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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

张先生

 

(男鬼张淮深×男少侠)似曾相识故人来

  张淮深在蛛网密布的梁椽间睁开眼。


  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只有一股沉滞百年的阴冷浸透了这具早已腐朽的躯壳。


  他有些茫然,那些剥肤椎髓的疼痛还萦绕在自己身上,哪怕现在的自己只是一缕幽魂。


  更不明白为何此刻,他又醒了?像一截被遗忘的枯木,突兀地被抛回这陌生的人间。


  他尝试触碰那斑驳的泥塑神像,手指却如烟雾般穿了过去。庙外,是全然陌生的市声喧嚣。他像一个被剥离了形体的影子,飘出断壁残垣。


  屋舍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时不时传来挑着小担的商贩卖力地吆喝声。


  张淮深想起天水集夜里也是这般热闹。


  几日飘荡,听那些粗布麻衣、满面风霜的过路人交谈,他才渐渐拼凑出方位。


  这里是开封城的角门。贫瘠、混乱,是这座煌煌城中最不堪的泥点。


  污水横流的陋巷,低矮破败的窝棚,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炊烟、汗水和绝望混合的气息。与远处的灯火辉煌宛若两个世界。


  偶尔入夜,在屋顶停歇时候,能听见远处那座楼台上传来缥缈的歌声。跟凉州的曲调很不一样,张淮深默默地想,这个时候,他会想起来一位游侠。


  曾经在崖边观雪时碰见的游侠,年纪不大,爱笑,听说跟天水集的每个人都混得很熟。在雪中跟自己自来熟的聊天,从凉州聊到长安,又聊到游侠的家乡。听说那里满山梨花,是个令人神往的好地方。


  也不知道后来那游侠如何了。


  入夜,角门更显出它泥泞狰狞的面目。昏黄的油纸灯笼在湿冷的夜风中摇曳。张淮深驻足在巷子里,空洞的目光扫过那些为生计奔忙、疲惫不堪的身影。一种深沉的隔阂与寂寥,比这百年的光阴更沉重地压在他心头。


  忽然,一阵尖锐刺耳的孩童哭嚎撕裂了夜的沉闷。巷子深处,几个歪戴着破毡帽、流里流气的汉子正围着一个缩在墙角的小孩,污言秽语夹杂着不怀好意的哄笑,小孩脸上满是污泥和恐惧的泪水。


  张淮深心头一紧,他下意识地想要冲过去后,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只是无人能看见的野鬼。


  就在一个地痞伸手去抓那小孩散乱的发辫时,就听到一道呵斥声。


  “滚开!”


  清亮的呵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来人动作又轻又快,只听得几声闷响和痛呼。那几个围堵的地痞便像破麻袋般踉跄着摔了出去,滚在泥水里哀号。少年挡在了小女孩身前,身姿挺拔如青松,夜风吹动他衣角。


  张淮深的目光死死盯在那少年身上。


  来人有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纵然英气逼人,还带着未脱的少年气。但这张脸,这双眼睛,分明就是那个在凉州凛冽寒风中,与他共饮烈酒、笑谈生死的游侠。


  凉州的风雪似乎还凝在睫毛上,带着孤崖满江红的辛辣,猛地被开封夏夜黏稠闷热的空气呛醒。


  少年翻身坐起,单衣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座山崖,对面坐着佛手郎。那人眼底映着凉州飘飞的雪花,鲜活如昨。


  可紧接着,将军府邸的血色,倾轧的森冷刀锋,英雄末路的悲愤,最终定格在角落里近乎屈辱的结局。


  少侠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压不住心底那股沉重的无力。


  想起来在凉州的时间,只能问自己,他算什么?一个在时光长河里偶然捞起几片碎影的后来者,甚至改变不了其中哪怕一个人的结局。


  少侠想起被杀的战马,又想起张淮深最后闭上的眼睛。


  夜色深沉,少侠漫无目的地晃荡在开封城错综的陋巷里。角门一带的喧嚣早已沉寂,只余下污水沟在黑暗里散发的酸腐气,和角落里醉汉含糊的呓语。


  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勉强勾勒出低矮屋檐和泥泞小路的轮廓。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得变了调的童音撕破寂静。


