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约情人
现实向,半架空
OCC 私设如山
CP 孟鹤堂×周九良 堂良堂
圈地自萌 真人勿扰
散漫写手 自主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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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孟鹤堂罢演了,在离南京封箱专场还有两天的时候
王海从墨尔本急冲冲地赶回国又转战南京的时候,肚子里骂街的话已经堆积到了嗓子眼里,可最终在孟鹤堂酒店大门的前面,全部强压了下去
哪里的古宅里没有几桩冤死的命案,风风雨雨几十年,王海把‘德云社’这块招牌,从买卖,一步步做成了一辈人的信奉,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当真是形象极了
在外人的眼里,孟鹤堂是个几乎贴近于完美的人
圈里人说,祖师爷赏了孟鹤堂这么碗‘开口饭’,就像是楔子遇到了独一的缺口,不能再合适
得天时,长了一副潇洒俊逸的好皮相,成地利,各大平台是跃龙门的跳板,胜人和,一众同门齐心协力,命里该有的都得了,又还要贪图些什么呢?
可这人,本就是肉体凡胎、七情六欲的,要真是被封上了‘神坛’,便总是要有得有失的,只是有的东西弄丢了,便就是寻不回了,追悔莫及,你也没得一丝办法
孟鹤堂看见到周九良的时候,正被要签名送礼物的粉丝围在最里头,人潮拥挤说不上怵恶,却也实在谈不上高兴,多年积累出的职业素养让孟鹤堂在面对着一圈圈的长枪短炮、狂轰滥炸再没有了年轻成名时心里的动荡,孟鹤堂的脸上总有这世上最好看的笑,却根本走不到心里,你看久了就会觉得发冷,那笑太空了,没有任何感情,恰到好处的与所有人保持着安全的距离,举手投足间的张弛有度,粉丝说孟鹤堂复出回来就变了一个人,可大概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们说,男人总是要成熟的,‘孟先生’三个字,就该是这般山峙渊渟
默默背着包跟在孟鹤堂身后的年轻人叫梁筱九,显然也是习惯了这种全面曝光的生活,梁筱九是孟鹤堂收的第一个徒弟,却也是唯一的一个,孟鹤堂作为师长在梁筱九的心中自是不言而喻般威严重要的存在,可更多的时候,这个外界看起来的幸运儿却似乎并看不透自己的师父
孟鹤堂在梁筱九的眼中总是带着圣光的,这或许有些夸张,但绝对是真心,你能够想象出来的最长久的疏远是什么样子的,自从梁筱九拜师,五年岁月,除了台上,他便再未见过孟鹤堂脸上有过一丝一毫的动容,台上一举一动的大家风范,比起有师爷珠玉在前,孟鹤堂给人的魅力或许就是一种再平淡不过的冷情,七情六欲的烟火气在这个人身上完全没有任何的体现,不夸张的说,这个男人就像没有悲喜哀乐地被外界所隔绝,又或者说是他主动地隔绝着周身的一切,而这些,哪怕作为膝下唯一的弟子,却也是梁筱九从来不敢过问的禁区
自从五年前孟鹤堂回归,网上的流言蜚语就没有断过,可这种东西总是会渐渐被掌声与荣誉所淹没,孟鹤堂是观众一手捧起来的,十二年前是,五年前更是,孟鹤堂不止一次说过自己感恩所得到的一切,可梁筱九却再为见过别的了,哪怕是最该有的寻常的功名利禄心思也不曾见过,这个人真是奇怪,最短的时间爬到最高的位置,却其实根本从未在意
只是破天荒的有一次,自家师父在剧院门口慌慌张张地拉住了人,眉目里的激动却终究只是错认,好在那人也只笑了笑,头上的卷毛随着点头轻轻晃动,回身道了声’没关系’便也就离开了,可而后整场的演出,自己师父就像是神游太虚一样丢了魂去,栾师叔在台上用尽了功夫的遮掩,一场相声最终说得七零八碎,四处不接,好在收场还是完整,仗着氛围好,台下观众起哄,也就算是过去了
梁筱九其实也是个安静的,只是碰上这更闷的,难免显得聒噪,一旁跟着学艺五六年,自己的这位师父年纪不大,名气却不小,业务能力出类拔萃,待人接物也是极好,可梁筱九总是觉得别扭,他是自己师父唯一的徒弟,可师徒两个却谈不上亲近,与其说梁筱九当初莫名奇妙被选上是幸运,倒不如说他更像一块符合心意的盾牌,话少事少,干净利落,却隔绝了外界对‘孟先生’这三个字所有的猜忌与诋毁
同辈的师兄弟皆陆陆续续收了徒弟,孟鹤堂便也该如此,人活一世,愿不愿的却总是冥冥之中被墨守成规牵着走
梁筱九现在依旧记得,那天,所有人都知道,火的如日中天的‘孟先生’要来传习社挑一个开科的‘大弟子’,小辈们一早便站得规规矩矩,心里摩拳擦掌百般算计,而见到真主的那一刻,便更是打定了主意的明白,跟着这样一位玲珑剔透的‘师父’,何愁没有个锦绣前程,越是变本加厉的想要出挑表现,如果当时欲望有味道,梁筱九想,那方寸之间大概是装不下了,陪着孟鹤堂一起来的是师叔杨九郎,张云雷并没有到场,只听人说是录制节目有事耽搁了,却也没人敢过问
选人到了一半,栾队长竟也是来了,场子里更是热闹,一个个小辈打了鸡血地表演十八般武艺,可孟鹤堂自始至终没有任何的回应,不说好,也不挑毛病,只是不要你罢了,轮到梁筱九的时候,四分之三的人已经刷下去了,梁筱九没抱着一点的希望,反倒是放松了下来,上来没有寒暄简单地鞠了个躬,拿起御子唱了段戏
梁筱九唱的是《黄鹤楼》里的一段活儿,发挥地一般,中规中矩,着实算不上出挑,死了心唱完要走,却是被人叫停住了
‘师兄,要这个吧’
孟鹤堂平平淡淡地开口,随手指了指台上已经傻了的人,却如同事不关己一般,后来相处久了,梁筱九觉得,自己师父寻常点菜怕都要比当年点自己的时候上心
不过梁筱九也明白总归是自己占了便宜,所以从不会触霉头地想要试图理论些什么,过程都是小孩子才在意的,梁筱九从不觉得重要
