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报恩-A材 短篇完结
*童话故事 ooc勿上升真人
*两句话桃兔
*BGM-最佳幸运-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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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挺早熟的。也不光是我自己这么觉得,我朋友,我老师,甚至我爸妈都这么说。十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围在桌子旁,来给我过生日的邻居女孩很羞涩地坐在我的旁边。她送了我一幅画,说画上画的是我,我一看画上露出傻笑,脸上挖着俩大坑的小孩,觉得好丑,连句谢谢都没说。我妈特喜欢她,也想让我喜欢她,就故意当着女孩面问我长大想娶什么样的妻子,喜欢XXX(已经忘了女孩的名字)这样的吗?我说了句是男是女都无所谓,生日别给我送画像就行。
我自省,当时的确有些没礼貌,可能真被那张画丑到了,还不如我自己画的呢!果不其然女孩愣了,三秒后双眼噙泪,把那张画从我胳膊底下拽下来就往家跑;我爸我妈也愣了,他俩被我那句“是男是女都无所谓”吓傻,直到我上了高中还对我身边的同性朋友严格把关,生怕我真跟男的搞基去。
但我其实没想过那么多,因为我决定二十岁就去自杀,而在二十岁之前,我能不能真正的谈一场恋爱还不知道。我听着《Smells like teen spirit》在大街上走,觉得这个世界就是拥挤肮脏又俗气,而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与此同时我也并没有真正经历过什么挫折磨难,我只是写了一首曲子寄到了某知名唱片公司的邮箱未被回复罢了。
说实话我从小到大没怎么做过让父母感到烦恼的事(除了在房间里贴了一大张科特·柯本抽烟的海报经常被妈妈训斥之外),我与邻居家的小女孩日常生活轨迹并没什么不同。无非就是我下课后去踢足球,而她选择去绣花。我去韩国留学前听妈妈讲她跟一个女孩子交往被家长发现了,并告诫我去了韩国也要注意人际交往,不要给奇怪的人可乘之机。我可不觉得同性恋是什么奇怪的人,但长辈的思想的确还是无法轻易改变。而且很莫名的,我对这个邻居家忘了名字的女孩子还增添了那么几分敬佩。有点酷哈,我这么想。
我妈妈的担心实在多余,除了跟同是日本人的高田真史帆一起吃饭,我几乎没有外出活动,更别说去认识她口中所谓的“奇怪的人”。在同学眼中,我多少有些孤僻和怪异。高田真史帆后来也说觉得“跟我熟悉起来很难”,但我本身就觉得,人与人之间就没必要太过亲密,“朋友”“爱人”,不过只是一种仪式感的代名词罢了。高田真史帆沉默半晌,说那你是不是这辈子都没办法交朋友或者谈恋爱了——既然没办法接受,或者说相信这些东西的话。
离我二十岁生日只有几天了,那我肯定是得不到了。于是我就点点头。
生日这天我喝了点酒,来到学校的湖边。其实我想去汉江的,但兼职结束后都已经晚上十一点,我不想再折腾着去那么远的地方。来到湖边我被风一吹才完全清醒,除了小时候做的那个决定,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能够促使我往湖里纵身一跃。我想着柯本曾说的“我想组个全世界最厉害的乐团,发大财、出大名,然后自杀。”,觉得自己好像也并未做出什么成就,即使这样自杀也会被人误认为是失足吧,好丢人,也没意思。
我站在湖边吹风,脑子里已经在想今天中午买的可乐到底有没有放进冰箱里了,我回去还是要喝的。回过神后的我看看四周,荒荒凉凉,只有一个黑影站在湖边,一副疑似要自杀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能感知出他要自杀,他在湖边摇摇欲坠的时候,我已经冲上去抱住了他的腰,长这么大都没这么热心肠过,真的。
然后我就没意识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粘粘糊糊的,像是一团在水里浸泡着的纸巾。我以为我还活着,离事故发生不过几秒,被带入水里的我清醒了过来,但睁眼发现我竟然缩在一片草丛里,草叶比我还高。
我变成猫了,而且是一只流浪猫。我觉得应该是我的灵魂穿越进了猫的身体里,而不是真正的变成猫,不然我醒过来的时候周围怎么没有我的衣服。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我还是接受了,毕竟暂时变不回去,我可能也已经死了。
大学里面很多流浪猫,多数情况下不愁吃住,很多好心学生给它们准备猫粮。但我被排挤了,肚子饿的时候想靠近食物就会被其它猫恐吓,我变成猫后个子也小,打不过它们,只能屁滚尿流地逃走。在学校流浪了几日,暂时没有看到有学生投湖自尽之类的新闻,我想去找高田真史帆,但我们宿舍楼层实在太高了,我爬不上去,又不敢跟人一起乘电梯。最后觉得自己还不如再次去投湖……一只猫投湖自杀比一个人投湖自杀听上去更蠢吧!我垂头丧气坐在湖边,首尔下雨,把我淋得湿透。不知道是不是变成猫后才有这样的感觉,我是真的好讨厌水啊。
但我没有地方避雨,或者说懒得去找地方避雨了。前几天因为吃猫粮被一只强壮的橘猫咬伤了腿,现在又在开始渗血。我翘起后腿想要去舔舐伤口,看到伤口发炎,模样惨不忍睹。炎热气温给了细菌更好的养育环境,我觉得我也可能会因为这一个小小的伤口而躲在某个不知名的小角落里病死,然后被蚂蚁肢解,只剩一副羸弱的、小小的猫骨。
我忽然就感到悲伤,觉得自己生来甚至没做出过任何一件有意义的事,这样死去有些太不甘心。我也想组乐队、或者开画展,而不是死了一次又一次,死因还都这么无用且猎奇。如果我之前能够亲近学生,撒个娇让他们给点吃的,或者带我去附近的宠物医院就好了,但我觉得我还是永远做不成这样的事,顺其自然吧,如果这样死掉,就不要再让我以任何一种动物的样子来重生了。
有人把我抱了起来,用一种软和干净的布料。我觉得应该是我擦脸时用的毛巾,但这张毛巾上有淡淡的沐浴露味,很香。放在以前我可能不会理解这种管闲事的人,毕竟冲动也算是同情心泛滥的一种前提,无法负责到底的情况下漠视不是一个坏主意,但我还是很感谢这位把我救回家的人。他叫尹材赫,与我生时同岁同级,长了一张人类都会喜欢的脸,心愿是好好照顾身边的人,能够成为幸福的人。
那也不至于连身边的猫都要照顾吧?室友朴炡禹站在刚洗好澡吹干后的我面前:怎么这么没精神啊,活得长吗?尹材赫叫他不要咒人,朴炡禹说哪有咒人,这不是只猫吗,你要养它吗?
