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
“你以后...不要带他来这里看海。”
------------------------------------张元英又一次奔向了海边,奔向她年长的恋人。亦如曾经无数次扑向她温暖的怀抱一样,扑向了那片海。
那是她灵魂的归所。
海!她在心里大喊,
宥真姐姐......
我的另一半灵魂。现在奔向你似乎也不迟。
张元英回韩国时正好是一个秋天,飞机落地时她还处于昏昏欲睡之间,直到耳畔响起落地的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抵达首尔。
首尔啊,她看向窗外,多久没有回来了。
距离组合解散已经五年了,她也正是在解散的那一年正式脱离这个圈子。沉浮数十年,她终于可以做回属于张元英的另一个人生。
她曾是这样认为的。
下了机,她走向熟悉的路线,看见了熟悉的人。
“好久不见,元英。”
金秋天边寒暄边给了她一个拥抱。张元英有一瞬间的恍惚,看望向金秋天,想要从她脸上找出什么,但金秋天却别开了脸,随后接过行李箱,带着张元英往前走。但张元英仍然注意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泪痕。
一路无言,张元英看着窗外不断变化的景,首尔的一切都好像没有改变。灯光、大厦、大楼墙壁上的巨型海报。
我当初是为什么,执着的想要离开呢?现在,又为什么而回来?
“想去看海吗?元英?”
那也是一个秋天。英国伦敦的秋天。
当时组合已经走过了第十年,成为了KPOP史上独一无二的组合。
但张元英却累了。多到喘不过气的行程,倘若再年轻一点或许会更从心吧。她呆坐在化妆室的沙发上,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哪怕是异国他乡仍有如此大的人气,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张元英自嘲道。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是觉得自己是被套在壳子的人,无法翻身,就像一个被包装精致的洋娃娃,但明明那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现在却愈发想要逃离。
不该是这样的。
就在这时,安宥真走了过来。
“元英,你还好吗?”
宥真姐姐还是那么温柔啊,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的温柔腔调,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别人都是一样的。
“我没事的姐姐,只是有点累了。可能是最近行程太多了。”张元英听见自己这样说。
真是满分作答呢,张元英。她一面讥讽着自己,一面笑着对她温柔的姐姐说着最不称心的话。
安宥真:“辛苦了,我们元英。等行程结束就好好休息吧。”
随后便是忙碌的行程,她们在舞台上呈现着一场又一场精彩的演出,直至精疲力尽。
直到英国所有行程都消化完毕,张元英才终于能稍微喘一口气。她坐在保姆车里,觉得自己就像是溺水的鱼,明明鱼在水里才能存活不是吗?但她却偏偏想要逃出去。
经纪人:“大家都辛苦了,未来几天休息时间,大家就自由安排活动吧。但要记得保持联系。”
张元英看着坐在副驾驶不断回头看的经纪人,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那么,我单独出门也是可以的吧?”张元英意想不到的发问让车内有了短暂的沉默。但没过多久,经纪人就快速回复到:“元英,你知道的,你们出门必须要先给我报备,随后我再安排人和你一起出门。”
张元英快速反驳:“但我不是小孩了哥哥。我已经出道十年了,等这边的行程结束之后我还要回国拍剧。我只是想要有一点自己的时间,难道这也不可以吗?”张元英越说到后面情绪就愈发激动,这一时的失控让人始料未及,经纪人还想说什么,却被另一个轻柔的女声打断。
“既然如此,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元英。”是安宥真。
“我会保护好她的,哥哥。我是队长啊,你总可以放心我吧。”随后不等经纪人开口,就拍了拍张元英的肩,“介意我共享你的假期吗?元英。”张元英回头,就落入了她宥真姐姐的眼眸。温柔的,包容一切的眼眸。
“当然可以,姐姐。”张元英的脾气突然消失了,一时的情绪失控就这样被安宥真一个眼神安抚了下来。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但记得保持通讯畅通。”经纪人无可奈何的开了口。
下了车,张元英照例走在前面,回过头下意识地找寻某个身影,却看到她正在和经纪人说话。隔得太远,张元英听不清他们在讨论什么。无非是注意安全这样的话语,张元英没有继续看,而是回过头继续向前走。
有点期待呢,时隔多年和宥真姐姐的单独“约会”。
而在她身后的安宥真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复着经纪人的话,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张元英。直到看着张元英即将脱离自己的视线才终于打断经纪人喋喋不休的话。
“知道了哥哥,我会自己看着办的。那么多年了,我不都跟着公司的要求做得很好嘛。”随后便不再理会经纪人,而是急促地向前走。走到张元英的身边。
“想去看海吗?元英?”