  那声音里的恐惧像冰冷的钩子,瞬间刺穿了少侠浑噩的思绪。身体比意识更快,足尖一点,人已如离弦之箭射向声音来处。巷子深处,几个黑影正围着一个跌坐在地、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滚开!”少侠的怒喝如同平地惊雷,带着压抑了几天愤懑与凉州风雪淬炼出的煞气。


  几个地痞的刀未出鞘,人影已至。沉闷的撞击声和痛呼接连响起,几个地痞眨眼间便滚倒一地,在泥水里挣扎呻吟。


  他无暇多看,迅速俯身,动作带着一种与方才狠厉截然不同的轻柔,想要扶起那吓坏了的孩子。


  “别怕,没事了。”温言安抚的话语落地,小孩扑进少侠怀里。少侠牵着小孩,看着那几个地痞抱头鼠窜进交错的巷子。


  少侠向来好人做到底,拉着小孩顺着巷子往角门里走去,过了一炷香工夫看见一对神色焦急的夫妻,扑过来抱起小孩连连询问,过了半晌才想起来旁边的少侠,又是鞠躬道谢,又是把家里两个黄面馍馍塞给少侠。


  张淮深就跟在后面,终于确信这就是那位跟自己喝酒看雪的游侠。


  少侠跟小孩一家挥挥手,拿着两个黄面馍馍正准备离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猛地攫住了他。


  仿佛冥冥中有什么牵引,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去。


  就在巷口那截断墙的阴影边缘,清冷的月光无声流淌,勾勒出一道身影。


  它并非凝实,而是如同隔着一层薄雾的琉璃,边缘微微模糊、晕散,带着一种非人的通透感。月光竟能毫无阻碍地穿透他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影子。


  那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穿着样式古老、早已褪尽颜色的旧式军袍,身形挺拔,却透着一股被时光洗刷殆尽的寂寥。


  一张曾无数次出现在凉州风雪中的脸,此刻正带着平淡的笑意,望着他。


  声音如潮水般退去。少侠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才带着惊疑和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渺茫希冀,冲破了一切阻滞,脱口而出,声音干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小张将军?”


  少侠干涩的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响起,张淮深几乎是本能地近了一步,月光穿透他半透明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影子。


  “你......”张淮深的声音停滞了片刻,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游侠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触碰那张与记忆重叠、却又年轻得刺目的脸庞。


  然而,指尖传来的触感却让他晃神。


  是温热的。


  一种带着蓬勃生命力的、鲜活滚烫的体温,透过少侠微凉的夜露浸染的粗布衣料,清晰地烙印在他冰冷的指尖。


  那触感如此真实,甚至能感受到布料下紧实肌肉的轮廓和微微的搏动。张淮深猛地缩回手,像被火焰灼伤,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依旧半透明的手指。


  他触碰过泥塑、穿过墙壁、拂过落叶。都如同拂过虚空。其他人甚至都看不见自己,为何独有他能看见自己?


  少侠显然也感觉到了那瞬间的触碰,眼中惊疑更甚,却没有后退半步。


  但显然夜里的角门不算是个叙旧的好地方,少侠环顾四周,终于主动伸手拽住了张淮深。


  “跟我来。”少侠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


  张淮深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跟着那挺拔的身影,穿过迷宫般泥泞曲折的小巷。


  少侠的步伐很快,最终停在一扇木门前。


  小院也并非只少侠一人居住,院子里还有邻居收起的木材。少侠的屋子里更是简单,除了必备的家居几乎没有冗余的装饰,仿佛主人只是偶尔在这里过过夜。


  少侠反手插上门栓,动作自然,仿佛身后跟着一个百年鬼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摇曳的油灯火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昏黄的灯光下,少侠的动作利落干脆。褪下的粗布上衣随手搭在桌角,露出线条流畅、覆着一层薄汗的脊背。然而,当那脊背完全展露在张淮深眼前时,他愣了一下。


