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糖】请将音量收细
1.
嗞——
沾有水渍的食物下进油锅,木勺翻搅几下后,将浓烟与香气封在了锅盖里。
加湿器在室内高频震动着,正冒着白色雾气。挂壁式TV里播着早间新闻,画面上的女主播仪表端正,嘴巴开开合合的报导着,音响却被调至了最低近无声。
餐桌上的多士炉将吐司片弹出。
—— 一天开始。
每座城会有数栋房子,高低不一,而房里会分成许多隔间。形成空间相同,但空间里发生的故事都不太一样。林林总总,平凡却又带着各自颜色,美好的,或是极坏。
田柾国一身蓝灰色的家居服,他站在橱柜旁,抵着眼镜近距离的查看RoyalCanin包装袋上所写成份。手肘自然而然的撑在了橱窗处,动作间显出几分慵懒来。
多穗——闵玧其养的萨摩耶又胖了许些,像团雪球。田柾国多次拧开钥匙站在玄关换鞋时,就看到那白团把沙发挡了个彻底。诧异的弯下头去,再侧身,才看得到黑色发旋。每每他踩起棉拖走近,会无声的把萨摩耶从人手里松开,再一把将正在酣睡的闵玧其横抱起,放上床去。
田柾国做这些时脸上凛若冰霜,镜片下的眼神傲世轻物——像个无感情的杀手。在被凌迟前,聪明的雪球儿从沙发旁飞溜走了。
他的占有欲太强。多穗是极怕田柾国的,他在时从不进卧室。即便,是主人正在唤它的名字。
塑料袋里的颗粒倒入盘砂,发出了沙沙声。没会儿,萨摩耶摇着尾巴来到了田柾国跟前,十分乖巧的等候餐食。
倒毕。大手落在多穗的身部,轻柔的抓了抓,“不能吃的太多。”
它今天的饭量被残忍减去一半。
多穗在餐桌下的角落安静的咀嚼着。田柾国起身时看了它一眼,启唇轻飘飘的吐道,太胖的话,我会把你杀掉。
洗手间里传来mouthrinse在口腔里的鼓动声。接着,田柾国拿刮胡刀轻轻磨着下巴。楼下,因堵塞而响起了幽远车笛。
就在此刻,闵玧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足足十分钟。第十一分钟时,他突然想起了27.2紫毛的话,并且表示认同,他的气质确实适合高领。可是,下巴要怎么遮?
客厅里的雪球属实打眼,一团一团的蹲在桌角下面玩,大球玩小球,有趣的很。闵玧其随手揪了把后,坐下椅来。他支着身去够牛奶,动作却致使腰部袭来阵不适。闵玧其皱起眉,黑色毛衣下的背塌了下来,杯子被用力的握在指间。
郁气上头,收都收不住。
他扯了下巴上的OK绷,甩在餐桌上,抱着手臂降火般的吁气。蓬松的刘海随气体忽飞忽降。
没多久,闵玧其尝到了铁锈味。很涩,是他嘴边的口子又裂了。
昨夜的记忆称不上太好。田柾国把他压在冰凉的落地窗上,摆了各种屈辱姿势。他这冤家做爱嗜好挺多,不开灯是其中一个,凶排第二,还喜欢咬。
但这下巴是磕坏的。
田柾国把他按在那冰冷的玻璃上,一只手用力的勒着他肩膀,不准动弹。尔后,因贯穿动作凶狠闵玧其腰间微耸,实在颤得厉害。仿若在眩晕下坠,他双手抠着玻璃框,下巴都贴在上边。估计便是那时磨在了哪个金属物什。
那老爱摆正经谱的恋人昨天不正常,奈何他闵某也不是心理医生。闵玧其时常看不透田柾国,也看不惯。早已懒得猜了。
这间房是好些年前拿父母留有的薄蓄买下的,归于闵玧其当时迫切的需要一个家,巧不可阶,便碰上了这么栋离工作很远的小区。稍微幸运的是,天儿好时,在落地窗看星星很漂亮。
没想到会沦为性爱频繁发生场所。真是浪漫又肮脏,闵玧其暗自鄙夷了把。
田柾国换成西装出来,便撞着餐桌旁的人正负气的踹踢椅脚,嘴巴里也嘟嘟囔囔。他稍纵即逝的皱了眉,继而系着领带往玄关走去。
期间座椅上的人也不消停,有一下没一下的晃腿,鞋跟偶尔碰到椅脚。他手里拿着插子,用另只手支起下巴,正厌世般嚼着自家男友做得法式早点。
“哥。”
神经衰弱的患者们,最典型的是在他们十分厌恶很重的咀嚼声。
“声音小些。”田柾国站在玄关,他侧着脸,表情可谓不怎的好。
祈使的意味很浓。这句话下达后,客厅里的声响听话的即刻停止了。如愿,田柾国的手便又重新折回,慢条斯理的打着领带。
系好后拧开了门。
关上的一瞬,田柾国踏着皮靴刚抬起,便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撞击在防盗门上,发出沉重闷响。
2.