张元英转过头,惊讶地看着安宥真,“姐姐要带我去看海吗?”
安宥真歪了歪头:“一起去海边吹吹风吧。”随后拍了拍张元英的肩,“记得早点休息哦元英。明天姐姐带你去看海。”
第二日清晨,安宥真租了一辆车,带着张元英驶向了海滩。
时间还早,张元英昏昏沉沉地坐在副驾驶上,看着安宥真熟练地跟着导航打着方向盘,“姐姐真的长大了呢。”张元英迷迷糊糊的开口。
曾经和她嬉戏打闹的女孩早在不知不知觉间变成了成熟的女性。她们也很久没有单独聊过天了。
明明曾经是最亲近的人。张元英自嘲到。
“说什么呢元英,姐姐都已经快到三十岁了。”安宥真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转过头看了眼张元英。
张元英:“是啊,我们早就长大了。”
随后便不再搭话,而是转头看向窗外的景色。
伦敦多雨,但今日意外的是个晴天。街道两边的梧桐树不停地向下落叶,在风中凌乱地起舞。
张元英:“姐姐,我想睡一觉,可以吗?”
安宥真:“当然可以啊,我们元英真的辛苦了。但不好奇姐姐要带你去哪片海吗?”
张元英:“如果是姐姐的话,不管是哪里我也会跟着去的。”
就像无数次那样,面临无数次我们可能会分开的场合一样,最后我也会跟着姐姐走的。
安宥真像是愣住了一般,没继续搭话,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前路。
“睡吧元英。还有很久呢。”
张元英再抬头的时候,睁眼便看到了一望无际的海滩。
“海。”张元英喃喃自语。
“嗯,是海。距离伦敦最近的海。”安宥真轻轻答话。
张元英甩了甩头,甩掉沉重的睡意,快速地解下安全带推开车门就想向外跑去。安宥真也紧随其后下了车。
张元英往前跑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回了头,她发誓她很久没有那么开心过了,“快走啊宥真姐姐。”
安宥真快步走上前去,将自己的围巾摘了下来,系在张元英的脖子上,“海边风大,你穿得太少了。”
张元英不以为然,只是当安宥真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脖子时带来的触感让她有些发热,只能僵着身子让安宥真帮她系好围巾。
安宥真:“走吧元英。”
“嗯。”张元英努力忽略掉这种令她不知所措的感觉,把一切都归结于彼此之间太久没有单独相处从而产生的异样感。安静的和安宥真并排走着。
或许是因为今天不是休息日,海边的人并不多,海风抚过两人的脸颊,带来海水咸湿的气味。
这其实不是张元英第一次看海,她曾经在休息期间也和家人一同去过济州岛的海边,一望无际的蔚蓝也曾让她心旷神怡,但却从没有像今日一样生出逃亡的感觉。张元英眯眼看着不远处的大海,她仿佛听见了海的轰鸣,但明明一切都是宁静的。
恍惚间,张元英不小心触碰到身边安宥真的手,冷得她一抖,随后轻皱起眉,“姐姐你的手好冷。”
“啊,抱歉元英,我没注意到。”安宥真敷衍的语气一时间激怒了张元英,她想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还给安宥真,抬头却看到她的宥真姐姐埋着头,眼眶红红的。张元英心脏猛地一跳。
“姐姐是流泪了吗?”张元英小心翼翼地询问。
安宥真这才抬起了头,“只是被海风吹的。”
安宥真牵强的笑容并没有感染到张元英,她一向善于察言观色,更何况这个对象是安宥真。但她并没有戳穿安宥真这个拙劣的谎言,而是鼓起勇气一把拉过安宥真的手,趁着安宥真还没缓过来将二人的手一同放在外套口袋里。
张元英:“这样就不冷了姐姐。”
安宥真:“嗯,我们元英的手真的很暖和呢。”
张元英:“两个人会更暖和的。”
她们并肩地向海滩另一头走去,谁也不愿停下,也没有交流,就像是想要一直走到尽头。
终于,安宥真下定决心,吐了口气,“停一下吧元英。姐姐有点累了。”
“元英愿意陪姐姐坐一会儿吗?”