可这是梁筱九也总有想不通的地方,就比如那天杨师叔曾经深深看了自己的一眼,那眼神实在是算不上和善,可梁筱九至今也不想明白
明明自己在台上只说了三句自报家门的话,当年一个孩子,和所有人素昧平生的,能有的什么错处
“各位师叔好,我叫梁一梦”
“南京人”
“捧哏,爱唱戏,会弦子”
(二)
五年前便有人说过,孟鹤堂‘消失’两年根本不是德云社外派海外调研,就算是从艺前做过管理行业,这么大个企业怎么也轮不到选一个好不容易捧红的新人去做幕后的事情,那两年里从未有人见过孟鹤堂有过一场的演出,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也有人说,孟鹤堂是‘疯’了,他师父没有办法,只能把人‘藏’了起来,只想着‘弃子’一个,可世事难料,孟鹤堂竟是莫名其妙的‘好’了,而且涅槃重生,更胜当年
也是,当初的一桩丑闻,好好一对相声搭子一死一伤没存来下一个,周九良呢,大概才是真正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总有那些烂到骨子里的糟粕心思,信的人巴不得能大张旗鼓时时祭奠,最好再能伤着眼前‘活’着的这个最深一刀,不信的,七年间大海捞针,却也是一无所获
这些年,孟鹤堂上台总有两个规矩,第一,说相声的桌子必须永远是干净的,不允许出现任何多余的物件,礼物也不可以,第二,孟鹤堂从不与搭档穿同样的大褂演出,而且这么多年也再未有正式认下过搭档,多是和栾云平一起登台演出,却也总或是盘扣不同,或是暗纹有差,从未曾变过,这两件事,德云社的师兄弟们都是知道的,明不明白,却对外自然也都有对外的说辞,可究竟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敢深问,这么多年,就像梁筱九听见梅九亮师叔说得玩笑,“你师父,眼睛和心里头,都是星辰大海,哪里看得到尽头”
此刻跟在孟鹤堂的后面,看见那人脸上的神情,透过周围层层包围的人群,梁筱九也想看看是什么动了孟鹤堂这么多年跟没了一样的‘人味’,只可惜,除了人潮涌动,梁筱九一无所获
梁筱九想,自己的这个师父,或许只是又‘疯’的厉害了
(三)
一眼,隔着茫茫人海,孟鹤堂却也觉得自己浑身的血像是被层层冻住了,他等了七年的人回来了,就那样活生生地站在大厅里,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运动服,一顶黑色的鸭舌帽,耳朵上挂着耳机,身边黑色的铝制箱子,因为多年奔走已是磕磕碰碰
孟鹤堂记得这个箱子,那里曾装过两个年轻人太多的梦想
“九良,你看见我那件外套了吗?下午有采访,我想穿着精神点”
“喏,我箱子里找去吧,先生,你不能总这样指望我,哪天我不在了呢…”
“不会的,说相声的就是两口子,你还能跑哪去…”
周九良还留着这个箱子,这人总是这样,认下了的事情再无所谓,你不抛弃他,他总舍不得丢开手,可他自己又会知道吗,这个样子落在别人眼里就像极了一切都没有变过,前缘已散,覆水难收,却有人无意地画下漫天美好,只终究是海市蜃楼,如果可以,孟鹤堂倒是情愿就这样看上一辈子
孟鹤堂一时走神,走在身边的小助理架不住周围粉丝的推攘,一个半大不大的孩子直愣愣地撞在了孟鹤堂腿上,孟鹤堂回了下神,弯腰抱了孩子一把,周围粉丝一片尖叫,小孩乖巧地趴在孟鹤堂肩膀上,顺着孟鹤堂的视线茫然看着走走停停的人群,“叔叔,你很喜欢这里吗?”,奶声奶气的样子让孟鹤堂这么多年刻在骨子里的戒备稍微放松了些许
“喜欢……”
“我这一生,最值得的,都曾在这里……”
小孩子是听不懂悲愁的,把傻笑的孩子还给看顾不周的父母,玩笑了句“我没这么重要,看好孩子吧”,孟鹤堂就离开了
周九良坐在行李箱上,秦霄贤拿着刚买的饮用水还有几小包果干零食,“少吃些,我回去给你做些热的,这个不健康”,周九良从行李箱蹦下来,被对面的人接着抱了个满怀,“没关系,这个好吃”,周九良拿过零食,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两人耳磨厮鬓间皆是同性之间过于惹眼的亲昵,周围人侧目却也无所在意,秦霄贤也不知道,这个三十出头的男人,是怎么这么数年如一日的柔和样子,像一团光引着人不自觉的想靠近,摘了碍手的帽子,摸摸了那一头的小卷毛,“刚才是谁,这么大阵仗,我这么帅的一张脸,也没见人群有多激动……”
因为时差的原因,两个人都有些精神不济,周九良低着头闷闷的,秦霄贤这边说话逗人开心,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窝在怀里吃东西的‘仓鼠’突然停了一下,然后就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一样
“没看,追星吧,算了,也和我们没有关系”
秦霄贤愣了愣,想着刚才远处看着那人挤人的场面,看着周九良风轻云淡的提起过去曾经历过的狂热,就像是真得淡忘了人血馒头一样的过往,可就连秦霄贤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又何况是周九良呢
名利场,风月地,利欲垒砌的人骨堆,金银砌成的薄寡义,有的时候,所谓喜爱不过是比陌生人伤得人心更深罢了,可周九良这种傻子总是当真,就如同曾经无数的人跟在台下喊‘爱你’,明该台上台下都不信,却是有人走心入了戏
秦霄贤永远忘不了,七年前后海边上找到冻透了的周九良,那往日最好看的眼睛里装着是什么样的光景,让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一遍
“老秦...”