它腿上还有伤。尹材赫指着我说:明天我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然后看看有没有要领养它的。
果然不是真心想要养我,我有点不高兴,但在尹材赫看来就是比刚刚更没精神了些。也许是刚刚洗澡时我挣扎力度太大抓伤了他,又被吹风机的声音吓到才导致如此。但作为一个成年人,被人用手摸了重要部位也是很不可饶恕的事情,猫也不行!
我还是很颓靡,尹材赫把我抱起来哄。他好像挺喜欢跟动物对话,告诉我你辛苦了,不要太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云云。朴炡禹从厕所出来拿换洗内衣,他说卫生间好多水啊,你也不知道擦一下,而且这猫也没驱虫,你不怕有虫子跳到你身上吗?
不是洗过澡了吗?尹材赫听闻赶紧把我扔了,然后低头观察衣服:你听谁说的?
我哥养过猫。朴炡禹说完这句话还特别拽:你明天带它去医院治疗一下吧。
我看着尹材赫,尹材赫也看着我,似乎对刚刚的举动有些抱歉。他过了一会儿蹲下身来摸摸我的头,动作很轻:对不起。
我应该听不懂,但我确实可以听懂。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对一只猫道歉。
天太晚了,他没有时间做窝,但他椅子上的坐垫可以供我睡觉。我被它放到坐垫上,洗完澡出来的朴炡禹刚警告我不许在屋里乱拉乱尿,就被尹材赫轰到外面去吹头,原因是怕再次吓到我。朴炡禹没跟他计较,他也怕吓到我,很自觉地拿着吹风机去客厅。
第二天我被尹材赫带去了宠物医院,腿伤有些严重,给动物治病不便宜,尹材赫却还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结了医药费。治疗需要一段时间,医生告知他下午再来接我,他就应下,头也不回地走了。我被关在笼子里,心想他是不是不会回来了。不会回来我也可以理解,昨天依稀听到朴炡禹说房东不允许他们养宠物。
治疗结束后我蜷缩在笼子里,麻药没退,我舌头掉出来,想着宠物医院总不该把我扔了吧。但我还是很怕被丢出去淋雨,惶惶睡着,梦到跟橘猫打架的瞬间,我又喊又叫,浑身发抖,随后有一双手把我抱了起来,顺着我的毛发,医生说这只猫以前应该受到过不少伤害,刚刚是做了噩梦——其实也没有那么惨,是医生臆想过度了。醒来的我却果不其然对上尹材赫的眼睛,他表情怪可怜的,好像很心疼我。我不需要这样的心疼,于是我给了他一巴掌。
好凶啊。尹材赫呵呵笑着说:但是不疼,因为你没伸爪子。
尹材赫把我抱回了家,并买了猫砂猫粮猫窝,还有一根逗猫棒。
你疯啦!朴炡禹说:不是说今天不去医院接猫了吗,医院肯定不会亏待它。
它被关在笼子里,还做噩梦了,好可怜,以前肯定过的很惨。尹材赫说:它现在还是只瘸腿猫。
被房东知道的话猫就只能扔掉了,她不会给你时间让你联系可以领养它的人。
尹材赫沉默了一会,然后说:不会的,我不会扔掉它的。他转头对着我笑道:我不会扔掉你的喔。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准,万一真把我扔掉怎么办,想到这,我又抬起自己因为腿伤变得很不矫健的身姿,跳起来给了他一掌,这次我伸爪子了。
啊!尹材赫叫了起来,因为我抓伤了他的手腕。朴炡禹把我提起来教育我,不能攻击人类,不然真的会把我扔出去。我不想现在就被扔出去,于是我没再有动作,朴炡禹摸了把我的头,然后转头去看尹材赫的伤势。
我打了疫苗了,应该没事吧,我也歪头看了看尹材赫。
尹材赫给我起名“阿呆”,是个很普通的宠物昵称。我多少有些嫌弃,故意在他叫我的时候不理他。他也不生气,把我抱在怀里一阵揉。尹材赫好像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反正我住在这儿也有一段时间,从没见过他生气。脾气同样算得上好的朴炡禹还会因为我打碎了他的水杯而训斥我,我用爪子勾坏了尹材赫珍惜的衣服他都不会着急的。那件衣服我没见过他穿,只知道他很喜欢,他把坏掉的衣服放在手上看了一会,最后扔进了垃圾桶。
这就扔了?我想,缝补一下还是可以穿的,毕竟痕迹并不明显。
我早就发现现在的经历着的时间比我投湖之前要早,我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变成猫的同时还穿越了时空,那这个时候的我应该没死才对?暑假的我因为自杀计划没有回家,现在应该不是在留学生公寓睡觉,就是在附近的咖啡店打工——哦对了,我还去上了语言学校。死之前还要去上语言学校,是因为我发现打工时偶尔听不懂顾客的话,如果被辞退就没了经济来源,所以这个暑假我的韩语进步飞速,现在的我,无论尹材赫说什么,我都听得懂。
电影上不都这么说:两个灵魂不能在同一时空的状态下见面,如果见了面就会出大事,我想知道会出什么大事,所以也想找机会去看看或在睡觉,或在兼职,或在上课的自己。但我没有机会出门,尹材赫和朴炡禹出门兼职时都会把门锁的紧紧,我往窗下看看,好高的十二楼,跳下去就是粉身碎骨,还是算了。
尹材赫买了猫罐头回来。自从养猫之后尹材赫的开销就巨大,因为不喜欢吃猫粮,他总是变着花样地给我弄吃的,社交减少了,衣服也买的很少。我低头呼噜猫罐头,他一边摸我的头一边说:我明天要去福利院做义工。
啊,果然是善良的尹材赫。我对他这样的决定没有半分意外,自然就没理他。谁知他忽然跟我打着商量:你跟我一起去行不行,那里的孩子老人应该都会很喜欢小动物的。
我吃罐头的动作停了,然后抬眼看着他。他虽然笑眯眯的,但是表情不像在开玩笑。我毛都炸了,天天被他乱揉乱摸已经够崩溃,还要带去被一群陌生人上手,而且会有那种不听话的熊孩子揪我耳朵扯我尾巴吧!我躲到床底下去,尹材赫又把我捞出来。他说不是白去的,说罢拿出我喜欢的小零食——这个很贵的,我不常能吃到。