张元英点了点头,两人就一同坐在了沙滩上。
也许是氛围太好,张元英突然回想起了最开始的她们。最开始只有彼此的她们。而此时的安宥真也默契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张元英靠上来。张元英缓缓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如同最初练习生时期每当张元英难过时就下意识靠向安宥真那样。
交握的手,愈发近的距离,陌生又熟悉的气氛。
不算宽大的肩膀。张元英算了算时间,大概从第二次出道后就几乎没有靠过了。
要是时间能在这里停住就好了。
但莫名的,越是这样宁静的氛围,张元英就越是想要毁了它。
叛逆的青春期仿佛来得有些迟了。
张元英开口:“姐姐想玩一个游戏吗?”
安宥真始料未及,却也附和道:“我们元英想要玩什么游戏?”
张元英:“真心话怎么样?我们一人问对方一个问题。”
安宥真低下头看了一眼靠在她肩上的张元英,下意识的想要逃避。但依旧点了点头,随后想起对方看不见她的表情,又赶忙说道:“好啊。”
张元英撑了起来,离开了安宥真的肩膀,直视安宥真的眼睛,毫不犹豫的发问,“对姐姐而言,我和其他成员有什么区别吗?”
安宥真轻叹了一口气,她想要低头,却知道张元英一直都在盯着她,试图找出她脸上别的神情。不属于组合队长安宥真的表情。
安宥真突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冲动,她想要趁着现在就将一切心思托盘而出。但此时一阵海风吹过,吹散了她的勇气,也吹醒了她的理智。她想起昨天经纪人对她的警告。
“不要太关注元英了宥真,你是队长。今年是第十年了,你之前都做得很好不是吗。”
安宥真清醒了。她深吸一口气,换上与平时无异的表情,“你们都是我爱的人,如果一定要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元英你和我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缘分。是我独一无二的妹妹。”
张元英:“只是这样吗姐姐。”
安宥真:“......是这样的元英。”
张元英心里有一环仿佛坏掉了,尽管她猜到了安宥真的想法,当她亲耳听到安宥真这么说的时候,她仍然感觉一直以来拉着自己的那根弦崩掉了。
张元英:“原来是这样啊姐姐,但无论如何我都是独一无二的妹妹不是吗?”
毕竟世上少有一同实现梦想的青梅。
张元英将自己的手松开站了起来,没了张元英的体温,安宥真发觉自己又开始轻微发抖。
张元英:“那么,姐姐的问题是什么呢?”
安宥真想了想,决定将问题留到以后,“等姐姐想好了再提问可以吗元英?现在太冷了,姐姐想不到有什么可以问的。”
张元英不自觉地发出声冷笑,是想不到还是不想问呢?宥真姐姐。我在你心里其实没有那么重要吧。
但张元英决定放过安宥真,因为她看起来真的太冷了。
张元英:“回去吗姐姐?”
安宥真:“你想走了吗?元英?”
张元英:“嗯。没什么可看的了。”
真奇怪啊,明明是张元英提议想出来玩的,但到最后反而是安宥真不想走。
安宥真吸了吸鼻子,随后站了起来,说:“走吧。”但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张元英率先转头往前走。
海浪拍击着沙滩,卷起一阵风浪。安宥真停留在原地,深深地注视着前方的张元英。真是胆小鬼呢,安宥真。连一句真心话都说不出来的胆小鬼。
胆小鬼安宥真拿出手机,对着前方的张元英按下了快门键。水天交接处,她的女孩就在中间,其余的一切都显得黯然失色。
她们之间的距离就仿佛海与天,看似近在咫尺,实则却无法靠近半分。
海风再次吹过,安宥真眯了眯眼睛,她察觉自己最近的脑子愈发混乱了,满目皆是她们的昨日,和没有未来的明日。
她收起手机,快步跟上张元英。
回去的途中气氛更凝重了,二人皆没有想要开口的意思,双双沉默了起来。一路上只剩下汽车行驶途中所发出的声音。在远离海滩的时候,张元英从后视镜中看向它,仿佛是看向自己丢失的一角。
这次回去,一切又要一如往常了。日复一日的行程,安宥真的一视同仁,还有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什么时候能是个头呢?张元英打开车窗,闻到了海水的味道。
英国的行程全部结束后组合一起返回了国内,张元英和安宥真都默契地不谈及两人单独出去做了什么,在镜头前如往常一般避嫌。
直到回国一年后的一个秋季的夜晚,张元英告诉所有人她恋爱了。
恋爱对象是她在国外参加秀展是遇到的一位外籍韩裔。
安宥真没有回复群聊消息,只是安静地坐在房间里,看着别的成员不断提问张元英。无非是怎么熟悉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LIZ:元英藏得也太好了。我们都没有发现。
话说,元英姐姐是怎么爱上他的呢?是老幺李瑞,这孩子到现在还没有怎么好好恋爱过。
怜:这是元英的初恋吧。
安宥真看着不断滚动的消息,一阵无力感席卷了全身。她动了动手指,想发一句恭喜,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这时安宥真突然收到了一条私聊的消息。
还好吗宥真?by秋天姐姐。
安宥真第一次有了想要倾诉的欲望。
房门被人轻敲了几下,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安宥真深吸一口气,“进来吧秋天姐姐。”她在发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不成调。
