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暧花怜夜陷罪人坑(二)
扶摇皱眉道:“她为什么一直跟你说对不起?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三郎开口,却是比他问的更近了一步,道:“刻磨说,半月国师是在一场暴|乱之后才去了中原。这场暴|乱,和你有关系吗?”
经他提醒,又回忆了一下那石碑的内容,谢怜这才隐约想起一些,道:“这……”
半月伏在地上道:“是为了救我。”
众人望她,她低声道:“花将军是为了救我,所以才冲了进去,被踩扁了。”
“……”
听到她说“被踩扁了”,谢怜瞬间又回想起那种千人踩百人踏的感觉,另外两人也神情莫测地盯着他,连忙打住,道:“没有扁,真的没有扁。”
扶摇也不知是哪里不得意了,阴阳怪气地道:“哦,当真是舍己为人。”
谢怜马上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这可真完全不是。”他揉了揉太阳穴,道,“具体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当时有几个小孩在玩,我本来只是想顺手把他们抱走,然后马上逃跑。谁知道来不及撤,回头就撞上两边打起来了。”关键在于那几个小孩里有关键人物啊。
扶摇道:“既然如此,你怎么能连这种事都记不清楚了?”
谢怜无语片刻,道:“你也不看看我都几百岁了。十年就可以遇到许多事了,不可能每一件都记得清清楚楚的。而且很多事还是忘掉比较好。与其记住几百年前被砍了几百刀踩几百脚,还不如去记昨天吃到了一个很好吃的肉包,不是吗。”
半月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谢怜回过头,叹了口气,道:“半月啊。”
他不知该用什么语气来对这个少女说话,斟酌了片刻,缓缓地道:“你要是因为这个跟我说对不起,完全没必要,救你是我自己选的,你没有错。你要说对不起的话,可能应该对别人说。”
半月沉默了。
谢怜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开门引军屠城,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放蝎尾蛇出去咬人。不过……”
顿了顿,他道:“不过,可能是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两百年前,我总觉得你不是会做这种事的孩子。所以,你愿意跟我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吗?”
听了这句,半月对着他磕了几个头,终于从地上直起身子来。
泪水顺着她的眼睛往下滑落,道:“开门都是我不好。但是,花将军,我不是故意放蛇的。”
谢怜一怔,道:“什么?”
半月道:“我法力弱了,蛇不听我的话了。”
闻言,扶摇脸露不耐之色,翻了个白眼,道:“这话我听得多了。谁被抓了之后不是这么说的。就算你说不是故意的,也没有任何用。”
半月快速抹了把脸,抹去脸上泪水,道:“是真的花将军。我没有撒谎。但是那些过关的人的确都是蝎尾蛇咬的,还是我的错,你们抓我吧。”
她果然伸出双手,全然的伏诛之态,扶摇立即从袖中甩出一道捆仙索,捆住了她和刻磨,道:“好了,此行目的达到,可以结束了。”
谢怜却觉得,恐怕还没有结束,低头思索。这时,一旁的三郎道:“她没必要撒谎。”
谢怜点了点头,同意他的看法,对半月道:“你现在是完全召动不了蝎尾蛇了吗?”
半月摇了摇头,道:“我能召动,它们大多数时候听我的话,但是有时候就不听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谢怜想了想,道:“你把蛇召出来,给我们看看吧。”
半月终于起了身,点点头。不多时,一条紫红色的蝎尾蛇从一具尸体下方游了出来,扬起上身,盘在尸堆之上,无声地对众人吐起了信子。
谢怜正要仔细看看那蛇,却见半月微微睁大了眼睛,神色异样。见状,谢怜心头一沉,心道:“不对。”
果然,那条蝎尾蛇吐完了信子,突然牙口大开,猛地一弹,朝他袭来!