“哟,爷。”
Aaron抬头与闵玧其招呼,他把调好的酒推至了顾客前。笑眯眯的看着人迎面而来。
闵玧其朝他扬了扬下巴。
“今天这么早。”Aaron摇着罐子里的冰块,抬眼询道,“老三套吗?”
额间的水珠被闵玧其伸手抹去,他蹙紧了眉头,默许对方所说。不带伞的后果是头发像极了九十年代流行抹的发蜡,刘海还微微散出几根。
Aaron揶揄道,“时尚啊。”
“滚远点。”
旁边有人冒声打趣,“哈,就你那一头紫毛。闵爷比不上,比不上。”
闵玧其将杯内的酒饮光,他双眼无神,懒得再参与这种没有营养的玩笑话。吧里渐渐嘈杂起来,难得的竟觉得有些刺耳。
二十七度二是家酒吧,老早被几个朋友盘下,他也入了点钱,算是个小老板。偶尔心情好时会叼着烟在这里当DJ打个碟,没个正形。但人有个铁碗主业,说出来都不敢信,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编制。
紫毛拿昨天刚得到的最新情报和别人小声八卦,那人惊诧道,“不对阿,我们酒吧那些手上有针孔的人怎么没被闵爷捉去。”
这声儿不小,闵玧其正喝着酒的动作稍顿,却假作未闻。顺其便听着那紫毛解释了一通,说他是区政府工作的,文官,不搞警察那一套。
后悔药能来几粒吗?能倒退二十小时的那种。那昨天他定不请大学同学来这里玩。局子散去后田柾国一直冷着张脸不说,个人隐私怕是抖了八九十。
“我还听说,闵爷的初恋就是在大学……”
闵玧其在旁支着下巴郁郁寡欢,眼皮开始抽搐。虽紫毛性别男,但爱好什么都跟女的神似。他搞不明白这种人的存在,更不明白田柾国昨儿又是那条筋没搭对。
嫌人多吵了?可明明大家都是大学校友,他要来,局子不也就这样。
闵玧其扳过紫毛的下巴总算不耐,“你怎么对我这么有兴趣?”
“我喜欢你啊。”Aaron眨了眨眼睛。
“……”
Aaron笑嘻嘻的拍开闵玧其的手,擦着酒杯继续工作。
“所以爷和初恋没有在一块嘛?好可惜。”
闵玧其沉声,“管你什么事。”
他逐渐忆起昨天这小孩端酒进内卡座,就净他妈捧着盘杵在一旁看着他们玩,酒没了后才去添。再回来又边嗑着瓜子边看他耍游戏输了笑,毫无自觉,一点都不当外人。
“她追你的吗?”