金秋天走了进来,却没急着说话,而是走在安宥真旁边,及时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安宥真在这个怀抱里哭了很久。直到她彻底平复之前金秋天也只是维持这个姿势。
安宥真在哭过之后恢复了理智,“我其实......我其实真的猜到了。我猜到她会恋爱,将来,还会和她爱的人在一起。”
金秋天没有说话,她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安宥真继续说:“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呢姐姐。连经纪人哥哥也没有看出来......他只是害怕我过度关注某一个成员而失了分寸。但还是被你发现了。”
金秋天蹲了下来,平视着安宥真,缓缓开口:“宥真,这个世界上有三样东西是无法隐藏的。贫穷、咳嗽和喜欢。”
安宥真惨笑了一下,没有开口。
金秋天拿过纸巾,擦拭着安宥真脸上的泪痕,“你知道吗宥真,你确实藏得很好,很多人都认为你对待元英和对待我们是没有区别的。但我却看得出来,你其实......很喜欢她。”最后四个字金秋天反复斟酌,最后以气音吐了出来,唯恐惊扰了眼前这个已经溃不成军的妹妹。
安宥真:“姐姐是怎么看出来的?”
金秋天:“眼神。宥真,你知道吗,当元英出现在你视线中的时候,你几乎没怎么挪开过你的视线。尽管你试图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一次又一次地转移视线,但你最终依旧会不自觉地看向她。”
安宥真攥紧了手中的纸巾,“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吗?”
金秋天摇了摇头,坚定地说:“还有做得比你更好的人吗?队长这一职责你扛了整整十年。你做得还不够好吗?”
安宥真:“但也没有用啊姐姐。我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金秋天却没有立刻提供解决方法,“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宥真。你太瘦了。”安宥真如今是肉眼可见的瘦了下来,十年的压力、不间断的行程和张元英的消息令她衰弱下去。在宿舍的房间里穿着睡衣就显得她更加瘦弱了。
金秋天:“睡一觉起来,或许会有更好的想法和对策。不是吗?宥真。”
安宥真点了点头,随后如同一个木偶般从桌前走到了床前,掀开被子躺了上去,闭上了眼睛。
金秋天帮她理好被褥,抬手关了灯,随后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安宥真陷入黑色的梦境,思绪一片混乱间,她仿佛置身于海底,窒息和恐惧席卷了全身。最开始她还想挣扎地逃出,但随后她便不再挣扎,只是看着自己无端沉入,沉入更深更黑的海底。
睁眼已是第二日清晨。
安宥真习惯性地查看手机,发现昨晚的聊天停留在张元英的那句:我现在还在拍摄电视剧,等有时间再慢慢告诉大家。她不禁苦笑了一声。秋天姐姐,你这次错了,我依旧没能找到更好的方法。
只能看着自己清醒的沉沦。
张元英约了所有成员于周末的一家烤肉店见面。她的剧集还没有结束,下周还要去国外取景,只能匆匆忙忙约在周末见面。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剧组临时决定先拍摄国外的部分。因此这次的聚会也只能搁置。
经过整整一周的适应,安宥真已经可以看似冷静地接受和适应张元英恋爱的消息。
但当她得知张元英即将前往英国拍摄时她却还是崩溃了。
英国,又是英国。
安宥真觉得自己疯了。
当她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坐上了前往英国的飞机。
屏蔽掉一切外界的干扰,退掉所有的行程,关掉一切通讯设备,就这样孤注一掷的前往英国。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只想再见张元英一面。
下了机,她才打开手机,经纪人发了无数条消息,她选择性地回了几条,告诉经纪人自己一切安好后便不再回复。
出道那么多年,她最终决定疯一次。
安宥真出机场时才发觉伦敦下了雨,她照例租了辆车,随后便驶向了张元英所在的剧组——万幸张元英提前在群里告知了剧组所在的地方。
抵达时已经半夜十一点。
她在剧组不远处停了车,才意识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蠢事。但此刻她却只能硬着头皮淋着雨向前走。安宥真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大衣,英国比韩国冷得多啊。
安宥真在无数人中看到了张元英,或许是因为张元英本就很亮眼,又或许是安宥真本就习惯在人群中寻找到张元英。总之安宥真就隔着雨隔着人群看见了坐在塑料椅子上的张元英,还有她身边那个一直注视着张元英的男人。
她看着那个男人递给了张元英一杯热饮,张元英转过头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她看见他们相互交叠的手。
安宥真突然不想再往前走了。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去调整,她以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难受,再见面时可以祝福张元英——前提是那个男人真的对她好的话。但当她真的看见的时候才发现一切的适应和假设都是错的。
安宥真根本做不到像她想象的那样轻松。
一阵钝痛向她袭来,安宥真下意识地想要蹲下。
“宥真姐姐?”