周九良眼里的星星,在那一天,彻底的碎了,七年了,秦霄贤再也没有见到过
屋外边是零下的温度,周九良唯一穿着的毛衣却湿得淌水,周九良浑身上下全部是冷汗,脸上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嘴唇更是紫得吓人,秦霄贤觉得,自己再来晚一会儿,这人怕就已经没有了
“...航…航航…没事…不冷了...看看我...求你..看着我..”
秦霄贤也不知道眼泪不要钱似的往周九良身上掉,过低的体温已经让周九良开始恍惚,浑身抖得不成样子,等拨了急救电话,两个人都是瘫在了地动弹不了,秦霄贤把周九良用尽全力的护在怀里暖着,北方冬天的寒风一刀刀地往脖领子里灌着,周九良渐渐没了意识,秦霄贤使劲抓着那双往日里弹弦作板的手,“航航..过去了..没事了…我陪着你……”,铁直脊梁的汉子躺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却根本哭喊不出来,这世上的人心还能再狠吗,七年,就是养条狗,谁又能下得去这样的狠手,‘师哥啊…师弟遥祝您,前途似锦,一世荣光...’
“航航,走吧,我租了车,我们先去找好的房子看看,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
“我不饿了,吃了点零食”
“那我陪你四处逛逛?”
周九良重又把头低了下去,没有人能骗得了自己,说到底他还是怕的,刚才有几个人望过来的时候周九良一整颗心都揪了起来,无数次出现在噩梦里的刺骨冰凉他从没有忘过,可周九良不想再让秦霄贤担心了,秦霄贤身上的担子已经够重了
身边的人仿佛总能看到周九良心底的需求,再在最及时的时候毫不犹豫挺身站出来,秦霄贤拉过了周九良的手插在自己兜里,手指勾了勾掌心,俯身笑了笑
“乖,我保证,只要你回头,就能见到我在”
周九良的心跳漏了一拍,秦霄贤总是这样义无反顾地站在自己身边,闲下来的时候,周九良也认真想过两个人的关系,就比如前不久的生日,那氛围极好,可秦霄贤却把周九良的话打断了
“航航,你再不需要,为任何的人,委屈了自己”
周九良的心突然就酸了,他承认他对秦霄贤或许是感激大于感情,他报答的心思秦霄贤全都明白,却从来不装着糊涂地一味收下,周九良心里的难以忘怀,两个人无数个日夜地彼此依赖存活,周九良也试过努力重新去爱,可感情这种事情从来不会听从人的心意和努力达成正比,秦霄贤不在他的心里,起码现在是不在的,周九良没办法去骗,骗一个一心一意对自己不能更好的人
“哎,你酸不酸,牙都倒了……”,周九良笑了笑,把口袋里的零食塞了点到对面的嘴里
“油嘴滑舌,老天还在上面看着呢…”
周九良脸上的笑说不上是多美,却是历经岁月洗礼后的让人心动,秦霄贤看得愣住,算不清他花了多少心血才让这个人死灰一样的心里慢慢照进去了些许光亮,秦霄贤曾经告诉过自己,他会一直等,等到周九良可以毫不顾虑说出‘愿意’的那天,而在那天到来之前,他要做的,便只是陪伴与等待
“我要被玉帝劈了,你不心疼啊?”
秦霄贤猝然凑近的脸让周九良慌张了一下,强做镇定还是红了耳朵,周九良总是容易害羞的,或许也因为这么多年秦霄贤从未得寸进尺过
“好吧,心疼,心疼,你真是,大傻子一个的人……”
“你这么听话?”
“那必须啊,你中午得管饭啊,秦老板!”
‘得嘞,全听你的!”
……‘我的老板娘……’,最后的半句话,秦霄贤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他不愿意看到周九良脸上的歉疚,既然,来日方长,又何穷今日
(四)
孟鹤堂的助理站在孟鹤堂的房间门外边,吓得像个鹌鹑,满楼道‘一片狼藉’,演出资料,节目安排,赞助计划,采访提纲各种文件纷纷扬扬撒了一整条的长廊,好在按照以往的惯例这样一整个楼层都是封闭的,不若已孟鹤堂如今的人气,封箱这样级别的演出临场和经纪公司闹翻了天,只需‘疑似罢演’四个字,主流新闻媒体的‘公关费’便早已超出了这整场演出的商业价值,这也是王海把脾气压下来的原因,哪怕最坏就是不演,这种事也绝对不能传出去一丝的风声
要说‘角儿’们,终究是人,三灾五难纲常伦理的,偶然有个‘因故’改场,刷几篇温情公关稿带带节奏,再找几个披着‘官皮’站个队发个通稿,也就基本没了什么影响,这些一概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以王海对孟鹤堂的了解,老实‘听话’这些年,若要是反了,只怕是要捅破了天了
“怎么回事?”,王海刚出了电梯,孟鹤堂的助理就已经围了过来,看着是守了有段时间了
“海哥,我真是什么也不知道,我把跟着身边的人都盘问了,一个字有用的也没有”
“多久的事情了,为什么闹成这样才联系我?”