这蛇的袭击虽然突然,但谢怜早有防备,看得分明,正要出手抓它,谁知,他手还没碰到,就听“砰”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炸开的声音。再定睛一看,那蛇已经软绵绵的跌落在地,从头到脚、由内而外地爆开了花,并且,爆得极有分寸,没有任何毒液飞溅出来。谢怜立即想起进入半月国之前,也有一条蝎尾蛇是这样死去的,是谁做的,不言而喻,他还没抬眼去望三郎,就见一只连着红衣的箭袖伸了过来,拦在他面前,把他和半月隔了开来。而那边扶摇也冷声道:“果然,她骗你。”
半月见了那蛇,已是脸色不好,闻言猛地抬头,道:“我没有。我说了,有的不听我的话,刚才那条就是。”
扶摇全然不信,道:“谁知究竟是不听你的话还是听了你的话?”
半月道:“它根本就不是我召来的。”
谢怜正要说话,却见又有两条深紫红色的蝎尾蛇从尸体之下钻了出来,耀武扬威一般地冲他们吐着信子。随即,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尸山之中,从各个角落,竟是游出了无数蝎尾蛇!
众人都望向跪在尸堆之上的半月,扶摇手中运转起一团白光,冲半月道:“让它们退下,总不可能全都不听你的话。”
半月闭目念咒,似乎在想办法驱赶。然而,还是源源不断地有更多蝎尾蛇出现,翻搅纠缠,缓缓逼近。就算一两条蛇咬不死他们,但如果是几百条、几千条,可能就难说了,既便咬不死,大概也会很难看了。谢怜举起手腕,正要召动若邪,却见那些蛇游到距离他们尚有数尺时便停了下来,犹犹豫豫的,形成了一个怪异的包围圈。谢怜顿悟,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三郎,他正居高临下看着这些蝎尾蛇,眼里尽是轻蔑之色。蝎尾蛇们像是读懂了他的目光,不敢靠近,又往后退了一小段,边退边不断垂下头,把那狰狞的蛇首贴在地上,一副臣服之态。可是,又仿佛有什么力量驱使着它们,不允许它们放弃攻击直接离去,于是,许多蝎尾蛇掉头向扶摇游去。扶摇随手一挥,火焰从他袖中喷出,烧死了一圈,逼退了一圈,然而,这也撑不了多久,谢怜道:“我们先上去,离开这里再说。”
闻声,若邪“嗖”的一声,向上蹿出。谁知,没过多久,它又“嗖”的一声溜了回来。谢怜微微愕然,举起手腕,对着那卷起来的白绫道:“你回来干什么?阵已经开了,快去快去。”
若邪却缠在他手腕上瑟瑟发抖,好像在上面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谢怜还待再哄哄它,这时,一条什么东西掉了下来,“啪”的一声,砸在扶摇肩头。扶摇顺手一抓,这一抓神色大变,把手举到面前一看——那从天而降的,竟也是一条蝎尾蛇!
扶摇一时没防备,被咬后,猛地把蛇掷向半月面门。半月双手被缚,依然下意识举手去抓,抓了个正着,那紫红色的蛇身缠在她苍白的手腕上,并不攻击。这时,又是“啪”的一声,第二条蝎尾蛇落在了地上!
谢怜大概猜到若邪为什么不肯上去了。
他一仰头,接着一点月光,勉强看清了这样一幕。数百个紫红的小点,正从罪人坑上方急速落下。
眼看那些紫红色的小点越来越近,谢怜道:“扶摇!火!打一道火屏上去,在半空中就把它们都解决了!”
扶摇咬破手掌,一挥手,一道血珠向上飞出,化为熊熊燃烧的一道烈焰屏障,飞速向上迎去。那道火障升上数十丈,悬在空中燃烧,碰到它的蝎尾蛇都瞬间被烧为了灰烬,将正在下落的蛇雨拦截住了。
见暂时脱险,谢怜松了口气,道:“好!扶摇,真是多亏你了。”
这等法术必然极耗法力,打出去之后,扶摇脸色都有点发青了,转过头来又在地上放了一圈火,烧退了下面的蛇,对那半月道:“你还说这些蛇不听你的话?若非是你操控,这些蝎尾蛇怎会不攻击你?”
