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宿（黍博）
-黍博
云成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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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江岸天破晓。
一艘乌篷向着霞光初绽的方向前进。船桨轻轻在水里摇荡，一阵一阵地，打破了河水的沉静，溅起一阵阵浮光。人影伴着粼波悠然摇晃，看得出来船主似乎并不着急赶路。烟波散去，岸上房屋逐渐嘈杂起来，路上相遇的船也越来越多。炎国腹地，勾吴江南，春天正在这座水乡里静悄悄复苏。
望见东方既白，黍轻轻摇了一下怀中正在酣睡的某人。博士迷迷糊糊地醒来，四目相对，映入博士眼帘的仍是黍温柔的面庞，一如旅行的最初。虽然博士的年龄比黍要大上一个单位，但是雷姆必拓底下的石棺很好地帮助博士抵挡住了漫长岁月的冲刷，他还是那个坚守本心的博士，是她值得照顾和托付的心上人。
博士爬了起来，肚子开始发出咕噜的声音。船中小桌上只剩下了昨天吃剩下的一碟小菜和一块桂花糕，装吃食的那个篮子已经空空如也。黍四下探看，此时出摊早的居民已经开始摇橹叫卖，载满琳琅的瓜果渔获的乌篷船或停在石墙江岸，或随波慢流，声音开始嘈杂起来。黍提着篮子站起，每经过一两条船就要看看卖的是什么东西。不一会蔬果糕点便塞满了船上所有的篮子，另外买了两袋大米放在船岸，甚至还有一条大鳜鱼。买了这么多东西，打眼望去倒是有几分像是商船了，已经开始有零星的人询价了……
看着这么一大堆吃的，博士就知道自己又得在这里先找个客栈暂住十天半月……幸好此前在尚蜀城里与乌有畅谈的时候，向乌有讨要了一份亲笔信。乌有曾经说，倘若博士此行途径勾吴，可以凭此信件去自己朋友开的客栈住下。当时博士不想麻烦乌有的人情，但是此刻看着囊中逐渐羞涩的龙门币，这个情分现在倒是不得不欠下了。
桃花流水鳜鱼肥，但是博士此刻并没有在意这条鱼的鲜美。鱼怎么办？博士问。先放起来，等找到停泊的地方上岸再说。黍一边说着，一边将买来的肥鱼扔入鱼篓，然后将鱼篓封好，绑在船上，投入水中。
倒掉昨天的残羹剩饭，将碟子在水中简单擦拭一下，重新端上的甜点虽然看着朴素，但是也甜腻得足够安抚博士焦急的味蕾。催动源石加热船中炉火，启封一包新的勾吴龙井，烧上一壶新绿。不是添酒回灯重开宴，但是二人对坐饮茶，茶香溢满船中，也颇有一番韵味。
春江水暖。果腹之后，度假状态的博士首先确认了一下自己的通讯仪器并没有什么留言。罗德岛今天也没有什么大事，嘟囔着探出船舱，接过黍手中的船桨，示意黍去休息。黍便挪了一下位置，靠着船边静静看着博士。
你买的东西太多了。博士抱怨。不过本来我们就要在勾吴住一段时间，我们现在先去乌有推荐的那个客栈吧。博士话锋一转，又道。
好，黍轻柔应下。但是那个客栈我记得离勾吴的主城很远，只是一个小渔村，没有问题吗？
无所谓，你也是我也是，旅行本来只是为了休憩，不是吗？城中风光随时可以进城去看，但是晚上野外的闲静风物，可不是城里居住的人可以随时看到的，博士道。
好像是这么个理，黍本身也不是太在意住在哪这件事，没有多想便开始转移话题，向唠起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她最喜欢酒蒙子令姐。因为在她镇守大荒不能外出的那些日子里，除了绩小弟外，她最爱与偶尔到访的令姐彻夜畅谈。她总要准备好几个小菜与本地的粮酒，待令姐酒酣耳热之后，便开始为她讲玉门城的长烟落日，讲吴钩霜雪明，讲飒沓如流星，讲尚蜀城的松溪清泉，讲新竹压碧山，讲花重锦官城。
可以说，在那些镇守大荒的孤寂夜晚中，是令姐的诗句带她得以一窥大炎的锦绣河山。如今她将那些诗篇再度启唱，说与罗德岛的领袖听。有的诗篇博士已经听令朗诵过很多遍，但是此刻听黍以另外一个角度解读，却又颇有一番韵味。