谁在讲话?安宥真流着冷汗抬了眼,看到了在她面前一脸不可思议的张元英。
张元英最开始以为自己看错了。宥真姐姐应该在韩国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那个一晃而过的身影太像她记忆中的安宥真了,于是即便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张元英放下了手中的热饮,不受控制地走了过来,忽略了身边男友的呼叫声。
直到她站在安宥真面前,看着安宥真痛苦地弯下了腰。
张元英慌了,她慌乱地喊了一声宥真姐姐。眼前的女人抬了眼,一脸惨白的模样让张元英皱起了眉。“姐姐你怎么了?”
安宥真:“抱歉元英,打扰到你了。”
张元英:“姐姐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语气忽的有些强硬起来。
这边的状况吸引了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安宥真感受到凝聚在她们身上的眼神,她定了定心神,忍着心绞痛站直了身体,给了张元英一个眼神。
多年的默契在这一刻体现了,张元英一把抚过安宥真,随后微笑着示意周围的工作人员,“抱歉,我的队长姐姐担心我一个人不适应,所以连夜来看我。她一个人坐飞机太累了,可以先让我送她回酒店吗?”
随后又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男友,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柔声嘱咐他回家——男友是专门来探班的。
导演点了点头,同时招呼人送二人回酒店。
回到酒店,当只剩下两个人时,张元英终于爆发了:“姐姐到底在想什么呢?经纪人发的消息不回,什么都不管,就这样一个人来英国?你知道现在多晚了吗?如果出了事怎么办?”
安宥真听着张元英的训话,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张元英突然安静下来。她上前轻揉着安宥真的头,想帮她缓解压力。
“姐姐今晚就和我一起睡吧,酒店没有多余的房间了。”
明显的假话。安宥真却没有心思去拆穿了。
“好。”
洗漱好后躺在床上,两人中间大的可以在装下一个人。安宥真向张元英那侧挪了挪,随后在寂静中向躺在另一侧的张元英发问:“有时间的话,可以陪姐姐去看一次海吗?”
张元英转过身,暗笑了一下,“姐姐跑那么远就为了看海吗?”
安宥真自觉自己说了个蠢话,却不知如何改口。这时张元英却继续说道:“快睡吧,明天就和姐姐去看海。我明天没有拍摄。”说完就闭上了眼,但身子同样向对方移了移。
一夜无梦,安宥真觉得自己很久没有睡得那么好过了。
第二日,她们又去了那片海滩。这次是张元英开的车。安宥真被她强制禁锢在副驾驶上休息,她则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车。
近了。她看着不远处的大海,她仿佛闻到了那片海域咸湿的味道。
下了车,这一次她们都没有急着向前走,而是停在了车前,看着不远处的海与天。
张元英:“姐姐为什么来呢?”
安宥真:“有点担心你不适应。”
张元英却不领情:“那么多年那么多次的国外个人行程,为什么姐姐偏偏这次会担心?”
安宥真:“嗯。”却没有回答问题。
二人的气氛再次冷却下来,张元英偏过头,想要透过安宥真的脸庞看清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安宥真安静了一会儿,侧耳听了听大海的声音,随后开口道:“元英是为什么爱上他的呢?”
张元英愣了愣,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话。
安宥真继续说:“但如果是元英的选择的话,那他无论如何都是很好的人吧。我只是......会担心你受伤。”
张元英听到这句话莫名有些想哭,“就因为担心我会受伤,所以就抛下所有的工作自己独自一人千里迢迢地来找我吗?”
