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点腥红蝶骨碎
乱点腥红蝶骨碎
(31集试撸长。就这?阿絮受刑之后立刻就好了?战损还得靠我自己)
坠兔收光,梧桐深处凤未归。温客行自醒来,来不及与七爷一行多寒暄几句,便挥鞭万里去,马蹄声促促,温客行愈发惴惴不安,他策马如流电,阿絮他,是镌他骨铭他心的凤凰鸟,他不敢想象这只琼容溢彩的凤凰,会在他人的伤害下失落了缤纷的羽毛。
周子舒仰躺在马车里,前来搭救的徒众已经尽可能地将车赶地平稳,然而点点颠簸,那血还是从刺穿的蝴蝶骨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来。鹏举果真,将这阴毒的刑具加在了自己身上:那穿透肩胛的是两枚弯钩,穿身而过时创面极大,这楚毒备至之刑,将骨洞穿了,凉风就穿骨而过,整个人好像能被一点风吹碎了。周子舒只觉得昏沉,一会是坠入冰窖的苦寒,一会洞穿的骨又像是被烈焰灼烧的焦痛,他暗暗紧咬了牙关,若是一晕过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了,温客行,到底要瞧上这个祸害一眼才好,要不然就是昏厥过去,也不得安生。
拉车的老马一声嘶鸣,堪堪停住,马蹄不安地顿挫,周子舒在骤然晃动的车厢里闷咳出声。
段鹏举一行将马车团团围住,黑压压一片兵众似鸦羽,如黑云翻墨,笼住了四季山庄年轻的门人。周子舒在车内听着段鹏举出言讥讽,却提不起一丝力气叫门人快走,只听见车外利刃出鞘的齿寒之音,他勉强凝力,想阻挡那些年轻人做尽忠之事,自己一介残躯,再不愿让后生的鲜血白流。
行戈相拨之际,一把白扇带着凌厉的怒意扫过黑衣兵众的喉颈,那扇风极快,虽封喉见血,扇面却不染一点红。温客行一身潇洒红衣长,却满身无限凉,如赤霞照剑霜,拨开乌云汗漫,只朗艳独绝地摇着扇子,挡在马车前,他还不敢先去车里看看,生怕见到了阿絮受刑之躯,再不能在他面前压抑住嗜血的暴虐,只堪堪维持住一贯的翩翩,言语如锋地向着段鹏举还击回去。
周子舒挑开车帘一角,看他一身锦衣红夺彩霞明,挡在自己身前,虽只有他一人,却忽然就安心了起来,扯过一袭白色披衫,将身上的血腥气挡了,方才下车道:“谁说他是单枪匹马?”他一说话,明显地带着重伤不愈的气音,温客行听他音色如不堪秋气,已是在心口处疼了一疼,慌忙回身,见周子舒支离病骨衣带宽,勉强下车,如梨晚渐红坠,菊寒无黄鲜,再顾不得敌军当前,之上前轻轻揽住他,细瞧子舒面容,眉弯细细颜苍白,如白露凝汀苇,清绝弄影,好似只剩下一缕柔痕,温客行不知道他伤在何处,揽着他肩膀的手不敢用力,可手腕却微微发颤起来,子舒低低问道:“成岭呢?”温客行不欲他劳心费神,忙答道:“我已将他护送到安全地方,放心。”周子舒微微气喘,点了点头:“如此,我们兄弟俩便可放手一搏了。”温客行暗暗苦笑一声,周子舒好像已无力站直一样,全凭着温客行在背后揽着他,还说什么放手一搏,我的好师兄,真当我只凭着一腔孤勇,不做万全之策就来救人嘛?温客行不想他再说话费神,只向着段鹏举道:“你都知道叫我一声谷主了,本座身为三千恶鬼之首,怎会做单枪匹马来救人这么没排面的事情?”话音刚落,四面边声,烟尘烈起,恶鬼卷卷而来,将段鹏举所带之人驱散。鬼众身后,忽又转出一众人马,依次跪在周子舒面前,一一参拜 ,见子舒面露惊诧,温客行轻声道:“师兄,韩兄弟临死前,曾将这些孩子托付给了我,我自作主张将他们收归门下能把他们列入四季山庄门墙,是韩兄弟毕生所愿,亦是我之所愿。”说罢,便一掀火红的衣摆,端正跪在子舒面前,朗声道:“四季山庄不肖二弟子温客行,参见庄主。”