三郎笑道:“或许只是因为你运气不好?它也没攻击我们啊。”
扶摇转过头来,目光凌厉地扫过他们二人。谢怜心中预感要糟,但因为心中有一点头绪了,来不及理清,不想看他们先斗起来,道:“先搞清楚这些蛇到底怎么回事吧。”
扶摇冷笑道:“怎么回事?不是这半月国师在撒谎,就是你身旁那个在搞鬼。”
谢怜看了一眼半月,又看了一眼三郎,道:“我认为,恐怕不是他们。”
他语气虽温和,却十分坚决,然而,扶摇却一定是觉得他有意包庇。火光照得他脸上神色格外不善,不知是怒是笑。他道:“太子殿下,你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旁边那东西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我想你早应该心知肚明了,我不信你到现在还半点都没觉察!”
他这最后一句,当真是极为难听,谢怜有意无意朝前走了一步,拦在了三郎面前。见状,扶摇颜色更厉,道:“太子殿下,你还记不记得,自己什么身份?”
谢怜缓缓地道:“我是什么身份,我比旁人都要清楚。”
扶摇道:“那你怎么到现在还敢站在他旁边?!”
谢怜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很是无奈的道:“因为站在他旁边就没有蛇会来咬。”
“……”
听到这个回答,三郎“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扶摇的脸则是更青了,道:“你……”
青着青着,他的脸忽然变成了纯黑色。不光是他的脸,谢怜整个视线都变成了纯黑色。
原来,扶摇方才打出的那一道烈焰屏障,以及他在坑底施放的火焰,忽然之间,尽数熄灭了!
谢怜听到三郎哈哈笑了两声,道:“废物!”,便将他肩头一揽。随即,谢怜听到二人上方传来一阵急促而激烈的“砰砰”之声,仿佛暴雨打在伞面之上。
不消说,必然是那一阵紫红的蛇雨再也没有了拦截的屏障,疯狂下落起来,而这一把伞撑在上方,将蛇雨尽数挡下,谢怜闻到一阵极为浓郁的血腥味,待要动作,三郎却道:“别动。没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过来。”
他语气笃定,前一句低且柔,后一句却是带上了一些傲慢。谢怜本也不担心,但听到那边传来扶摇的怒喝,似乎是被蛇雨浇了个满头,道:“三郎!”
三郎立刻道:“不要。”
谢怜哭笑不得,道:“你怎知我要说什么?”
三郎道:“你尽可放心好了。他死不了。”
这时,两人侧前方传来一声吼叫,道:“你好歹毒!要我死就赶紧让它们咬我一口给个痛快,这样算怎么回事?”
半月道:“不是我!”想来是刻磨被砸醒了,发现自己正浸在无数条滑溜溜的蛇流之中,认定是半月做的好事,便吼了起来。谢怜道:“扶摇,你还能点火吗?再点火!”
扶摇咬牙切齿地道:“你旁边那个东西,正在压制我的法术,不让我点火!”
谢怜心中一沉,三郎道:“我没有。”
谢怜道:“我知道你没有。就是因为这样才不对。半月和刻磨都被坤线索锁住了不能施法,我法力用完了,而你又没有压制他,这不就说明,这坑底还有第六个人?!”
扶摇道:“哪有什么第六人,根本没人从上面下来过!我看你是鬼迷了心窍……”
这时,只听半月道:“是谁?”
谢怜道:“半月你怎么了?可是有人到你那边去了?”
半月道:“有人……”一句未完,她的声音便消失了,不知是被封了口还是失去知觉,谢怜又道:“半月怎么了?”
扶摇还在与那阵蛇缠斗,短暂的白光在一片漆黑中一波接着一波爆炸,他道:“小心她使诈诱你靠近!”
若是换个情形,谢怜也会觉得多半有诈,然而这半月关在上天庭诸位之中讳莫若深,灵文又多加叮嘱,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偏生在这当口上出了事,若这坑底当真多出了一个人,只怕,就是来封口的!
