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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凉

苏凉

 

【刃恒】杀手坠入爱河

圣诞节贺文,全文4w一发完

 二编,谁给我弄成自己可见了??


Summery:

自闭独行杀手遇见了逃家黑道少爷

一场始于救猫咪的恶俗都市恋爱文学

 

Warning:

角色身世捏造

低俗情节描写

部分背景设定与现实重合



第一部分:杀手先生

 

 1. 

“今冬最大寒潮来袭,预计本市周六夜间到周日夜间会有持续较大降雪,请市民们在降雪持续期间注意出行安全……”

天气预报主播甜美的声音透过家电商店橱窗模糊地传进丹恒耳朵里,他驻足看着屏幕上那蓝得发紫的气温,呼出一口浅白的雾气,忍不住把下巴尖在毛衣领子里埋得更深了些。

此刻时间已经晚上九点过半,太阳余留的温暖早就被夜色挥霍得一干二净,路人皆是行色匆匆,无人在意这捂得格外严实的年轻人。

丹恒也被路人回家的急迫所裹挟,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快步往自己租住的旧公寓楼走去。

抵达公寓楼侧门一定要穿越过条幽深的巷子,尤其是夜间更难看清里面的具体路况,一眼望去尽是些大型垃圾箱在两侧影影绰绰,像是随时都会突然蹦出怪物,择人而噬。虽然丹恒自诩并不是非常胆小的人,但是因为一些童年阴影,还是会让他有些惧怕存在黑暗死角的地方。

每次穿过这条小巷,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握紧口袋里的折刀,然后迅速冲过去。

这次也不例外,或者说一开始的时候并不例外。

直到丹恒在小巷两侧公寓楼凹陷的黑暗里,听到一声细微的猫叫,非常轻,非常虚弱,像是一根冰冷的羽毛飘落在地面上一样无足轻重。

似乎随时都会是这个小生命在世界上发出的最后一声响动,

丹恒握着折刀的手紧了紧,他知道这个天气,这么小的猫,一定活不到天亮。而在冰冷的夜里独自蜷缩着,一点点等待死亡的滋味,只有他一个人体会就好。

 

「这不是那座宅邸了,你已经逃出来了,没关系的。」

他在心里再三对自己说。

 

青年人下定决心,用冻僵的指尖打开手机的照明功能,循着那微弱的猫叫走进了黑暗之中。

手机明亮的光劈开了丹恒面前的路,几只在垃圾箱附近觅食的大老鼠被光线惊动,四散逃逸,一时间原本死寂的黑暗被打破了。丹恒屏息一步步靠近垃圾箱,但食物残渣混合后产生的酸油味还是不住钻进鼻腔,让他难以抑制地觉得恶心。

但在混乱且令人作呕的垃圾气味之中,丹恒嗅到了一丝古怪的血腥味,那是新鲜血液的味道,不是凝固在床单上或者垃圾袋表面的陈旧血气。

他把折刀从口袋里掏了出来,一手举着手电,一手握着防身武器藏在身后。

“喵——”

微弱的猫叫再度传来。

灯光终于照亮了猫叫声所在的死角,首先映入丹恒视野的是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冷漠的眼睛,瞳孔的边界比正常人类的看起来要更模糊一些,在强光的照射下,丹恒能明显看到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竟然隐约呈现出一种血色眼眸的感觉,带着一股非人般的侵略感。

眼睛的主人就这样在丹恒的注视下站了起来,男人身量很高,目测要比丹恒高出将近十五公分,男人穿着一身深色的便装,苍白的面孔藏在衣领投射的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对方的形象让丹恒本能地觉得危险,在他的成长过程中见过很多类似打扮的人,这样的装束除了舒适之外,还会被大多数打手甚至是杀手选择。

更何况对方的一只手此时正放在冲锋衣内侧,仿佛一个随时准备掏枪的暴力分子。

丹恒警惕地退了一步,刚想要远离这危险的男人。

“喵呜……”

微弱的猫叫声从又男人冲锋衣里传来,紧接着一只黑色的毛茸小脑袋从衣领里钻出,瞪着一双橙黄的圆眼,正与丹恒四目相对。

对方怀里抱着的,正是丹恒在寻找的那只小猫,它看起来很有活力,性命无忧。

见男人愿意把小猫揣在怀里取暖,丹恒心下便不再过多的怀疑对方的身份,兴许男人那只一直放在衣服内侧的手也只是为了托住小猫而已,并没有什么邪恶的意图,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不过男人看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古怪,比如他另一只手上缠绕的绷带,袖口溅上的一点新鲜血迹。

丹恒权衡了一下目前的状况,认为自己还是有义务嘱咐一下这位看起来并不擅长养宠物的先生:

“如果决定接纳它,就不要中途放弃,宠物也是你的家人。”

对方的眉头在丹恒的话语中不自然地微微拧了起来,但黑发青年对此并无察觉继续嘱咐道:

“小猫不能喝牛奶,会腹泻,如果你需要寻求帮助,街角有一家公益宠物机构。”

他说完,又停下来思索了几秒,确认自己没什么再要说的了,才倒退着走出了男人与小黑猫所在的黑暗角落。

丹恒重新回到小巷昏黄的灯光下,他最后扭头看了一眼小猫跟古怪男人组合所在的方向,再次确认对方没有在他视线离开之后对小动物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这才跺了跺冻得发麻的脚,快步走进公寓大门。

虽然丹恒也很想要一只小猫或者小狗,最好是小猫,因为他不常有出去到处闲逛遛狗的机会,这样他在深夜回到出租屋时,卧室里还能有个暖洋洋的小生命在等着自己。

但丹恒知道自己不可以拥有任何的小猫或者小狗。

因为他尚在一场不知何时就会失败的逃亡中。

 

目送着黑发青年离开,刃悄无声息地合上手枪的保险栓,插回腋下枪套,将手从冲锋衣内侧抽了出来。

男人怀里的小猫这下没了落脚点,一屁股滑到了衣服最底下,忍不住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声,在衣服里奋力挣扎了起来。刃一时间也没了办法,只能眼神疑惑地看着自己外套底部如同袋鼠的育儿袋一样此起彼伏。

不出意外的话,他背后的伤口应该已经崩开了,此时刃能感觉到一道温热的血正顺着脊柱缓缓向下淌,失血的眩晕感让男人的思考速度明显放缓,他开始回忆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境地的。

当然不是指受伤并且躲在垃圾桶里,这是杀手行业的常事,而是被迫给一只尚在吃奶的小猫当窝,以及被路过的男大学生指点养猫心得这部分。

也许在他没能第一时间捏断这毛茸茸小东西的脖子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可控起来。

紧接着他又选择放走被小猫叫声吸引来的黑发青年,并没有第一时间选择用枪套里那把装了消音器的漂亮格洛克击穿对方的眉心。

而对方也许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单纯无害,起码青年藏在身后纤白手掌中的折刀作证了刃的想法。

「无穷的麻烦。」刃心想,无论是猫还是人,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他自己,在他没能果断杀掉一切麻烦的那一刻起,他的职业生涯可能就已经完蛋了。

 

“同情心是一切失败的开始。”

刃耳边响起教官冷冰冰的语调,白发女人居高临下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

“你没有做杀手的天赋,小子。”

「也许镜流是对的,她总是对的。」刃心想。

 

男人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呼出白色的雾,可见早已在这冬夜被冻了个透心凉。

他掂了掂怀里仍然不住乱动的小猫,在将它抛弃在原地还是带回安全屋之间选择了后者。

反正救下一只猫也不会导致世界毁灭,顶多毁灭刃自己而已,这恰巧是男人求之不得的事情。

一个没能杀掉目标,搞了一身伤的杀手,怀里揣着一只流浪猫。

简直是再滑稽不过的组合了。

 

 2. 

丹恒推开公寓的窄门,想象中的温暖并没有扑面而来,很显然室内与楼道的温度并没有任何区别,旧窗户漏着风,把降雪前冰冷的味道带进他的卧室。

白炽灯发出一声嗡鸣,光芒照亮了暂时属于丹恒的这一间小小的一居室。

黑发青年把鞋子抛在门廊,赤着脚走过磨损严重的木地板,他一直绷紧的神经终于在此刻得到了些许放松,像一只终于愿意把脚跟放下的猫。

旧公寓的墙很薄,丹恒合衣躺在床上,楼上派对播放的重金属音乐震耳欲聋,节拍咚咚的在他的神经末梢蹦迪。黑发青年窝在不算暖和的毯子里翻来覆去,最终还是忍不住把枕头整个捂在头顶——

“天哪……”丹恒发出一声闷闷的叫喊,只想找点水泥把自己的耳朵给砌上。

如果说丹恒不想要柔软的床垫跟空调那是不可能的,但他那拙劣的假身份只允许他在这样一幢充满了流莺、瘾君子跟非法遗民的旧公寓里租到一间一户室。

更何况他还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

想到这里,丹恒感觉额角更痛,想着明天自己可能真的需要去搞点钱了。

他努力把自己又往毯子里缩了缩,确保整个人没有一点露在外面,这才终于满意地比闭上眼准备让自己强行入睡。

 

“喵呜——”

喧天的摇滚乐里,一声熟悉的小奶猫叫声从墙缝里挤进丹恒的耳朵。

黑发青年怔了一下,屏息凝神继续去听,果然又听到了第二声、第三声,当的记忆里很好,他能确定是在巷子里遇见的那个小家伙没错。

它的救助者,那个看起来很危险的古怪男人,难道就住在自己隔壁?

想及此,丹恒已经忍不住开始脑补小奶猫跟扑克脸男面面相觑的场面,但感觉滑稽之余青年又未免有些担心,万一男人带走小猫只是为了虐待取乐,或者他只是一时兴起……

而隔着薄薄的墙壁,小猫“呜咪呜咪”的叫声还是一刻不停地传进丹恒耳朵里。

丹恒被这一声声猫叫搅得心慌,干脆裹着毯子把耳朵贴在墙上,想要听得再真切一些。此时时间已经到了后半夜,楼上癫狂的派对终于作鸟兽散,公寓楼里变得寂静下来,耳朵贴在冰冷的旧墙纸上,甚至能听见白蚁啃食木头的窸窣声。

小猫的叫声还在持续着,不太有规律,像是终于叫得有些累了,带着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姑且听起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丹恒放下心,又把自己摔回床垫上,今夜第二次准备去寻见睡神。

忽地,隔壁的小猫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那声音直接扎在丹恒的神经上,青年从床垫上撑起身,死死盯着两间公寓之间的隔断墙壁。但自那声尖叫之后,小猫就再也没有声响,丹恒在原地呆坐了半个小时,仍然没有等到任何的动静。

这下丹恒彻底没了困意,他把自己卷进毯子里,盯着窗帘破洞里漏出的灯光发愣。

「明天早上我去敲门,确认小猫安全就走,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丹恒在心里对自己说:

「它只是一只小猫,而我是唯一可以帮它的人。」

就这样说服了自己半晌,丹恒终于强迫自己进入了浅眠之中。

 

那是一只很小,很柔软的动物,丹恒不记得那是小狗、小猫还是一只垂耳兔,他只记得那小生命在自己怀里的温度。

「您不能养宠物。」

梦里有声音对丹恒说,一只苍老的手伸过来,夺走了他怀里的小东西。

死气沉沉地雕花窗外,几只看门的恶犬在吠叫。

那老者打开窗,将丹恒的小宠物丢了出去,下一刻一声哀鸣传来,伴随着骨头被咬断的脆响。

「身为持明的继承者,过多的感情会消磨您的意志,这样的事不允许再发生,明白了吗?」

「无论它的死,还是侍女们遭受的惩罚,都是因您而起,希望您能记住,少主人。」

丹恒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真的点了头,他感到窒息,老宅那深色的墙面仿佛棺材一般将年幼的他包围,让他也变成一只可怖的怪物……

 

像溺水者一般,丹恒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外面晨光熹微,旧公寓过早开始的喧嚣以及马路上的车流声无不提醒着他:

「没关系,你已经逃出来了。」

 

 3. 

时间回到昨夜,杀手先生刃的一户室安全屋。

如丹恒所想那般,男人正与小黑猫面面相觑,而他的房间更加简陋,只有一只铺在地上的睡袋,以及数个装满枪械的金属密码箱。

小黑猫一进屋,就立刻趴在了这个房间唯一柔软的地方——属于刃的睡袋。

而刃打赌这小东西身上绝对有不少跳蚤,虽然他在某些情况下并不会在意这些卫生条件的问题,毕竟这跟处理腐烂尸体比起来只是九牛一毛。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给自己没事找事,要知道可以跳蚤携带的传染病并不比老鼠蝙蝠少。

所以,结果显而易见,这个幼小的殖民者已经成功占领了他的睡袋。

「只有今晚你可以睡这里。」刃用眼神无声对小猫说。

小家伙对这种水平的威胁不以为然,它悠然自得地坐在睡袋上舔爪子,偶尔还梳理一下脸上的毛发,一副已经把这里当成自己地盘的模样。

刃看了看猫,一时间也没什么有效的办法来对付它,干脆把冲锋衣铺在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香烟,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浅浅吸了一口。

烟草燃烧时辛辣的味道瞬间让他恢复了几分精神。男人单手脱下被血弄得湿冷的高领衫,对着一块缺角的镜子开始处理自己后腰侧的伤口——伤口的表面已经凝成了薄薄一层血痂,像一层深色的肌理,而子弹擦过人体时在伤口附近留下了轻微灼烧的痕迹,打破了原本自然的肌肉线条。

虽然看起来吓人,但创口并不深,远没有达到要缝针的程度。

刃从一边的登山包里掏出一瓶烈酒,不知道具体是什么酒,但度数绝对够高,他眼也不眨地顺着伤口浇了下去,酒液将血痂融化成淡淡的粉色,滴落在铺在下面的PVC布上,他一会会把这些全都丢进需要焚化的垃圾桶里,好销毁自己的DNA。

当然也包括那件破了个洞的高领衫,刃从包的夹层里摸出无菌敷贴盖住伤口,尽管那里还时不时传来被酒精刺激后尖锐的疼痛,他满不在乎,裸着上身想去寻找一件干净的上衣。

小猫好奇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人类——

他苍白的皮肤好像一张被小孩随意涂抹过的画布,覆满了各种伤疤,有些十分陈旧,色素在伤口附近逐年沉淀,有些则还算新鲜,隐约透出新肉的血色,并不算夸张的肌肉型线条被收束在裤腰里,弯腰时像是夜间狩猎的豹。

当然身体的主人并没有如此之多的想法,他只是急于套上衣服,将裸露的皮肤再次遮盖了起来,以抵消这种赤裸带给他的不适。

他没注意到好奇的小猫从睡袋上跳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PVC布上,小东西也许是太渴了,也许是肉食动物本能地被血腥气吸引,小猫低头轻轻舔了一口积在凹陷处的液体。

“喵!!!”