“打机场回来就开始了,小事也不敢惊动您啊,早先我刚一见面就觉得人情绪不对,可孟哥也什么都没说,我就以为是累了,把采访推了”
“后来晚上昊哥来送东西的时候,连人带东西,三回全都给摔出来了,这我才觉出来事不对来,这几天已经安排人守在这防着记者了,可实在没有办法,就是连着会馆上下两层全包了,可还有两天就演出了,那头明天主办方还等着吃饭呢,我看早晚也是纸包不住火”
“海哥,我这眼皮直跳,你说是不是要出事啊?”
“您说,我这跟了孟哥三年了,从来没见过这局面,这摔东西堵门加上罢演的,这叫怎么个事?”
王海静静地听着只一言不发,直到郑宇觉得自己话有些多了,自觉停了下来,王海才摘了脸上的墨镜,拍了下郑宇的肩膀,却不动声色看了眼有意无意站得‘很远’的吴昊
“宇儿,你去歇着吧,里头先让昊子盯着,另外叫人在外边好好守着,记着,这两天,我不想再看见‘任何’意外”
“得,知道了”
“海哥,您有把握吗?”
“把握?”,王海脸色阴沉,郑宇觉得自己大概是又说错话了
“肯不肯的,哪又有回头的路……”
郑宇叹了口气,却也不再问什么,他们这些人,本就一个个全像是谜团一样,看不明白
(五)
王海开门进来的时候,孟鹤堂正窝在酒店的沙发上,睡袍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抬眼看了眼进来的人,即使是王海这样的身份,孟鹤堂却也一点起身迎一迎的意思都没有
王海叹了口气,瞅着人还算是清醒,心里松了口气,这些年当真是被娇纵坏了,容得下他这样闹
脚下四处扔的都是红酒瓶子,偌大落地窗边上的高脚酒杯里还有未喝尽的酒,房间里黑漆漆的里没有开灯,可王海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王海有些嫌恶地试着打开屋子的通风系统,又刚想要去伸手把客厅的窗户也打开
孟鹤堂戒烟戒酒七年了,对外说是保护嗓子,可王海难得看得明白,这就跟身上缺了个部件,总要留个纪念
被烟酒泡烂了‘情深不眷’,嘶哑的低语像是从难堪的缝隙里碾压尽了
“…哥…我看见…九良了……”
孟鹤堂没有抬头,王海,自己师父的经纪人,现下德云社一线艺人的总经纪,本应该陪着恩师在墨尔本商演,被活生生折腾了回来
孟鹤堂懂得人伦纲常,可他就是故意的,往若生,众生皆苦,佛非渡,何人无辜
天黑了,对面高楼诡幽的霓虹灯透过大大的窗子照在孟鹤堂脸上,明明灭灭,破碎不堪,孟鹤堂张了张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低着声地缠绵絮语
“我找了他七年…他就像消失了似的…从来没有存在过”
“可是我还是等着了,哥…七年了……我到底找着了…”
孟鹤堂晃荡着红酒瓶子,这里的每一瓶酒,大概都够那个七年前的两个年轻人奔波劳碌好一阵子,现在却只被人当做用之不尽的垃圾,王海逆着光线,看不见那人脸上的表情
七年前,王海把护照拍在孟鹤堂眼前,地上是撕了的机票
王海记得他曾说过,
“周九良要是死了,这条命,我和你,一人,一半……”
孟鹤堂喝多了,脸红的不像样子,没有装扮眼尾却红的像擦了胭脂,咿呀的哼着曲不成调,刺得人心里直一阵阵发凉
“…终究……”
“...都付与…断井颓垣…”
王海走了过去,掐了孟鹤堂嘴里抽了一半的烟,不能再让人闹下去了,孟鹤堂心里压着东西,一旦放了出来,他不知道这回他又要把人送出去关上多久
七年前,孟鹤堂被勒令‘关’了半个月,而后销声匿迹,又是一年零三十二天,却奇迹般地出现了,只恢复六个月,随后回国,重归舞台
这期间,无论动荡与否,却都没有人知道发生过了什么,唯有王海而已
“孟鹤堂,你闹得什么呢…”
王海语气出奇的平静,可孟鹤堂手里抓着的酒瓶却冲着人一下子砸了出去,没有人欠他的,可孟鹤堂就是觉得委屈,尤其是看见眼前的这张毫无波澜的脸,孟鹤堂几乎煎熬地发疯,一切失控的情绪发酵成恨,怨,悔,逼得他,随时随地,想和眼前的人世同归于尽
红酒碎在床角溅了一地的残骸,精彩纷呈
“孟儿…我不管你今天看见了什么,是人是鬼”
“你我都明白的,就算有,那个人,他叫‘周航’”
“这世上,永远,再不会有‘周九良’…你懂了吗…”
孟鹤堂奔溃的情绪几乎是瞬间爆发出来的,就像是崩断的闸线,王海有过片刻慌乱,这样的孟鹤堂他见过,在国外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特殊‘医院’,又或者说是,有钱的人把舍不得亲眼见证的死亡堆砌在一起,造就成集合的死亡地任其埋葬腐烂
王海就看着,这个所有外人眼里‘光鲜亮丽’‘温文尔雅’的‘孟先生’疯狂地嘶喊哭闹着,全力地咒骂,红了眼睛地撕扯、摔砸身边一切能够触碰到的东西,孟鹤堂早该撑不住了,脆弱会被孤独无限次的放大,可这就是‘代价’,人生路上,你既然有胆子做出交易,就必然会面对的得失的代价
王海点了根烟,锁了门,找了个角落平静地等着,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念,都被锁在了这封闭的屋子里,一丝不为外人所见
孟鹤堂做完一切能做的,整个人像是被情绪操控的木偶,宣泄过后便是失去灵魂,木僵地光着脚踩进碎了一地的红酒玻璃,眼睛里因为痛感闪过的一瞬间的失神和清明,孟鹤堂慢慢弯腰,捡起半个支离破碎的酒杯,锋利的豁口在漆黑夜里带来微闪寒光像极了人眼底破碎的希望,抬手,行云流水般贴向自己,恋人们彼此交颈的地方那样柔弱,可以最快速地让人解脱,可就是闹剧,无论快慢,无论契机,离跳动的脉搏还有几毫米的时候终究还是会被人夺走,如同无数的重演,孟鹤堂闭上了眼睛,他早就该认命了,在这样一场无限轮回里,没人救得了他,这是报应,王海利落地把烟按在烟灰缸里,捡起一旁掉在地上的睡衣带子,孟鹤堂的脖子被划出了一道扎眼的血痕