周子舒眸中似有泪痕,他艰难抬臂,忍着牵扯到肩胛伤处的撕痛,将发颤的手轻轻抚上温客行额顶,他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温客行,这个桀骜孤苦的小师弟,终于承认我这个师兄了嘛,四季山庄有若是只有我一人,又如何算作是家呢,有了你在,才算全了这人间烟火,此心安处是吾乡啊。周子舒想到此处,一片心安之下,那浑身的痛楚疲倦如潮水般袭来,他微微阖上眼,晃了一晃,再也站不住了。温客行慌忙站起,揽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稳稳勾着他腿弯,抱着他翻身纵马,又紧了紧他身上的披衫,贴着他发鬓在他耳边道:“阿絮,我们回家。”
回家,骏马骄行踏落花,周子舒坐在马前,过多的失血使他很是畏寒,那马如流电,带来漫风萧索,周子舒只觉身上冷极,不禁微微发抖,温客行就在他身后更紧地拥住他,火红的宽大衣摆笼住他,想为他遮去风寒,那风滤过温客行的衣袖,好似柔如烟霭,风到云梦浦,周子舒放松了身子,任自己倚靠在身后的煦暖之中,银鞍骏马驰如风,多想你能一直在我身后,就这样掠过身后呼啸的风林,哪怕是没有归处呢?因着如有你伴,只羡鸳鸯不羡仙,可惜,我的时间不多了。
“阿絮,咱们到了。”温客行扶着周子舒小心下马,等在门后的七爷一行紧步上前,惊见昔日旧友果真如风中飘絮,惊痛之下也顾不得寒暄,只催着大巫为子舒探脉。
周子舒靠坐在床上,温客行托起他的手,替他卷起了衣袖,脉诊之上,周子舒腕骨嶙峋,大巫切三指于他霜腕之上,面沉如水,许久沉吟不语。温客行在一旁心如火烧,终于等到大巫将探脉的手放下,温客行眉头紧锁,紧问道:“怎么样?”大巫沉声道:“周庄主身上的钉伤,解起来着实麻烦,还需要时间容我想出完全之策,眼下最要紧的,是他的刑伤,如此歹毒的刑罚,怕是将他的骨洞穿了吧。”温客行面色一白:“什么将骨洞穿?阿絮,你伤在哪?”周子舒默默低下头,他一直未解下披衫,大巫按住他肩膀,缓缓拉开他覆在伤处的披衫,那绽开的皮肉在暴露到空气中的一刹,周子舒抖了一下,他望进温客行目呲欲裂的眼中,安慰地轻声笑笑:“没事,养两天就好了。”温客行恨恨盯着他自肩胛洞穿到前胸,两个红的发黑的血窟窿,恨不能将段鹏举活剥了,闻得周子舒此言,那眼圈倏的红了:“你当你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呐,还养两天就好。”嘴上说的粗声粗气,手上帮大巫处理伤口的动作却越发轻柔。大巫取过一把银剪,麻利地剪开粘在伤处的衣料,周子舒轻轻“嘶”了一声,抬头瞧见温客行的双眼赤红如血,便笑话他道:“怎么,还心疼为夫了?”温客行攥紧了为他拭血的白纱,狠狠丢到水盆里,几条白纱用下来,那盆水已然变得鲜红了,温客行闷声道:“谁心疼你,你皮糙肉厚的。”他实在是心疼得紧了,连阿絮勉强提力的打趣也无心应付,这个人身上不知有多痛,偏还惨白着一张脸云淡风轻地玩笑,温客行暗骂道:“你个杀千刀的,偏会拿针戳我的心。”待大巫将周子舒的伤处理好了,温客行就坐在他床沿上,将被子仔细为他掖好,周子舒阖着双眼,睫羽微微颤动,疲弱道:“老温,我他娘的要睡个三天三夜,你可不要吵我。” 温客行就轻轻应了:“睡吧,我守着你。”就在旁静静瞧着他的睡颜,周子舒将常挂在嘴角的那丝笑意敛了后,脆弱便显而易见起来,憔悴容仪,如零落雪边枝,鼻息微弱地好像马上就要散去似的。温客行等他睡熟了,虚虚将手悬在他面庞上 ,描着他眉眼轮廓,描到他削尖的下颚,只觉阿絮如月蛾憔悴损,这一趟牢狱之灾,阿絮是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啊。多想用尽一切去换与你晨钟暮鼓,安之若素,只是我背了满身的罪孽,你亦承了周身的伤痛,恩恩怨怨,该如何去赎了,才能换来细水流年与君同呢?