谢怜道:“不一定。先救她!”说着便要冲进那蛇雨之中去,却听三郎在他耳边道:“好!”
谢怜只觉一只手揽着他的肩,瞬间带着他飚了出去,猛然醒悟,这少年竟是一手撑伞,一手揽他,前进攻击。黑暗之中,银光闪烁,叮叮当当,突然,一声刺耳的刀剑相击声划破众人耳朵。
三郎“哦?”了一声,道:“当真有着第六人。有趣。”
不知他是如何操控武器、操控的什么武器,但是,此时此刻,他所操控的武器,确实和一人正面交锋了!
对方一语不发,谢怜听到利剑破风之声,想来是又出击了。时不时有炫目的火花在黑暗中亮起,然而都是转瞬即逝,照不亮对方面孔。谢怜揉了揉眉心,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掌心,叹着气按了按太阳穴。
谢怜侧耳细听战局,却感觉手腕上的若邪越缠越紧,他只得低头道:“不要害怕,你放松一点,放松一点。”待若邪放松了一些,又扬声道:“半月,你还醒着吗?能回话吗?”
那边无人回话。扶摇道:“也许你们正在打的人就是她。”
谢怜道:“不,在打的这个不是半月!”
扶摇却嗤道:“这种出卖自己国家的人,和女鬼宣姬毫无分别,你究竟是为什么还相信她?”
谢怜道:“扶摇,你能不能别突然这么急躁?你……等等,你刚才说什么?”
扶摇又是一掌,轰飞了数条蝎尾蛇,道:“我说你究竟是为什么这么相信她?就跟相信你旁边那个东西一样。”
谢怜道:“不,我说的不是这一句——你说宣姬。你提到宣姬!”
谢怜简直不能相信,他居然到现在才把这些东西联系起来!
他道:“住手吧!没必要再藏了,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听他这么一喊,那刀剑相击声停滞了片刻,随即继续。谢怜也不着急,道:“你觉得,我说我已经知道你是谁了,是在诈你吗?小裴将军?”
扶摇道:“你在对谁说话?小裴将军?别是疯了吧。小裴将军何等身份,他一下来,谁会不知道?”
谢怜道:“你说的很对。但是,如果不是他本尊亲自下来呢?”
黑暗之中,兵刃相斗之声,戛然而止。
谢怜也微微屏息凝神,沉声道:“我发现得已经很晚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想到的。”比如说,小裴将军飞升前屠的城,极有可能,就是半月古城!
话音刚落,罪人坑底,一道火光倏然亮起。
亮光之下,照出两道正对峙着的血色身影。一个是红衣的三郎,已经收起了兵刃,好整以暇地站着了;另一个,则是一名布衣青年,还将一把剑横在身前,未曾放手。
等到谢怜心平气和地问完裴宿,正暗暗思索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从上方直灌入罪人坑底,竟是把一行人都卷上了天!
谢怜一下子抓住离他最近的三郎,三郎也反手抓住他,神色不变。谢怜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急速升空,空中一顿,随后猛地开始下落。他连忙抛出若邪,百忙之中哄道:“好了好了没事了,快,好若邪,先出来救个急!”
摸了两把,若邪总算是飞了出来。然而四周空荡荡、光秃秃的,除了一个偌大的罪人坑,竟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若邪出来飞了一圈又缩了回去,万般无奈,谢怜只得在空中自行调整落地姿势。若在以往,他多半又要头朝下坠地三尺了,然而,这一次,在即将落地之际,三郎顺手托了他一把,他居然是正着落地的。靴子稳稳当当踩到地面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可思议。然而,这不可思议很快就被冲淡了。他一落地,就见面前一个黑衣身影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谢怜定睛一看是南风。只是,已经是一身狼狈的南风。他整个人仿佛在灰里打了十几个滚,又被扔在鸡飞狗跳的禽兽堆里蹂|躏了一夜,周身衣物破破烂烂,狼狈得够呛,听谢怜喊他,只举了一下手,默默抹了把脸,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怜扶了他一把,道:“你怎么了?这是被那两位打了一顿?”