  作为常年厮混军中的将军,对伤疤早已见怪不怪,但是。


  一道道或深或浅、或新或旧的伤痕,如同狰狞扭曲的藤蔓,层层叠叠地交错盘踞在少侠的背上。有锐器留下的狭长疤痕,有钝器击打留下的深色瘀痕,更有大片仿佛被烈焰舔舐过的、皱缩扭曲的皮肤。


  少侠似乎才意识到今天不是只有自己在这小小的房间中,挠挠头扭过来解释,“刚才打斗溅了一身泥水,只能凑活弄一下,小张将军别见怪。”


  少侠舀起墙角水盆中冰冷的井水,从头浇下。水珠顺着他精悍的背脊滚落,滑过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痕,在跳跃的灯火下折射出破碎的光。


  他洗得很快,仿佛只是例行公事。擦干身体,套上一件看样子已经陈旧但干净的里衣,少侠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指了指那张唯一的木板床。


  “地方小,就这一张铺。”他声音有些闷,目光掠过张淮深半透明的身体,似乎在估量一个虚影是否也需要睡觉,“只能委屈你……挤挤?”


  张淮深其实感觉自己早就不需要睡眠了,但他没有反驳,只是依言过去,虚虚地坐在床沿,感受着木板传来的属于少侠的、微弱的体温波动。


  少侠吹熄油灯,躺在了内侧。狭小的空间里,黑暗笼罩下来,只有窗外漏进的微弱月光勾勒着两人的轮廓。


  寂静在蔓延,却并非安宁。少侠睁着眼,望着低矮的屋顶横梁,呼吸并不平稳。张淮深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身体散发出的那份压抑的躁动和沉郁。


  于是小张将军像记忆中初见时,用轻松的语气打破了沉寂,“少侠你似乎一点也不好奇?”


  少侠偏过头来看张淮深,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用很低的声音说,“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只是在想,可能我真的是魔怔了吧。”


  良久,少侠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再次突兀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平静,“我看见了。”


  张淮深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又听他继续说。


  “我看见你是怎么...”少侠喉结滚动了一下,后面那个“死”字终究没有出口,化作一片沉重的空白。


  那空白里,塞满了凉州孤崖的雪、冲天的火光、草席裹尸的血腥和他梦中反复咀嚼的、无法挽回的终局。


  他总是没法改变一些结局,少侠目光似乎穿过张淮深想到了别的什么,比如开封城里死去的百姓,不羡仙冲天的火光。


  张淮深的身影在黑暗中似乎更淡薄了些。没有诘问,没有悲怆的哀鸣,甚至没有一丝意外的波澜。仿佛少侠道出的,只是一个与他无关的、遥远的故事。


  少侠似乎真的魔怔了,他抬手轻轻拂过张淮深的鬓角,那里只有乌黑的头发,像是还没有被岁月催的花白。张淮深还是初见时的模样,只是目光里留下了岁月给予他的苦难,再也没法像初见那时眼中明亮。


  于是少侠又问,“为什么让好人死,坏人活?”


  他持剑对峙郑鄂时候对方这么质问,如今少侠也这么问自己。


  黑暗中,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沉默。


  然后,张淮深动了。


  他没有言语,只是缓缓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侧过身,他冰冷的额头,抵在了少侠温热而坚实的颈侧。


  少侠身体猛地一僵,那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非人的冰凉,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孤寂和倦怠。


  像一头在风雪中跋涉了太久太久、遍体鳞伤的孤狼,终于嗅到了一丝安全的气息,卸下了所有强撑的警觉和威势,只想将疲惫不堪的头颅,深深埋进这片唯一的温热里,寻求片刻的喘息与停歇。


  少侠僵直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他没有推开那冰冷的依靠,反而微微侧了侧头,让对方的额头更妥帖地抵在自己跳动的脉搏上。黑暗中,他无声地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轻轻覆在了张淮深的肩上。


  少侠听见张淮深的声音,像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我不知道,少侠。”


  张淮深,是无罪之人吗?


  只在今夜此时,只在当下,张淮深决定短暂的放下这个问题,短暂地回到凉州的山崖上,平静安稳地休息片刻。

张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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