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廷】取暖
毕雯珺在梦里睡着没多久就醒来了,发现自己正瘫坐在练习室的沙发上。这些天他的睡眠越来越不安稳,混乱的梦境也接二连三。毕雯珺把这归咎于他白天忙碌却进展无几的排练,只得在新的表演团队里不知所措,最终在紧促的睡眠里胡乱消解。深夜小憩让他的焦躁暂时停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提醒自己不该停下的不安。他眨眨眼,等待着神智重新归位,模糊的灯光一点点清晰明亮。
已经是泛开凉意的暗夜。轻轻贴在自己身上的热源让他缓缓转动脖子。朱正廷就坐在他右边,仍然枕着他的肩膀,手圈住他的臂弯,一副放松却并不舒服的样子。巴掌大的脸上五官静谧,长长的亚麻色刘海盖住了眼皮,阴影与眼睫毛浅浅咬缠,毕雯珺盯了一会儿,心里也觉得像小狗崽的舌头舔在自己掌心上直痒痒。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朱正廷的手腕把自己的右手抽开,又找来朱正廷的羽绒服轻手轻脚地给盖住上身和肩膀。毕雯珺看着灯光下他略显苍白的脸,为他拨开有些扎眼的刘海。
不早了,夜晚跟比赛进程一样,催得练习生走得七七八八。沙发对角线一端的几个人半坐半躺地在地板上休息,时不时低声说笑,击碎空气中沉默的尘埃。毕雯珺干脆坐到地上,替朱正廷挡了些光线和嘈杂。在睡去的朱正廷身旁和尚未熄灯的练习室里,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脑子里独自滚开一锅浑浊又寡淡的汤,低沉地咕咚出时间的回响,混沌的今日沉入汤底,未明的次日涌动欲破。
自从公布完第三轮顺位,次序变动与人员淘汰便让之后的练习更加沉重和苦闷。走入前20名后方才发觉在一次次角逐中马拉松的赛段已大幅减小。到底是匀速跑完还是加速冲刺,却不仅仅是由体能和实力来决定。资本伙同时间拢了这么大一个局,玩家轮番退场后赌注更大,覆水难收了。
令人意外地选择了《戒烟》的朱正廷就在一众vocal的感性歌声里重复着这样的思绪。像时强时弱却永不停歇的海浪一遍遍拍打着沙滩,心里该是堪堪疼了一大片。他最后一个从自己的练习室出来去找乐华的其他孩子时,被告知他们已回了。于是在门外看到独自静坐的毕雯珺时,便直愣愣地走进来,扑进了这个人的怀里。
毕雯珺接住他时,像惯常接住一个爱撒娇的孩子。他耷拉着眉眼撅着嘴,脸藏在帽子下,手指用力地捏着袖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也不说话。问他怎么了,倒是自顾自嘟嘟囔囔了这些有的没的,却没说自己为什么难过。
难过到宁愿沉默。
毕雯珺轻轻地拍他的背,扶他在身旁坐好,转头看他。几个月朱正廷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眼袋也更肿。本来就是拼命又操心的人,消瘦下来连看见的人都替他觉得苦。能怎么办呢。毕雯珺想。
好在他像是终于觅着了熟悉和可靠,竟然倚着他慢慢睡着了,而毕雯珺即便悬着一颗心也好歹松了口气,昏昏沉沉地也休息了一会儿。梦里也不安稳,逡巡的都是心里波涛翻涌的不安,可是谁又知道朱正廷会梦到什么呢。
练习室是可以彻夜不寐的。然而醒过来毕雯珺也不想再守着自己重新发酵蔓延的无力与焦虑到夜深了。况且朱正廷也不能继续睡在这。他侧过头去看,那人依然保持着的不适姿势和漂亮睡颜和谐得别扭。半晌,他还是挪到朱正廷跟前,掀起羽绒服的一角,轻轻拉他的手,担心自己手凉,又盖好,然后低声喊他。
朱正廷迷迷糊糊地转醒,果不其然地因为别扭的睡姿而觉得颈肩酸痛,还是耷拉着眼角去扯毕雯珺的袖口,嗓音沙哑地唤毕雯珺拉他起来。
毕雯珺慢条斯理地站好,一手捞起羽绒服一手拉着朱正廷给提溜起来。朱正廷又困又累,姿势和重心还没调整过来,干脆顺着劲又扎进毕雯珺怀里。毕雯珺只好又拍拍他的背,给他披上衣服,然后轻轻地捏他的手,俯在他耳边语气半哄半劝。
“走啦。”
朱正廷从他的颈窝里抬起头,困意满盈的双眼终于清明些许。毕雯珺催促他穿好衣服,甚至给他拉好拉链,才拥着他往外走。
大厂的夜晚月色溶溶。宿舍并不远,毕雯珺的每一步都将这个夜晚分割成了同等分的分秒,只能用正在流逝和即将流逝来区分。他看到灯火更为明亮的宿舍楼越来越近,却觉得脚下的路越走越远。
“雯珺。”
“嗯。”
“你最近是不是休息得不好。”
朱正廷仍然泛着半梦半醒的鼻音,一开口却如惯性般换入现实的清醒。不说自己,只关心别人。仿佛全然忘了疲惫的身体是怎样从冷清走廊撞进熟悉怀抱寻求取暖的。自己并不需要特别的照顾。两个人在这方面都有心照不宣的默契。毕雯珺说自己是天生,他却太倔强了。
“没事,还能掉两斤肉咋的。”毕雯珺满不在乎抖落自己的大碴子味,把朱正廷生生逗笑。画风转得太快饶是让毕雯珺自己都觉得有些突兀,不过看到能把朱正廷尬到笑出来他也觉得挺好。
朱正廷两只手仍然缩在羽绒服的宽大袖子里,举起来在嘴边轻轻哈气。两个人一起回去的路毕竟没有那么冷。毕雯珺看着,仍然觉得不够。自己捂热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握紧了他的,又塞入自己的口袋里。两人的手一样纤细修长,交缠紧握时更觉清瘦骨感,仿佛是交融了自己的手。毕雯珺下意识地攥紧了些,又怕朱正廷疼,手心轻轻摩挲着对方的。
他听到朱正廷喉间的轻轻颤抖,从逼仄梦靥里释放,从昼夜不休的练习室里逃出来,在莞笑明目里磨碎了黯淡月光,又滴落在廊坊愈发浓重的迷雾里,销匿得不慌不忙。
毕雯珺又叹了一口气。
“没事。”
他握着他的手,不用力,也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