于是我被带去了。其实我还是不想去,但尹材赫已经把我塞进猫包里。到达目的地后,尹材赫把我放在桌子上,我冒出了个头,发现周围有一大堆小朋友围着。
我赶紧把头缩回去了,从而听到小朋友们兴奋地叫喊声。尹材赫应该不是第一次来了,跟他们很熟悉的样子,告诫他们跟猫玩耍时不要让猫受伤,也注意不要让自己受伤,不然会有小惩罚。我缩在一个孩子怀里浑身发抖,尹材赫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去干活了。
我在心里怒骂尹材赫十万句脏话,虽然孩子们并没有对我怎么样。他们很小心的用肉乎乎的小手摸我的头和脊背,并小声跟我说话“很可爱”“很乖”之类的,我有点脸红,不一会身体就放松下来。尹材赫给了小朋友们两根逗猫棒,我也不负众望地装出一副对逗猫棒很兴奋的样子——实际上我平时最讨厌玩这个,我只想躺着睡觉。
小朋友们都好新奇,逗猫棒甩的老高,我觉得自己跳得腿都快断了。玩乐中,我发现一个孩子特别不合群。他不过六七岁的年纪,躲在一旁闷闷不乐。中午尹材赫来了,叫了我一声“阿呆”,我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到他的怀里,他第一次收到我这么热情的反应,当即有些无措,然后心情更好了,一边揉我的毛一边说好可爱。他给孩子们打饭,但是那个叫桃子的小男孩一口不吃,只是发愣。
尹材赫抱着我走过去,叫了桃子的名字。桃子抬头看了尹材赫一眼,说:材赫哥哥。然后装模作样地拿起勺子。
桃子刚来福利院不久,是被父母抛弃后才到这儿来的。听院长说他本来是跟爸妈一起去了游乐园,欢天喜地地在在一个巨大的心形站台下面等说要去买汉堡汽水的爸妈,但是等到天黑也没有人回来。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自己没什么同理心,但听到这件事还是不由自主地有点难过,尹材赫说他在这群福利院的孩子里属于被抛弃时年纪大的了,毕竟已经记事了,这件事可能会成为他一辈子的阴影。
他还那么小。我窝在尹材赫旁边想,尹材赫把我抱在腿上,说“阿呆是不是刚刚被吓到了”,这还用他废话,于是我没理他。但他还是不停重复:你刚刚居然主动跑过来了,第一次,哇!阿呆,实际上你也很喜欢我对不对?
“……”我从他腿上跳下来,用爪子扒拉了一块他便当里的炸鸡块。他毫不在意,又送了我一个。
尹材赫下午要去老年公寓,我就继续被放在孩子堆里。大家都是被遗弃的小孩,很多孩子还是残疾人士……但他们基本上看不太出受过伤害的样子,很快乐地聚在一起做游戏,除了桃子。
我走到桃子身边趴下。桃子不为所动,一点想来摸摸我的样子都没有。我的自尊心有点受挫,毕竟我从来没有主动在某个人面前趴下求摸。但他还是孩子,我决定原谅他一次,用头蹭了蹭他的裤腿。
他很惊恐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就跑,速度飞快,我看只有飞人尹材赫才能抓的住他。
朴炡禹要回老家益山一周,走之前警告我不要总是欺负材赫哥,他才上大一,比我还小几岁,在家时就是个屁孩,对我张牙舞爪,我跳起来咬了他的手指,把他气得半死,说我走之前把你扔了得了,还想造反!
我跑到床底下去了。
尹材赫每周三和周六去福利院,其他时间基本都在兼职,他一回家就要揉我,要抱抱要亲亲,让我知道原来做一只猫也这么不容易。但今天他很反常,我窝在角落听他打电话,什么“不要再打来了”,什么“我今晚有事,以后再说吧”之类的话,我想起那件被扔掉的衬衫,好像是第二次看到尹材赫出现烦恼的样子。他坐在沙发上,过一会儿还是起身穿衣服出了门,我以为他是出门赴约了,毕竟他真的很不爱拒绝别人,即使在自己很不方便的情况下。
今天却撒谎了……我走到门前,仰头看着门把手,第一次有了想要跟踪他的想法。
谁知五分钟后大门就被推开了,我还没来得及跑,门就夹到了我的尾巴。我哀嚎一声跳上沙发,尹材赫拎着购物袋过来看我有没有怎么样,我打了他一下。
尹材赫去买啤酒了,家里的冰箱里好像也的确没有啤酒了。但他没有放进去,而是拆了一罐大口喝起来。我坐在沙发上看他喝酒,自己也有点馋,猫好像不能喝这个,气死了,我又打了他一下。
他扭头看着我笑,脸变得红扑扑,可能有些醉了。他喝的很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端坐在一边,他埋头抱我,一股酒气,吓得我猛推他。
哎。他常叹一口气:我这样的性格是不是不适合谈恋爱?她以前夸我细心,对她好,后来又骂我对谁都细心,对谁都好。但我又有什么理由对人家坏呢,大家彼此亲近,互帮互助不好吗?我还以为是自己做错事,明明是她先劈腿的。
我在心里说这人不过是在为自己的错误找借口罢了,原来是你前女友啊!他用手抓挠着我头顶的毛,问我:你听的懂吗?你听得懂吗?阿呆,是她错了还是我错了,我刚刚跟她讲话时语气是不是有点重?我一爪子按在他的脸上想把他拍晕,他也确实很困,没一会儿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也产生了“是不是需要安慰一下他“的念头。但安慰有什么用,这是他的事又不是我的事,他自己想通了,自然就不会难受了。可是朴炡禹不在家,只有他一个人,只能跟我讲讲话,看上去也挺孤单的。
我靠着他叹气,最后趴下来睡觉。我第一次靠着他睡觉,感觉还没睡多久,我就感觉自己身体轻轻的,像飘到天上去。再一睁眼看到那只猫还在靠着尹材赫睡觉,而我却不再是仰视看世界了。我抓了抓自己的手,凉凉的,我觉得也许我变成小鬼了,是个飘荡游魂,从猫的身体里分离了出来。