话音未落,就见两道人影跟在南风之后,走了过来。一个正是那名白衣女冠,拂尘搭在臂弯里,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道:“太子殿下好啊。”
谢怜也笑眯眯地举手招呼道:“道友好啊。”
而那黑衣女郎则是冷淡的一眼横过来,目光微微一顿,扫到三郎时又微微一滞,似乎觉得此人甚为可疑,驻足了片刻。
谢怜也只是淡淡一瞥,目光里有着不是很明显的戏谑,转瞬即逝。
方才那一阵风把坑底数人都送了上来,那二人越过谢怜,径直朝裴宿走去。裴宿望到来人,也不惊讶,毕竟之前他扮作阿昭时,已经在城里见过这两人一面了。他跪在原地,对那白衣女冠俯首,低声道:“风师大人。”
对于一出手就是十万功德的神官,谢怜难免抱着一种莫名的敬畏。他对南风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是风师?我还猜过会不会是蛇精、蝎子精什么的,这可真是有点失礼了。”
南风脸色有点黑,道:“我怎么知道那是风师?我从没见到过这副模样的风师大人,风师明明一直都是……算了。”
听他的话,似乎风师之前在天庭时并不是这副模样的,那就难怪了,谢怜了然,又道:“风师大人怎么会到半月关这里来?”
南风道:“来帮忙的。刚才他们在半月城里游荡,是在找那些半月士兵。”
那边,风师在裴宿的面前蹲了下来,道:“小裴将军,这次你干的事,怕是有点过了。”
身为上天庭的神官,却放出分|身在半月关作乱将近两百年,引得无数路人误入歧途,沦为半月士兵的口下亡魂,无论如何,这都不能算小事一桩了。裴宿也不辩解,垂首道:“晚辈知道。”
风师甩了甩拂尘,道:“你知道就好。自己心里好好捋一捋,上去再说吧。”
裴宿低声道:“是。”
风师和他交代完,把拂尘插|进道袍后领里,起了身,又对谢怜笑道:“太子殿下,久仰久仰啊。”
对谢怜而言,“久仰”真不是个什么好话,但反正都不过是些场面话罢了,谢怜也笑道:“哪里哪里。风师大人才是久仰久仰。”
风师道:“之前真是不好意思了啊。”
谢怜一怔,道:“之前?之前怎么了?”
风师道:“之前你们在沙漠里不是遇到了一阵风沙吗?”
谢怜想起来还恍惚觉得满口都是沙子,道:“是啊。”
风师道:“那是我起的。”
“……”
风师悠悠地道:“起那阵风沙的本意是让你们不要靠近半月国,没想到你们没被卷走,七弯八拐,还是找来了。”
顿了顿,风师又道:“不过嘛,这件事情,太子殿下你还是不要再管了。”
谢怜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一步,挡在半月身前,面色略微有点古怪。
注意到了他的举动,风师笑了一下,道:“你大可放心。半月国师,你可以先带走。”
这倒是出乎谢怜意料之外了。他微微一怔,风师又道:“这整件事情的原委嘛,方才我们在上面都已经听到了。这位半月国师虽是已至‘凶’境,但我在城里游走,看到她将半月士兵关进她所设的阵里,还看到她放走被士兵抓住的凡人,非但没害人,而且还在救人。我要带走的,只有小裴将军和刻磨,你不用担心我拉谁顶罪。”
那黑衣女郎却像是再不能忍受在这里多呆一刻了,在一旁道:“说完没有?说完就走了。”
风师叫道:“呔!你急什么,你越急,我说得越多!”话是这么说,回过头来,却是微微一笑,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道:“太子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事了,咱们就上天庭再见了?”