安宥真怔怔地盯着张元英,缓缓道:“嗯。因为害怕你会受伤。因为这是你第一次恋爱。”所以希望你能遇到很好的人。
张元英:“只是这样吗,宥真姐姐?”张元英迫切地想要知道一些别的线索,一些她一直都忽略的东西,你为什么一定要来呢?安宥真?我又是想要听到什么呢?
张元英用力地捏了捏自己藏在外套中的手指,想让自己平复下来。但她依旧紧张安宥真接下来的话。
安宥真却并不接话,而是换了个话题:“元英为什么会喜欢上他呢?”
张元英深吸一口气,知道她今天是什么都问不出了。
“姐姐知道我很累吧。那么多年,我都活在大众的视野下,深怕自己说错一句话给组合和自己带来任何不好的影响......我最开始以为没什么的,但最近,我真的发现我快受不了了。大众的视野太沉重了,而我又太累了。”说到后面她几乎哽咽了。
“直到我遇到了他。他告诉我其实可以不那么完美,告诉我即便我不完美也依旧有人爱我。没有拍摄时就关掉手机,他带我去看我从未看过的景色。英国很大,大到我偶尔在街上抛下一切防备也无人在意我是谁。我第一次感受到自由。”
“他带我奔赴了一场又一场只属于我和他的大道。或许别人都觉得我这次的决定很突兀,但我知道,我在他那里是不一样的。这也坚定了我的选择。”
张元英缓了缓,换了种语气继续说:“我喜欢他,因为他的眼里只有我。我知道我是被偏爱的。”
安宥真听了之后没有说话,继续感受着海风,想把自己吹清醒。
“原来,你是这样爱上他的啊,元英。”
安宥真看着天边的飞鸟,没转头看张元英,“陪姐姐走走吧。”
二人沿着海平线走着。
安宥真突然停了下来,“元英。”
张元英转了转头,“嗯?”
安宥真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容里的苍白和绝望被她扬起的发丝盖过。
“对不起。”抱歉我没法给你你想要的偏爱,抱歉让你一个人承担了那么多的压力。抱歉,原来我一直都不懂你。
张元英红了眼眶。
“姐姐不用道歉的。我知道你也很累。那么多年,队长这个位置真的太辛苦了。”所以我不敢奢求你对我偏爱,甚至不敢回想我们曾经的青梅时光。
安宥真却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元英。”我真正的心思不敢让你窥见,因为那会吓坏你。所以我也只能逃避。
张元英吸了吸鼻子,蹲下身捧起一捧细沙,看着沙子从自己的手缝间流过。
“以后要是结婚的话,记得告诉姐姐哦。”安宥真突然俏皮地说。
张元英却红了脸,内心却抗拒着这句话。“还早着呢姐姐!”
沉默了一会儿,安宥真突然开口。
“你以后.......不要带他来这里看海。”
张元英不懂这句话的含义,但她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安宥真看见了。
“走吧。”
看海的同一天,安宥真返回了韩国,张元英继续留在英国拍戏。
五年后,组合解散。次年,张元英宣布结婚。
地点定在英国伦敦,这是丈夫向她求婚的地方。也是他们之后会定居的地方。
婚礼上,安宥真用几乎审视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尽管她曾无数次的在与他交谈的时间里审视他试图找出一丁点的瑕疵,但她仍然失败了。安宥真确信他是个很好的人,是可以和张元英走完一整个人生的人。
张元英值得最好的人选,可惜这个人选不会是安宥真。她只能在阴影处凝望张元英,不敢也不能上前暴露自己一分的心思。
安宥真看着张元英走过红毯,走向他,他们彼此交换戒指,交换吻。她近乎自虐地看着这一切。
婚礼结束后,安宥真独自一人来到阳台吹风。没过一会儿,婚礼的主角之一也跟了过来。
安宥真疑惑地问:“新娘怎么还离开了?”
张元英喝了点酒,回答道:“想来醒醒酒。”
安宥真沉默地看着张元英,“还没来得及,祝你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元英。
祝你幸福,元英。
张元英避开了安宥真的视线,转头看向天边的云。这也自然错过了安宥真眼中的不舍和眷恋。安宥真随着张元英的目光一起看向了白云。
“这里......看不到海啊。”安宥真低声呢喃,声音轻的张元英以为她只是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未来,如果没有姐姐在的话,我还能继续好好生活下去吗?”张元英终于在今天透露出了她为数不多的困惑与对未知的恐惧。
安宥真微微笑了,这笑容里混杂着欣慰、惆怅和释怀。
“别怕,元英。”
“未来,就算没有我,也有更好的人陪着你往前走。你已经选好了不是吗?那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我才敢放心的把你交给他,让他代替我陪你走完以后。
从十代就在一起到现在二十代末,几乎我人生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属于你的。但现在,我终于要放开你的手了。
安宥真的身子又不自觉地开始发抖。
张元英:“姐姐可以陪我待一会儿吗?”这一句话几乎带着迫切。
安宥真:“已经成婚了啊元英,怎么还和小孩一样。”
张元英:“我们已经不是组合了姐姐。不能再对我偏心一点吗?”