小黑猫被酒的味道吓得连连后退,最后干脆一头扎进了睡袋深处不再出来。

而刃被这一声尖锐的猫叫惊动,一回头就明白了前因后果,男人黑着脸掀开睡袋,两根手指揪住小猫的后颈皮,左右观察了一下,确保这小家伙并没有酒精中毒,这才又把猫丢了回去。

此时的旧公寓已经逐渐安静了下来,刃端坐在屋中间的地板上,身下只垫着一件薄薄的冲锋衣,像个虔信的苦修者一般。他将金属行李箱里的枪械们一一取出,拆卸检查,观察弹匣里的每颗弹头是否足够光滑,再逐个将它们装回去。

当男人完成这一切时,暖色的晨光已经从旧窗帘的缝隙里淌了出来,一夜无眠。

他看了眼手机天气预报,显示此时室外的气温已经恢复到了零上,也并没有下雪,是个晴好的冬日。

刃站起身来,简单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跟手腕,将自己的睡袋——是的没错,他打算把整个睡袋都当作抛弃小猫的赠品——连同里面的小猫,卷成一个小包裹夹在腋下,准备出门将小猫送回昨天捡到它的地方。

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抖抖耳朵,睡眼惺忪地冲着门口喵了一声。

很显然猫的听力要好过人类许多倍。

 

下一秒门被敲响了,起先是很谨慎的两三声,后来略有些急切,并且伴随着略显焦急的呼喊:

“请问有人吗?”

 

 4. 

“先生?”

“我只是想知道小猫是不是安全……”

刃蹙起眉,这不是一个他经常会做的表情,但从昨晚开始他的常规被打破了。他并没有放下小猫——这能让很多人放松警惕——转而将昨天那只装了消音器的格洛克别在腰后,缓缓打开了门。

果不其然门外正是昨天那名青年人,他的眼睛明亮,呈现一种翡翠般的深绿,此时神情诚恳且关切地看向刃……怀里的小猫。

“我昨天深夜听到它叫得很大声,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才冒昧打扰你。”

青年人试探性的伸出手想要去摸小猫的头顶,刃身体一动不动任由对方以指尖轻轻梳理小动物的毛发。但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向后移动了几寸,他居高临下地盯对方线条姣好的脖颈,在脑内默默计算着自己需要多大的力量可以折断它。

好在青年在他决定之前及时收了手,看得出对方还是有些警惕性,但显然不多。黑发青年退至门外,语气谨慎而礼貌地询问道:

“是要带它去宠物医院检查吗?”

刃沉默了一秒,心道:

「不,我现在只想要丢掉它,然后折断你的脖子,好结束这一切麻烦。」

 

“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是说也许,我可以带你去宠物医院。”

“我知道一家慈善医院,他们会给收养流浪猫的人折扣。”

黑发青年说话时有些谨慎的局促,刃用余光看到对方指腹正不自觉地摩擦着衣角。

「他在紧张。」

「他猜到我是个危险人物,但却仍然固执地认为我会收养这只猫。」

「天真而愚蠢的家伙。」

刃从鼻子里发出轻声嗤笑,长腿先一步跨出门,直将身材比自己清瘦一大圈的青年人从门口逼到了走廊对面。他反手甩上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容许青年人拒绝,连猫带卷一起塞进了青年人怀里。

“不。”刃面无表情地回绝道:“它归你了。”

黑发青年人被他的力道带得向后仰了一下,但仍然还是安稳地托住了小猫,现在对方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里终于有了点不甘心的愤怒——

“先生,请再考虑一下。”青年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知的委屈:

对方将小猫从睡袋里剥了出来,两只手架着它的腋下,就像《狮子王》里那个经典的镜头一样,抻着胳膊将小黑猫举到刃眼前,强迫男人与小家伙金黄色的猫眼对视。

“它看起来真的很爱你。”

一人一猫表情出奇的相似,拥有小动物特有的警惕,幼崽的天真以及愚蠢的固执。

“呜——”小猫拖长了声音,冲着男人发出一声撒娇般的叫声,丝毫不吝啬感情地配合着青年人的道德绑架行为。

刃被对方这一系列找死的行为搅得额角突突直跳。

「爱我?」

男人因为这个字眼感到荒谬,他不知道再放任青年说下去,对方还能编出什么离谱的东西来。

迄今为止,在刃的人生中,还没有其他生物对他说过这个字眼,或许在更早童年时光里曾经有过,但是男人早就将其选择性遗忘了。

但最该死的是,他竟然因为对方的这句话,内心的决定产生了那么一刻的游移。

而一直坚持与他对视的黑发青年显然敏锐地察觉到了男人这一瞬间的动摇,立刻打蛇随棍上,又把小猫塞回了刃怀里。那小家伙跟个接力棒似的在两人之间传递了一遭,竟然毫不紧张,甚至津津有味地玩了起来,它爬上男人的胳膊,很快在刃结实的肩膀上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黑发青年盯着着一人一猫看了几秒钟,突然笑出声来:

“虽然很失礼,但你们看上去真的很像邪恶大反派跟他的恐怖宠物跟班,非常搭配。”

对方笑的时候,脸颊随着唇角一起上扬,面上看起来还有些稚嫩的婴儿肥,刃居高临下地看着青年,感觉对方也像只没边界感的绿眼黑猫,跟自己肩膀上的小家伙合起伙来碰瓷无辜路人。

刃充当着小猫的临时猫爬架,感觉得到小动物的指甲正透过打底衫的经纬缝隙抓着自己,肉垫柔软,还能隐约感觉到一些蓬勃的热度。

「等我要离开的时候,就把你丢进垃圾桶。」他恶狠狠地想到,随后却没好气的对青年说:

“宠物医院在哪?带路。”

他甚至还不忘动作隐蔽地拎起自己的打底衫,把腰后的手枪盖住。

“不远!就两条街!我带你们去。”

青年人十分积极地走在前面,甚至还替这一人一猫按了电梯,旧公寓的电梯运行时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在一片嘈杂中,青年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养猫心得。

“那你为什么不收养它。”刃的话语里没有疑问的语气。

青年愣了一下,讪讪说道:

“我……可能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总是居无定所,不太适合养宠物。”

电梯门打开了,四五个吵闹的摇滚青年走了进来,两个人的谈话被打断,不太熟地各自占据了电梯的一个小角落。

那撮摇滚青年里,有个长得一副吊儿郎当,满脸纵欲过度的肥仔,看到黑发青年一副不谙世事的清纯学生模样,立马得寸进尺地往角落里逼近了一步。

刃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青年的反应,轻轻抬了抬下巴,仿佛在说:「动手啊?」

而对方却选择将自己再往角落里缩了几公分,整个人单薄得像一片叶子贴在墙上,眼神从人群的缝隙里寻找到刃,却并不是恳求帮助的神情,而是仿佛在跟男人商量,不要在电梯里闹事。

刃非常熟悉这种行为模式,很明显黑发青年并不想给任何人留下特殊印象,他跟这间旧公寓里的所有住客都格格不入——

他在躲避什么人的寻找,或者追杀。

但却为了确认一只吵闹的猫仔的安全,在一个清晨敲开了陌生人的房门。

在那臭烘烘肥仔打算进一步靠近青年时,刃终于出手了,他无声地破开人群,站到了那肥仔背后,高大的影子投在对方身上,像是前来索命的死神。

电梯厢里安静了一秒钟,那家伙似乎感觉到了刃食肉动物一般的目光,动作夸张地猛然转身,肥硕的身体“咚”的一声撞在电梯门上。刃面上没什么太明显的神情,橙红色的瞳孔里却全是讥讽。

“滚。”

刃轻声说,他目光平静地打量着那家伙,像是看着一堆失去生命的烂肉。

电梯此时正巧也抵达了一楼,一群满身酒臭味的妖魔鬼怪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轿厢,余下他与角落里的青年,缓缓走出电梯,当然还有那只猫。

小猫显然很满意此次的交锋,让它感觉自己很强大,它眯起黄色的邪恶眼睛,长长的叫了一声。

“虽然不需要,但还是谢谢。”

青年说罢嗅了嗅自己袖口,厌恶地甩了甩,显然对那群家伙身上的味道觉得反胃。

“名字。”刃发问。

青年闻言愣了一下,反问:“猫的?我的?”

刃一脸「我不喜欢开玩笑」的神情,推开了公寓的玻璃门,两个人肩并肩站在大街上,车声呼啸着经过,冬天室外的冷风一下子把青年的脸颊吹成了淡粉色。

“丹恒。”青年人说,边示意刃跟自己穿过小巷,往下一个路口走去。

“是谁在追杀你,丹恒。”刃接着发问,他的声音在嘈杂的车声里显得格外清晰、平稳。

丹恒的脚步顿了一下,他抬头去看红绿灯,想要假装自己没听到这个问题。

但刃似乎在逼迫丹恒说话这件事上非常有兴趣,他微微侧过身挡住黑发青年的路,不让对方过斑马线,很快路口的灯变绿了,行人纷纷绕过这有些古怪的二人一猫组合,脚步匆匆地离开。

人群退潮后将二人留在原地,丹恒仰头看着男人,仿佛想要通过目光来猜测他真正的意图。

“为什么问这个。”丹恒反问。

男人顿了一秒开口答:

“因为我是杀手,可以帮你杀人,无论是谁。”

“谢谢,这很好笑,有需要的话我会打你名片上的电话。”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丹恒还是警惕地跟刃拉开了一人的距离,脚步也明显快了起来,似乎想要赶紧把这棘手的邻居带到宠物店,自己好能早点脱身。

而被丹恒甩在身后的刃,嘴角扬起一个非常难以辨认的弧度,似乎很是满意丹恒的反应。

二人就这样亦步亦趋,肩上架着乖巧的小奶猫,时不时也有路人对他们这对组合投来好奇的目光。

就在距离宠物医院还有一个路口时,又一个红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刃站在距离丹恒一步远的地方,杀手的基本职业素养让他在停留在空旷区域时会下意识地观察四周。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扫过人群,以及停在路边的车辆——

有一辆贴有深色防窥膜的黑色雪佛兰七座车引起了刃的怀疑,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理由,只因为他在闹市区杀人时,也很喜欢开这个型号的车,用假驾照租赁,无迹可寻。

信号灯变绿,刃借着人群的掩护,悄然摸上后腰的枪,并借着自己的体型优势将丹恒挤到了行人密度最高的地方。

而就在二人走到人行横道正中间,前后都绝对无法第一时间找到掩体时,那辆雪佛兰商务车发动了,漆黑的车窗缓缓降下一丝缝隙,下一瞬子弹穿过消音器的锐鸣声传来。

常年游走在生死之间历练出的感应让刃第一时间选择躬下身,并且在一秒多点的时间内反手拉住丹恒,一把将对方扯进怀里,而丹恒只听得一声模糊的破空声,随后是子弹击中地面的闷响,接着才是人群的尖叫声。

 

那小猫也是天赋异禀,在这么剧烈的晃动下还稳稳地抓在刃的肩膀上,缩在男人脑后只露出眼睛观察敌方。

“趴低,快走。”

刃一只手按着丹恒的后颈,打消了青年下意识想要抬头观察的行为,男人的掌心干燥而冰冷,有很明显的枪茧,大力按住丹恒脖颈时,黑发青年几乎有种要被对方就此扼杀的危机感。

但他没有逃,即使本能告诉丹恒这个男人不比黑色雪佛兰车里的人安全到哪里去。丹恒还是按照刃的吩咐,压低了头迅速钻进了街边慌忙逃窜的人群之中,他们两个跟着一位止不住尖叫的女士,一路躲进了街角的一家面包店。

而枪手显然也跟着发现了目标的行踪,又是一发冷枪,面包店陈放在橱窗里的三层婚礼蛋糕模型被打得稀烂,漫天的玻璃屑和人造玫瑰花瓣砸了刃跟丹恒一身,又引发了一阵逃难者们的尖叫。

而刃仍然保持着谨慎,他紧贴着墙面,以一个极小的角度去观察那辆载有枪手的车,那人很谨慎,很专业,但刃仍然瞥见了对方手腕上一枚小小的衔尾蛇文身。他立刻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果不其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上周那个没能被他一枪毙命的倒霉蛋——刃猜测自己的子弹打碎了那家伙的腰椎,他下半辈子只能靠轮椅了——手上也有这么个衔尾蛇的文身。

一个杀手,当他没能完成杀死目标的时候,被反过来报复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但坏就坏在,现在他屁股后面跟着一个逃家的小少爷,还有一只丁点大的猫。

「果然同情心是一切失败的开始。」刃心想,如果不是答应跟丹恒去宠物医院,那么他现在应该已经在飞往哥斯达黎加的飞机上了,他可以在那边度过一个不错的假期,等到世界忘记他的时候在出来继续工作,或者不工作,干脆找个地方跳进海里一了百了。

而丹恒这边,显然不知道这场袭击跟眼前的男人有直接关系,他只以为是长老们终于懒得跟他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干脆找几个枪手把自己毙了另选继承人。虽然很离谱,但并非绝无可能。

毕竟一个叛逆到一成年就要跟家族出柜的男性继承人,实在是没什么留着的必要,尤其考虑道这个家族还是世代经营非法生意的影子皇帝,同性恋的身份真的太让人耻笑,也许直接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才是丹恒最好的归宿。

可即使如此,丹恒还是固执地想继续自己的逃亡,想要坚持下去,他想他需要一些强大的助力—— 

比如眼前这位「杀手先生」。

刚刚的临场表现让刃一看就并非一般的平民,丹恒虽然还不太相信他自称是杀手的那些疯话,但是也肯定有着专业的军事训练背景,是国际雇佣兵?刑警?还是退伍的特种兵?

而刃此刻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敌人,身体一侧挡住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变出来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格洛克手枪。丹恒知道,这枪不是一般的枪械迷或者末日准备者的佳选,它轻巧、容易隐藏,且能让任何手型的人都稳定持握。

这也是丹恒最喜欢的枪型。

不远处警笛声传来,这座城市的警察们终于在枪击案发生的大概十分钟之后姗姗来迟,而黑色雪佛兰也早已经载着枪手们扬长而去了。

有眼见的人见枪手离去,装着胆子走出面包店,有的人劫后余生正哭着跟家里人打电话保平安,而刃与丹恒,这两个某种意义上的罪魁祸首,以眼神交流达成了趁着警察赶来之前先溜走的共识,一前一后地从面包店后门溜了出去。

“猫呢?!”丹恒看着刃空空如也的肩膀崩溃地发问。

刃一言不发,冷着一张脸把猫从自己外套帽子里拎了出来。

“这么关心,你抱着。”男人面色讥讽,将小黑猫丢进丹恒怀里,青年人也大概摸清楚了这人的脾性,便接过小猫抱在胸前。

“走吧,希望宠物医院没有因为恐怖袭击而歇业。”

丹恒耸了耸肩,这次率先走在了前头,刃仍然与他保持半个身位的距离,警车的灯光在他们身后闪成一片,两人却已经若无其事地离开了袭击现场。

“雇你要很多钱吗?”丹恒头也不回地问,他怀里的小猫又攀到人类的肩上,此时正好奇地看着刃。

刃想了一下道:“以前很贵,现在打折。”

“为什么?”