和令姐的狂放不羁不同，黍端雅沉静，落眉琅琅读起那些诗句来，如珠玉落盘，清脆动人。披着紫色毛毯，身着轻纱罗裙，挑染蓝的头发扎成长辫，大大方方落于胸前，平时因遵时务农而十分强劲的龙尾静静盘于腿上，教人见了如沐春风，再焦躁不安的人见此，也能安心许多。莫教踏碎琼瑶——此时此景，博士想起了一位知名炎国诗人的词句。
说得累了，便停下来望望风景。言语之间，他们便已远离了勾吴的主城区，进入了周围的城郊接合部。向西望去，更远方能望见层层叠叠的群山。知者乐水，仁者乐山。博士向往勾吴城潮塘连海的壮阔风景，黍却偏爱群山之后的大荒和旅途经过的尚蜀山城。但是无论如何，偌大的大炎，总会有一个地方，可以同时调和他们二人这方面的小小矛盾，哪怕只是小的不能再小的一处人烟。
正午时分，摇了一上午船桨的博士表示手臂很酸。于是在为黍指明前进方向后，黍再次接过了船桨，博士则就地开始休息。鼾声微响，将黍的思绪随风飘送，越送越远。
黍开始回想自己遇见博士之前的经历。死亡对她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坏事，重生后有人忘记了她，有人还记得她。相对而言，重生以后，自己肩上的担子轻了，大荒城已经可以脱离她的庇护，依靠职农们的双手顽强地独立生存。她可以像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穿梭在大炎的错落山川之中。
黍后来发现，自己好像对博士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对博士的感情是在潜移默化的相处中产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黍发现自己十分在意博士的生活，食堂帮厨的时候总要单独给博士留一份小灶，偷偷换掉博士热水壶里的泡面，在博士加班的时候静静陪在旁边，待博士加班结束后又唠唠叨叨不让博士熬夜，同时将龙尾自然伸过去给博士抱着休息。每当博士像个孩童一样抱着自己的尾巴休息的时候，黍总是试图告诉自己这是自己对所有人都有的温柔和蔼。
但是无论怎么压抑，她无法忽略自己对博士的爱意正在心中生根发芽这件事，直到沉积于心中未说的话带来的压力冲破堤坝，再也不能忍受。
直到，直到现在。博士沉默后的答应，向凯尔希申请长假游历炎国，一切好像如此自然而然。在博士面前，对凡人的爱此刻终于有了一个具象的表现。于是她放下了神性，拥抱凡人的感情，卸下了沉重的责任，选择了数千年来终于可以得到的依靠。
这是你想要的吗？黍四姐，黍天师？过去的自己在呼唤她，提问她。
她还记得她离开的时候，大荒城风调雨顺，弥望着的春韭油绿，稻香十里，更有天师徒弟躬耕于此，教民稼穑，端的是一片欣欣向荣，盛世景象。作为大荒城的授业天师，她接过了神农的衣钵，在漫长的岁月里尽职尽责，等到了源石上长出稻穗的那一天。
确实已经不能要求更多了，她自答。
现在，事了拂衣，眷侣在旁，于此烟波江上，灵犀相伴，琴瑟和鸣，已是此心安处，更复何求。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
夜幕悄然降临，乌篷船继续摇荡，船帷外渔火通明。得见江枫处，潮拥明月生。博士明白乌有留下的这句残诗，正是指明客栈所在的地方。而目下所见，船火照亮之处，正有一颗枫树，静静倚立在青砖黛瓦前面。
“我们到了哦。”博士轻轻道。
“嗯。”黍微笑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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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阑清梦觉，春草满地塘。
应念雪堂坡下老，昔年共采芸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