谢怜一怔,心道这可不好说。风师便将那折扇展了开来。只见扇子正面写着一个横着的“风”字,背面画着三道清风流线。料想乃是风神官的法器,她将那折扇正扇了三下,反扇了三下。忽然之间,平地又起了一阵狂风。
风吹飞沙走石迷人眼,谢怜举袖挡风,而待那阵风过去,那两名女子和裴宿、刻磨都消失了,只剩下谢怜、三郎,南风,以及沉沉睡着的半月。
谢怜把地上他掉落的斗笠捡了起来,拍了拍,看到没扁,松了口气,重新背好,打量了一下南风,道:“你这莫不是被那两位大人追着打了一路?”
南风黑着脸道:“是的。打了一路。”
谢怜拍拍他肩膀,道:“真是辛苦你了。”说完,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也挺辛苦的,回头道:“扶摇呢?”
南风道:“他不是在看着那些中毒的人吗?”
言下之意,竟是从他们被那一阵狂风卷出来时就没瞧见扶摇了。其实,从阿昭现身之后,谢怜便没怎么发现他了,若不是从那时候就跑了,便是在那一阵大风刮起时跑了。
扶摇有足够的能力自保,谢怜倒不怎么担心他,可一听南风说到“中毒”,一语惊醒梦中人,两人同时叫道:“善月草!”
三郎道:“不急,天才刚亮。”
然而,救人命的事儿可不能不急。就算远远还没到十二个时辰,谁知道途中会不会有个万一?当下谢怜也来不及管扶摇了,背起地上的半月,一路朝皇宫狂奔。
到了皇宫,他放下半月,上去就薅了几大把善月草。那土埋面还在地上,徒余一堆白骨和一张血肉模糊的脸。若是以往,谢怜可能会随手挖个坑把它给埋了,但一来赶着救人,二来,这人已经在土里埋了五十多年,想必是再也不愿回去了。可那商人的尸骨竟是也不见了,谢怜停下手,正觉得奇怪,三郎从宫殿里捡了个小陶罐出来。
谢怜一看,立刻道:“好三郎,多谢你。”
那些非人之物,都是可以养在陶罐里的,眼下半月正虚弱,叫不醒,谢怜便把这小女孩一收,收了进去。一行人摘了草,终于赶了回去。此时,距离他们遇到蝎尾蛇刚刚过去四个时辰。
到了扶摇画圈子的地方,几人却是都还老老实实地待在圈子里,没敢出去乱走。那老伯服了南风给的丹药,伤势控制还好,再将善月草外服内服,休息一段时间便可走路了。只是,谢怜觉得就不用告诉他这善月草的肥料是什么东西了。过了一阵,众人定下心来,纷纷开始着急天生等人为何还没回来。谢怜之前急着摘草药,没来得及顾及天生等人,正想着干脆再折回去找找,便听一个少年的声音大喊着哥哥叔叔伯伯,越奔越近。谢怜一回头,果真是天生。那少年手里抓着一大把善月草,身后还跟着两个商人,都是气喘吁吁的。
一问才知道,原来在罪人坑上,半月将一堆士兵扫了下去,又把天生几人抓走了。天生几人原本吓得半死,谁知半月抓他们下去指了路,就放他们走了。他们逃出生天,连忙采了善月草,又埋了那商人的尸体,拼了命地往回赶,但还是比谢怜等人的脚程稍慢了一点。
总而言之,将这一行商队护送出了戈壁,事情才算终于告一段落。
不过,临别之际,天生偷偷跑来找他,神神秘秘地道:“哥哥,我问你一个问题。”
谢怜道:“你问。”
天生道:“你其实是神仙吧?”
“……”
谢怜有点震惊了。
因为,以前有段时间经常是他对人高声大喊,说我是神仙,我是太子殿下,都没人信他。这次居然他没开口,对方就问他是不是神仙了,着实令他有点震惊。
天生马上道:“我看到你用法术了!你放心,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天生道:“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就被那群黑乎乎的鬼士兵踢下那个坑去了。我回去给你建个庙,专门供你。”
见他拍了拍胸,比了一个“很大很大”的手势,谢怜忍俊不禁,欣然笑道:“那就多谢你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