丹恒一下子转身追问,刃虽然在毫厘之间刹住了车,但两人仍然贴得有些近了,远超于社交距离该有的样子。

“上次任务失败了,人没死。”刃很坦然:“所以给你七折,杀谁?”

青年人点了点头,计算了自己不记名账户里的余额,随后宣布道:

“雇你保护我,但不要……嗯,我是说尽量别杀人。”

刃发出一声古怪的嗤笑道:“我不干。”

“你不做保镖?”丹恒在街角驻足,很显然他们要找的宠物医院并没有因为刚才的风波而歇业,他一手拉开店门,一边好奇地问。

“不。”刃看着青年向前台的护士露出一个礼貌的表情,他忍不住想打破这丹恒这副自矜、固执且疏离的面具,高大的男人低头附在丹恒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耳语声说:

“是你得让我随便杀人。”

丹恒脸上的笑容如他所期盼的一般,消失了。

 

 5. 

宠物医院的实习护士以狐疑的目光大量着这古怪的组合:男大学生、脸色阴沉的高大男性以及一只小黑猫。

更不要提这三个家伙身上还滚了一圈灰尘,头发里溅满了玻璃碴子、玫瑰花瓣以及蛋糕模型的碎片,看上去像是一对刚刚在婚礼上被恐怖分子袭击的同性恋夫夫。

“请问是……要给它做个检查吗?”护士小心翼翼地问。

丹恒点了点头,轻轻把自己肩上的小黑猫摘了下来,放在诊台上。

小东西看起来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细尾巴紧紧贴在台面上,低低地从胸腔里挤出一声呜咪。

“没关系,多少都会有点紧张,是小猫正常的反应。”

“我们马上会给它检查猫瘟、传腹还有其他一些高危的传染病……”护士拿出一张病历卡递到丹恒面前道:“麻烦主人去隔壁登记下猫咪的信息哦。”

两位“家长”沉默着听从指挥,自诊疗室转移到了一旁的玻璃房里。

玻璃房里,刃一把拉开椅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丹恒眉头略微收紧,自己轻手轻脚地走到面对刃坐下。

“谈谈?”丹恒问:“考虑接受我的雇佣吗?”

刃没有说话,修长的手指一下子把丹恒面前的宠物诊疗卡勾了过来,在其背面随便写了带着一长串0的数字,转过去递给丹恒。

“七折?”丹恒看着那串数字难以置信地问。

杀手先生发现现在自己的一大趣味就是看丹恒受到惊吓的表情。

刃点了点头,重复道:“七折。”

“好吧。”丹恒片刻后妥协道:“但现在我没那么多钱,要等人活着到苏黎世才行,到时候我会用信托基金支付给你。”

刃心想自己猜得不错,这小少爷果然是逃家出来的,并且家境颇丰,才能被养得如此愚蠢又如此天真,简单诈两句就把自己的家底透得一干二净。苏黎世,刃把这个地名在脑子里盘桓了一会,听起来不如哥斯达黎加适合养老,但姑且也是不错的选择。

好在刃是真的很有职业道德,丹恒真应该为他真的是一名杀手而不是一名诈骗犯而感到庆幸。

但杀手也有杀手固执的毛病——

“定金,一定要付。”男人以指节扣了扣桌子。

丹恒早上出门出得急,根本没来得及去取现金,浑身上下除了早就被停用的信用卡只剩下几个从自助洗衣房找零来的硬币。他从口袋的最深处抠出一枚五分钱硬币,“啪”的一声拍在刃两手中间,没好气地道:

“够了吗?”

谁知道男人竟然非常认真地拈起硬币,并且煞有其事地将其放郑重地在了冲锋衣的内袋里,点了点头道:“够了。”

“现在,说出你的第一个需求吧,雇主。”

刃长腿自然架起,上半身微微向后仰倒,靠在椅背上,以调侃的目光看着丹恒。

此时此刻丹恒才终于有一种自己似乎被对方耍了的感觉,他将那张写着天价劳务费的宠物登记卡翻过来,看着第一行题头的【宠物名】,开口发问:

“那现在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吗?杀手先生。”

“刃。”男人答。

「一听就是假名字。」丹恒闻言眉梢微微挑了挑,接着抬笔在【宠物名】那一栏的后面端正地写下了【Mr.Killer】两个词,而【主人】那一栏后面写下了【Blade】五个字母。

而刃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对丹恒这种幼稚的报复行为颇为不屑,任凭对方填完了整张登记卡,而此时恰好护士也给小猫做完的基础的检查,在玻璃房的隔壁示意两人可以进去了。

“Mr.Killer……真风趣啊,是在致敬Killer Queen吗?”护士试图缓解诊室里的氛围,但显然无果,只得讪讪地道:

“猫咪目前没什么问题,其他检查结果要几个小时后才能出来,到时候会发到主人预留的手机号上……现在可以去前台结账了,先生们。”

丹恒把Mr.Killer抱在怀里,并拍拍自己的口袋示意这次是真的没钱了,刃这次终于被他摆了一道,只能一言不发地跟着护士去前台缴费,而正当他准备掏出口袋里那沓备用现钞时,丹恒又抱着一大堆宠物用品出现在男人身边——包括一个柔软的猫窝、猫饭碗、猫砂盆以及一大堆刃也说不清用处的东西——那堆东西几乎都要把丹恒整个人都淹没到只剩下一个黑色的发顶。

“麻烦一起买单。”丹恒语调轻快地对前台小姐说道。

最后杀手先生付出了两张面值一百的钞票,天知道这宠物用品怎么会这么贵,要知道这个价格可以让他在黑市上买到足以杀死一车人的子弹。

他默默地将这笔账也记在了丹恒的费用清单里。

宠物用品装了两个大纸袋子,丹恒仍然抱着小黑猫,刃则像个任劳任怨的丈夫一样跟在他们两个后面,一前一后走出了宠物医院。

“去哪?”丹恒低声问自己那刚刚走马上任的保镖。

刃低头看着对方,反问道:“不是去苏黎世?”

丹恒快被他气笑了,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刃,一字一句地问:

“怎么去?走着去吗?”

刃挑了挑眉毛表示知道自己说了废话,但却没有丝毫的歉意。

“先回公寓吧。”丹恒没好气的决定。

于是二人又路过了刚刚发生枪击事件的那个路口,一帮现场探员正穿着制服仔细搜寻弹痕以及其他一些可能指向袭击者的证据,但刃知道这帮家伙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将脸隐藏在纸袋后面,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事发现场。

迈入旧电梯轿厢的那一刻,丹恒又想起早上出门时刃在这里做的事情,忍不住赶紧按了关门键,好不再让无辜的旧公寓居民们遭遇一些精神上的创伤。

刃对他的行为不置可否,揣着手靠在角落里,盯着电梯的层数一格一格地向上蹦。

很快地,电梯就把二人带回了他们熟悉的旧公寓。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在丹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时,男人突然弯下腰,以不容许丹恒反抗的力量将黑发青年拦腰扛在了肩上——

丹恒的视野一下子颠倒了过来,毛衣外套滑落盖恰巧遮挡住了青年的脸,他徒劳地踹了刃两脚,刚想继续挣扎,却听到刃低低地威胁道:“配合,有人。”

虽然他此时一只手还抱着丹恒刚刚采购的一堆宠物用品,大衣的口袋里揣着小猫,但是刃仍然展现出了良好的素养:临危不惧,随机应变。

只听见刃用整个楼道都可以听到的洪亮并且醉醺醺的声音大声说道:“别乱动,小婊子,还没进门你就忍不住了?”

丹恒的头盖在毛衣底下,脸颊紧紧贴着刃冰凉的大衣,但却还是烧得通红,他发誓这家伙甚至可以去模仿了一些拉丁裔的口音,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早上起来就会用龙舌兰漱口的南美药贩子,而自己则是他叫来的应召女郎。

他感觉得到自己的腹部正架在对方肩膀上,柔软的侧腹被硌得发痛。

恍惚之间,也许是因为血液冲进大脑的关系,丹恒竟然产生了一种想要配合他演出的冲动。

但除却这些,丹恒还感觉到了其他事情,他透过毛衣的缝隙,看到了几双黑色皮鞋,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幢旧公寓里的鞋子,而穿着这些鞋子的人,正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丹恒当即意识到,这些人是来寻找自己的,一群招摇过市的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肌肉西装男打手,很显然是自己家族的手笔。

 

“滚远点。”丹恒听到其中一个黑衣人厌恶地说道:“该死的酒鬼。”

刃当然还在演,他把纸袋子丢在门口,掏出钥匙开门,还装作手抖试了好几次才将钥匙成功插进锁孔。他粗暴地打开门,并将那袋宠物用品踢了进去,远离那些人的视线。

“你,等等!”黑衣人叫住一只脚已经跨进门的刃:“肩上那家伙,给我看看脸!”

那人说着按了按腰侧,让刃看到自己随身带了武器。

丹恒感觉刃横在自己腿弯上的手紧了一下,丹恒下意识地发慌,想要去摸男人别在后腰的枪准备反击,但却被刃的下一个动作阻止了——

他狠狠地打了丹恒的屁股一巴掌,那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楼道,并且男人还不罢休,带着枪茧的手性意味十足地在青年人的臀线上揉捏了一圈,将丹恒往自己肩上架得更高了,显示出一副占有欲十足的大男子主义模样挑衅道:

“我为这家伙的脸付钱了,如果你开价合理,我会考虑给你看看。”

丹恒整个人都被这一巴掌打蒙了,他不是没挨过打,在他那一整个叛逆的青春期里,丹恒永远都在不停地逃跑,被抓回,接受惩罚,伤好之后再次逃跑,他对任何暴力行为的反应都只有沉默,然后反抗,很显然这种意味的暴力行为并不在丹恒的认知里。

持明家族的长老们对待这不合心意继承人的态度堪比对待奴隶,甚至幼时丹恒因为太饿摸黑去厨房摔断胳膊,都没能耽误他们继续因为指责这孩子偷窃而罚跪。

但这次他却没有反抗,丹恒承认自己有点鬼迷心窍了,有时候人就是会突然对某个类型的人着迷,就好像总有人认为在槲寄生底下就必须接吻一样。他一向自我认知清晰,并且死不悔改。

而同样被这粗野、露骨行为给震撼到的还有刚刚威胁要看丹恒脸的那个黑西装男,那人颇为厌恶地哕了一声,然后用手里的枪示意这对碍眼的基佬赶紧滚进屋子。

当刃公寓的门在他们背后关上时,丹恒终于松了口气,绷紧的脊背终于松弛下来,这下他整个人的重心都实打实的落在了刃的肩膀上。

“下来。”刃开口,他站得笔直,手也规规矩矩地放在裤缝边上,好像女王卫队一样刚正不阿,仿佛刚才那一切夸张的表演都不是他干的,这人一进门就又变回了那个寡言、厌世的杀手。

似乎是察觉到丹恒的不对劲,随后男人又补充道:“请。”

丹恒挣扎着从对方肩上滑落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的脸因为充血而变得滚烫,脚还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有些发软,他在地面上踉跄了一下,最后只能靠撑着墙勉强稳住身形。

“下次不要用这种方法了。”丹恒试图小声反抗。

刃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就都杀光。”

青年人的绿眼睛瞪得溜圆,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但又碍于隔壁有追兵无法大声发作,最后只能无声剜了杀手先生一眼,赌气地搬起地上那一大袋宠物用品,环顾了一圈这间公寓,想要找到一个可以安置小猫的地方。

屋子里很空旷,或者说这间公寓根本空无一物,连丹恒那间只放了一张垫子充当床的屋子都不如。透过敞开的浴室门里能看到铺着淡绿色塑料布的浴缸,上面还沾着一些氧化发黑的血迹,非常像连环杀手处理尸体的工作间。

况且这间屋子的主人还真的自称是一名杀手……

丹恒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仔细倾听隔壁动静的刃,小黑猫从家长怀里跳下来,自顾自地走到自己偏爱的睡袋上,美美地倒了下去,公寓里悄然无声,只有隔壁传来翻箱倒柜的动静。

这还是丹恒第一次在白日的光下看这个名为刃的男人,借着略显晦暗的冬日阳光,他发现对方竟然长得出乎意外的十分俊朗,并非是那种摩登糖水片里男主角的那种英俊,而是更古早,有着模糊像素点与泛黄色调的公路片里会出现的男人,侧脸上略微泛白的旧伤疤让他看起来更有种危险的吸引力。

是混合了浪子与爱人的面孔,让人第一眼见到他,就想要跟他去往天涯海角,世界尽头的一张脸。

仿佛察觉到了丹恒的目光,刃的面孔回转过一个小角度,乜着眼看丹恒,仿佛在无声问:

「看什么?」

丹恒意识到自己偷窥被抓包,讪讪地把目光移向别处,脑子里顿时想起刚刚发生的闹剧,被对方折磨过的臀肉也仍在隐隐作痛……

一股莫名其妙的尴尬蔓延在房间里,为了缓解这种窒息感,丹恒下意识地远离了刃所在的门廊,抱着东西跑到小黑猫所在的角落里坐了下来,佯装镇定地也开始偷听自己房间里的动静。

约莫着这帮人在丹恒那间一贫如洗的公寓里翻找了二十分钟左右,才终于在一阵混乱的脚步声中离开了。丹恒起身贴在猫眼上直到确认电梯门合上,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要回去拿点东西。”丹恒扭头对靠在墙边的刃道。

男人的表情不置可否,只是又默默地从墙角的背包里掏出两把匕首別在靴筒里,冲着丹恒点了点头,示意可以开始行动了。

“我也要。”

丹恒以目光示意刃从他那神奇的杀手背包里给自己找一把合手的武器,男人思考了几秒,看了看丹恒并不算明显的手部肌肉线条,最后选择把自己后腰那把装了消音器的格洛克拔出来,反手递给对方。

而刃自己则从背包里又掏出一把勃朗宁,塞进自己的腋下枪套里。

虽然算不上全副武装,但热武器在手的感觉确实不一样,丹恒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格洛克,其上似乎还有一些残留的体温,他握紧枪身,打开保险栓,对刃说:

“走吧。”

 