“孟儿…听话…演完这场…哥…替你请假……你好过的…不能再有事了”
“…不怕…都能过去…哥陪着你…撑过去”
孟鹤堂虽然年近四十,许是保养的好,许是老天爷眷顾,一张脸干净的依旧像个孩子,带着血的脖颈全是冷汗,黏在脸侧的头发盖不住额头的青筋,孟鹤堂整个人都在无意识的发颤,却没有一点力气虚脱一样,嘴唇喏喏听不见声音,却对身后明显强制的捆绑习以为常
过了许久,久到王海甚至以为孟鹤堂的酒劲上了头
“哥…扔了我吧……”
“..我...不值得了…”
王海的手背在发凉,屋子里没开灯,孟鹤堂的嗓子哑得像是随时都准备着一口血
孟鹤堂嘴里的自己就像是不值钱的垃圾,这种话王海曾听过一遍,可他还是捧着‘孟鹤堂’还是一步步蜕变成了‘孟先生’,王海打断了孟鹤堂接着没说完的话,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些年所有的不容易,如今就是孟鹤堂肯,他王海,也做不到
“孟儿,你记着,你是‘孟鹤堂’,是台上永远倒不下的‘角儿’,不能认”
“…哥…”,孟鹤堂笑着,眼泪混着冷汗就从眼角一点点的渗了出来,一滴滴烫在王海的手上,“这七年…我醒着的日子…没有一天不想死…”
“死了……就全都忘了……全都……过去了……”
“可我又怕死了...会不会有人想起我...哥..…你…会吗…”
王海愣了,疯子的话当不得真,可他却一听就是七年,他想他们大概是都疯了
“..想吧...又或许根本不会..”,王海说的是实话,这些年,连王海也说不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像是仇人,还是更可笑的像是亲人,七年,是王海在陪着孟鹤堂,可孟鹤堂也逐渐变得除王海再没有任何的依赖,这是一种馈赠,不管是为了什么,王海不得不承认,孟鹤堂身上有一种东西,让人不自觉渐渐上瘾,再不抽身
“所有人都说..你捧我的心思..是块石头..也能成仙...”
“我是有了好多的钱...可就像是掉进了醒不来的噩梦..屋子..院子...我在我演出过的每一座城市都买下他最喜欢过的样子,秋千,草坪,玻璃房子,可最后什么都没了…半夜醒过来,全部是空空荡荡,只有我自己了……”
“我给自己,造了世界上最大的‘囚笼’…我怕…”
“哥…哥…你帮帮我…好吗...哥..你救救我...哥..”
孟鹤堂一声声叫着哥哥,把脸埋在层层的被子里,哭出的声音像是直接从肺管子里闷出来的,听得人悲悯,是,孟鹤堂如今‘今非昔比’,孟鹤堂如今‘身家百倍’,可孟鹤堂,再也回不去了
“孟儿…不哭了,哥在这儿”
“有的事,回不了头”
“孤家寡人,万里河山,都是你的了……”
(六)
王海给人吃了些镇静的药,安安静静地关了门出去,没有再说一个字,他知道,后天,舞台上,依旧会出现那个‘完美无暇’的孟先生,他习惯了,孟鹤堂也习惯了,他们需要的不过是定期的撕扯伤疤,血祭一场‘往事不可追忆’,心不安,总归是要还债的
王海站在楼道尽头的窗户边上倚靠着墙面,打火机的光照亮的‘禁止吸烟’就像是个笑话,有钱,啧,什么样的流氓不能变成绅士,这么多年,这个圈子教给了王海太多的东西,这大楼里每一砖一瓦没有不粘着钱上脏味的,酒桌上推杯换盏盖起来的所谓‘会馆’,谁和谁谈什么干净,弹了弹烟灰的火星,一明一暗,深吸一口徐徐吐出个烟圈,把烟从嘴边拿开打了个电话
“昊子,给孟鹤堂重新找个助理吧”
吴昊是跟了孟鹤堂最久的助理,接到电话,并没有太多意外,这已经是孟鹤堂这七年换的第四个助理,那‘人’走了好多年,本以为以后的日子就这样了,“天理昭昭,因果报应”,想起几天前在机场看见的人,突然恍惚了一下,别说孟鹤堂了,连上他,这几天的滋味谁又能知道,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
不过,万幸,还活着…活着…就好……
“海哥…人手…一时也抽调不来合适,要不过了这个商演吧……最近大家也累了”
“可以”
“但这个…和之前几个一样,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在圈子里‘开口’”
“好,我知道了”
“挂了吧,你也辛苦,注意休息”
王海在地毯上踩灭了刚抽了几口的标着‘特供’的烟,看了眼窗外灯火通明高楼林立的城市,突然觉得这个冬天很冷,人在世上,渺小的就像一粒沙子,又想着以防万一怕还是要准备一些必要的‘公关’,步履匆匆,总是来不及等人继续伤感,就又要被迫回到忙忙碌碌的节奏生存有道
(七)
孟鹤堂长了一张看上去很‘聪明’的脸孔,虽然粉丝总说孟鹤堂人到中年沉稳了不少,可这世界上真正精明的人,没有几个愿意写在脸上,天生的样子,孟鹤堂抹不掉,后天的本事,孟鹤堂从吃第一次亏开始,就几乎再也藏起来没给人看过,可周九良,就是那极少的意外
周九良是真的‘愚钝’,七情六欲,缺五少四,却固执地选了一条遍布‘荆棘’的艺术道路来自己保护,孟鹤堂的出现,就是这荆棘丛中最大的陷阱
孟鹤堂总是如玉温润,粉丝说,孟鹤堂多情,试图爱上孟鹤堂的每一个人都这样说,可那‘情’会有多长久呢,周九良从来不说,他想,他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所谓‘先生’
孟鹤堂打周九良主意的第一年,周九良十七,孟鹤堂时至今日依然记得那人一脸‘义正言辞’的拒绝,“师哥,你这叫‘拐带’,师父知道打不折你的腿!”