安宥真:“是啊,我们已经不是组合了。”
我也更没有资格说“我们”了。从今开始,就只能是安宥真和张元英了。
一同走过十几载,如今分道扬镳。
以后我们的人生或许不会有相交点了。
安宥真:“但是姐姐国内还有工作,抱歉,元英。等以后,姐姐就来找你好吗?”
张元英没有纠缠,只是像年幼的孩子一样发问:“那等姐姐来了,能再带我去看一次海吗?”
安宥真沉默了一会儿,说:“......好。以后如果不开心,记得告诉姐姐,姐姐先带你看海,然后带你回国。”
经纪人开始催安宥真离开。
看着安宥真离开的背影,张元英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姐姐,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呢?”这声轻得被风吹散了。
安宥真没有听到这个问题。
张元英在安宥真离开后失声痛哭。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觉得心中有一块被硬生生挖掉了,是她太依赖姐姐了吗?还是只是不舍呢?
张元英在自己的二十代末嫁给了自己的初恋。
安宥真在自己的二十代末告别了自己无缘的爱人。
Goodbye,my almost lover.
“元英。元英。”张元英睁开了眼,一片湿润。她抹了抹眼角的余泪,抬眼看向了金秋天。
“到了,元英。”
张元英又闭上了眼睛,不愿意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但她还是下了车,在无数聚光灯下走进了那个地方。
她忽略了那些眼神,径直走了进去。看着眼前哭泣的人们,再一次疑惑了。
我到底,为什么回来。
直到她看到了房间里安宥真那副巨型的黑白相。
张元英的心抽痛起来。
宥真。
安宥真。
宥真姐姐。
张元英没有哭。她只是注视着他们对着正中间的那个小小的盒子哭泣,对着那副巨大的黑白照片哭泣。
张元英哭不出来。
哀莫大于心死。
她像个木偶一样跟随着金秋天,一步步走完葬礼的全程。
匆忙地走完了全程。
仿佛她也死了一次一样。
葬礼结束后,她和曾经的成员们被安父安母留了下来。
安父:“宥真平日里的朋友不算多,提过最多的就是你们诸位了。真的很感谢你们能来......陪她走完这一程。”
其他成员泣不成声。
安父继续道:“抑郁症啊......我好像一直忽略了我的女儿的心理问题。她说好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一切都好,直到......直到现在。”
张元英听不清了。她听不懂安父在说什么,她只知道安宥真不在了。
宥真姐姐。
张元英陡然出声:“伯父。”
所有人看向她,“还有什么地方,有宥真姐姐的痕迹吗?”
安父大痛,却也保持着体面,“你是元英吧。那么多年不见了。宥真她,她时常提及你,说是有个很重要的人在异国。”
张元英得到了一把安宥真公寓的钥匙。
金秋天送她去了安宥真生前的住所,却没有陪她上去。
“元英,你自己上去吧。姐姐在下面等你。”
张元英去往安宥真家的路上没理由的想起了安宥真在她婚礼上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姐姐工作结束就来英国看你。”
但她最后也没来。她们甚至很少联系。彼此间就仿佛隔了鸿沟,像是对彼此怄气,明明彼此没有矛盾。但她依旧坚信她的宥真姐姐会来。
她等了她五年,等到她结束了她为期两年的婚姻,等到她离婚后又在异国他乡居住了三年。
最后只等到她的死讯。
她死在了她的故国。
骗子。
张元英打开了公寓门。
只是几天没有住人,整个公寓却呈现出冰冷和没有人气。张元英打开灯,这是她第一次来安宥真的家,她看着陌生的布局,第一次生出自己其实压根不了解安宥真的感觉。
但安宥真总是会记得张元英的喜好,在张元英只持续了两年的婚姻中她和丈夫总会因为选择什么样的家居布置这样的小事而争吵,每到这个时候张元英就会想起安宥真,还有那双永远笑着注视着她的双眼。
张元英走进了距离最近的一间房。
温馨的房间布置让她无端生出一种依赖感,就好像靠在安宥真的肩膀上,感受着她的呼吸和柔声说话的腔调。张元英走到安宥真的床前坐下,打开了床头的小灯,发现床头前一张自己的照片。