二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发现隔壁丹恒那间公寓的门已经被暴力开锁,可怜的门把手连着一点皮毛,垂头丧气地耷拉着,透过门缝,隐约可见室内的一片狼藉。

丹恒走在前面——因为刃走在前面会完全遮挡住他的视野——一手持枪,一手推开门,门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在二人面前打开。迎面而来的冷风将丹恒吹得一哆嗦,他公寓的窗户在这场非法入侵中彻底罢工了,此时旧窗帘正随着风在狂舞,屋子里都是隆冬冷冽的气息。

整个室内静悄悄的,丹恒走到自己平日睡觉的床垫旁,探手一摸,发现果然藏在床垫拉链里的护照以及一些假ID卡、驾照等等都被拿走了。

「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再搞一批就是了。」丹恒安慰自己。

而刃此时正在逐一排查房间中的危险,他兀自环顾了房间一圈,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紧闭的卫生间门上。一间连大门的锁都被拆了的公寓里,是谁会贴心地替丹恒关上卫生间的门——

是准备偷袭的敌人。

男人悄无声息地拔出靴筒里的匕首,他的脚步很轻,只前脚掌着地,如同一只豹子,这样的姿势掩盖了他真实的身高体重,听起来就像丹恒这样清瘦的人在室内小步行走一般。

他推开卫生间的门,在门后的偷袭者尚未来得及出手时,以肩膀带动整个身体的重量贯在门上,狠狠地将对方夹在墙与门之间。

刃听到偷袭者清脆的骨裂声,他未就此罢休,又狠狠地撞了两次,卫生间的门最终不堪重负地产生一片巨大的凹陷。男人这才拉开门,把那名正在呻吟的西装男连同破碎的卫生间门一起,一脚踹进了客厅。

而丹恒第一时间听到了卫生间的骚动,正持枪对着那倒霉的偷袭者。

只见那人捂着肋骨在地板上滚了两圈,刚想爬起来夺门而逃,却发现自己已经被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脑袋,沦为阶下囚了。

丹恒冷冷地看着偷袭者,握枪的手指不自觉地缩紧,眼中的厌恶一览无余。

“长老们请您回去。”那人强压着痛呼说道。

“别说废话。”丹恒抬了抬枪口,接着道:“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

 

说话时,丹恒下意识地抬头跟仍然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刃对视。

而那家伙显然此时在反应过来刚刚袭击自己的另有其人,想要扭头去偷看刃的脸,所幸丹恒足够眼疾手快,在对方头完全转过去之前,狠狠地给了那家伙一枪托,只听得那西装男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倒在了丹恒客厅的正中央。

丹恒甚至还伸手检查了下那人的鼻息,确保自己没有意外杀人。

显然,刃对此不屑一顾,他跨过一地的狼藉走到丹恒身边,抬脚拨弄了一下陷入昏迷的袭击者,评价道:

“废物。”

很罕见的,丹恒赞同了他的说法,黑发青年颇为厌恶的把那人翻了过来,仔细搜刮了对方口袋里的一点现金,以及一串车钥匙,他把袭击者的手机拿出来,简单翻阅了一下信息之后丢进了马桶。

“我们要快点了”丹恒道:“他们没有收到消息,一定会回来找这家伙。”

“长老?”刃没有选择接他的话,而是语气讥讽地问:“你到底什么来头?绝地武士?”

丹恒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反驳道:“很难想象你也会看《星球大战》,你会用原力杀人吗?”

“认识个小孩很喜欢。”

刃很诚实地回答,他想起银狼大半夜不睡觉熬夜看上个世纪科幻片的样子,也不知道上次任务失败后四处躲藏的几个人现在都怎么样了。

不过没关系,他那几个共犯,或者姑且称之为“同事”的那几个人,都是些生命力顽强的家伙。

见对方沉默了一瞬,丹恒非常识趣的没有再追问,似乎不去了解他人的故事,是丹恒善于使用的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不问,不了解,不与之纠缠,几乎已经成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习惯,当然也包括不会拥有一只小猫。

 

“稍等我一下”丹恒转移话题道:“我有些东西要拿。”

刃点点头,在丹恒拖椅子垫脚的时候,他还不忘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尼龙扎带,熟练地将昏迷的袭击者捆在卫生间铸铁水管上。

当男人从卫生间出来,正看到丹恒垫着脚去拆客厅窗帘上的支撑杆。

随着青年人的动作,他原本规矩呆在身上的毛衣向上卷了起来,露出一小截肌理分明的后腰,脊椎的沟壑隐没在裤腰之下,刃的目光向下移,看到对方因为踮起脚而露出一寸被冻得略微发红的脚踝。

他的眼神停顿了一刻,又像是故意回避一般地望向了窗外。

“帮忙接一下。”丹恒看到镜子里刃的倒影,也不再客气,将自己拆下来的整根支撑杆丢给刃,男人伸手去接,却发现这玩意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沉。

丹恒在里面藏了东西。

黑发青年猫似的跳下凳子,将窗帘支撑杆拆开,从其中抽出一把造型古朴的长柄武器——

那是一柄金属打造的长枪,差不多有丹恒人那么高,青年将枪握在手里,仔细用袖口为其擦拭藏匿时不小心沾上的灰尘,并且扯下家里唯一的一块整布——那块旧窗帘——就像斯嘉丽一样,将长枪用窗帘裹了起来,固定在背后。

刃盯着那武器看了半晌,评价道:“这东西没办法托运。”

丹恒不知道今天第多少次被这位杀手先生搞得有点泄气,他回答道:

“我知道,现在就去把它寄存在我朋友那,顺便办两张新的护照,他们把我所有的护照都拿走了。”

“拿上你的东西,别忘了还有‘杀手先生’跟它的行李。”丹恒嘱咐道:

“我们三分钟之后出发。”

 

 6. 

三分钟后,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刃关上门,转身将装在包里的小黑猫递给丹恒,低声道:

“拿着。”

而这只一天之中经历了枪击、体检以及入室抢劫的小奶猫,此刻已经在猫包沉沉地睡了过去,在梦中还不时发出一阵轻微的鼾声。

刃仍然习惯性地跟在丹恒后面,他看着对方背上的古代冷兵器,手里的猫,然后又想了想自己背包里的宠物用品,50颗子弹以及一些其他的军火,组合起来的两人一猫就像一个滑稽的卡通片组合。

他心想:「这算什么,杀手家庭日吗?」

 

与往次不同的是,这次丹恒直接把电梯按到了地下停车场。

旧公寓的地下停车场霉味扑面而来,丹恒皱着眉头按了下车钥匙遥控器,果然如他所想的一般,就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一辆银色轿车前灯闪了两下,随后发出了清脆的解锁声。

丹恒循着灯光走到那银色轿车旁边,熟练地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摸出个金属匣子丢个刃,头也不回地说道:“送你的。”

刃单手接住匣子,放到引擎盖上打开,黑色的减震海绵上安静地躺着一把簇新的西格绍尔P226,虽然男人面上没什么表情,眉梢却稍微扬了扬,显然对此还是颇为满意。他那仍缠着绷带的手将枪从匣子里取了出来,掌心一推将弹夹扣了进去,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就在他查枪的功夫,丹恒已经将行李安置好了,而小黑猫坐在后座,他甚至还为猫包贴心的系上了安全带,刃也把背包丢到后座,他包里那些军火显然相当有分量,落到座位上的时候整个小猫都被震动得弹了起来,小家伙终于被吵醒,抖了抖毛开始洗脸。

而丹恒显然有些不满他粗鲁的动作,无声质问了刃一眼,男人就当没看见,自行拉开副驾坐好,一副居家旅行必备好杀手的模样。

“去哪?”见丹恒发动车子,刃思索了一下问,既然这小少爷的安全屋已经被发现了,那他所谓的「朋友」是否还仍然可靠呢?

丹恒缓缓将车开出地库,并没有回答男人的问题,而是一边指挥刃道:“你右脚垫子的底下,定位器丢掉。”

刃探手下去摸,果然扣下来个闪着灯的黑色定位器,他看也不看地顺着车窗将其丢进路边正在收垃圾的环卫车里。

丹恒见要事解决,便语速飞快地报出了一个地址:

“我们去……”

“俄罗斯黑帮?”刃语气终于有点意外,他想了想补充道:“你确定?”

丹恒点了点头,道:“是我的私人关系,不受影响。”

但刃不知道的是,这所谓的「私人关系」,是丹恒第一次离家出走时,差点被对方骗去夜店卖春,愤而揍了对方一顿的那种仇敌关系。

 

车子在丹恒的操控下一路离开繁华的城区,高大的写字楼渐渐变得稀疏,血红色的夕阳从中间钻了出来,公路的两边逐渐被替换成废弃的汽车工厂,以及偶尔出现的贫民窟街区。

最后,车子七拐八拐地开进了两栋巨大的废弃汽车仓库之间,日光已经消失不见,只有车子苍白的远光灯照着裸露的混凝土钢筋,丹恒就在这两座仓库之间停下了车,他起身下车道:

“你可以不去,那家伙有点讨厌。”

刃不着痕迹地露出一点不爽的神情,反驳道:“尊重一下我的工作。”

丹恒没再阻止他,任凭刃跟着自己亦步亦趋地走进了那栋废弃建筑的地下室。

顺着裸露钢筋的楼梯而下,一盏玫粉色的灯泡映入二人眼帘,那饱和度简直比骄傲月游行时候的旗帜还要更花哨一些。

很显然这就是此间主人的品味,丹恒面无表情地走到那盏灯下面,一扇不起眼的防爆门出现在眼前,隐约从厚重的门缝里透出一丝丝吵闹的音乐声,青年人抬手在墙上摸索了一下,才终于找到那个隐蔽的门铃。

片刻后,门从里面被推开了,狂躁的音乐像是非洲角马一样从丹恒跟刃耳膜上碾了过去。

“找谁?”霓虹灯下站着个近两米高的光头壮汉,说话间带着浓重的俄罗斯口音,丹恒在他的面前显得像一根瘦弱的意大利面。

但丹恒眼也不眨,答:“我找寒腿叔叔。”

那俄罗斯大汉闻言便像堵墙一般挪开,给二人让出一条通路。而在这一过程中刃始终一言不发,可不爽的表情早就已经写在了脸上。这所谓的俱乐部里简直是群魔乱舞,狂躁的俄语RAP恨不得把地板掀翻,雪茄跟酒味会迅速把人腌成一只烟灰缸。

二人就这么穿过那些醉醺醺的黑帮,起初还有人看丹恒一副皮肉娇嫩的样子想要动手动脚,但却被青年人利索地卸了手腕,那倒霉蛋这才看清丹恒的脸,吓得咕哝了两声,并没有发作,而是眼神涣散地倒进了皮沙发里。

刃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在观察丹恒的一举一动,并心里暗自判断这位小少爷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弱不禁风。

在这片令人不由自主神经兴奋的霓虹灯下,刃甚至产生了一点想要看丹恒浑身浴血样子的冲动,虽然青年人本身已经能用精美来称呼,但对刃来说,这似乎还不足以撼动他的内心,还差一点点催化剂,可能是一些鲜血,或者子弹穿过枪膛时的硝烟。

 

他们穿过整个俱乐部,最后在一扇看起来就品味很恶俗的门前停了下来,那门口同样守着两个光头大汉,块头更甚于门口。

不同于看门的那位,这二位一看到是丹恒,立刻就让开了路,但却将刃拦在了原地。

男人衡量了几秒钟对方跟自己的重量差距,正在思考怎么动手成功率更高的时候,丹恒扭过头来,用不太熟练的俄语说道:

“他是我的人。”

那两尊门神立刻让开了路。

刃只觉得一股甜腻到恶心的香水味涌进自己鼻腔,他调整了几下呼吸,才终于在一片暧昧的粉色灯光底下看到此间真正的主人——一个头发染成恶俗宝蓝色,穿的像瑞士橱窗里跳艳舞的舞男一样的男人。

那家伙正举着烈酒杯,满面笑容地朝丹恒打招呼,刃第一次觉得俄语的弹舌音如此的令人生厌:

“怎么了,亲爱的冷面小青龙,寒腿叔叔能怎么为你效劳?”

那家伙看到丹恒背后的刃,两眼放光一般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刃发誓那家伙的眼皮上真的有东西在发光,天杀的,那肯定是某种眼影。

“嗯?”

那人凑近,香水味更浓,刃黑着一张脸以眼神询问丹恒「能杀么?」,丹恒幸灾乐祸地摇了摇头。

“幸会,幸会,没想到二位能有机会强强联合啊。”蓝发男人双手合十感叹道:“不知道我们的小青龙出了多少钱能雇到这样的杀手做保镖……如果有机会,我也多么想……”

刃开始摸向自己腋下枪带。

“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桑博·科斯基,也可以叫我寒腿叔叔。”

“别总绷着一张脸,刃先生,我跟卡芙卡还有些旧情谊在呢。”

刃眼睛也不抬一下地答:“她在北非喂犀牛,度假。”

那家伙又坐回沙发里,翘着二郎腿给自己续了一杯酒,见两人都没有坐下来的意思这才讪讪地问:“那……是小青龙……”

“做生意就好好说话。”丹恒抢白道。

“丹恒——少爷,这次是什么事要拜托我呢?”桑博故作潇洒地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刘海,丹恒觉得这家伙简直是把恶心帅这个词诠释到了极致,想比这家伙,自己身边的杀手先生简直帅得浑然天成。

不过等等,他为什么会在心里比较这两个男人的外表,这跟丹恒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青年人强行把脑子里的杂念甩出去。

 

“两份护照,一辆车,要能越野的,两张下周从多伦多飞苏黎世的机票。”丹恒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宠物寄养。”

“你开始玩B/D/S/M了?”桑博大惊。

丹恒此时确实也有了一些杀人的冲动,他复而强调道:“是只流浪猫。”

桑博立刻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附和:“叔叔我最有爱心了,交给我没问题,只是要加钱。”

“按之前说好的,做完这件事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丹恒冷冷道。

“哦哦哦你是说我当初差点把你带到夜店去跳艳舞这件事——你终于肯原谅我了吗?”桑博高兴地鼓掌,接着道:“我其实一直觉得你很合适……”

丹恒的折刀扎在了桑博的手指之间。

蓝发的商人被吓得一哆嗦,紧接着耸肩道:“好吧,你们持明家的向来缺少幽默细胞。”他放下酒杯,在手机上划拉了几下,不一会就有人推门进来,将一个防水袋放在二人面前的桌子上。

丹恒似乎很厌恶上面的香水味,用指尖把两本深蓝色的护照夹出来,翻看了两眼皱眉向桑博发问:“好玩么?”