第二年,周九良极其慢热的性子却也不知不觉对孟鹤堂熟络亲近了许多,“别开玩笑了..师哥...走吧,四哥他们,还在门口等你呢…”
第三年,孟鹤堂直接激进派的作风一瓶二锅头灌进肚子里紧接着就是一顿情话狂轰滥炸,秉持‘老艺术家’保温杯里一年四季都是枸杞的周九良无奈的把喝懵了耍累了的师哥‘恭恭敬敬’地‘请’回了宿舍床上,到底,临走,叹了口气,又折回来仔仔细细地盖好了踢乱了的薄被,“师哥,有的话,你睡醒了,就忘了吧…”
第四年,孟鹤堂只做不说,早上请吃饭,夜里带练功,台上全宠着,台下更放纵,哪怕身边的人都觉得孟鹤堂是‘养孩子’锻炼出了‘老父亲’的高度自觉,可只有周九良知道,自己心里的那座冰山,开始化了,一点一滴,日夜相继,周九良也试图阻拦过,可就像天有四季,束手无策
第五年,周九良生日,孟鹤堂呼吸热热地打在脸上,周九良的心跳得很厉害,可一切终究还是停了下来,门被离开的人关上了,周九良一个人守在蛋糕边上,突然悲凉的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吧,夜风吹散了屋子里的烟味和周九良看着孟鹤堂眼睛问的那句话,周九良知道自己不该问,可他做不到不问
“先生,你会爱我多久...”
没有人回答,同一年,孟鹤堂和队内的女主持喜结连理,周九良喝着新娘敬过来的喜酒,满嘴苦涩,真是,比那天放冷的蛋糕还要难吃
第六年,孟鹤堂这一年离周九良不远不近,周九良也在规矩里做事安守本分,这一年的年尾,孟鹤堂离婚,周九良去酒吧接人的时候,被人抱着脖子,三十的人眼泪湿了衣服,“我大概,爱不了一辈子,任何人,都一样…”,“九良,我没有家了...”那一夜大概是周九良二十年人生中最长的一个黑夜,天亮的时候,孟鹤堂醒了,从后面抱住安安静静站在阳台的人,这一年周九良似乎瘦了很多,孟鹤堂永远记得,那天阳光照在周九良的侧脸,周九良主动回过身吻他,周九良在发抖,嘴唇冰凉
“孟哥,你有家了,在我这里..”
过往半生,所有来试图爱上孟鹤堂的人,总是想得到些什么的,或是钱,或是皮囊,或是浪漫,只有这一次,孟鹤堂觉得,这世界上或许真得有傻子,只是爱自己,这样的一个人,可这种相信,大概,却是从失去的那一刻才破土而出的
第七年,这是孟鹤堂事业飞黄腾达的一年,如同大多人所看好的那样,孟鹤堂是天生属于舞台的表演者,哪怕并非所有人皆是如此,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热爱和被嚼碎成谈资的全部生活,周九良有些迷茫和害怕,却还是选择了承担,承担两个人这份来之不易的荣誉,承担一份或许只能称作救赎的感情,渡人亦为渡己,周九良想,如果是情人,那么,孟鹤堂大概是这世界上最优秀的人选了,周九良自幼的离家学艺,孟鹤堂身上的温暖就像是毒药,让人煎熬却又从来舍不得拒绝
整整一年,孟周就如同上了发条的机械,商演,综艺,影视,访谈,日渐增长的粉丝级数,即使深夜,孟鹤堂依旧如同孩子般疯狂地迷恋着这所有的一切,周九良常常熬不住睡着,醒来时那人却总还是在忙,他们都明白,这个年纪,若是再失去了这次的机遇,这辈子,大概也就如此,只是可惜,这些,从来不是周九良在意的,他所看到的,只有镜子里一张越来越陌生的脸孔,和一份自欺欺人岌岌可危的感情
孟鹤堂大概是又交了一个女朋友,按照孟鹤堂以往的惯性,这并不让人难以预料,孟鹤堂是个多情的人,从第一日应下这份感情,周九良心里便是明白的,可笑的是周九良是和所有人一起听说的,在新闻上,在师兄弟的谈资里,那份疏离,甚至不如同居过的陌生人,周九良看着新闻“相声新贵事业感情双丰收”,周九良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笑话,周九良关了电脑,静音了手机,孟鹤堂解释的话连同上台前的对词一起被周九良关在了外边,演出前的飞机上,孟鹤堂说哈尔滨是他年少梦想里的流浪地,散场后,他愿意带着周九良在他生活过城市牵着手四处走走,如今看来,何必呢,这般费尽心思,他终究还是会牵着别人的手,走进没有自己,本该圣洁的婚姻殿堂
整场演出周九良状态都很稳定,甚至粉丝台下调笑‘九良今天睡醒了’,周九良笑了笑没说话,这种事情,除了身边的人不会有人感觉别扭,孟鹤堂几次试图斜插打诨都被周九良搪塞了过去,两个人就这么不阴不晴的演完了整场,直到返场的时候,底下的粉丝起哄要求唱歌,孟鹤堂拿了话筒,如往常一般,坐在了舞台边上
“谁能够将天上月亮电源关掉”
孟鹤堂的嗓音低低沉沉,底下的粉丝听得入迷,孟鹤堂太熟悉周九良的表演节奏了,直到观众席里刚有反应,几乎是瞬间孟鹤堂便从台上跳了下去,本是寻常无奇,可回身望向舞台的一眼,孟鹤堂看见周九良就那么安静地站在白色的舞台灯光里,孟鹤堂的心突然变得静了下来,他觉得周九良离自己好远,这么多年,那人总是干净的如同秦淮河里长流不尽的一汪清水,可却也是最难能留住的纯白…孟鹤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直到下跪的那一刻,孟鹤堂的耳膜被粉丝们排山倒海的尖叫声充斥着
