,但终究未果。
蓝曦臣与金光瑶,让他始料未及。
番外一.2.巫山非云(主聂怀桑)
“听说没,聂明玦死了。”
“哪个聂明玦?”
“还能是哪个?聂家家主聂明玦!”
“那……双刀就剩一个了?”
“什么双刀……那个‘一问三不知’?”
聂怀桑坐在角落,要了一杯茶,细细听着那群人在那里谈论近日来的事。
听到‘聂明玦死了’,身体猛地一抖,随即紧紧地握住茶杯,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大哥死后,聂家塌了半边天,他只能顶着,用身体硬生生的撑起塌了的半边天。
繁重的事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今日难得有半日空闲,想出来散散心,却不想遇见了这档子事。
“家……”一旁的侍从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聂怀桑一个手势制止了。
“他来了么?”
话音刚落,一位少年便走进了茶楼,做到了聂怀桑面前。
“茶?”
那少年笑了一下,露出一对小虎牙,“太苦,喝不下去。”
聂怀桑轻笑一声,“桂花糕。”
“好。”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随即恢复了正常。
桂花糕摆在了少年面前,甜腻的香气弥漫开来。
“他有怀疑吗?”
少年拿起桂花糕,咬了一口道:“并没有,那小矮子哪里会意识到。”
“还真是麻烦你了。”
少年停了下来,道:“那不有点行动?”
“你想要什么?”
“这桂花糕不错。”
聂怀桑懂了他的意思,便再吩咐旁人上一份桂花糕,又让店家打包好一份。
少年撇开头,看向窗外。
聂怀桑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心下了然几分。
他从袖中拿出一副黑色的手套,推到少年面前,“带上这个吧。”
少年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黑色的手套,收下了。
“我先走了。”
“好,我就不送你了。”
少年拿起包好的桂花糕,哼着小曲儿走出了茶楼。
随手将桂花糕放在街边乞讨的孩童前,然后消失在人群之中。
那孩童盯着少年手中的桂花糕已经很久了。
聂怀桑眸色暗沉几分,冲那孩童勾勾手。
孩童来到聂怀桑面前,聂怀桑将几块碎银扔给他,孩童连声道谢,忙不迭地跑走。
这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桂花糕也好,乞讨的孩童也罢,不过是为了让少年想起之前的记忆,以及他对于少年的恩惠,让少年帮他好好做事而已。
聂怀桑眼神透过街上的车水马龙,看到一个人,高大,严肃,不苟言笑。
“大哥……”聂怀桑喃喃道,“金光瑶……必须死。”
“至于薛洋,在做完这一切后,他会死的。”
“只不过……不必我亲自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