 

刃不明所以地看向丹恒手里那两本假证件,只见两人的姓氏都是Smith,紧急联系人那一栏里则互相填着对方的名字,更是在后面标注了关系【伴侣】。

但他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点滑稽得可笑,看来这荒诞派的俄罗斯黑帮看来当初没少用这种三流把戏把戏坑害还是第一次逃家的丹恒。

“重新做。”丹恒道。

桑博大手一挥,醉醺醺地道:

“没了没了,就这个,爱要不要,不然你把叔叔的头带走吧。”

丹恒觉得自己这小半辈子的教养都交代在这了,他强忍住冲动没有把酒泼在桑博脸上,抓起护照袋子转身要走,但似乎想起对方还有东西没兑现给自己。

“车钥匙。”青年人补充道。

桑博这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从桌子底下摸出一串钥匙丢给丹恒。

 

离开包间时,丹恒看刃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调侃这家伙道:

“想留下来?他们俱乐部里还招舞男。”

听到青年强行挽回面子的玩笑,刃表情不变,回击:

“你挺合适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丹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比俱乐部的霓虹灯还精彩,瘪着嘴快步抄到刃前面,逃难似的离开了这喧闹的地下世界。

 

当他们两个来到停车的位置时,小猫一早就听到声音,正伸着爪子从车窗留出的缝隙里扒拉空气,似乎想快点到人类身上呆着。

桑博的手下们早就把丹恒要的车停在了一旁,刃大概扫了一眼,福特重型皮卡,双排后轮,野牛一样的车型,非常适合丹恒为自己计划的越境逃亡公路之旅。

而丹恒似乎还在为刚刚吃瘪的事情赌气,也不叫刃帮忙,自己开了后备箱把东西一件一件摆进后座。

就在丹恒自己搬了几件东西之后,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刃,只见男人抱着双臂靠在那辆崭新的皮卡旁边,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小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刃的肩上,此时一人一猫嘲讽得浑然天成。

男人神情自若地把猫包放在地上上,那小家伙也非常配合,自己跳下来爬进了猫包,准备开始补觉。

桑博手下的人走过来,想要接过猫包,刃习惯性地打量了一下这俄罗斯黑帮出身的宠物寄养员,那大汉也十分给面子,向对方展示自己手臂上的文身道:

“这是我的猫,曲奇饼,你放心,我有丰富的养猫经验。”

刃闻言后撤一步,给小猫的黑帮保姆让开了去路,自己则又靠回车上,抱着胳膊看着丹恒。

 

“你就只是看着吗?”丹恒抱着东西问。

刃放下胳膊,缓步走过来把丹恒手里的东西接过去,安置稳妥。

“我以为你生气了,不想让我帮你。”刃淡淡地说。

丹恒攥紧拳头在自己腿上敲了两下,强压怒火道:

“我有没有生气,跟我要你帮我,是两件事。”

“并且,是的,我生气了!”他大声补充,像只炸了毛的猫。

青年人把刃那沉得像装了尸体一样的登山包搬出来,腰腹蓄力,狠狠地将它抛给刃,虽然刃也被这东西的惯性带得身形一晃,但却还是不怎么费力地就把包接住了。

“知道了。”刃点点头接着道:“我们走吧。”

丹恒对着他,就好像迎面被人灌了一脖子雪,半点火都发不出来,只能气鼓鼓地坐到副驾驶上。

汽车冰凉的皮质座椅激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新车那股皮革味混合着淡淡汽化机油的味道,让他有种手足无措的兴奋感。

到目前为止,这已经是丹恒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次逃亡了,他看向坐在驾驶位的刃,心想「该不会真的是因为我阴差阳错地雇佣了这家伙,才让这次的逃亡之旅如此顺利……」

“出发前,约法三章。”刃发动汽车,发动机沉闷的声响充斥在两人之间。

“一、路上听我的,二、遇袭时躲在我后面——”男人顿了一下,思索后补充道:“三、不要再生气了。”

丹恒最终还是被对方这一本正经请求的样子逗笑了,他为自己系好安全带,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刃问:“那么现在要去哪?尊敬的杀手先生。”

“去采购。”刃从后视镜里看着丹恒的眼睛,那绿色随着青年人不再阴郁的神情而变得异常明亮,像是珠宝拍卖册上那些价值连城的翡翠,不,远比那些可以被标价的石头更加——迷人。

刃觉得自己仿佛被这光芒灼伤了,下意识地移开了目光,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汽车引擎轰然发动,载着丹恒和他的杀手,缓缓驶离了废弃工厂。

 

 第二部分:雪夜,两个旅人 7. 

他们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连锁户外用品店里采购了一大堆野外生存的装备以及食物,为路上有可能遇见的紧急情况做准备。临近圣诞节,又是深夜,这种店里顾客稀少,只有一个收银台开着,值夜班的中年女性打着哈欠给两人结账。

丹恒的目光却又飘到了收银台旁边那一筐圣诞配色的毛线帽上,刃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想用自己的目光阻止他把这灾难一般配色的玩意放进购物车里,但很显然他失败了。

对方毫没有因为他「别拿这蠢东西」的眼神就改变主意,并且还用很小的声音说:

“拜托,这可是圣诞节。”

最后刚才还一副严肃模样约法三章的杀手先生,只能一言不发地黑着脸为这弱智帽子买单。

“祝你们蜜月愉快。”那收银员将信用卡递还给刃,漫不经心地补充了一句。

丹恒装东西的手僵了一下,连忙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加快速度把自己面前所有东西统统都塞进了袋子里。

但借助着身高优势,刃在背后看到丹恒的耳朵根红了。

「奇怪的小孩。」他心想,弯下腰替丹恒抱搬起那一堆物资丢进皮卡后车斗,并扯过一块防雨布把它盖好。当他做完这一切准备回到车里时,却发现丹恒正对着后视镜观察自己的耳根,似乎终于发现了刚刚脸红的事实。

看到青年这副样子,他不由得生出点坏心思,趁对方全神贯注的时候,“砰”一声拉开了驾驶室的门,坐了进去。

丹恒被这动静下了一跳,连忙换成一个等待的姿势,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

“夜班服务生总是会开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对吧。”黑发青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调侃道。

刃发动汽车,表情淡淡地道:“你可以早点习惯,出境的时候他们会确认我们的关系。”

丹恒看着前方被车灯照得苍白的柏油路面,语调奇怪地问刃:“看来你很习惯跟别人扮演假夫妻?”

似乎是被对方幼稚的问题娱乐到了,刃虽然没有面对着丹恒,但丹恒明显看到男人的嘴角略微勾起了一个弧度,这让青年人第一时间意识到自己可能又问了蠢问题,当他已经准备好接受对方的嘲讽时,刃却开口答:

“没有,电影里看的。”

丹恒将信将疑地看着男人,试图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但他失败了,只能悻悻地将自己蜷缩在座位上,并且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困了就睡,今晚要开夜车。”刃用余光瞥了一眼导航,补充道:“如果顺利,明早就可以穿过整个州。”

“希望不要下雪。”丹恒看了看车窗外仿佛无尽的黑夜,小声嘟囔。

而男人只是沉默地握着方向盘,没有再搭话,看来是真心实意地认为丹恒该睡觉了。

皮卡车里的供暖系统稳定地运行着,暖风缓缓吹过丹恒的脸颊,疲惫与困意就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虽然是在车里,但又好似胜过他那间阴冷吵闹的旧公寓百倍。丹恒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着刃半是隐没在黑暗里的侧脸,最终堕入梦乡。

 

 8. 

他看见一尾金红色的游鱼,意识像是被装进巨大的玻璃鱼缸里,冰冷地漂浮着。

「这是哪?」

丹恒努力想要挣脱离开水面,却发现根本无济于事。

倏地,那金红色的金鱼突然变成了一大群,惊慌地摇摆尾巴向他冲了过来,那些鱼眼瞪得滚圆,仿佛随时要从眼眶中爆出,经过丹恒时,像是无数镜面反射出他的脸——一张苍白、惊恐的小男孩的脸。

下一秒,紧跟着金鱼群而来的,是一尾庞大的黑色龙鱼,那鱼嘴张成一个巨大的黑洞,继而将丹恒迎面吞没,一蓬血雾弥散在水里。

在视野完全被血色笼罩前,丹恒看到了鱼缸外,那被厚厚玻璃扭曲的人影。

在鱼缸外呆站着观看这场捕食的,同样也是那个拥有丹恒面孔的小男孩。

「看到了吗……」长老们枯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少主人,同样是鱼,有些鱼会以其他鱼喂食,人也一样……」

「我不要!」他听见年幼的自己喊道:「不要!」

梦境倏地破碎了。

 

“……”

丹恒猛地坐起身,感觉到一阵因为睡姿不当而引起的头晕目眩,他努力想找回一些理智,脑子却仍然是那些关于童年的诡异梦境。

“我刚才……没说什么奇怪的东西吧?”丹恒低声问,嗓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刃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抬手将车的内顶灯打开,暖黄的灯光一下子就将丹恒重新拉回现实世界,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挡风玻璃的四角上堆积了一些雪白的粉末。

下雪了,此时他们的车灯如黄油刀一般劈开黑暗,无数的雪花迎面而来——

它们被风裹挟着,打在车身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好像鹿穿过草丛,手指磋磨过书页的声音。

车辆车载屏幕上的荧光灯,明明白白地显示着日期以及时间:现在是凌晨4:55分。

丹恒在这片静谧的风雪夜里,感觉自己从噩梦中回到了人间。

“停车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一会换我来开。”

他揉了揉隐约发胀的眉心,边说边看向仍然保持着沉默的刃,男人在这样逼仄的空间里似乎更安静了,丹恒甚至都捕捉不到对方的呼吸声,只有凌冽风雪扑簌簌的声响。

“好。”刃轻轻答,他打了几圈方向盘,将车开下洲际公路,停在一片稀疏的雪松林旁边,他没有熄火,任暖气开着,只是关了车灯,将皮卡的存在完全隐藏进了雪夜里。

丹恒从背包里翻出几根坚果能量棒,先是撕开一根递给身边的人,而后才给自己撕开一根,两只手捧着慢条斯理地吃下肚。刃只用了两口就把那小零嘴吞下肚,开了数个小时的夜车让他感觉背后的伤口在隐隐发痒,咽下最后一口能量棒后,刃决定下车活动一下身体。

而丹恒,此时仍然在仔细地吃那根能量棒,像只认真舔舐木天蓼的猫一般。

男人推开车门的时候,一股风雪顺着缝飞了进来,一片落在丹恒的手指上,他认真盯着看了几秒,直到那雪花完全化掉,绿色的眼睛里神情有些阴郁。

刃就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躲雪,丹恒的一切行为在他眼里,都好似有股奇妙的吸引力,让男人从骨头缝里渗出一种奇异的渴求,他不明白这是杀戮的欲望,还是其他别的什么,想要破坏撕毁的冲动。

这让刃觉得即好奇又折磨,他不常为自己的情感而烦扰,这还是开天辟地的头一次。

大概是为了弥补这种渴求,他又从口袋深处翻出那包皱巴巴的香烟,掏出一根点燃,却又犹豫丹恒可能会讨厌这东西的气味,没准又会因此而生气,就干脆一口也没吸,将烟丢进雪地里。

此时丹恒终于吃完了他那根坚果能量棒,似乎是怕冷,不愿意开车门下来再上去,便将安全带解了,打算从副驾直接爬到了驾驶位。而刃拉开副驾驶门时,正好迎面看到丹恒塌着腰往前爬的这一幕。

杀手先生心想,小少爷以前一定是没有上过防性骚扰的家庭课程。

丹恒在驾驶位上坐好,还不明所以地看了刃一眼,问: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一般人这么问的时候,八成都是在暗示什么,但当丹恒这样的人这样问你的时候,那八成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丹恒盲目地在自己嘴角摸索,竟然真的摸到一点能量棒巧克力粘在下巴上,他登时觉得有点尴尬,也没再注意刃那神情复杂的眼神。

似乎是为了让刃不要在意自己刚刚的窘迫,丹恒打开了车载电台,节奏轻快又浪漫的圣诞节专题city pop从音响里涌了出来,终于抵过了风雪的声音。

“如果觉得吵的话,可以自己关小一点。”丹恒边说着,将车重新开上公路。

刃对音乐没有什么了解,也没有特别的偏好,他只知道银狼喜欢听吵闹的流行音乐,卡芙卡则热爱大提琴。人们说一个人对于音乐的品味可以看出他们的性格,那么丹恒看上去会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呢?

他不得而知,有的时候他觉得丹恒跟自己之前观察的所有目标都没有什么区别,丰富的经验跟敏锐的观察力会把一切都告诉他,但有的时候刃又觉得自己完全读不懂丹恒……

就像他只学过如何观察攻击一个人的弱点,用无数种方法夺取一个人的性命,毁尸灭迹,却从来没学过只有顺着毛皮去摸一只猫,才能让对方发出满意的呼噜声。

一阵深邃的倦意向他袭来,虽然刃是一名堪称专业的杀手,但可惜的是他并不是机械杀手,在连续折腾了将近48小时之后,在这辆安静行驶的车上,刃还是难以拒绝地进入了一阵浅眠之中。

他始终没有完全睡过去,半梦半醒间,刃察觉到丹恒似乎把音乐声调低了,再后来他隐约还记得,丹恒似乎拿着什么东西靠过来,刃第一时间下意识地抓住对方手腕想要反击,却发现青年人只是打算给他盖上一块毯子,这才松了手,又继续陷入睡眠。

而后的记忆断断续续,直到自然光把刃彻底照醒。

 

男人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珊瑚绒毯子,确认昨天自己并没有在做梦,车载屏幕上显示着目前的时间,八点十五分。

丹恒已经开了三个小时高速,脸上倦色颇浓,看来开雪天夜路还是让青年人有点神经紧张。刃低头看了看导航,接着道:

“前面有家汽车餐厅,吃点东西,我替你。”

丹恒立刻如释重负,紧接着着他的肚子也跟着咕噜了一声,青年人的脊背一僵,刚想装作无事发生,说点什么来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可刃却敏锐地看到丹恒握着方向盘的手腕上有个明显的指印,肿胀发红,被白皙的肌肤衬得十分刺眼,一看就是被人暴力捏出来的。

“没关系的。”丹恒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将自己的手腕往毛衣袖子里藏了藏,但他还在开车,没法腾出多余的手来遮掩,只能任由刃那晦暗不明的目光投在自己手腕上。

导航突兀地提示,前方还有十公里到达汽车餐厅,两个人不知为何都有些不自然的沉默了。

刃垂眼看着自己的左手,干燥的指腹相互摩挲仿,仿佛是在回忆青年人皮肤的触感,男人用这只手掌控过丹恒的颈项,隔着布料丈量过他臀腿的线条,狠狠禁锢过对方的腕骨,但这一切似乎还不够……

车辆缓缓减速的震动将刃脑海中的绮思驱散,汽车餐厅的招牌已经近在眼前。

 

 9. 