好奇怪,那我是不是回不去了。我学着电视上那样往猫的身体里钻,但是没用,我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穿过它。这时尹材赫却动了动,可能是睡觉姿势的问题使他清醒,而且很明显,他看到我了,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瞪着,身体一动不动。
我“啊“了一声,想吓唬他。
他也“啊“了一声,配合被惊吓到了一次。但他又很冷静问我:你是谁?我用韩语说:你看不出来吗?我是鬼神。
他问:我已经死了吗?怎么死的呢?我只喝了两罐啤酒,就这么死了吗?我还没说话,他就站起来抓我肩膀,我退后了一步,晚了,他的手穿过我的身体。
这下我明显感觉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为了防止他被吓到导致精神出现问题,我赶紧编了段话:其实是你在做梦,我是你奶奶死去的母亲的兄弟的表哥的儿子的儿子的外孙的弟弟,我来给你托梦,你有什么愿望吗?他狐疑地看了我一会儿,道:不应该是你有什么愿望吗?而且听你口音,不像我老家的人……
远房亲戚,自然不是你老家的人。我说:你不信可以叫一下猫,你根本摇不醒它,因为你在做梦,你所处的空间其实是虚幻的,盗梦空间看过吧?他说:你还看电影呢。
我也就不想跟他解释事情有多么奇怪了,毕竟我自己都搞不懂。我坐到一旁打算继续睡,并告诉他也可以继续睡。他问:我现在不是正在睡吗,所以你是死了吗?
嗯。
那我还是撞鬼了!
说了你在做梦。我说:你要相信科学。
相信科学还能被托梦。他揶揄道:那你是怎么死的?
我想到自己理想中的死因,开口:自杀。
自杀,自杀,为什么会去自杀!他教育我:是父母待你不够好吗?是朋友待你不够好吗?是这个世界待你不够好吗?现在的年轻人,动不动就要自杀,我们福利院有个爷爷,他的儿子也是自杀,让亲人好伤心,真是……
我有些沉默,他见我不说话,又道:而且你长这么好看,也会有很烦恼的事情吗?
好看?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也凝固了(虽然好像没有血管):你看到的我难道不是一团白茫茫的雾气吗?
不是啊。他问:应该是一团雾吗,那你忘变身了。
镜子里看不到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于是我让他形容一下。
嗯,头发是这样的。他听话用手把自己额前刘海分开:太黑了,我看不太清…眼睛大,鼻子高,嘴巴也很……很薄……
穿衣服了吗?
穿了。
我暂时放下心。
听他形容应该就是我滨田朝光本人的长相没错。像网友奔现,被得知长相的我又有些后知后觉地羞赧,觉得自己似乎说了太多瞎话,语气自然也客气起来:那您不去睡觉?他被敬语吓到,笑着说:你不是问我有什么愿望吗?
那你有什么愿望吗?
现在还没想到,下次告诉你。他说:梦太短了,还能再见到你的吧?
他问的太直接了,我不知道怎么说:应该……应该……
你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我终于也把自己的疑虑问出口。
啊,心情不好。他看着桌上的酒瓶:我前女友叫我出去吃饭,我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了却回家喝闷酒。我有些酸溜溜的:你还喜欢她吗?
他愣了一下:当然不。然后看着自己身边的猫:那我还不如去喜欢我家的猫。
……猫又怎么了。我无语腹诽。
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吗?他问。
A…A…Asahi。
Asahi?朝日?日本名字?尹材赫说:这是你外号还是你网名?我说我喜欢喝这个牌子的啤酒,他了然,说我也喜欢喝,但你这个名字也太搞笑了,我直接叫你啤酒好吗?
随便你。我把头扭过去。他还是很热情地:你能进我的梦,应该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我叫尹材赫,我有个室友有只猫,不过室友回家了,你能经常进入我的梦中吗?万一我想起什么愿望就立刻告诉你,你有未了心愿也可以告诉我,你不会投不了胎吧?
越说越邪乎了。我盯着那只猫,也不知道这种事是不是由我控制。于是我没有给正面回答,只是告诉他对阿呆好一点就能常梦到我。尹材赫委屈道:我对它够好的了。
还要更好。
……喔。
第二天早晨尹材赫把我吵醒,告诉我昨天做了美梦。我很烦躁地把他扒拉开,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猫的身体里。怎么一点意识也没有,看来这件事真的不受我的控制。我有些沮丧,不知道下次跟尹材赫见面是什么时候,同时又对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感到危险,我从来不喜欢依赖人,铲屎官也不行。
但,为什么是美梦呢?我好奇尹材赫的形容:到底美在了哪里呢?
尹材赫再次带我去了福利院。桃子依旧没有跟其他小朋友熟悉起来,他好像很怕生,一个人坐在院子的角落里搭积木。表演了一会儿逗猫棒艺术的我气喘吁吁蹲在他的脚边,他看了我一眼,然后把一个不知道什么颜色的小方块放在了我的头上。
我:?
阿呆。他叫了我一身:这是你的名字对吗?
我立刻表现出讨好反应,明明头上还顶着小屁孩手里的积木。
为什么材赫哥哥会带猫来,我喜欢小狗。他说,但还是凑过来把积木从我头顶拿开,温柔摸了摸我的头:你是材赫哥哥的猫吗?