正苦苦思索,忽见枕上人呻吟一声,温客行忙探向他额头,果然是烧了起来,自己守在这里,就是怕他受伤后未及时处理起了高热。温客行抚了抚他潮红的脸颊,明知他正昏沉,却柔声安抚道“阿絮,马上就不难受了。”说罢急急去叨扰大巫,大巫是个果决的性子,不一会工夫,便切脉抓药,将汤药端了上来。温客行端了药盏,舀了一匙药汁去喂周子舒,不想高热痛楚之中,周子舒的牙关竟然是死死咬着的,那药是半点都喂不进去,枯墨似的药汁顺着惨白的嘴角淌了下来,七爷在一旁向大巫急道:“子舒喝不下去药,这该如何是好?”大巫正要以指力强行撬开周子舒牙关,却被温客行拦住了,他一边细细抹去阿絮嘴边的一滴药汁,一边道:“别,这样阿絮会疼,我来吧。”他端起药盏送了一口在嘴里,便俯下身去,舌尖灵巧地顶开了阿絮牙关,将药哺了进去,那绝知此味苦黄连的味道就在两个人唇齿间漫开,周子舒无意识地拧紧了眉毛,微微咳出声,温客行却像是吃了蜜一般,抚上他汗湿的脸颊,也不管周子舒昏睡中能不能听到,只旁若无人地轻道:“阿絮,乖乖地喝了药,我陪你一起苦呢。”阿絮,上天能让我痛你之痛,苦你之苦,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辛苦,我便不枉来这尘世一遭了。七爷见状,悄悄拉了拉愣住的大巫的衣袖,二人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只剩下一间馨室,锈枕之上,一个沉沉不觉昏昏,床边执手,另一个痴痴复又嗔嗔。温客行哺完了药,又小心避开周子舒伤处,帮他将粘腻汗湿的亵衣换下,取了一展方巾为他擦着手,又渥到那双寒泉般的手掌心干燥温暖了,才小心地塞回了被子里。温客行在他身侧躺下来,隔着被子紧紧搂着他,贴着他耳边说道:“阿絮,我抱着你呢,你可不许踢被子啊。”这鬼蜮里的迷心之人,便紧拥着俗世间的飘萍之身,入梦沉沉,梦中,温客行好像又见到了初见周子舒时的模样,那天雾未散尽,他支了一小舟,在江南里慢摇,工银逍遥,一时悠然,也许这一生短暂,但这一宿却极长,大概是因着此生伴君不羡仙吧。
周子舒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他胸口窒闷,似有千斤顶压着,喘息间牵动伤口处的闷痛,总也透不过气来,混沌间总是呛咳起来,每每这时,就依稀有一双温暖的手顺着他的背,轻轻地拍着他,一声声满是心疼的“阿絮”,遍遍焦灼的呼喊,像是将人安放在了软绵绵的温柔里,周子舒便能微微接上气来,他撑开沉重的眼皮,温客行担忧的俊秀面庞就近在咫尺,周子舒便轻轻笑了,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他凝了一点力,指尖堪堪勾住了温客行的袖口衣料,韶华白首,不过浮生一阙,如若今生未积缘,那就愿,与君更结来生未了之因吧。
次日,周子舒从混沌中挣扎出来,强撑着慢慢坐在桌边,门人边轻轻为他梳着发,边絮絮道:“庄主昨夜起了高热,折腾得紧呢,温公子守了您一夜。”周子舒气息不稳,一阵急咳,边听端着药碗走进来的温客行道:“浑叫什么呢?”周子舒喘了喘:“该叫师叔了。”说罢便看向镜中的温客行,只见他嘿嘿一笑,接过篦子,一下下顺着周子舒的长发,“你出狱时见到我,怎么一点都不惊讶,我可是十分期待你的表情啊。”
“有什么好惊讶的,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来,怎么来,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婆娑人间,有半窗疏影,他为他赠玉簪、绾长发,从此以后,缘尽缘生,日暮天涯。