看得出来丹恒是真的饿了,车刚一熄火,青年人就拔了钥匙钻出车门。

雪不知道何时已经停了,这门可罗雀的汽车餐厅并没有员工出来扫雪,羊毛毯似的铺了厚厚一层在停车场上,丹恒半截小腿都陷在雪里,艰难蹚过雪地的样子好像一只刚刚学会走路的企鹅。

刃身高腿长,雪不过刚刚没过他的脚踝上方些许,并不影响走路的速度,于是他后发先至,很快就赶到了丹恒前面,大刀阔斧地给丹恒蹚出了一条雪道,没一会的功夫就带着饥饿的小企鹅走到了餐厅门口。

那餐厅的玻璃橱窗上贴着鲜艳的圣诞树贴纸,招牌上也满是各种圣诞限定的口味,肉桂跟苹果的味道恨不得从门缝里钻出来冲进每一个人的胃里,强迫所有人都加入过节的行列里。

刃推开门,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动,服务生正拿着一把塑料镜子补口红,听到动静赶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露出一个营业的笑容。

“先生们要来点什么?”

 

十分钟后,丹恒死死盯着自己面前那一盘食物,油炸过的马铃薯香气直冲他的脑门以及胃袋,大致回忆一下,他似乎已经接近四十八小时没有吃过热食了。

“别再想了,这是方圆100公里内唯一的餐厅。”

刃说话时仍然保持着自己的进食速度,他把汉堡胚放到一边,只吃掉了其中的生菜与牛肉饼,很显然杀手也需要戒碳水。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丹恒仍然有点介怀,他小声强调道:

“可是服务生刚刚找钱没洗手,她摸了我的盘子……”

刃放下手里的叉子,把丹恒的餐盘拖到自己面前,用干净的纸巾转着圈擦了一遍,推回到青年人面前。

“那你最好在到多伦多之前别饿死,否则我会把你丢进五大湖里随便哪个。”

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长的句子,也不知道是真的有些动怒,还是故意装出这副样子好让丹恒赶快把东西吃掉,总之效果是达到了预期——

丹恒瘪着嘴,最后还是把那份食物吃了下去。 

 

“我去趟洗手间。”丹恒放下餐巾纸,站起身来,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袋子洗漱用品。

刃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汽车餐厅那狭小的男士洗手间里走,丝毫不在意服务业那莫名惊恐的目光。

“你……能不能在外面等?”丹恒犹犹豫豫地说。

“不能。”刃接着道:“落单是最危险的。”

丹恒顿时没有反驳他的理由,只能打开水龙头开始洗漱。

刃百无聊赖地盯着盥洗室泛黄的顶灯看,忽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男人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那是他无数个备用机里的一支,能介由这手机联系到他的人,很显然只有那几位“熟人”了。

他打开短信,内容只有短短一句话。

「有生意。K」

刃没有第一时间回复,隔了十几秒卡芙卡又是一条短信发过来:

「帮大人物家找个小孩,生死不论。」

「他们能帮你摆平之前的事情。」

「图片。图片。」

男人点开彩信,里面是两张青春期少年的照片,简直是把现在的黑发青年同比缩小了一样——少年丹恒的唇角微微向下抿着,翡翠色的眼睛里都是愤怒跟忧郁燃烧过后的灰烬,脸颊上找不到一丝血色,瘦削的下巴藏在礼服衬衣的领子里。

少年丹恒的黑发倔强地翘着,就像在无声反抗镜头外看着他的那些人。

刃抬头看了看自己面前正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的丹恒,发现他发顶的那一缕头发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虽然青年人已经用水打湿了它们,却还是止不住地上翘。

 

「不接。」

刃利索地回复,刚想把那几条短信都删除,拇指却犹豫了一下,将带着照片的那条留了下来,其余全部都销毁了。

「你在哪?」卡芙卡似乎十分疑惑,隔了几秒又问:

「在干什么?」

刃想了想,回复道:「送人,没空。」

「别死了。」半晌后,卡芙卡发来了最后的回复,似乎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对方此时的无奈。

男人不以为意地看完短信,把手机卡拔出来丢进下水道,紧接着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张新重新的装了进去。

“走吧。”丹恒招呼男人。

他那柔软的额发还滴着水,眼角因为水的刺激而微微发红,莫名给人一种泫然欲泣的感觉。

“有人找你?”往停车场走的路上,丹恒看似无意地提起个刚刚刃收到的短信。

刃当然看得出来他在忧虑什么,还不等男人接话,丹恒又自顾自地说:

“如果他们找到你,一定开得出更高的价格来买我。”

“反正我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我也没有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了。”

 

“嗯。”

刃对此不置可否,他发动皮卡,让暖气重新充满车厢,他看着丹恒坐在副驾驶上,像只不安的猫一般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如果他有尾巴,现在一定紧紧地贴在身上。

“我现在就正打算把你卖给他们。”刃一脸认真,接着补充道:“好让我去摩洛哥度过奢华的后半生。”

“等到八十岁的时候,还会跟重孙讲述我是如何出卖你的。”

此时丹恒终于意识到对方是在嘲讽自己,被怼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怏怏地窝在副驾驶里,研究车载电台的歌单。

“补觉。”刃简单粗暴地命令道:“今晚我们就出境。”

丹恒这次自觉说错了话,便乖乖听从对方的安排闭上眼睛开始补眠。

半梦半醒之间,丹恒觉得有什么温暖的东西盖在自己身上,嗅上去有淡淡的烟草、皮革气味,还隐约透着一股陈旧的血气,实在是谈不上好闻,起码在丹恒清醒着的时候不会是他喜欢的气味。

但丹恒却没有抗拒,反而牵紧了刃外套的衣角,整个人缩了进去,好像想要躲入某人羽翼之下一般。

这次噩梦没有再侵扰丹恒,让他一觉睡到了傍晚。

 

 10. 

他是在一阵喧闹的歌声里醒来的,车窗外炫目的灯光提醒着丹恒,他们的目的地已经尽在眼前。

两国边境的关卡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格,此时正值傍晚,很多车辆正亮着灯排队等待过关。隔壁车的窗户摇下来一半,里面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正随着车载音响大声唱着《吉屋出租》的某个片段,叫醒丹恒的喧闹歌声正是从那传来。

这些家伙的癫狂程度差不多跟音乐片里面的群众演员一样,就差没有站到车顶上开始唱歌,一群人隔着车玻璃看到丹恒这精致的亚洲面孔,便立刻在外面大呼小叫地打招呼。

刃握着方向盘,手指不耐烦地敲了敲,最后干脆一记眼刀甩了过去,男人仿佛要择人而噬一般的眼神,把那一车大学生吓得立刻升起了车窗。

耳边冷不丁又变得清净了,丹恒琢磨了一下,问:

“不喜欢?”

刃挑了挑眉,答非所问道:“不安全。”

可在这层考虑之下他却有一点不能说私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其他人投向丹恒的目光,逐渐让刃变得难以忍受。

 

在杀手先生想明白这一切是怎么走到这一步之前,前面那车吵闹的家伙就已经通过关卡,轮到他们的车辆入境了。

“几个人?”那安检员接过护照问。

刃如实答了,对方抻着头看了看车内,又看了看皮卡的车后斗,接着又问:

“目的地,停留时间。”

丹恒愣了一下,他一路上竟然忘记编谎话,这一会会的卡壳对于过境来说简直是灾难,就在他不由自主地开始紧张时,刃语调平静地答道:

“黄刀镇去看极光,度蜜月,两周。”

“哦!”那工作人员看了看刃,又看了看副驾看上去是睡得迷迷糊糊,实际上是因为紧张整个人呆住的丹恒,露出一种典型的加拿大人表情,回道:

“二位可以过境了,祝你们新婚愉快!”

 

边境检查站逐渐消失在皮卡的后视镜里,丹恒长吸了一口气道:

“谢谢。”

刃从后视镜看他,“没生气?”

丹恒回道:“我也没那么无理取闹吧,杀手先生。”

但说这句话的时候,青年人明显露出了那种「如果你还要跟我辩论我就会生气」的表情,刃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很准确地辨识对方什么是要炸毛,什么时候又需要稍微强硬一点的态度去逼迫丹恒做出决定。

这不禁让他心里有一点难以言明的得意。

可丹恒却显得有些神色恹恹的,一双绿眼睛盯着车窗外极速飞逝的景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块巨大的广告牌迎面接近他们,丹恒瞥了一眼上面的字:多伦多,300公里。

“我想听会音乐。”

半晌后,丹恒提议道,就像往常那样,刃对这些事情都没什么意见,丹恒也只是象征性地问了一嘴,手已经伸过去打开了车载电台。

午间是经典怀旧时段,女歌手那奇特的沙哑嗓音从音响里流淌出来,主持人介绍这是某部007系列的主题曲,鉴于他那囚徒一般的生活,他既不了解这首歌,也不了解007.

丹恒听着歌词——

“You may have my number, you can take my name.”

“But you'll never have my heart.”

黑发青年自嘲般地想到,如果真的要他称现在对刃的感觉为心动的话,那恐怕也歌词只能反过来唱。

他们之间,恐怕也只有这点可怜的,莫名其妙的心动可以被带走了。

 

他们的旅程就快结束了,介时钱货两讫,这个奇怪的杀手就会消失在他的世界里,就像是所+有以此为题材的电影里演的那样,变成自己脑子里一段并不清晰的回忆。

也许他的职业根本不是杀手,名字也根本不叫刃,他可能是国际刑警,是FBI,是为了打击自己的家族才伺机潜伏在自己身边……

丹恒发现自己对刃真的一无所知,这结论既让他失望,又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样在许多年之后,他再回忆起这个人的时候,也许除了那个在雪夜松树下沉默望向自己的画面,其余的一切都不具有任何实际意义的陈年幻影。

不过没关系,他人生中的大部分面孔最终都会沦为这样模糊的印象,大到像年幼时抚养他的女仆,试图教会他什么是正常小孩的家庭教师,小到像那只小猫,或是鱼缸里被龙鱼当做食物的金鱼……

一切都像被水流带走的树叶一样消逝了,只有丹恒还留在原地。

「就到此为止吧,让一切停留在它失控前。」

 

 第三部分:As Skyfall 12. 

二人驱车来到机场时,天很阴沉,浅灰色的天际线似乎随时都要抑制不住地落下雪来。

停车场临近跑道,大型客机起飞时的轰鸣声让一切其他声音都变得微不足道,丹恒关上了车载电台,脑子里还回响这那几句歌词,而刃的目光则时不时的看向青年人的手腕,似乎非常在意那一圈被自己捏出来的痕迹。

丹恒手腕上的印子已经由红肿转变为了淡淡的淤青,像是一圈无形的镣铐,让人盯着看的时候,很难不产生一些额外的联想。

“没事,不痛了。”丹恒还以为对方的目光是在关心自己。

毕竟刃那微微下垂的眼角,在不刻意摆出凶狠神情的时候,看上去多少还是有些奇怪的温和感。

刃用上当年接受拷问训练时那股意志力,才最终说服自己不再去想丹恒手腕上的淤青,他从背包夹层里翻出两人的护照与机票,放在仪表盘前面,又把自己身上的枪、匕首等一系列武器取下来丢进后座。

“过不了安检的。”刃示意丹恒也把自己身上的武器都卸了,丹恒想了想道:“没有准备陶瓷刀之类的吗?”

刃挑了挑眉道:“我鞋子里藏了刀片,扣子里有纳米细丝可以杀人。”

“你在开玩笑,对吧。”丹恒扭过头来质问,刃从他翡翠色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倒影,简直不像是他会摆出的表情。

刃有点自暴自弃,他答道:“是的,现在我学会了开玩笑,而你学会了分辨玩笑。”

“真是良师益友。”他熄灭了车子的发动机,补充道:“走吧,接下来才是最危险的部分。”

 

丹恒推开车门,外面很冷,但没有一丝风,像是某种事情发生前的平静。

而天空终于再也压抑不住那片灰霾,沉甸甸的云层中落下一片雪来。

刃也从车上下来,沉默地为丹恒戴上他买的滑稽圣诞毛线帽,那帽子松松垮垮地耷拉在青年人的脑袋上,遮住了他的半张面孔,这下他跟机场里任何一个着急赶飞机回家过圣诞节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候机大厅,刃没有刻意遮掩自己的面孔,只是把冲锋衣的领子拉了起来,加上挂在他背后那巨大的登山包,让男人看起来就像一个德国游客,要知道,没人喜欢跟德国游客搭讪。

 

他们是掐着时间赶到登机口的,距离登机通道关闭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越接近登机口,丹恒的心跳得就越快,某种强烈的不安笼罩了他。

仿佛是察觉到了这种不安,刃示意他慢下脚步,两人贴着候机楼的一根巨大立柱站定,男人垂下头看着丹恒问:

“之前约好的事情,还记得吗?”

丹恒深吸了一口气道:“路上听你的,遇袭时躲在你后面——”他想了想又补充:

“还有……不生气。”

刃点了点头,向躲在柱子后面的丹恒伸出一只手,把对方拉到自己身边,一起走向登机口,丹恒头顶上的圣诞毛线帽,时不时扫在刃肩膀上,就像一对真正要去往某地蜜月旅行的伴侣一般。

地勤小姐微笑着为二人检了票,殷勤道:“二位是商务舱,有专门的贵宾摆渡车,请在门口稍后哦。”

“不用,我们坐一般旅客的。”刃警觉地想要拒绝对方。

“抱歉旅客,普通的摆渡车已经开走了。”地勤小姐显得很是为难。

丹恒见状便替她解围道:“没关系,那麻烦你了。”

 

刃那属于危险人士的本能此时警铃大作,但在意外情况发生之前,谁也无法真正做出正确的预言。

他跟在地勤小姐身后走向出口,并且在丹恒疑问的目光里,刃悄悄从地勤小姐盘得工整的发髻上拔出了一根黑色一字夹。而下一秒,男人就不知道将那枚小而纤细的发夹藏到哪里去了。

“就在这边等候即可,感谢旅客的配合。”地勤小姐完成任务,优雅地鞠躬离开。

那身着制服的背影刚消失在玻璃门后面,一辆贴着机场LOGO的轿车便慢慢驶来,最终停在他们面前。

车门缓缓打开,面对二人的却是数个黑洞洞的枪口。

“请上车,少主人,还有您的新‘朋友’。”那坐在副驾驶的老头,声音沙哑的命令道。

数个持枪的西装男——刃看他们打扮得跟被捆在丹恒公寓里的家伙一模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将他们的行李都剥下来丢在地上,又搜了身,这才放心示意二人上车。

 

 13. 