材赫哥哥是个好人,之前没人陪我玩,他就陪我玩。他好像很喜欢尹材赫:所以你也一定是只好猫。
这又是什么逻辑?我的眼皮耷拉下来,他挪回之前的位置:那你来陪我搭积木。
猫怎么可能会搭积木喔!我崩溃。
你来我的城堡门口做保安。桃子命令着我。
我守在积木大门前面,脖子上系了一片威风凛凛的红色背心。
尹材赫珊珊来迟,他把我脖子上的背心解下来,告诉桃子:这样会勒到小猫的脖子的。桃子没意识到,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尹材赫一屁股坐在桃子旁边,很耐心地陪着他搭积木:我听院长说,最近吃的多了些,对吗?
嗯。他说:肚子饿。
也有小朋友叫你一起去踢球对不对,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玩?
桃子不说话,很专心地拼着房子。尹材赫又说:不想跟他们交朋友吗,很多孩子都想跟帅气、优秀的庭焕做朋友的。
庭焕是桃子的大名。
不想。他拒绝道:我想自己玩。说罢站起来,径直往大门处走去了。我坐在一边看热闹,看来桃子也还没把尹材赫当成朋友看啊。尹材赫看着他的背影,有点心伤的样子,我走过去蹭了蹭他的腿,他又高兴了,大声叫我名字,很惊喜地:阿呆!
奇怪。
这话是对自己说的,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解。
下午尹材赫没再让我留在这边陪小孩,而是把我带去了老年公寓。我就站在他的后背上,偶尔听到老人数落一句好没精神的猫。尹材赫把我抱下来给老人摸摸头,我就躲,尹材赫尴尬一笑,捏着我的后脖子递过去,我好倒霉。
敲下一个门之前他跟我说这个老人的儿子自杀了。他也不管我是不是听的懂,告诫我稍微热情一点,起码不要躲吧。老人年纪很大,头发花白……其实也没什么头发了,仅有的毛发稀稀疏疏的,人不算精神但穿戴很干净,问尹材赫要不要喝水。他见到我眼睛亮了一下,问哪来的猫,尹材赫说自己养的,又把我抱过去给老人打招呼。老人却后退一步,摆手说算了算了,我又有点不服,冲他叫了一声。
老人笑了一下,说我声音好虚,母的吧?
气死我了!!!!
尹材赫说老人一直想养只猫来着,但是福利院不让养。我站在他后背上,跟着他走路的节奏一颠一颠。那为什么见到我又不愿意碰我?我想问。尹材赫好像知道我在想似的:他儿子以前就养猫,可能看到你想他儿子了吧,伤心了。我搞不懂其中的逻辑,既然看到猫想起儿子会伤心为什么还想养,就像尹材赫明明说不喜欢前女友了但跟她通过话之后还是会难过地一个人喝闷酒一样,这些想法,或者情绪,在我看来都好多余,还是他们真的控制不住?可能情感丰富的人就会有这样的烦恼,或者说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我永远不会懂。
……也不能说永远。我看着尹材赫的侧脸,觉得自己好像也能明白一点点。
晚上我又跟尹材赫见面了,因为我今天第二次靠着他睡觉。尹材赫起夜,见到我惊喜道,你果然还是可以入我梦,你也想我了?我说我每天都要给不同的人托梦,很忙的,你有愿望要说吗,没有我就走了。
有有有!
什么?
尹材赫明显在现想:……呃……
呃?
呃……让庭焕能快一点融入新环境,交到好朋友。
我有点愣,道:就这个?
目前是。尹材赫说:目前想到的只有这个,你应该会经常来吧,我有新的愿望还能再跟你说吗?
那你呢?
啊?
你自己就没有什么愿望吗?我指了指他:发财,健康,恋爱,前女友之类的。
身边的人幸福,我也就很幸福。尹材赫这句话说的很肉麻,但我可以听出来是真心话。屋内太黑我看不清他表情,他也应该看不清我的,所以没办法发现我露出一点近似动容的表情,好像能理解,或者很敬佩似的。
什么前女友,我早就不再去想了。他又摆手:不过我确实想谈恋爱了。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人。我问:你说一下,我帮你安排。
人好就行。他没给出具体的择偶标准:善良点就更好了,不过不要你给我安排,不然我会有心理暗示,顺其自然更好一点。
随便你。我有点脸红:我走了。
隔天朴炡禹回来了,居然抱着我猛亲一阵,他说几天没欺负你,竟然还挺想你的。我冲他哈气,他愣在原地,转头问尹材赫阿呆是不是不认识我了。尹材赫说也许吧,你俩不是本来就不对付,朴炡禹就不高兴了,把我拍得头好晕。
尹材赫打算去上班了,走之前跟我打招呼,我没理他。五秒钟后他又折回来,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朴炡禹在旁边喊呀呀你又疯了,你们上班还能带宠物的吗?
我之前跟老板说过,他同意了。尹材赫抱着我:阿呆很乖,不会捣乱的,而且我也想一直看见它。
这是你的宠物还是你的情人啊?朴炡禹表示不理解,我却有点害羞,从尹材赫的怀里挣脱出来,跳到窗帘后面藏着。尹材赫又把我抱出来,他说:不要不好意思嘛。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我走丢了。书店门口有小狗经过,看到我就穷追不舍,我疯狂奔跑,忘了自己还有爬树这个技能,就这么跑了不知道几条街,我发现我回不去了,又没有手机可以导航……我现在变成了一只失去方向感的猫。
一开始我还没在意,找了个石头旁边趴着。心想大不了就把附近都走一遍,总会找到尹材赫工作的书店。但当我开始执行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连最初的石头走找不回,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小公园里转。有几只很强壮的公猫虎视眈眈看着我,看得我脚步蹒跚,佯装凶狠与之对峙,又趁其不备撒腿就跑。
看来今晚我要饿肚子了。天黑了,我蜷缩在一个熟食店的门口。我并没有打算偷吃,只希望老板看我可怜能喂我一点儿,但老板明显觉得我是来对他心爱的鸡腿下手的,找了个扫把来轰我。我脚慢了一步,猝不及防被打到,好疼。被尹材赫捡回家后我已经很久没吃这样的苦头,饥肠辘辘的我找不到可以休息的地方,每到一个僻静处都会有猫来收保护费,还嘲笑我长得小。男人最讨厌被说小,但我却打不过他们,只能一次又一次踏上逃亡之路。
我也不知道自己走到哪里了,太饿了,我看这垃圾桶,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去翻。好脏啊,但我又真的好饿,尹材赫到底有没有找我,他是不是也很着急,毕竟首尔这么大……
我在草丛里睡了过去,睡到天亮,然后继续起身寻找回家的方向。
我不知道尹材赫怎么找到我的。也许是我走着走着,真的走到了家的附近。带尹材赫来的人跟他年纪差不多大,不好意思道:我看您在网上贴的照片跟它很像…是这只猫吗?尹材赫平静地看了我一会儿,似乎在辨认。我却变得脏兮兮,眼睛也被分泌物糊住了,很丑。
他有些难过,然后叫我:阿呆。
我忽然就好委屈,我感觉我真的太少出现这样的情绪。虽然我不经常哭,但我还是哭了,我在心里掉眼泪,我不得不承认我好像真的很依赖尹材赫,很喜欢尹材赫,很爱尹材赫。这几天我的脑袋里全是他,想他在做什么,想他有没有伤心,想他有没有在找我,有没有在想我。我张开嘴叫了一声,声音好哑。尹材赫愣了下,也不管我是不是身上脏,半蹲下身把我抱在怀里。
他好像哭了,不住用干净的脸颊蹭着我的鼻子和耳朵,我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然后轻轻舔了舔他的手。
跟来的朴炡禹也哭了,哭声震天,一边哭一边拿着手机给我们拍照:太感人了!