她看着照片中的自己,这是安宥真第一次带她去看海时的照片。张元英仍然记得当时的场景。一望无际的海,无尽的海平线,交握的双手,以及,安宥真时至今日仍然未说出口的问题。
她再次看向相框里的照片,这张照片已经过了很久了,久到照片边缘已经开始发黄,但照片中的人物却仍然清晰,就好像是有人想要抚摸照片却又怕模糊了照片中的人物一样,因此只能不断的抚摸照片边缘。
这是她的背影照,但她却记不起什么时候照的了。她确信当时的她们并没有合影。那么多年,她们几乎很少有合照。
风从外面刮了进来。
张元英想仔细端详这张照片,找出更多的细节,却一个不小心摔碎了相框,她下意识地去弯腰去捡,玻璃碎片划伤了她的脸和手。
张元英在这时想起了安宥真,葬礼上没有掉一滴泪的她在此刻捏着玻璃碎片却哭了出来。
张元英看着手心不断溢出的血。
“宥真姐姐,我受伤了。”每一次都会最快回应她的安宥真这次却无法回应她了。
张元英突然想到了安宥真的眼神,那从未改变过的眼神,无数次在她身上短暂停留后又快速撤离开的眼神。为什么宥真姐姐总是要避开我的眼神?那为什么我每一次情绪的起伏她又总是第一个知晓的?为什么我每一次受伤她都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那些不在意的样子,是真的不在意吗?安宥真,你为什么会患上抑郁症?你为什么要选择在秋天结束自己的一切?为什么呢?
要是能早点发现。
张元英脑袋剧痛。她想到自己当初结婚时同队金秋天欲言又止的眼神,她想到安宥真离开英国时的最后的身影,那么单薄的背影,却支撑起了她数不清的时光。从年幼无知到长大成人,她的姐姐,她的心意,到底是怎样的呢?
那么你呢?她问自己。
你真的分清楚自己的心意了吗元英?
为什么会因为得不到安宥真的偏爱而难过?为什么会爱上自己曾经的丈夫?
为什么前夫会在离婚的时候说元英你什么都好,分明是个完美的妻子,但为什么隔了那么多年我依然感觉不到你更加真切的爱意呢?
前夫与安宥真的脸庞相互交叠在一起。奇怪,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人,为什么现在却觉得总有什么地方相似呢?
她闭上眼睛,努力忽略掉外界的一切痛感。
眼睛,眼神。
她记起来了,当初决定与丈夫结婚,不就是他有着一抹深藏在她记忆深处的熟悉感吗?
但不同的是前夫总是毫无顾忌地注视着她,而宥真姐姐总是在暗处悄悄凝望着她。
那些温柔的注视,那些若即若离的距离,那些无法言语的沉默。
那些不可捉摸的心思。
那些她以为只是她占有欲作祟的心思,真的只是占有欲吗?
“你以后......不要带他来这里看海。”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安宥真的这句话,大脑却一片空白,她此刻感受不到外界给予的一切痛感,但张元英却仍止不住的颤动。
你不要带你未来的恋人看海,元英。我唯一的私心,是希望这是独属于我们两人二十代的回忆。
张元英,浑浑噩噩几十年,你却不敢承认你其实爱的是安宥真吗?
两个胆小鬼。
“你藏得好好啊,宥真姐姐。”那么多年,那么多年,你都是这样注视着我的吗?
你该有多难过。宥真姐姐。
张元英抱着这张照片,就像是拥抱着她小小的姐姐一样。她单薄的,但又无数次给予她温暖的姐姐。
张元英带着这张照片回了英国。
她带着它回了自己的住所,带着它走她曾经走过的街道,看她曾经看过无数次的日出和日落。她把它妥帖放在最靠近她心脏处的位置。
最后,她带着它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她回到了那片海域。
“我曾经听老人说,海是承载生命的栖息地,也是生灵的起源。无论是谁最终都会归入海中,等待着下一次的新生。”张元英喃喃自语。
既然如此,那两个今生无法相遇的人也能在海里找寻到彼此吗?
张元英摸了摸自己心口处的位置,她感到那里在微微发热。
张元英迎着海风跑了起来,向着大海跑了过去。
【海!她在心里大喊,
宥真姐姐......
我的另一半灵魂。现在奔向你似乎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