“我们一直忘了…”
“要搭一座桥”
……
“看看…什么才最重要…”
……
周九良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与错愕,孟鹤堂或许‘赌’赢了…谁知道呢…或许连孟鹤堂自己都不清楚,周九良在这世上究竟是个何样特殊的存在,可周九良骨子里的认死理,让孟鹤堂害怕,害怕这样的日子久了,冷了,他们也就会散了
直到很多年之后,孟鹤堂收到粉丝寄来的录像带,这么多年,他一直避而不谈的东西就那样坦然的出现在了屏幕上,眼泪不自觉地模糊了视线
那是,孟鹤堂第一次看到,周九良,后退的半步
在他起身靠近周九良的时候,在他以为失而复得的时候,在整个世界全部狂欢沸腾却只是自我荒诞的时候,周九良,红着眼圈,不动声色,半步后退,自此,再无回头,泾渭分明
(八)
秦霄贤突然接到孟鹤堂电话的时候,一时想到周九良早上的怪异,不情愿,却也猜到了什么
“呦,师哥,这么多年没见,还活着呢?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儿?”
“老秦,一起吃个饭吧,好久不见。”
“啧,能不去吗?说实话,我这人真不知道该跟畜生怎么说话。”
“七点,我在会馆等你,别让九良知道。”
秦霄贤挂了电话,在客厅里坐了很久,指针在表盘上一下下地走着,天已经黑了,周九良逛了一天累极了在卧室里睡觉,掐了烟,自从看着周九良抽烟太凶后,秦霄贤就把自己的烟戒了,日久天长的两人的烟瘾就都没那么大了,眼下的这根竟是这半年来的头遭,秦霄贤抬头看了眼表,十点了,起身开了窗户,回身又打开了空调,暖风吹在身上,窗户外的冷风吹在另外一边,秦霄贤心里很乱,他想,可能是怕周九良起来冷,又怕人起来闻了烟味头疼
可人骗不了自己,秦霄贤怕的,终究是打来的那个电话,是电话那端的那个人
七年不见,阴魂不散
孟鹤堂,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七年前,德云社里‘疯’了两个人,一个被逼,一个献祭般地自愿,当然,这些都要算后话
周九良退出的事时隔多年从未再有人敢提起,以至于像梁筱九这样晚些年进社的人对内情皆是无甚知晓,也是,从来都不是光彩的事情,甚至该说是灰暗至极
当年,铺天盖地的同性传闻,在各大社交网站,争先抢占头条的时候,孟鹤堂和周九良大吵了一架,正在国外进行商演
看着网上铺天盖地的照片的时候,周九良的心仿佛却像放松了下来,他认出了照片,哈尔滨专场之后,孟鹤堂跟他在剧院门口发生争执,拉扯不清,孟鹤堂就像疯了一样,完全没有任何的理智,照片拍到了一半儿,孟鹤堂将周九良围在了街角的墙上,那暧昧的角度仿佛昭示着一切,手段下作,孟鹤堂的脸是看不到的,可自己的脸却是完完整整可以看到的
在圈子里这么久,周九良也大概明白,他之前在圈子里听过,有人放话羡慕孟鹤堂的路走的‘太顺’,眼红的甚至私下来找过周九良试图‘裂穴’,当然,周九良从来是没有理会的,却也没有告诉能任何人,有的时候,他总想着,不说出来,两个人大概还能有个一辈子的‘牵绊’,这相声,总要两个人说,不是吗
金霏是圈子里少数敢直接忠言逆耳过的人,金霏和孟鹤堂是‘投缘’,却更是彼此了解的,周九良记得,那天聚餐一桌人七七八八喝多了,周九良开车没有喝酒,金霏看着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的孟鹤堂,摇晃的杯子撒了不少出去,金霏眯着眼斜靠在餐桌的椅子上,似醉非醉伸手搭在周九良身上,“你…嗝…周宝宝…你…孟鹤堂…不合适的…”“感情…不该爱上个…没有心的人……”,周九良对于金霏直言自己和孟鹤堂不清不楚的关系,倒并没有多大的意外,金霏与孟鹤堂是很‘特殊’的朋友,一见如故的和恰,又或者,他们因为过于相似而彼此欣赏吸引,周九良依稀记得,东哥曾几何时半开玩笑地说过,女人嫁给了金霏,也实在,算好又算不得好
所有的事乱乱地在脑子里转着,周九良看着新闻洗了把脸给经纪人打了个电话,想着最近还是不要出去了,这次或许是得罪了哪路神仙,大佛不敢动,杀个小仙,杀鸡儆猴,那时的周九良以为没有什么,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相声演员,那只是一张模糊不清的暧昧照片,就算说是同性之间酒后乱为,一时开了玩笑,也没有什么
有的时候想想人这一辈子兜兜转转,或许就是命吧,这世界上总有太多的人想为别人说话,却是无意中推波助澜,‘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一夜之间,周九良从一个相声演员疑似有同性绯闻,到一个因同性新闻而被大众熟知的相声演员,事情闹大了,多少蠢蠢欲动落井下石井喷一样的出现,事情发生了三天,却像是风雨飘摇了三年,层出不穷的脏水像千斤重的烂泥一样把人直直的坠下地狱,世上不要钱的污蔑最总是来得最是容易