朴炡禹跟我絮叨尹材赫这几天为了找你觉都不睡饭都不吃,工作也请假,差点被辞退,你是跑哪去了啊到处乱跑讨厌死了,然后轻轻用手指弹我的脑门。刚洗好澡的我恢复了点精神,懒得理他。晚上我靠着尹材赫睡,果然又变成了小鬼,只是尹材赫没醒,应该是累坏了。他变得好憔悴,我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很想像他摸摸我的头那样也摸摸他的头。
在我的手碰上去的那一刻他居然醒了,不过迷迷糊糊地,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清我,应该是看清了吧,他说你最近怎么没来,我天天盼着你来。
说罢委屈道:我要许愿,我的猫丢了。
我头一次没了跟他开玩笑的心情。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可以安慰他,抱抱他,然后对他道谢,对他说辛苦了。但是我不能,我只能干巴巴地开口,半天才挤出一句:对不起。他想来抓我的手,但抓了个空。他说:不怪你啦,你很忙的。
从这之后他去福利院也不带我了,怕我走丢。我难得跟他撒娇,在他出门之前凑过去蹭他的小腿。他惊异于我的反常,问我:你不是最讨厌去福利院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啊?我在心里说。然后继续蹭他的小腿。
他把我带过去了,一段时间不见,桃子好像长高了一点点。他这次不搭积木了,而是找了个本子画画,我一看心说救命,难道这个年纪的孩子面对喜欢的人就是想亲笔绘制一幅画像赠送吗?而且画上的人是男孩子吧,为什么还涂了口红啊?
尹材赫问他画的是谁。他是忽然蹦出来的,吓得桃子把本子一扣藏到身后:不告诉你。但尹材赫火眼金睛:是不是道荣?
金道荣是义工金俊奎的弟弟,偶尔跟着哥哥一起来帮忙。他虽然年纪也很小,但很亲切,胖乎乎的,跳舞跳得很帅。
尹材赫坐到桃子身边:你要送给道荣吗?他指了指那张画。
桃子摇摇头。
想跟道荣做朋友吗?
桃子没有反应。
为什么不去试着跟他交朋友呢?尹材赫又指了指远处跟小朋友一起玩耍的金道荣:道荣也会很想跟庭焕交朋友的。
他不会喜欢我的。桃子把头抵低下来,很落寞的样子。他虽然在冷静叙述,两只小脚却不安份的一直晃着:反正最后他也会走的。
尹材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庭焕,我以前跟你一样。
桃子抬起脸来,我也竖起耳朵。
我很敏感,胆小,自卑,怕别人不喜欢我,讨厌我,然后抛弃我。他说:我上中学的时候,还被班上的小团体排挤过,他们说是我跟老师关系太好,所以才可以做班长。第二次选班委的时候,我上台竞选,没有一个人选我。
我也崩溃过一段时间,在想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导致别人不喜欢我。但后来我发现,纯粹是他们自己坏罢了。我转学后,班上的同学很快就接纳了我,他们都很善良,我也慢慢变得开朗起来,而且比之前自信了很多。尹材赫说:庭焕,所以你不要觉得是你做错了什么,你什么错误都没有。虽然很多事情都会有苦衷,是被迫选择的最坏的那个结果,但你要相信,你是很好的孩子,你想玩,就可以大胆的跟孩子们一起玩。
总会有人讨厌你。尹材赫抓住桃子的手:但你自己不可以讨厌你自己。
桃子看着他,眼睛眨巴眨巴。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懂,反正我是惊呆了。我从来没想到尹材赫这种性格,以前居然还被欺负过。
桃子点了点头,然后把画拿出来给尹材赫看:那我能把这张画送给他吗?我在旁边疯狂摇头:喵喵喵(画的什么呀)!
尹材赫欣慰的不行:当然可以,他会很喜欢的。
喵喵喵(放屁)!