“不是。”
“你追的她啊,玧其哥可不像是会主动的类型。”他不禁发出感叹。
闵玧其有些无奈,“你话真的很多。”
“那我是不是有机会了。”
被问住的人也现学现卖的眨了眨眼,“我不喜欢女的。”
“况且,我还和他在一起。”闵玧其回头,留给Aaron一个冷漠侧脸,“走了。”
这话让年轻的Aaron石化彻底。过了许久,他才消化完毕,颤抖的接受了他们小闵老板居然是零号的事实。后觉般的想起了那许多时日里,闵玧其抬头讲话不经意时连那高领都藏不住的痕迹。紫红色,鲜艳的,充满占有性,显然不是女人能种的。接着,他黯然的在手机里关闭了暗恋TA第二百零三天的记事。
闵玧其站在路口打了第三个喷嚏。
沿海城市,夜间风刮得厉害。虽已立冬,但白日迟迟二十多摄氏度硬是没下来过,到了晚上,这座城倒是学乖懂得尊重起冬天来了。闵玧其与其爱狗便在路口十足十感受了把,那多穗都在电线杆下发着抖,白色的狗毛迎风飞扬。
路灯总会把影子拉长,一人一狗。闵玧其蹲着,踩着他那不着边幅的拖鞋,会醉醺醺的在多穗旁边絮絮叨叨讲话。
有人影靠近,加了进来。高大的影子完完全全罩住他们。
“闵玧其。”
被低沉男声唤了名的人抬起头来,眼神不算太清明,模糊不清的从喉间滚出声咕哝。
嗓音是泡过酒的散漫,“回来了。”
田柾国也不躲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站在原地听着闵玧其往话尾轻轻的呢喃了句国儿后,他冰凉的手指抚上了闵玧其的脸。
大学毕业都五年了,闵玧其还爱耍这一套把戏,好似全世界,除了田柾国都知道某人一直千杯不倒。
田柾国镜框下的眼睛里并无太大波澜,他蹲了下来,闵玧其便赖在服帖的西装上,软懒的环着田柾国脖子。模样过分依赖。
他背着闵玧其朝前走,路灯摇曳,上空月明星稀。
“田柾国。”
顿了数秒后,名字的主人回了个单调音节。
“你为什么那么晚?”
“加班。”
田柾国侧过脸,嘴角勾起末意味深长,“顺便,去买了套玻璃杯。”
“哦。”闵玧其狡黠的睁开了只眼。
他瞟见扶在腿侧的大手果然挂着一个袋子,睫毛便又飞快合上,手不自觉圈得更紧。
夜深了。深巷里萨摩耶踩着爪子跟在主人后边,恋人间还在进行着轻声交谈,与风吹起时,那响了停,停了又再响起的沙沙塑料袋声。
这样的音量,刚刚好。
3.
凶恶的猛兽不再张开嘴巴,挥舞爪子;猬属动物收起浑身的刺儿,不再设防;而嚣张跋扈的人没了气焰,不再霸道;综上所述,你觉得这些都是突变转性?其实都没有,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做恶魔三十年,第三十一年长出了洁白的天使翅膀,你信?
只是稍微聪明一点都会的伪装而已。遇见自己喜欢与想要拥有的,自然而然就会向其施展的本能。而当他们的伪装已逐渐演成习惯,忘本的不去做对方一切不喜欢的事物时,谁是受害者都已说不上了。
闵玧其脾气很烂。
脾气大的人行事风格一向粗糙,好比周处今早才批评过他又把科室新来的实习生凶跑,又好比,与田柾国在一块后摔掉的那五花八门的瓷器碎渣。
但他断断不会在田柾国眼前表现出来,他知道田柾国讨厌这些,甚至连脏话都在面前极少说。
将怒火以沉默收场,是闵玧其的常态。
他在田柾国那里展现的包容性太强,柔软,却又带着压抑的畸形。
梦,总是得小心翼翼维护的。
最后一口烟气呼出,闵玧其弓在天桥的栏杆上,将烟蒂抵熄在了一旁的垃圾桶内。扯着衣领口闻了闻味道是否不算大后,他迈进了百货商场。
难得他今天与田柾国出来逛超市。
上次聚会的风波没头也没尾,悄然归为生活里不值一提的点滴。在那之后闵玧其收敛了些,最近一星期酒吧喝酒不去,狐朋狗友开趴也不来,从单位下班就甩着车钥匙回家。这不,俩人都碰上早归,便跑来给多穗买狗粮了。
田柾国站在原地等着借口去洗手间的闵玧其,他退去西装后套了件卫衣,少了分素日里西装革履的严谨。他转正手表看时间的低头瞬间,腰侧理应要夹上颗篮球。怎样,又曾是哪个女孩的青春?