周九良踩在了一个传统行业的红线上,周九良保不住了,这几乎成了行业内的一致共识,德云社终究是股份制的公司,不是慈善机构,孟鹤堂被就势扣留在了海外,能救一个是一个,捧红一个演员,需要前期太多的投入,错综复杂的资金流与人脉,这样买卖任谁都赔偿不起接二连三的天灾人祸,随后各种营销,不过是明白大厦将倾,顺水推舟罢了
孟鹤堂在国外,只是被通知,延长演出时间,推迟回国,可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孟鹤堂还是知道了
“有的事儿谁也救不了谁,这种时候,回去了,不过多折一个”
“小孟,这是你这辈子最后的一个机会,路是有许多条,可人该走的只有一条,别后悔”
这不是孟鹤堂第一次见王海,却是觉得陌生至极
回国的机票终究躺在了垃圾桶里,撕的人却总是撕到一半停手,愣住,回过神再去撕,反反复复,直至手边皆是抓不起的零星碎片
孟鹤堂突然觉得自己很怕,心里最后的一点东西暗了下去,随着那张机票,一起被扔了个干净
“九良…我余生所有的一切,都给你,只是…只要…我们过了这一次……”
周九良被狂热的激进分子人肉到家里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想到事情会恶化到这样的地步,一个人可以孤单到什么地步,才被逼得自己站出来面对全部的敌意,周九良张着嘴,却说不出任何的话,昨天,经纪人来了电话,冷漠的电流声音通知他一声,解约赔钱或者法庭上见,周九良其实想说,房东来了电话,房子不会再给他住了,下次哥哥再来,怕是找不到他了,可是电话挂了,挂得干净利落,两个礼拜前,那个哥哥用同样的号码打过来,“九良,生日想在哪里过,哥给你安排”,话语间全然是兄弟间的亲昵,手里电话的忙音让周九良像极了丧家之犬,夜晚的北京万家灯火,周九良却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开门的一瞬间身上被浇了一盆的白灰,周九良看着那盆里给死人没有烧尽的元宝和纸钱,偌大的灰白相挂在自己家的门前,周身的人不断地推搡,周九良突然害怕了,世界真的暗了,不会再有明天了
直到被埋到水里的前一刻,周九良都还在幻想,孟鹤堂已经买了回国的机票,再等一等,再熬一熬,是不是都会过去的,如果这次,他选择回来一起承担,那么他想,他的余生,永远不会再一个人了,他甚至可以看他娶妻生子,却再没有办法做不到爱他
成人的世界总是残忍得多,当秦霄贤找到自己的时候,周九良大概耗尽了自己这一生最后的一点希望,周九良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电视上正在播放午间娱乐新闻,‘周九良秦霄贤恋情曝光,孟鹤堂成最大冤案’,‘同性协会呼吁尊重人权,禁止人肉行为’,‘德云文化公司出具声明,一人行为勿要上升企业态度’,周九良看着坐在床边为自己削苹果的人,安安静静瘦瘦高高,这是周九良对秦霄贤全部的印象
“值得吗…”
“没什么值不值得…”
“航航,吃苹果吗?”
(九)
周九良消声灭迹出了国,和秦霄贤一起,在国外的生活也不尽如意,两个人为数不多的存款,在出事的时候,一部分用来赔偿各种违约金,一部分寄放给了父母兄弟,赖以生活,时隔七年,大概一切也风平浪静,总还是家乡是最好的,周九良再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甚至在他出飞机看到孟鹤堂的第一眼,周九良不知道,是他这个梦做了七年没有醒,还是真的有人在原地等了七年
“老秦,我知道,你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谢孟大明星惦记,糊口还可以,养家我努力”
“老秦,我求你一件事儿”
“别张嘴,咱俩没有这种交情”
“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麻烦照顾好他,九良是个很好的人,过去的事,是我对不住他”
“不用了,我呢,和航航,打算开一家小店,平时呢,白天卖面条,晚上做个烧烤,俩人过一辈子,就守在南京,这些钱,我们用不上”
话不投机半句多,杯子里的水还带着热气,坐在对面的人已经走了,桌子上孤零零黑色的信用卡,落在眼里像一把诛心的刀子,孟鹤堂一手点了只烟,低头看了眼暗暗的屋子,整个人舒展开向后靠在沙发上深吸了一口,清脆一声信用卡断成了两半被人扔进垃圾桶里,把抽了不到一半的烟按灭在烟灰缸,理了理裤子上的褶皱,合体的剪裁最顶级的料子,只会平整如初,人生要是也能这样该多好…孟鹤堂逆着光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秦霄贤远去的背影
“九良啊…”
“我们,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