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红×丫头（二丫）
夜半梦醒，长沙街头老巷子里红雪落得满地皆是，青雨瓢泼绿叶遍时，连季节竟都混淆。梦魔祟般紧抓住记忆的小辫子，拽的我脑袋里轰响。心寒不过南柯一梦浮生尽歇，纵是千般不舍，也拽不回从前的人。而那段记忆却一帧帧不由分说呼啸的而来。丫头自是哪都好，世人的欲望不过是把青山不老的颜色借给只不过是云雾的人生，然后向着那不可估量的后果所祈求。丫头走的那天在我的记忆中大致是长沙最冷的一天，我抱着我的妻坐在梨园里，只把紧紧握住她的手等她永远的离开。我知晓她要走了，我也明白自己再也留不住她了。可这天太冷了，襁褓里的婴孩也无法忍受的寒冷，她这样一个人就这么静悄悄的走了，可怎么受得住啊，我的丫头最耐不住寂寞了，没我在路上陪着，怎么能行呢，她最舍不得她的二爷了。二月初的天出了门还得加件衣裳，要不然定是得冻的跟老鼠窝里的耗子似的直打哆嗦，院儿里的月色与平时无差，只是这月亮比平常又圆了一圈，冷的零星都不愿出来露个面。我好像再没机会和我的丫头同看那初四的月亮了，我实在是怕这初一的月亮是最后一遭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手把我的右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一拍一拍的，像以往那样哄着我，丫头说让我别担心了，生死有命。我就这么任由她拍着，听她徐徐说着，我蹭着她点指腹，仿若这般便熨了身心一番。冷冽寒风拂面吹干了我的泪，把我带到了二十年前，家父曾无意中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生死乃人之常情，勿过于沉湎。可对我来说终归是要去沉湎于此的，这话让自己的心突然寒了一下，我只好把丫头的手攥握得更甚紧了些。这一人并不是别人，而是我二月红的夫人，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愿付出生命竭力守护的人，我哪能让她有一丝一毫的伤害与不好，可终归人力绵薄不能与之天意抗衡。既有再多不舍又何用？九门之首不救，他愿看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慢慢垂死，过命之交也不过是口头的笑话罢了，张启山，我只是想我的丫头好好的。
丫头靠在我的怀里微微抬头盯着我看了老一会儿，我打趣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好看了。那双温柔似春日暖阳的眸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弯弯的像在笑，满是爱意，可好看了。她说是怕忘了我的模样。我逗她，说要是忘了我长沙红二爷，可再也不给她剥螃蟹了。她笑我眼睛红的像只兔子，我说是天冷冻的，然后朝着她的手心哈一口热气，我同她一块笑，同她笑她的一辈子不是我的一辈子，我笑这世态炎凉啊，笑这生命太短太短了。她笑的是再也看不着中国人重见光明的这一天，还托我替她看看，让我要活过百头。丫头知晓我的心意，知道我有随她去了的念头，所以才托我替她活着。我还是如往常一样依着她，宠着她，这个姑娘是我结发的妻子啊，我笑着应她一声：好。我的丫头笑的可好看了，我夫人那一笑啊，冰雪都融化了。她整个人倚在我怀里，像往常那样把头靠在我肩上，过于安逸让人久久难以忘怀，只是不知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了，或许下一次只有我一个人坐在这看没有星星陪着的月亮了。若是平安…，唉，我知道丫头会等我的。我不多说什么，只是听她说。她对我说，如今这世道变了，早变了，不比从前了，不能乱着来。她说，二爷，我不想忘记你，现在脑子里啊满是你的模样，一代名伶二月红的模样，你那日救我的风姿我可记在心里呢，我呀，这辈子都忘不掉了。
她就这样靠着我，握着我的我手，轻轻的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亥时的天色把天勾勒的浓稠韵味，也悄无声息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那个面摊的丫头，还有她端给我的那碗热腾腾的阳春面。我从小就爱吃她做的面，这大概也是缘分吧，自小便结下了这番缘分，谁曾想这面摊丫头日后能成为自个的夫人呢。我喜欢我的丫头，想和她一同看长沙的初雪，立春时的春雨。我愿为她，也只愿为她独占一江秋。她带回来的红纱帐是彼此的定情信物，她做的阳春面我永远不会吃腻，即使是霭沉沉的原野，我也望和我一同观看的人是她。她说，哥，我好想就这样和你永远永远，真好啊。这话听的我心疼，只好把她搂得更紧了些。我的丫头要走了吗？我在心里问自己。这风一阵阵的，像是带不走的时间，可我也留不住。心里更是一阵触痛，像骤停的前兆一样。我答应过丫头，要陪她千秋万载，亘古亘今。可终究是敌不过天命，要食言了。若是你我可以白发苍苍垂垂老矣静坐竹椅便好了，可终究只是我一人想。奈何我的一辈子终不是她的一辈子，她的一辈子也不是我的一辈子。
“二爷，我想吃碗阳春面，想听二爷唱戏。”
“好。哥给你煮，哥给你唱。”
我搀扶着她进了里屋，将她在躺椅上盖上薄被子，安顿好。走出屋外时再轻轻把门关上，其实丫头怕冷。外头的月亮也想星星了吗？随后吩咐着府邸里的人备好材料来，几舀水下了锅去。锅里热气缭绕出的雾气迷了自己的眼，也让这心头暖了暖。我把那面端给了我的她，这次有蟹黄，丫头喜欢吃螃蟹，虽然螃蟹是寒性的，但这次也就随了她吧。平日里都是她给我做的，本算着吃她做的面一辈子，可天意不饶人。她只是吃了一点，我问她好吃吗？她苦笑着说好吃。也不知我平日里趾高气扬的，为何这时变得如此矫情起来，眼泪快止不住了。还是她最爱的那身衣服，还是那把陈年佩剑，还是那个同丫头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屋子，我执起那剑为我的丫头唱戏。兜兜转转却回不到最初相遇的地点，罢了。唱的是些什么呢？儿女情长自是唱不尽，都说唱的是别人的故事，可这丫头还是喜欢听。她躺在那张躺椅上用眼睛直望着我，一如既往含情脉脉的望着我，在我唱完这戏时，还是同往常一样说我唱的好，说自己一辈子都听不腻。我多想这岁月长长久久不湮灭，想和丫头就这样永远永远，想抬头去看暖阳低头去看春草，我想和我妻一起。我多想一直这样，以前无数次的想我绕妻儿，丫头教子为安。《牡丹亭》谁人听？《女驸马》谁人听？咿咿呀呀，黄粱一梦二十年，你说哪家楼上琴音回荡又开唱？唱万般深情于戏里，生死隔断烽火年间。丫头还是走了，高阙凛凛寒星照，风吹素纱乱书阁，不过一叹二十年，热泪弗敢，不盈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