可能是金道荣脾气好,收到画像后居然立刻拉着桃子一起踢足球去了。囧。
尹材赫在旁边吃便当,我凑过去想吃两口,一眼就看到我最讨厌的西红柿,气得我把他饭盒里的西红柿用爪子扒拉出来扔了,尹材赫很无语,说我浪费粮食+破坏环境,我把他饭盒里最大的肉叼了起来躲到桌子后面去吃,他还追过来然后骂我坏蛋。我咬着肉躲到一个小朋友后面,小朋友很威武地把尹材赫赶走了。
做的不错!我蹭了蹭她。
尹材赫背着我在老年公寓的走廊里走,他说我们上次见到的想养猫的老人病了,天天在房间足不出户,只能挂水。他现在一个亲人都没有,只能靠护工照顾,孤苦伶仃的。他说完这话就噤了声,房间内静谧地可怕,老人躺在床上很平静地死去了。应该是刚才发生的事,有人急冲冲地赶进来,蹲在他的床边试图叫他。
他手里抱着一台相框,相框里是他,儿子,还有一只白色的猫。尹材赫沉默了,这件事明显对他冲击很大,因为他说本来想把我带过去陪一下老人的,他好想自己的儿子,会在自己身体还可以的时候给天上的儿子写信,问他过的好不好。
要知道我也应该许个愿的。尹材赫说:总觉得他还有很多遗憾,虽然可以理解他的儿子,但…
我想到我的爸妈,有些愧疚,没有吱声。
葬礼那天尹材赫穿戴整齐地去了。回来后连晚饭都没吃,倒头就睡。我变成小鬼坐在他身边看他,也觉得他这时候看上去有那么一点点的脆弱。真是糟了,我连未来的自己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阻止那个自己去湖边的。我还不想死,世界上确实还有值得我去做,比如尹材赫帮了我这么多,我总要找个机会来报答他吧。
窗外的天很晴朗,有月亮有星星。晚风透过纱窗把薄薄的帘子吹起来,尹材赫的脸变得忽明忽暗。我俯下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亲人,我连妈妈的脸都没亲过。尹材赫没醒,只是睫毛抖了抖。我忽然又安宁下来,并终于享受到爱情,是爱情吧?我终于享受到爱情给我带来的一点快乐与满足的瞬间。爱的确是一件幸福的事,虽然尹材赫不过是在把我当成一直猫来爱。
那我也感到很幸福。我想。
时间离八月二十日越来越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到达期限就会消失。我愈发焦灼不安,开始吃不下饭。尹材赫以为我生了病,把我带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什么。与此同时,房东的突然来访使她发现了宠物猫阿呆——也就是我的存在。房东严厉声明房子里不能养猫,并让尹材赫赶紧把我扔掉,朴炡禹在旁边很恭顺的说我们会把房间收拾的很干净,猫也很乖的。
那也不行。房东没得商量:当时协议上写了不能养宠物,没把你们赶出去已经不错了。这件事的确是尹材赫理亏,但他舍不得扔掉我,最后决定带着我搬出去。
朴炡禹急坏了:哥,你一个人搬去哪啊!
先去我哥哥那里住几天。尹材赫说:重新找房子呗,炡禹,跟你做室友的这段日子很开心。他俩相顾无言,气氛也煽情,眼看着就要哭,朴炡禹就说:那你朋友那边还介意多住一个人吗,你不跟我一块住我害怕晚上有鬼来找我。
尹材赫哽了一下,道:炡禹,你已经长大了。
尹材赫带我去了他的哥哥家住。尹哥哥工作忙,经常不在家,尹材赫正在跟朴炡禹打电话,哄他赶紧睡觉。我卧在沙发上,过一会觉得无聊,主动爬上尹材赫的腿。
他已经习惯我偶尔的亲昵,摸着我的头重复说:阿呆,你真的很喜欢我对不对。
我没办法否认,我只能不断的示好。因为明天就是八月二十,我的生日,我很怕自己连猫都没得做。尹材赫把我抱起来,说:阿呆,你最近很奇怪。
我用鼻子蹭他的脸,又叫了两声,意思是:我想一辈子做你的猫。
他好像感知到我的不对劲,大手滑过我的耳朵和脊背,温柔地安抚我:没事的。他把我抱起来,我靠在他胸膛上。没事的,都会好的。他说:阿呆,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我怕了。晚上我变成小鬼,把尹材赫叫醒。尹材赫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说好久不见你又来了,我的愿望是……
尹材赫。我打断他: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出现了。
他愣住,表情也沉下来:为什么?我摇摇头。尹材赫问:你是要去投胎了吗?我说:不是……算是吧,临走前我有一个愿望。
你说。尹材赫道:我会努力帮你的!说的热血沸腾,搞得我也有点热血沸腾:明天晚上十一点左右你去XX大学的X湖旁边,有个人要自杀……自杀没成功,但是掉到了湖里。他还不想死,你能不能帮帮他?
尹材赫吓了一跳,指着自己说:我?我点点头:除了你没人能帮他了。
他是谁?尹材赫问:你确定这件事真的会发生吗?我怎么知道哪个是他。
湖边没什么人,很好分辨的。我说:拜托。
他应下了,又问:我以后真的看不到你了吗?
我犹豫道:我也不确定……但是……可能……吧。
哎。他叹了一口气:你知道吗,我还很喜欢你呢。
你喜欢的人不是很多吗?我没当回事:你对谁都好。
不是那个喜欢。他否认说,眼睛看向窗外:是那个喜欢。他还是没说明白是哪个喜欢,不过尹材赫忽然变得有些害羞:Asahi。
嗯?
……
他深吸一口气,平静道:
不管你是真的我奶奶死去的母亲的兄弟的表哥的儿子的儿子的外孙的弟弟,还是我臆想出来的,梦中的一个幻象——
——我都会记得你的。他语气很笃定:Asahi,希望你也能记得我。
我好像快流眼泪了,他当然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真的有液体一样的东西从我的眼睛里流出来,落到空气里变成尘埃消失掉。他看出我情绪不对,关切道:你怎么了?我说没事,你还有最后的愿望吗?
最后的愿望吗?他想了一下,然后道:有的。
希望阿呆能够健康。他说:我最近觉得它很忧郁,我在网上查说有的猫搬家的话会得忧郁症,虽然阿呆之前就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它都不吃饭……
我点点头:好。他才放心笑了:之前关于桃子的愿望真的实现了诶,谢谢你。
你应该谢谢你自己啦,笨蛋。我的眼泪又掉下一滴。
之前我从小鬼回到阿呆体内的过程基本都像是睡了一觉,毕竟我现在都不能很好的去控制它。但这次我再睁眼发现自己居然处在一个白茫茫房间里,四周空旷,像是刚刚建造完毕的医院。
有人出现,他说,滨田朝光,滨田朝光,到这里来排队。用的还是韩语。我不明所以,老老实实去排了队。旁边有个女人问我:你也是自杀的吗?