“真没有想到,您已经堕落到了需要依靠这种人的地步。”

缓慢驾驶的车辆里,老者头也不回地对丹恒说:

“什么人都杀,一条吃尸体的鬣狗。”

 

两人皆是被人拿枪面对面顶着脑袋,绷紧了身体并排坐在后座上。

听到自己被这样评价,刃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垂着眼睛观察四周,寻找能够脱身的方法。

他已经把这些人的身份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难怪能把丹恒这样的小孩养得天天想要逃家。

虽然一直没有机会真正接触过,但他多少还是对持明家这些老橘皮变态略有耳闻。

而丹恒看上去则是出离的愤怒,绿色的眼睛像是被点着一般,死死地盯着副驾驶上那颗花白的脑袋。

见丹恒仍然是一副「非暴力不合作,暴力也不合作」的模样,那老者又笑,仿佛完全不在意丹恒的反抗一般。

刃向丹恒投去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示意他别冲动。

 

车子缓缓开入机场角落一座不起眼的机库,西装男们用枪威胁着二人示意他们下车。

机库里早早地就停好了另外两辆用来转移人质的商务车,黑衣马仔将刃单独赶到车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副手铐,随着一声脆响,刃只觉得自己手腕上一凉,双手已经被反拧着铐在了身后。

「现在还不是时候」刃对自己说「静心、等待,一击毙命」。

 

他的背后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拳拳到肉的打斗声,刃猛地回过头,正看到丹恒狠狠给了看守自己的马仔一脚,踉跄跑到刃身边。

被丹恒收拾了一顿的马仔们拔出枪,却只敢瞄准威胁,似乎都在等着那老者的决定,并不敢私自动手。

扑到刃身边的丹恒,徒劳地扯了扯男人背后的手铐,低声急促地对刃说:

“你找机会逃,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我知道你可以的。”

刃则想起卡芙卡短信里那句「帮大人物家找个小孩,生死不论」,刻意没去接丹恒的话,转而是非常认真地看着丹恒的眼睛说道:

“帽子,戴好。”

丹恒闻言愣了一下,完全不明白在这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刃为什么突然让自己一定戴着那顶滑稽的帽子,但看到男人那严肃的神情,丹恒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闹剧到此为止了。”

老头子边说着边示意手下把二人分开,自己则站在刃几步之遥的地方,他颤巍巍地举起枪,先是瞄了瞄刃的额头,似乎在考量要不要就地把这碍眼的家伙处理掉。但就在他手指勾上扳机的那一刻,那双浑浊的眼睛忽然注意到了一旁丹恒的反应。

丹恒没有出言阻止,甚至没有看向刃,他明白自己表现出珍视的事物都会被刻意摧毁,可一旦他顺从这些人表现出冷漠,那么终将有一天,自己将变成长老们希望的那个无情的傀儡。

青年人垂着眼睛,苍白的嘴唇却难以抑制地在颤抖。

老者见他如此,目光里不由得带了一丝得意的神色,那根因为丹恒叛逆青春期而断裂的傀儡线,似乎又因为这个下三滥的杀手的出现,重新回到了长老们的手里。

看来暂时先不用除掉这碍眼的杀手,如果能好好利用这个人,也许是一劳永逸解决丹恒这麻烦性格的契机。

当他志得意满地将目光从丹恒身上移开,重新看向双手被反铐在背后的杀手时——

 

刃静静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老者,毫不避讳地与对方那浑浊的目光当空交锋。不同于丹恒的眼神,刃橙红色的瞳孔里既没有愤怒,也没有焦急,他只是看着对方。

那是惯于杀人者的眼神,没有情绪的驱动,不需要任何的理由,他只是单纯地「决定」要带走自己眼前这条衰老的性命。

即使清楚地知道刃的双手此时被牢牢拷在身后,男人的眼神仍然令老者感到即厌恶又恐惧,那些惯常引以为豪的手段对刃似乎都不起效,此时手上的枪仿佛是老者衰弱灵魂与肉体唯一的依仗。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对局势的掌控力,老者将枪口下移,在丹恒错愕的目光里,一枪贯穿了刃的右肩。

“不!”丹恒惊慌的声音传进刃耳朵里。

刃只觉得肩膀上仿佛被一根烧红的铁钎贯穿,在短暂的灼烧感之后,剧痛从右半边身体蔓延开来。他无法控制地向前倾了一步,但却没有倒下去。

直到十几秒之后,刃才感觉到血缓缓顺着皮肤留下的凉意。

“给他止血,别死了,留着还有用。”老者把枪交给一旁的人,掏出手帕擦了擦手,示意手下将丹恒带上自己乘的那辆车。丹恒被两个马仔架在中间,拼命扭过头去看仍然被留在原地的刃。

“等着我。”刃开口,无声对丹恒说。

 

丹恒一时之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刃在干什么,只是下意识地重复着对方的话,翡翠色的瞳孔周遭泛起一圈刺眼的红色,眼眶酸痛难忍,拼了命想要再看上对方一眼。

他被粗暴地推进了车里,西装男将丹恒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他透过后车窗看到有人靠近刃,拿出急救包粗暴地开始为杀手止血,脱脂棉球被塞进贯穿伤里,又被染成不详的红色。

青年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颤抖的手指死死扣住椅背,关节青白可怖,冰冷的呼吸从他的肺部被挤压出来,无数的想法涌进丹恒的脑子里,但最后都成一个——

「又是这样。」

「他们又要像夺走他的小猫、童话书或者其他任何丹恒偏好的一切一样,夺走他的杀手先生。」

「不……他不一样。刃不一样!」

 

丹恒强迫自己恢复冷静,开始努力回忆每个可能有刃留下暗示的细节,忽地他想起了什么,他假装将头靠在车窗边,好像一副放弃抵抗的失意模样,实则是为了确认一个猜测:

果不其然,丹恒头上戴着的那顶毛线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刃藏了一枚小小的追踪器,此时它正稳妥地贴在他耳边。

一阵狂喜的心跳从丹恒的胸腔里涌出来,他努力垂下眼,隐藏自己的神色。

 无论如何,那个人答应会来找他,他也相信他的杀手先生。

 

“闹剧就到此为止吧。”老者开口,他看着自己对面偏着头眼神晦暗不明的丹恒,以为对方这次也就此妥协。

“几位长老决定,送您去一个地方疗养一段时间……”丹恒抬头与对方那浑浊的眼球对视,那干瘪的老者继续道:“也许几个月,也许一年,我们会替您准备一桩婚姻。”

“什么时候诞下继承人,什么时候您就解脱了。”

丹恒感到一阵由衷的恶心,他将目光移向窗外,用十分厌恶的语气回呛:“这么喜欢这个位置,不如你们来坐。”

“说笑了。”老者理了理衣摆,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再高贵的血脉偶尔也会有失败品,但长老们不会,我们会纠正这个家族的一切错误。”

“包括您。”

 

 14. 

刃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回自己右手的知觉,车辆的颠簸带动枪伤的疼痛,让他在这一阵阵的痛楚里逐渐找回理智。

杀手在评估自己的处境,枪伤、贯穿伤,进行了虽然粗暴但是有效的止血,他估计自己的出血量在600ml以内,不足以威胁生命。

车窗外还是市区,按照来时自驾的记忆,不久押送他的车辆会经过一座大桥,限速在40KM,一个跳车不致死的时速。

押送他的是四个西装男,之前在丹恒的公寓里刃已经领教过他们的战斗力,虽然擅长搏击,但不会真的拼命,一看就是私人安保公司批量培养的打手,即使自己现在有伤在身,仍然有一搏之力。

车厢内这么狭小,四个人必然没有向他立刻开枪的把握。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自己身后的手铐,刃试着察觉自己的双手,他轻轻调整了几下呼吸,忍着右肩的疼痛,右手在左手拇指关节处精准发力,竟然悄无声息地将左手拇指关节卸了下来!

脱臼的拇指以不正常的角度折向掌心,刃维持着上半身一动不动,左手却已经脱离了手铐的禁锢,而看押他的四个人此时还毫无知觉。

刃以余光瞥向前方的后视镜,车身后面正有一辆巨大的箱货拖车正准备赶超他们。

  • 三、二、一……

当集装箱巨大的阴影将刃所在的商务车完全笼罩时,从明亮到黑暗,所有人的视线都暂时受到了干扰,而就在这一瞬间,刃动了——

他闪电般抬手接过齿间衔着的那枚黑色发卡,以中指食指扣在手中,狠狠地将这枚纤细坚硬的金属条插进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黑衣人眼球里。

当其余三人还尚未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下意识地反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枪时,刃已经拔出那新晋独眼龙腰间的枪,右手利索的三下点射,瞬间车里只剩下了第一个被袭击者的哀嚎声。

刃被枪的后坐力震得手抖如同帕金森,但仍然以左手硬压着持枪的右手,了结了眼球里仍插着黑色发卡的那个家伙。

他将枪抵在司机脑袋上,那人一看就是个只管开车的马仔,吓得浑身抖成筛糠,连连求饶。

“停车。”刃简单粗暴地命令道。

载着一车尸体的商务车在大桥一侧缓缓停下,刃一脚踹开车门,拖着自己的右半边身体下了车,枪伤加上后坐力带来的疼痛让他感觉整条手臂仿佛被硬生生从身上撕下来一般。

见刃已经下车,那开车的马仔慌不择路地一脚把油门踩到底,轮胎在路面上摩擦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商务车瞬间就飚到了大桥中间。

男人没有犹豫,他数着自己的呼吸举起枪,将弹匣里最后一枚子弹射出,精准地打爆了商务车的后胎。高速加上爆胎产生的冲击力,直接让商务车失控,撞飞了栏杆落入桥下湍急的河流里。杀手转过身,将打空了的枪抬手也丢进河里。

刃随手接上了脱臼的拇指,靠在大桥的观景围栏上,他反手从自己冲锋衣内袋里掏出手机,虽然屏幕在打斗中裂了一条巨大的缝隙,但还勉强能够使用。

河上冰冷的风把刃的额发吹得当空乱舞,男人低头按亮手机屏幕,找出那张卡芙卡发给他的,少年丹恒的照片。

大滴的血从被浸透的布料里坠下来,落在屏幕上,将丹恒那张清隽而苍白的脸也染成一片不详的血色。

刃用拇指抹开那些暗红色的液体,又看了一眼丹恒的照片,拨通了一个电话。

“卡芙卡。”

刃从栏杆上直起身,边通话边往桥下走去,男人的脚步有些踉跄,但却格外坚定。

“我需要武器。”

“阿刃?”卡芙卡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你的光荣事迹已经传到老板耳朵里了。”

刃无声挑了挑眉,他知道对方话还没说完,他那位“老板”对事情的安排一般都,不那么容易揣测。

“老板让我转达——‘安妮公主的假日仍然会继续,并且她将会真正的继承王位。’”卡芙卡复述完毕,接着道:“定位上的仓库有我跟银狼为你准备的大礼包……”

“等你的小公主上位,这个国家的地下就真的要大洗牌了。”卡芙卡狡黠地说:“到时候,俄罗斯黑帮的生意也让我做做。”

刃对此不置可否,他对老板以及同事那热爱暗喻跟比方的说话方式始终难以适应,男人挂了电话,看了眼卡芙卡发来的地址,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

 

 15. 

丹恒攥紧了手里的毛线帽,这是他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那枚追踪定位器就像是最后的救心丸。他无法确认是不是桑博出卖了他的行踪,寄存在他那的击云以及小猫是否安全。

他能做的只有等,等一个承诺会来找他的人。

酒店的窗户被封得死死的,窗帘压抑地紧紧拉起,丹恒坐在卧室的床上,外面能听到套房起居室里保镖们压抑的咳嗽声。

“就放在这。”

门似乎被敲开了,餐车轮子滚过厚重的地毯。

保镖们仔细查验了服务生送过来的食物,才敲开卧室的门,将东西一样一样摆在桌上,正在犹豫是不是要给丹恒留下餐具时,那个一直坐在床脚的黑发青年才终于开口道:

“首先,我并不会自杀;其次,你们人人配枪,一把黄油刀也做不了什么。”

“但如果用手吃饭让我感觉到了羞辱……别忘了,我现在仍然是这个家族的继承者。”

那些西装男犹豫了一会,互相使了个眼色,最终没有拿走丹恒的餐具。

 

这是一顿丰盛的早餐,比丹恒一路上吃的什么坚果能量棒或者汽车餐厅汉堡要美味不知道多少倍,他却味同嚼蜡,机械地把食物塞进嘴里。

他当然不会绝食,这一招七八岁的时候丹恒就已经意识到这样受苦的只有自己,既然决心要逃,那么首先就要填饱肚子。当丹恒拿起面包筐里最后一块可颂时,他的绿眼睛蓦地瞪大了——

那块面包底下不知道被谁用巧克力画了一只小猫的图案,画工很拙劣,像是谁的恶作剧一般。

丹恒盯着那块面包看了良久,才终于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篮子里。

 

“有块面包坏了,找个人拿去后厨问清楚。”

那些保镖过来收拾东西时,丹恒仍然坐在床脚,手掩在毛线帽下面,紧张地捻着帽子的经纬。

那些人清点完,见果然没少任何的餐具,便只当丹恒是少爷脾气犯了,交换了个眼色,叫一直跑腿的那个新人捧着面包篮子去找后厨算账了。

「会是他吗?」

丹恒半夜窝在冰凉的被子里,酒店的取暖似乎对他一点效果也没有,总觉得被窗帘遮挡住的外面是绵延到世界尽头的大雪,似乎还能嗅到雪那苦涩而冰凉的灰尘味。

他的手指尖冰凉,一点一点在床单上无意识地描摹着,是刃映在车窗上模糊的侧脸。

 

第二天一早,丹恒期待又忐忑地等待送餐的保镖们离开卧室,立刻翻开面包篮子。

这次同样只有一只可颂的底部用巧克力画了顶歪歪扭扭的圣诞帽,跟他每天要盯着看几个小时的那定帽子长得一模一样。

丹恒再三深呼吸,压抑着紧张将自己喂饱,再次仔细将这只分毫未动的可颂放回了面包篮里。

等待送餐的保镖离开,丹恒焦急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不能只是等着,一定得做点什么让刃知道自己的情况,哪怕只能传递一点讯息也好,而对方一定也在等待自己行动。他望着这间被仔细搜刮过的房间,终于找到了一点突破口——套房里那间豪华无匹的浴室。

 

十分钟后,丹恒穿着睡袍湿淋淋地站在卧室入口处,边说话的时候还不忘给保镖看自己还在都是洗发水泡沫的头发。

“浴室的水管爆了。”

他努力装出一副急躁而不爽的样子,边说边拿着浴巾想要出去,那几个保镖想要拦住他,丹恒便干脆直接坐在了起居室的沙发上,扬起声音说:

“长老就让你们这样对待我?”