周六的商场很是嘈杂。刚刚下场讨论着电影情节的高中女生,吵着买进口零食的小孩,介绍商品的服务员,目不暇接,乱。
见人走来时,田柾国自然伸手去搂闵玧其的腰,丝毫不在意周围递来的眼光。他的手很大,掌间滚烫,隔着闵玧其的皮衣外套都能感受到的温度。
“多穗胖了好多。”闵玧其侧起头说。
田柾国没望向他,俩人走往琳琅满目的狗粮区。
“换个牌子吧。”
尔后也确实有在认真看,当然,田柾国单方面的。闵玧其看着标了许多英语成份的包装袋表只觉头大,趁田柾国蹲下来挑选之际,站在不远处发闲咬起手指来。他不在行这些,反正,他有恋人。
“喂——”
闵玧其将手收了起来,他抬眼朝向声音所源地,愣了几秒后才说出名字。
“真的很久没见了,玧其。”
“好久不见。”闵玧其伸手回握,碰了碰他的肩,“上次怎么没来?”
“没航班啊。”
他伸手用力的往后,闵玧其就被他拢了过去,攀上闵玧其的肩膀后俯在耳边,“嗯,还是瘦得跟筷子似的。”
闵玧其看着他非常静距离的脸,也不含糊,“到非洲发展去了?”
那人立马展开笑颜,脸颊处抿出酒窝,露出了洁白牙齿,小麦色的皮肤却衬得整个人气质上佳。
“你怎么样。”他揉了揉闵玧其的肩,打量一遍后认真说到,“头上不顶彩虹了还真不习惯。”
闵玧其摇了摇头,低头笑了,“你还记得。”
——不过,大学时期做过的X事,可真不止染夸张发系这一件。
顺着他自然而然便往下,眯了眯眼,“还和那学弟在一起?”
闵玧其低声应下的同时,田柾国手握着选好的包装袋从拐角处走了过来,在肩上的手缓缓松下,上前热情的与田柾国招呼。闵玧其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抽出,抬头准备递时,那人俯在田柾国耳边说着什么。
回了公寓,田柾国承着每天做晚餐的重任一声不吭的埋进了厨房里。闵玧其给多穗投完食没多久后也闲得慌,百年一次的迈入了厨房。他背靠在厨房的台子上,晃着身耍着打火机,看着那火焰升出又被残酷摁灭,乐此不彼,而田柾国正木着张脸摆盘,动作间有条不紊,两人一左一右,狭窄的空间中只剩下两者物品发出的窸窣声。
是闵玧其喝饮料的声音插入后,打破了这份属于个人的舒适时间。
他摇了摇刚刚收到信息的手机,慢悠悠的将内容复述了一番。大致是下午那人回来又打算攒局,问他和田柾国去吗。
说完抿了抿嘴,舔去了速溶的甜味。
田柾国取下手套,在闵玧其投来的征询眼神中,正从烤机边朝他走来。
“你想去?”
是这样。田柾国总爱把问题的回答也变成问句,最后又抛向闵玧其。
他伸手卡着闵玧其的下巴,不算温柔的抹去了嘴唇旁还残余的咖啡渍。
闵玧其望见了那眼里的冰冷,移了移下巴,“那就不去吧。”
语气、动作、场合、都显而易见的糟糕。
田柾国的手还在闵玧其的下巴上。他摩了磨闵玧其的嘴唇,凑上前。还差不到一厘米的距离,闵玧其皱眉躲开了。
镜框本来没有温度,而眼睛里此刻是零下。田柾偏要要捏过闵玧其的下巴,另只手环上腰将之强硬的搂过来。
“他说要重新追你。”
闵玧其呼吸紊乱的将闭着的眼睁开。
“你的,”田柾国俯在他唇边,口吻挟着些笑意,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吐字,“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