喔,所以我是彻底死掉了吗?我很灰心,也很后悔。但我明明不是自杀,我是救人,于是我摇摇头。
队伍最前面的人冲到我的面前,他明显听到了我的话:那你排错队了。
可是你刚刚叫了我的名字……我弱弱道。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名单,恍然大悟似的:喔,错了。你跟我来。
我跟他走到一个房间,房间终于不是白色的了,而是沉闷的黑色。我对面的男人却穿着白衣服,坐在里面很突兀。他很有礼貌,让我请坐。我问他是谁,他说不重要,我就是个管事的,您面前现在摆着两个选择,一是回去继续做尹材赫的猫,二是排队去投胎。我问他:我真的已经死了啊?他没正面回答我,只是说:您之前想要自杀,说明您对你这一世的生活特别不满意啊,所以我们建议您选择后者,那么您对这一世的生活就彻底解脱啦!听上去是不是很心动。
那为什么还会有第一个选择呢?我问:变成猫是怎么一回事?
他有些局促道:程序出现错误了,变成猫、狗、猪等动物体验自己生前两个月的生活是给那些犯了严重罪过灵魂的惩罚,当时正好有个实习生负责您,所以……
可是我还不想死。我说:那我选第一个。
他扬了扬眉毛:做动物不会很辛苦吗?那你要等这只猫的身体死掉之后才可以重新投胎,可能要等很多年的诶。
而且,你只能做一只猫。他说:你以后,也只能做一只猫。再投胎的话,是无法以人类的身份转世了。
我有些犹豫,但我如果现在就投胎的话,那阿呆不就也死掉了吗。我想起材赫的愿望,想起他说的“Asahi,希望你也能记得我。”
……希望你也能记得我。
我捏了捏拳头,挣扎着开口:……我选第一个。
……以后无法成为人类也无所谓……我说:很抱歉,但是我选第一个。
我在人生中有很多笃定的瞬间,但大部分都是为了省去麻烦,斩断那些本就没必要再纠缠却必须做出选择的关系——唯有这一次是个意外,即使一直做猫也好,无法开口也好,甚至他根本无法知道有一个叫滨田朝光的人存在过也好……我也想要材赫过的幸福,这样我也会感到幸福。我也可以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了。
对方有些惊讶,然后再次询问:确定吗?
我点点头。
他脸上忽然浮现高深莫测的笑意。下一秒。我掉到了水里,双手紧紧搂着一具熟悉的身体。也许是耳朵被灌进了水,沉浮间,我听到他的声音渐行渐远:希望你已经学会爱与被爱…真正找到生命的意义。
…这是送你的礼物。
最后一句话是这样说的。
啊!救命!救命!
我回过神,发现自己抱着的男人正在极速下沉,他双手扑棱着:要淹死了!救命啊!我觉得我也快淹死了,死死地抓着他,幸好有会游泳人路过,硬是把我们两个给拉上来了。
尹材赫在一旁大喘气,我缓了半天神,呵斥道:白痴啊你,让你来救人你就自己跳下去?他听到这话有些愣愣:……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来救人的。
……而且我是脚滑。他问:你不会以为我是要自杀吧?
我也怔住,发现自己已经回到自己的的身体里。捏了捏手指会痛,捏脸也会痛,睁大双眼,还能感知到睫毛上挂的水珠。但尹材赫明显还不认得我,只是觉得我长的跟他梦里的一个人很像:A…A…Asahi?
你怎么知道我叫朝光?我装傻:你是谁?
最后朴炡禹哭天喊地的跑来医院接人。尹材赫说我没死呢,你哭什么?朴炡禹说阿呆昏睡一天终于醒了!刚刚医院给我打电话了!就是好像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谁哭你了?
尹材赫只能道歉:我想多了。
我坐在另一张病床上,旁边站着高田真史帆,他说:没想到你居然还会去救人。
我只能说:我也没想到。
尹材赫跟我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我碰到他又变得很不会说话,别别扭扭的:……没有。他身体没有大碍,换好衣服就可以走了,我却叫住他:材……尹材赫!
他很迅速地转过头来:怎么了?
“……“我沉默一会儿,道:能不能留下一个联系方式给我,我想请你吃饭。高田真史帆从没见过我这样,以为我被湖水泡傻了,不可置信地:朝光?朴炡禹在一旁揶揄:哇~尹少的桃花来啦!
不是该我请你吗?他说。
……不是……
我难得有些激动,眼圈也跟着变红。为了防止高田真史帆再次震惊一次,我赶紧低下头。尹材赫看着我,然后问:你哭了?
高田真史帆:……震撼。
眼泪倒是也还没有掉下来,我瞬间又把眼泪收了回去。尹材赫还是愣愣地,他开口,很试探的口吻:我之前真的见过你吧。
我想打破这奇怪的气氛:可能吧,毕竟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他还是很狐疑,朴炡禹已经在不耐烦:电话号码啊。尹材赫回过神,把kakao帐号给了我。尹材赫走了之后,高田真史帆站在一旁看了我好久,最后才说:朝光,你是喜欢他吗?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我点点头。
你是认真的吗?
我再次点点头。
十分钟后我也决定走了。现在是早上,高田真史帆想先吃个早饭再回宿舍。我换好衣服在他身后慢悠悠走着,忽然被人拉住了手。尹材赫拉着我走到楼梯间,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太过突兀,所以只是看着我,过了很久才说:我之前真的是在做梦吗?
他很迟疑地,迟疑地用手摸了摸我的脸。在触到暖意后又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去。我没说话,却把他抱住了。他没拒绝我,只是说:这次不是做梦了。
……
那你应该还记得我吧,朝光。
何止是记得。我鼻子好酸,何止是记得。我与你共度的每个日日夜夜,怎么可能只局限在“记得”那么简单。当然这件事他永远不会知晓。“好想你。“最后我只能这么说。他的身体僵住,然后紧紧抱住我,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好温柔,像之前的每一个雨天,我赖在他怀里犯困,他一边听歌一边抚摸我的脊背的时候…阳光透过门窗照进来,我在尹材赫浅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好像真的变得鲜活,变得生动了起来,是爱情让我重生了,是爱情救了我。
爱可真奇妙,我幸福地想。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