“现在,立刻,去隔壁开间房让我把头发清洗干净。”

那几个保镖面露难色,领头的人看了看丹恒的脸色,又思索了一下,走到角落里按响耳麦似乎在跟人商量什么,半分钟后他走过来对丹恒说:

“请。”

丹恒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实则心中一片慌乱。他心情忐忑地裹紧浴袍出了门,酒店走廊里的凉风激得他立马打了个寒颤。

而就在丹恒出门的同时,离他不远处的电梯门打开了,一个看似是酒店维修人员的男人,推着一辆布草车与丹恒迎面错过,那人的棒球帽压得很低,只看得见下颌的一点线条。

擦肩而过的瞬间,丹恒闻到一股干涸的血腥气,混合着子弹硝烟以及烟草燃烧殆尽时发出的味道。

他记得这个味道,在彻夜行车的雪夜里,在他昨晚冰冷的梦境之中。

刃的指间闪过一抹金属色,丹恒看到那枚熟悉的五分钱硬币,那是他付给杀手先生的定金,目标是赎买自己的自由。

 

丹恒没有说话,也没有多余的眼神,一刻不停地走进了另一间套房。

他知道,刃一定会来找他。

 

 16. 

数分钟前,同一家酒店的某个房间里。

银狼本来吹了个大大的泡泡,刚想向站在窗边的刃炫耀,一直窃听的频道里却突然传来重要的消息,吓得小女孩差点被口香糖糊了一脸。

她勉强体面地将泡泡糖整个吐了出去,急忙开口对刃说:“公主殿下把水管弄爆了,他们正在找人去修。”

刃点了点头,整个人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从床上一字排开的几套酒店人员制服中选出维修工的那一身换上,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已经戴好了棒球帽整装待发了。

“叔,耳麦!”银狼翘着脚在后面叫道。

刃头也不回,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戴了,带上房间门,一转身就消失在了员工通道里。

 

自从丹恒的定位停在这家酒店之后,刃连夜拉着设备跟帮手也跟了进来。

他花了一天时间把这里员工流程摸了个清楚,顺手偷了几套制服,同时银狼也黑进酒店管理系统拿到了丹恒的房间号,并且窃听了关押丹恒保镖们的通讯频道。

但守着对方的人太多,刃必须确认丹恒个人的状态才行,否则他无法贸然行动。

于是银狼给他想了个办法,在早餐车上动手脚。

那两枚被做过标记的可颂,现在正被整齐地摆在刃的枪匣里。

 

刃靠在门后默默看着手表,在心里倒数了三秒钟,酒店里唯一上班的维修工抽完了他的烟,这才拍了拍屁股推上自己的工具车。那家伙常年酗酒,反应迟缓得像是一台上个世纪生产的钟表。

杀手先生找准机会,稳准狠地在维修工后颈落下一击,对方只来得及闷哼一声就像坨烂泥似的倒在了员工通道里,刃弯下腰把晕倒的维修工拖进布草间,自己换上对方的胸牌,将帽子压低了一些,推着车走进了电梯。

“公主要转移到隔壁房间了,注意,注意。”银狼说话期间还不忘吹了个泡泡,接着构思道:“A1832跟A1833的浴室窗户是相对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刃从窗口向外望了一眼,道:“告诉卡芙卡,准备接应我们。”

银狼吹了个口哨表示自己知道了,刃保持着通讯频道畅通,却不再说话了。

 

电梯门应声打开,刃压了压自己的帽子,推着车走了出去。

而迎面而来的正是湿漉漉的丹恒,对方原本柔顺蓬松的短发此时正一缕一缕的贴在额角上,甚至还沾了几朵滑稽的洗发水泡沫。很显然丹恒此时正假装自己是一个洗了一半澡水管爆掉的倒霉蛋,但实际上,刃从丹恒那发红肿胀的指关节就能看出来,对方大概花了不少功夫才才把水管人工弄爆。

与丹恒擦肩而过的瞬间,刃没有说话,他把一直藏在掌心里的硬币翻了上来。

二人的脚步不停,各自前往了各自的目的地。

 

“维修工?”那门口的保镖看了一眼刃胸口的牌子。

“是的先生。”

刃伪装出来的口音浓重,一听就是在发达国家打黑工的非法移民。

那人掀开维修车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对方没有携带任何的危险物品,这才决定放眼前这个家伙进去。

“帽子摘下来。”那人道。

刃毫不犹豫地摘下了棒球帽,他垂着眼睛,手指不安地在衣角摩挲,就好像任何一个怯懦的

杀手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走了进去,当然没人认识他,因为他们都已经葬身河底了。

 

刃走进蒸汽四溢的浴室,这里视野很差,从外面几乎看不到室内的情况。

他简单观察了一下整个浴室的布局,很快就找到了银狼口中的那扇窗。拿出修理工的工具包里的便携电钻,刃利索地将整个窗户卸了下来,那勉强能够钻过一个偏瘦的成年人,刃大概量了一下,自己是绝无可能,但丹恒可以。

他在记忆里丈量了一下丹恒的肩膀腰腹,再次确认了他的结论。

男人熟练地从身上抽出一组速降装置,固定在自己这侧的玻璃幕墙上。

“公主准备就位了。”银狼在耳麦里对刃说。

不过也不用她提醒,刃隔着窗户,遥遥看到了对面丹恒急切的脸。

 

丹恒打开窗户,十八层几十米当空的冷风一下子将他湿漉漉的头发吹成了冷硬的发束。他的脸瞬间感到一股冰冷的刺痛,并且逐渐发胀失去知觉。

而刃就在他咫尺的地方,两人之间隔着几十米的深渊。

刃的营救计划再简单不过了,丹恒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垫着脚奋力将窗户推到最大,即使被高层的狂风吹得睁不开眼,也想要努力看清对方的模样。

“过来。”刃低声道,他的声音很快被吹散在风里。

丹恒显然从唇语读出了他的意思,虽然黑发青年整个人都被冻的青白失色,但是仍然毫不犹豫地用颤抖的指尖扒住了十八楼墙壁的外沿。

 

窗户的外沿刮得丹恒腿根生疼,转眼之间,丹恒大半个身子已经悬在几十米高的半空中了!

沿着浴室窗户的外沿,只有一条不到十公分的落脚处,丹恒此时紧紧贴在冰凉的玻璃墙面上,零下的风和雪像刀子一般剜过他的皮肤。

刃一直在窗户那边看着他,看着丹恒一点点把自己置于最危险的地方,走错一步必然粉身碎骨,

“过来。”他又重复一遍,接着道:“我会接住你的。”

刃向丹恒伸出左手,男人的右手只是虚虚地护在一边,丹恒想起他肩上的枪伤,即使已经被冻得麻木,仍然忍不住心头抽痛。

 

“拜托你了,我的杀手先生。”

丹恒在心里默念,随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向刃,他穿着湿透后冻得冰冷僵硬的浴袍,凌空仿佛一只脆弱的白鸟,正试图飞跃命运不可逾越的鸿沟。

他冻得青白的指尖,终于握上了刃的手。

杀手先生稳稳地抓住了他。

 

“你的伤……”丹恒的声音在风里发抖。

刃死死地攥住他,丝毫不敢松懈,用使不上力的右手为丹恒套上速降的绳索。

“没关系。”

刃低声说,他的手攥得更紧了一点,仿佛试图以这种方式将体温传递给对方。

“别亲亲我我了,公主骑士大人们,西装狒狒要起疑心了!”银狼在耳麦里催促道。

刃其实只是不放心速降绳的安全性,足足替丹恒检查了两遍安全扣是否扣紧,最后一把扯下自己的外套盖在丹恒头上。

“别害怕,去找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女人。”刃简单明了的叮嘱。

丹恒的指关节已经冷得开始发紫,他在跳下前的最后一瞬,终于忍不住抬手轻轻摸了摸刃的侧脸,就像他在冰冷的床单上描摹过的一样。

 

“回头见。”丹恒说。

刃点了点头,道:“回头见。”

 

 

丹恒冻僵的嘴角挤出一个微笑,他不再犹豫,拉着速降绳从十八楼一跃而下。

 

“准备接应。”刃最后在耳麦里跟银狼说。

随后他扯下耳麦,丢出窗外。

看守丹恒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察觉到异状,留给他撤退的时间并不多了,刃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武器,为了不引起疑心,他只带了一把枪,正是丹恒在地下车库送给他的那一把。

最后他郑重其事地将丹恒当初付给他的那枚五分钱硬币取出,默默地将其放在了衬衣胸前的口袋里,那小东西虽带着金属冰冷的温度,却又像烙印一般灼烫着他的心脏。

准备好这一切,刃调整了呼吸,重戴上那顶棒球帽,步履稳健地走出了浴室。

 

“修不好了,要更换新的零件。”路过那些保镖时,刃看似贴心地交代道:“我会先把水阀关上,剩下的事情,前台会联系你们。”

“等等!”有个保镖叫住刃,又例行公事般地检查了一遍他的维修推车,确认没有藏任何可疑的东西,才将刃放出了门。

离开了险境的刃仍然不动如山,直等到电梯“叮”的一声,向他敞开大门,刃倒着将维修车拉了进去。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那一瞬,从隔壁房间冲出来一队保镖,大吼道:

“拦住他!”

随即数人开枪,刃身形一矮,以维修车为掩体躲过了第一波子弹。

有人想要抢上前阻止电梯合拢,刃把枪点射,很快电梯门就在一众保镖们面前死死地合上了。

刃当然知道乘坐电梯逃跑是件很蠢的事,他在15楼便敏捷地蹿出了电梯,赶在保镖们爬楼梯前往大堂之前闪进了员工通道。

之所以选十五楼,因为干洗房在这。

刃掏出员工卡刷开干洗房大门,随手抓起一套客人送洗的西服套在外面,还不忘从兜里掏出一副墨镜,虽然平时带着都是出于卡芙卡的恶趣味,但这次总算是帮上了大忙。

 

于是当一众人气喘吁吁地追到大堂,却只看到一辆孤零零的维修车停在电梯轿厢里。

“去查员工通道!”那人吩咐着,大堂里的人纷纷对这群突然出现的西装男报以怀疑的目光,前台经理更是一副要报警的样子,那领头的人只好赶紧将手下派去其他地方搜查。

半分钟后,隔壁电梯打开,身着西装戴着墨镜的刃,拖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顺手牵羊来的行李箱走进大堂,并没有人在意这个看上去像暴发户一样的住客。

除了在大堂补口红的卡芙卡。

她见刃成功脱险,便起身走在男人前方,二人保持着几步之遥的距离,直到离开酒店大门的范围内。

 

 17. 

停车场的角落里有一辆不怎么起眼的商务车,里面空调开得十足,银狼感觉自己的小皮衣都隐隐有些烫人了。

但是丹恒——刚刚被卡芙卡送进来的这个人——他的嘴唇仍然冻得有些发白,声音颤颤巍巍的。

“他怎么样了?”丹恒小声问。

银狼琢磨了一下道:“从大堂监控看已经离开了,马上就能跟我们汇合。”

“诶公主。”银狼歪过头看丹恒道:“我叔人怎么样,靠谱吗?你考虑一下他?”

丹恒被问得一愣,不知道是因为太冷大脑宕机,还是被银狼混乱的称呼给搞蒙了,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就在他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搪塞这小女孩的时候,车门被有规律地敲响了。

银狼面露喜色,打开车门,果不其然是做都市精英打扮的卡芙卡跟还戴着墨镜的刃,卡芙卡看这两人一照面眼睛都直了,一脸无语地自己去驾驶位上开车。

 

丹恒看到刃一步跨上车,一下子从座位上窜了起来,脑袋撞到车顶都浑然不觉,颤抖着手扑上去扒开杀手的上衣,果然看到右肩的伤口虽然已经被妥帖地包扎过,却仍然有鲜红的血迹从纱布下面渗出来。

“没事。”刃轻轻摇头,他把丹恒的手从自己身上扯下来,扯过一旁的毯子将对方仔细裹好,将青年人按回座位上,低声道:“失温症会死人。”

银狼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嘴角咧得快到耳朵根。

随着一声发动机的嗡鸣,卡芙卡一脚油门,商务车从停车场蹿了出去,很快便拐上了公路,一骑绝尘而去。

就在一众人以为就此脱险时,忽地有几辆车从小道抄了过来,紧紧贴在商务车的后面,随后传来一阵子弹擦过金属的尖锐声响,车玻璃被打得粉碎,溅了一地,银狼吓得缩了缩脖子道:

“我还是个小女孩呢!我不会打架!”

刃早就习惯了同事的脾性,从座位下面摸出一把枪递给银狼,随后有递给丹恒一把,问:

“准备好了?”

丹恒点了点头,刃也从背后拔出枪,数着对方换弹的功夫就是几记点射,子弹精准地穿透车玻璃集中司机的胸膛,敌人的两辆车立刻就报废了一半,只剩下一辆车仍然紧追不舍。

车里的敌人也不甘示弱,狠狠以车头撞击商务车的尾部,车在路上像个醉汉一般左摇右摆了几下,丹恒从刃的怀里半身钻出窗外,抬枪,点爆了第二辆车的左前轮。

那车也立刻失控打转,最后停在原地。

就在丹恒以为事情终于结束的那一刹,敌人从抛锚的车里再次把枪,一枪直冲丹恒额头。

刃在听到枪声的同时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将丹恒拽回了车,他自己尚来不及躲闪,他身前的丹恒消失,暴露出的正是刃的胸口——

子弹的灼烫下一秒便袭击了刃的皮肤,他只觉得一阵巨大的冲击力撞上了自己,如同被神明的指尖戳中胸膛。

那一瞬间被拉扯得极慢,刃看到丹恒面上难以置信的表情,随后陷入了黑暗……

 

 18. 

刃是被温热的水滴唤醒的。

「竟然真的死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

随即男人睁开眼,却看到一双泪意氤氲的翡翠色眼睛。

丹恒甚至不敢呼吸,他甚至以为自己眼前的人是过度悲伤引发的幻觉。

刃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他摸向自己胸口,掏出了一枚已经被子弹打得变形扭曲的五分钱硬币——

 

丹恒看到那枚硬币,一直哽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喘了出来,他颤抖的手摸上刃的脸,终究还是选择给他一个带着冰冷雪气跟泪水的吻。

“你知道这是吊桥效应吧,公主。”

一旁的银狼也跟着松了口气,忍不住调侃道。

刃强忍着肋骨的疼痛,他知道这一下一定有不少骨裂,但此时的他也并不在乎这些了,男人直起身子,将准备逃开的丹恒再度拽回来,给了对方一个更炽热,更富有侵略性的吻。

“这次不是了。”刃说。


苏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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